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杭被白小雨冷不丁问住了。
自从搬出父母家独住,好像从来没人要他报备过饮食起居的行程表。去吴龙的别墅暂住需要向陈寰报备吗?对方从来没有要求过,而自己也从来没有考虑过。
两人迄今而止算是个什么关系呢?已经做过了最亲密的事,但是除了对方明里是检察院特别调查员,暗里是特别安全局的联络人,兽族代表,开着一辆小破桑塔纳,极度缺觉,和爱做饭之外,似乎了解的并不多。
往工作里说,陈寰到底是个什么物种,有什么特能,在兽族除了负责和特安局联络以外还有什么职责。往生活里说,他有什么业余爱好,喜欢不喜欢小孩,将来愿不愿意和谁走进一段稳定的婚姻生活。
如果有一份关于陈代表的调查问卷,王逸杭可能要交白卷了。
目前我俩就是个情人关系吧,王逸杭有点自嘲地心想。
想虽这样想,下了班还是不由自主的把车开到了陈代表楼下。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在期待什么,到底是想陈寰吼他一嗓子让他“不许去其他男人家”,还是温柔地表示“亲爱的,我不干涉你自由”。好在,等了半个钟头陈寰并没有出现。他掩耳盗铃地告诉自己:这件事就算是翻篇儿了。
王逸杭回到吴家的养生别墅时,周会计已经让人把他的行李送到了。
王逸杭所期待的烛光大餐,和陈代表没吃上,在吴家却提前上演了。
吴龙大张旗鼓地在一楼西餐厅给王逸杭接风。两人端坐在法式长桌的两端,高高的屋顶上水晶吊灯的流光溢彩温柔地倾泻在银质餐具上和大理石桌面上,光影摇曳。数捧香水百合和白玫瑰点缀着桌面,送来阵阵甜香。吴龙身着一件黑色镶银丝的宽松缎面衬衫,显得隆重而华贵。
这小子不奇装异服的时候倒也还算顺眼,王逸杭心想。他牵挂案情,一整天都没怎么正经吃饭,这会儿突然掉进了这么个浪漫富贵的所在,品着醇厚的干红和香嫩酥软的功封鸭,心里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有些人挤破了头,放下自由和尊严不要,也要踏进有钱人的门槛。
三道菜过后,王逸杭终于被放倒了。周身的疲惫一拥而上,只好放弃甜点提前离了席。
吴龙给他安排的客房在一楼西翼,装修走的是现代化的轻洛可可风,轻盈柔软中又兼具韵律和动感,令人惊艳。王逸杭打开浴室的铜质莲蓬头,五道水柱将他裹住,温柔地抚慰着他周身的伤痛,幸福得眼泪差点没掉下来:“妈的,有钱人真会享受。”他王逸杭虽然家境殷实,自己的建材公司效益也不错,可是生活上继承了母亲顾林芝的简朴作风,向来舍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
他水淋淋地从浴室里出来,披上床上备着的宽大浴巾观赏把玩着卧室里的小物件。
屋角金属风书架上一只猫头鹰公仔吸引了他的目光。公仔比实物小不了多少,一身黄褐色的羽毛无比逼真,短小粗壮的鹰钩嘴和高高斜飞的耳朵显得神气而威风。“真想养一只当宠物啊,”王逸杭正逗弄着公仔,突然间它呆萌的双目之间红光一闪。
“操!竟敢跟我玩儿阴的,不知道爷爷吃那碗饭的?”
王逸杭也顾不得身上只裹着条浴巾,蹬蹬蹬几步上了二楼,一脚踹开吴龙的房门,“啪”的一声把只猫头鹰摔在他面前。公仔从头部接缝处裂开,内置的微型无线摄像头咣啷啷地滚到了吴龙跟前。
一身睡衣的吴龙脸色煞白,“咣当”一声跪坐在王逸杭面前抱住他的小腿:“哥,哥,你听我解释......”
“滚蛋,你!”王逸杭一脚揣在他肩膀上弄了他一个趔趄,“解释什么?你的这些特殊癖好,和小模特儿们玩玩儿就算了,如今算计到你哥头上来了?你小子是吃错药了吧!快,把录像给我删了,不许存底,耍花招的话看我不弄死你。”
吴龙脸上湿漉漉的,带着哭腔:“哥,我喝大发了,昏了头了,你原谅我吧,只要你别走让我怎么着都成啊。”
王逸杭一手捂眼另外一只手往外直推:“别别别,你可千万别脱。你骨瘦如柴那样儿,看了我怕会做噩梦。” 过了片刻,一丝坏笑慢慢浮上王逸杭的嘴角:“要不这样,你哥我也有个癖好,就是扮演功成名就的大佬。这么着,你让我睡你爸那屋,找出他老人家的睡衣给我扮上,让我好好体验体验。”
吴龙一听头都大了,心里直骂娘:这都什么玩意儿啊,只听说过爱角色扮演年轻貌美的,没听说过爱扮半截子入了土的老爷子的。
王逸杭见他犹豫,两条剑眉一竖,声色俱厉道:“你不答应?那也行,我现在就把你扔到岩雷鸟的鸟窝里去,让你俩好好亲近亲近。”
吴龙闻言连忙缴械投降:“别,你是我的亲哥。我现在就给你扮上。”
吴天明的卧房和夫人子女都分开,单独设在顶楼三楼。卧房是个套间,连着一间上了密码锁的书房,方便他工作休息两不耽搁。吴天明的这间套房和楼下王逸杭那间客房或者二楼吴龙的房间都迥然不同,家具以厚重的红木为主,风格简单古朴,除了墙上的裱起来的几幅照片并没有过多的修饰。
王逸杭身着主人家的黑丝绒睡袍在相框前一一端详,只见照片年代不一,有的一眼就能辨认出来,好像去年在商会年会上和省代表的合影,有的上了年头,照片里的吴天明正值盛年,意气风发,和如今大相径庭。
“你爸真是个念旧的人,”王逸杭说着就迈步往嵌入式的书房里走去,“密码是什么?” 吴龙哭丧着脸:“哥,老吴平时连我和我姐都不让随便进,你就放我一马,行吗。”
王逸杭眉头一挑:“那也成,我就随便试试,反正有种密码锁如果连续输入三次错码就会自动启动警报系统。”
吴龙眼看就要哭出来了:“92914578”。
王逸杭坐在宽大的旋转办公椅里,兴奋之情无以伦比,心说:凯旋的办公桌椅真是不错,要不怎么说一分钱一分货呢,回去就叫周会计订一张一模一样的。他兴奋之余忽然发现办公桌的玻璃下面压着几张发了黄的老照片,大多是吴天明在青年时代的黑白照。
其中一张引起了王逸杭的兴趣。这张照片里的吴天明似乎还不到二十,递了个平头,脸上透着稚气。他身旁站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处于照片正中位置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师傅,这人面容温和,虽然衣着朴素却气质清雅。“怪了,这人怎么看着眼熟,”王逸杭暗自琢磨,于是拉过来吴龙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看着怪亲切的。”
吴龙瞪了一眼王逸杭,眼神哀怨:“这个啊,好像是老吴当学徒的时候。” 顿了顿又央求,“哥,别闹了,到此为止吧,行吗。”
王逸杭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吴天明的学徒照和胡敏黄静菡从江滨公园提取回来的证物在他脑海里渐渐重叠到了一起。他灵光一现:胡敏带回来的那张老照片里哪里是什么赵辉裘,分明是赵辉裘的父亲,“蓝韵”的老东家,赵瑾轩。而吴天明当年做学徒学艺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赵瑾轩的蓝印花成衣定制铺子,“蓝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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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木,距离通城三个半小时车程,依山傍水,背靠一大片尚未开发的原始森林的省级生态保护区。
曲木无边无际的绿色山峦一直和浅蓝色的天空相接,仿佛搭起了一道天梯。在这片连绵的玄武山脉之中,有一群独居离索的兽族人士。他们大约十年前从繁华的通城搬迁至此,常年以务农,木工,和狩猎为生,与曲木本地人少有联系。
今晚,他们简陋的议事厅里灯火通明,几个年长和正当壮年的男子正在商议着什么。
“啪”的一声,一张A4纸张被啐了一口浓痰,揉成一团扔在地上。隐约能看到纸张的右下角一个手持权杖的人首蛇身的半妖展露出蛊惑的微笑。
“什么狗屁玩意儿啊,说什么还他们一个干净的世界,就好像他们人族高人一等似的,”一个袒胸露背,只披一件敞襟褂子的精壮长发汉子一个拳头砸在木桌上,声如洪钟。
坐在他下手的几个青年人满脸怨恨地纷纷附和:“就是,这世界是他们的也是我们的,凭什么说我们是妖,凭什么他们人族的血统就那么精贵!”
“行啦,你们先别瞎吵吵,” 一个看上去不过半百却满头银丝的干瘦男人放下烟袋干咳了几声,望向坐在主位的中年男子,“临西,登记的事你怎么看?”
叫做临西的男子一身简朴的农家装束,身材和中,形容瘦削。他面部骨架比例十分之好,看得出年轻时必定是一副风流样貌。即使是现在也算得上是面目端正,只是眼圈发青,肤色黑红,皱纹横生,一看便是受尽了风吹雨打。
临西向屋里众人扫了一眼,缓缓地说:“大家的义愤,我感同身受。早先,的确是我力主要走出曲木,重回通城。十年过去了,外面的形势变了,人们对兽族不再是人人喊打,我们可以就业,经商,做我们想做的事情。我们的孩子们可以接受教育,谋求更好的生活,不再受日晒雨淋。”
下面开始发出小声的骚动,有围坐在墙边做针线的女人开始赞同地点头和窃窃私语。
“可是现在突然出现了这个‘纯血人同盟’,”临西声音一沉,脸色跟着阴郁起来,“大家知道他们有什么诉求吗?他们要求胡敏所在的特别物种安全局公布所有登记在册的兽族名单。”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眼风凌厉地扫视四周,“我们一旦登记,身份就会立刻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当年叔父的仇家早晚找上门来。我们在明他们在暗,防不胜防。”
听闻此言,座下一片沉寂。
“说的有理,”一个温润的声音鼓着掌走了进来。这人身形高挑,面容白皙清秀,大约二十八九的样子却周身散发着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气场。
“兽族代表?” 临西一愣,目光向他身后瞄去。
“不用看了,胡敏没来,此行仅陈某一人,”陈寰轻飘飘地说,随即搬了把凳子在临西对面坐下。
“我来也没有多大的事情,只是曲木不断有兽族老弱失踪的消息传到我耳朵里来,听得多了,我就不得不过问一下,”陈寰撩起眼皮来,一道冷箭般的蓝色寒光从他眼里直射向临西。
“你血口喷人!”穿着敞襟褂子的长发男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哦,我今天可并不打算见血,” 陈寰转向面红耳赤的精壮汉子,两人对视了一阵,那人竟满头大汗目光渐渐呆滞,慢慢坐了下去。“这就对了,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动粗,这不文明。”
临西此时目光怨毒,有些恼羞成怒了:“陈代表,你到底在影射什么?请你打开天窗说亮话。”
陈寰闻言收起眼里的寒光,倐地一下站了起来:“好,西兄是个痛快人,那我就不绕弯子了。你们猞猁一族在曲木使用禁术有一阵子了吧,我一直在追查失踪人口,每次都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虽然不知道你用的是什么容器当炼炉,但是我很清楚遭到禁术反噬是个什么模样。“
说到这里,他突然快如闪电地欺身到临西身边捉住他的下颌,轻轻一捏便露出满口浮肿不堪的紫黑色牙床:“你若不悬崖勒马,这口牙将尽数脱落。你肝脏受损,尿液浑浊,皮肤皲裂,苦不堪言,这些都是你不当使用禁术遭到的反噬。临西,你可有话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