这句话的每个字对当时的吴欣漪来说,都像是来自远古的神秘字符,晦涩难懂。等到吴欣漪终于破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后,才注意到对方早已经挂上了电话。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像是某个女人或某几个女人得意的笑声。
吴欣漪坐在路边的车里,发了很久的呆。在她的妈妈群朋友里,有不少人的丈夫在国内有女人,大家都心照不宣,维持着表面的和平。甚至有些妈妈在温哥华这边也有自己的情人。无论是国内的丈夫,还是国外的妻子,对彼此的行为都心知肚明,并有了不说不问的默契。有一次,她陪其中一个朋友去购物。在那位朋友只用了两个小时就刷了二十四万加币之后,吴欣漪惊呼道:“你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你怎么花起来一点儿也不心疼?”
那朋友笑着说道:“我心疼有什么用?我不花也被别人花了,我再给他省他也不会感激我。”她嘴角的笑与她眼底的伤感与无奈给了吴欣漪同样心惊肉跳的震撼。
对于这些朋友的做法,吴欣漪几乎不能理解,甚至私底下认为他们亵渎了爱情这两个字。吴欣漪从来没有质疑过她与郑奎山对彼此爱的纯洁,更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婚姻会被大环境污染。
吴欣漪没有去上课,她看向人行道上的一棵树。那棵树很别致,树上长的东西不知道是叶子还是花,是那种略浅一些的铁锈红的棉絮状,雾蒙蒙地团在树上,使整棵树象一个大大的红色棉花糖。
吴欣漪第一见过这种树,就像她第一次遇到情感背叛一样惊诧。世界向人们展示的,永远只是沧海一粟。
吴欣漪在观察了棉花糖树一个小时后,依然无法控制自己去质问郑奎山的冲动,于是她给对方拨去了电话。显然吴欣漪并不具备她的朋友们处理同样问题的涵养,第一句话她就单刀直入:“郑奎山,你是不是在国内有了别的女人?”
男人如果不想解除自己的婚姻,对妻子这种幼稚的问题,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做法:那就是矢口否认,甚至打死不承认。而且他们普遍具备一种能力,那就是哪怕被抓奸在床,也有办法跟对方撇清关系,然后言之凿凿地力证自己的清白。
郑奎山当然也不例外,他不但矢口否认,还舌灿莲花地讲述了自己如何抵抗住了无数的致命诱惑,同时表达了自己对吴欣漪的忠贞不渝,直到吴欣漪觉得自己能嫁给郑奎山是如此的幸运,并感受到了超出之前的幸福,两人才在对彼此的牵挂中放下电话。
但好景不长,十天前,吴欣漪再次接到了一个电话,依然是一个陌生人的号码,却不是上次的那个号码。对方告诉了她一个地址,说郑奎山平时常在那里住,除了他,里面还住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
这一次,即便依然心乱如麻,但因为有了一个月前的误会,吴欣漪却没有象上次那样立刻打电话去质问郑奎山。恰逢两个孩子刚好放假,本来要带他们先去欧洲玩两周再回国,吴欣漪临时改了主意,她定了回国的机票,带着孩子提前回国。
就是那天早晨,吴欣漪带着一双儿女从机场直接打车到了这个地址。这是一栋吴欣漪从来没有见过的连排小别墅,她站在狭小的院子里,激动地大声喊着:“郑奎山,郑奎山!”
当郑奎山和一个女人穿着光鲜地出现在房屋门口的时候,吴欣漪的心停止了跳动。那一刻,吴欣漪还没有意识到,她身体流淌的不再是红色的血液,而是耀目的岩浆,她已经被疯魔控制。
追悼会那一天,按照吴欣漪父母的意见,只有父母、公婆、一双儿女以及郑奎山参加。
直到追悼会前一天的下午,郑奎山才硬着头皮告诉两个孩子实情:“妈妈没有救过来,她被主接到天堂去了。”郑奎山虽然不是基督徒,但他希望用这个说法来减轻从小就去教堂的孩子们的痛苦。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说法起了作用,两个孩子并没有像大人们设想的那样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他们知道了母亲的离去,但并没有真切地体会到离去到底意味着什么。谁也不知道孩子的心里想到了什么,想到了多远。他们只是哭着,然后简单地一遍又一遍地跟他们的长辈确认:“那是不是说,我们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游魂吴欣漪坐在自己已经化了妆的冻脸旁,迎接着依次前来的亲人,听着他们对自己最后说的话。
第一个是吴国庆,他站在女儿的面前,颤抖着双手,不停地摸索着吴欣漪又冷又硬的脸,轻轻说道:“从你来到这个人世,我的心就跟着你跳动。你的哭,你的笑,你的失落,你的骄傲,你的一点点成长,你的一点点彷徨,都在我的心里被无限放大。你读书识字,你交朋友,你出门,你旅游,你上大学,你交男朋友,你工作,你结婚,你生孩子,你的每一步,我都是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好不容易你长到了三十六岁,一切看起来安稳下来,我刚刚想喘口气,你却用这样的方式来对待我,对待你含辛茹苦养大你的父母!小漪,你去了哪里?如果人真的有灵魂,可不可以通过什么方式告诉爸爸,爸爸好去找你,哪怕只见见你的影子也好。”
吴欣漪扑进父亲怀里,撕心裂肺地喊道:“爸爸,我就在你面前啊,我就在你怀抱里,你听不到我吗?你再仔细听听啊?”
但吴国庆并没有听到,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几天之内头发已经花白,苍老的让人心碎。
第二个是裘馥莲。她没有说话,只是弯下腰,抱住女儿,把脸贴在女儿的脸上,亲吻着她,滚烫的眼泪一颗颗落下,把吴欣漪脸上的粉冲的沟沟壑壑。
吴欣漪的意识顺着母亲的嘴移动,贪婪地享受母爱最后的亲吻。她已经哭的泣不成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似乎正在变得模糊。
第三个过来的郑奎山用力把岳母抱扶到后边的座位上,然后重新走到吴欣漪面前。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湿纸巾,然后轻柔地擦着吴欣漪的脸。在擦掉入殓师化的略显夸张的妆容后,呈现在郑奎山面前又是那副既熟悉又陌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