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讯把发射台建在二环内靠近中轴线的一座著名大厦的楼顶，又在这家大厦租了几个房间，作为罗鹰翔的团队平时的办公室。因为离家比较远，罗鹰翔有时候下班不回家，就在办公室搭张床睡一宿，第二天接着干。京讯还有一个销售部，也和发射台在同一个大厦。最初的设想是，发射台的检测需要大量的BB机，恰好BB机又都在销售部，这样两个部门建在一起比较方便。罗鹰翔的团队基本都是年轻男士，而销售部几乎全是年轻女孩子。时间一长，两个部门的人自然会眉来眼去，渐渐演化出不少风流韵事来。
罗鹰翔这两天轻松了不少，因为京讯发射台3.0版的软件部分终于完成了。中午的时候他带着自己的团队在饭店里吃了顿大餐，反正佟馨早就答应过要报销这顿饭的。菜上齐了，罗鹰翔却没怎么吃，啤酒也只喝了半杯，因为晚上要见韩一迈，到时俩人肯定会大吃大喝的。罗鹰翔让大家好好吃，随后离开了饭局。就在此时，他的BB机响了，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罗鹰翔回到办公室，拨通了这个陌生号码，竟然是南李丽，这让他多少有点意外。
南李丽毕业后一直在四通上班。四通是80年代中关村最火的公司之一，最初靠在国内销售日本打印设备而起家。到了90年代初，四通最初的创始人已远走美国，公司也远不如80年代那么红火，但在中关村四通仍然是巨头之一。
上次在清华聚会，南李丽留下了罗鹰翔的呼机号，但是此后一直没联系过。俩人在电话上寒暄了几句后，罗鹰翔想了解一下南李丽找自己的目的，南李丽却支支吾吾地不肯明说。
“那我就瞎猜了啊。”罗鹰翔嘿嘿一笑，“女孩子还能有什么要紧事？失恋呗。我猜对了吗？”
“你才失恋呢。”
“没失恋？哦。那就是有什么其它的烦心事了，需要倾诉一下，是吧？那我就是最好的听众。把你那些委屈，不高兴，心烦都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我这儿好久没有笑料了。”
“你。”南李丽几乎气结，“你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吗？因为你就会幸灾乐祸。这一点，韩一迈就比你好得多。”
“这我承认。”罗鹰翔收了笑，“那到底什么事呀？还不说是吧？那我可要走了，下午还得开会，我要准备一下。”
“好了好了。我说。”南李丽轻声道，“你最近，和韩一迈联系了没有？”
“啊。这样啊。”罗鹰翔恢复了嘻皮笑脸，“你算问对人了。迈子在我们公司干呢。”
“什么时候的事？这才过了半个月。”
“才半个月，就开始想他了？”罗鹰翔笑道，“他现在在我们总部上班呢。巧了，我们俩约好今晚一起吃饭，要谈事情。要不，你也过来吧。”
“周瑶会在么？”南李丽小心翼翼。
“哎呀。管那么多干什么？谁知道她在不在？在，又能怎么样啊，你是我带去的。”罗鹰翔很不以为然，“公主啊，你知道你比周瑶差在哪儿了吗？”
“我差哪儿了？”南李丽有点气愤。
“你不如她勇敢。这一点你跟她比，不是差得一点半点儿，你差远了。”罗鹰翔叹了口气，“老话儿怎么说的？好汉子没好妻，恶汉子娶西施。人哪，有时候矜持就是一种多余。男人最不经追。可是女孩子但凡条件好一点的，谁会去倒追男生？所以好男人好女人，总是配不到一块。这都是问题呀。”
“那我跟你去。”南李丽道，“你不是有车么？到四通接我一下行吗？”
“我那车是公司给配的，3缸松花江牌，长得跟面滴似的，不会给你长脸的。”
“这有什么。很多人还没车呢。有就比没有强。”
“唉，就你这一点，比周瑶可强太多了。她以前就不稀罕坐我的车。说丢不起那人。她这种女孩，太喜欢享受。”
“我也喜欢享受。但是我有什么就享受什么。我只是知足而已。”
“贤淑。不过真不行。我在二环内，从农展馆那边开过去。再去中关村一趟，太绕，下午车又不好开。”罗鹰翔想了想，“你也别骑车了。你还是坐332或者320吧，到北图下车，我们在那儿碰面。”
俩人随后敲定了具体时间。南李丽同来的事，罗鹰翔并没有再通知韩一迈，反正最多也就是个惊喜。
韩一迈这几天也进展很大。他去了趟发射台，发现每一条发射信息在发射台都有数据存底，附带的还有一些简单的统计。这让他喜出望外。发射台的在线软件和信息数据库是罗鹰翔的团队开发的，全部用C语言和Oracle软件写成。韩一迈花了一整天，读通了这套在线软件，终于了解了寻呼信息的数据结构，然后做了一份拷贝，连体数据库一起带了回去。他去向佟馨索要一台386微机，想从此就在总部工作，不再去京讯一台，毕竟丰台区还是太远了。佟馨爽快地答应了。她在二楼腾出了一个宽敞的办公室给韩一迈，当天就接通了微机。
随后几天，韩一迈用C语言编写了一个读取数据库的软件，其中加入了大量的统计分析，很快就算出了令人信服的结果。吴远飞忙这几个月，去电话局打印电话记录，确实白忙一场。韩一迈很庆幸没有在原来的路子上继续走下去。他整理好了统计结果，非常满意。京讯既然是寻呼市场的龙头，他的这些结果对京讯的运营将是决定性的。而由此制定的管理举措，自然会成为今后的行业标准之一。
韩一迈正在埋头整理资料，忽然有个人走进了他的办公室，连门都没有敲，而且随即又把门关上了。韩一迈诧异地抬起头，看到一个穿西装的人站在他办公桌前，正眼睛通红地瞪着他。他现在脑子里还全是数据，一时认不出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
“你有事么？以后进来之前敲一下门。”
“你干的好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是谁呀？说什么呢？你走错房间了吧。”
“装什么傻？我是谁你会不记得？”
“麻烦你，把事情说清楚一点。我才来几天呀，不认识你很正常。”韩一迈实在不明白从哪儿蹦出这么个人来，他略显痛苦地摇了摇头。“正好，我今天的事也差不多办完了。我要是忙的时候你这么进来，我真的会把你轰出去。现在，你有什么事，慢慢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
“抱歉，我好象真的见过你。想起来了。你是，值班经理吧。冯经理。”
“现在不是了！被特么撸了。”冯跃进随即滔滔不绝地开始了他的愤怒声讨与倾诉。韩一迈皱着眉头望着他，耐着性子听了半天，终于明白了冯跃进的意思。
齐远和佟馨在中关村转了两天，找到了满意的UPS，问清楚价格之后，就把事情交给值班经理冯跃进去办，然后就去忙其它的事了。冯跃进随即让卖家开了个高价的发票，自己拿到了一笔不菲的回扣。这种吃回扣的事情冯跃进以前没少干，但是数额不大，齐远和佟馨虽然不满，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追究他。这一次他拿得太多了，齐远终于大怒，把他训斥一通，让他吐出了所有回扣，声称保留向刑事法庭起诉他的权力，然后将他从值班经理降为普通职员，当然工资和奖金也相应地大幅下调了。
冯跃进当然不甘心。他从妹夫吴远飞那里得知买UPS是韩一迈提出的，就怀疑韩一迈打了他的小报告，因为全公司只有他韩一迈懂UPS呀！不然，为什么以前的回扣都没事，这次就栽了呢。他越想越觉得肯定是这么回事。他不敢向齐远争辩，却恨韩一迈入骨。
“你现在把我害成这样。”冯跃进说着眼圈都红了，“你说怎么办吧。”
韩一迈惊诧，鄙夷，愤怒，又难以置信。他神情复杂地望着冯跃进，半晌才说出一句话。
“你特么有病吧。快点滚蛋！”
“你等着。等着。”冯跃进悻悻地走了出去。
望着冯跃进的背影，韩一迈想了想，觉得让佟馨去解释一下可能比较好。但是转念又一想，他们应该早就谈过话了，现在再说一回，以冯跃进这种变态心理，未必听得进去。犹豫再三，他没有给佟馨打电话。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公司总部很快就没人了。中午的时候，韩一迈去小笼包子铺预订了晚餐的6屉包子，所以此时他等着罗鹰翔，并不着急。这家店做的小笼包子太对他胃口了，齐远带他去过一次之后，他便成了小笼包子铺的常客，他猜想罗鹰翔这个吃货肯定也喜欢。
罗鹰翔虽然有车，但是路不好开，并没有早到多久。他在320车站顺利地接到了南李丽。
“今天咱们去吃小笼包子。迈子说特好吃。他打小就不爱吃肉，能让他说好吃，不容易。八成是真的好吃。”罗鹰翔咂了咂嘴，“一想起那热气腾腾的包子，我都快等不及了。”
“吃货。”南李丽笑道，“你能吃多少个？”
“不论个儿，论屉。我们俩大老爷们，一个人吃三屉。给你，点两屉行吗？”
“我吃不了那么多。”
“吃不了我吃啊。肯定包圆了。对了，跟家里说好了要晚回了吧？”
“说好了。而且他们也知道我和你们两个在一起。”
“那就好。我晚上开车送你回家。”
俩人聊着天，已经能看到京讯的大门了。
“公主，你看前面走着的那俩人。”罗鹰翔指着远处，“左边那个，是我们那儿的值班经理冯二狗。右边那个，走路爪爪儿的，一身肥膘，好象有点眼熟。”
“啊。真的哎。是咱们的小学同学吧。”南李丽仔细看了看。
俩人几乎同时认出了此人。“留级包！”俩人异口同声道，又相视一笑。
留级包自然是外号了。此人大名柳军奎，比他们高一届，但是留级到了跟他们同一届，同学两年后柳军奎又留了一级，最后小学总算勉强毕业了。但是因为考不上初中，柳军奎早早就去社会上打零工了。后来他找了个机会，伪造了中学学历，办成了去日本留学。一个没有念过中学的人当然念不了大学，柳军奎后来去日本料理店打了几年工，挣下一笔钱然后就回国了。靠着手里的积蓄，柳军奎在中关村和人合伙开了个餐饮店。半年前大家去周老师家聚会，柳军奎觉得自己已经改头换面，也参加了。但是他混社会久了，举止不免粗鄙，没有多少同学愿意搭理他。
柳军奎和冯跃进走到京讯大门口忽然停了下来，似乎在商量什么。柳军奎从衣服里抽出了两根短棍，递给冯跃进一根，俩人随后把棍子舞了几下，进了大门。这一幕，让远处的罗鹰翔和南李丽看了个清清楚楚。南李丽吃惊地看了罗鹰翔一眼。
“要不然，你今天先回去吧。”罗鹰翔思忖道，“这俩小子今天可不象好人。里面可能要打架。”
“我不。迈子还在里面呢。”南李丽坚持道，“你们俩不是都有点身手么。不会让人伤着我的。”
“也对。我们俩这身手，碰上黄星海那样的高手，真没什么把握。对付一般人，那就游刃有余了。等会儿你紧跟着我们俩就是了。咱们和迈子会合后就吃饭去，不跟他们讲话。他们打他们的架，咱们也绝不看热闹。”
“行。就这样。”
“我怎么觉得你喜欢看男生打架呀。”
“才没有呢。谁稀罕看你们打架了。”南李丽虽然否认，眼睛却闪着一丝兴奋，“哎，上次在清华，才知道你们俩练拳了。你和迈子，到底谁更厉害？”
“半斤八两吧。我的拳比他的拳重，毕竟我90公斤体重摆在这儿呢。但是迈子比我灵活。”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练的？”
“初三吧。那时候主要练散打，还有擒拿。到了大学我们才练的形意拳。”罗鹰翔说着，忽然停下不走了。
“怎么了？”南李丽不解地望着罗鹰翔。
“公主，我们刚才真是犯傻了。”罗鹰翔跺脚道，“现在都几点了？公司早就下班了。现在公司里除了迈子，还会有谁？”
南李丽听了他这话，脸色大变。俩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加快了步伐，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公司大门口。大门已经从里面锁住了。
“怎么办？迈子在里面可能有危险。”南李丽很着急。
“别慌，我有钥匙。”罗鹰翔说着，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他从中找到公司大门的钥匙，但是因为从来没有用过，费了不少劲才将大门的锁打开。俩人随即进了公司大门。
韩一迈看了看表，罗鹰翔应该到了。果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但是走进门的却是冯跃进和柳军奎二人。
“大柳，怎么是你？”韩一迈颇感意外，但还是站起身来，亲热地打着招呼，“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你们俩个，”他看了冯跃进一眼，“认识？”
“我们是好朋友。生死之交。是吧？”柳军奎转向冯跃进，后者点了点头。
“有事吗？我等一下就该走了。”韩一迈隐隐地有某种预感。
“不忙着走。”柳军奎道，“长话短说吧。迈子，我听老冯说，你最近害得他少挣了一大笔钱，还被人撸了经理的位置。有这事？”
“没有的事。”韩一迈马上明白了。“这里面肯定有误会。”韩一迈转头对冯跃进道，“UPS这事是齐总和佟馨亲自去中关村办的，价钱都谈好了，才让你去采购的。你知道我这些天非常忙，因为接手了吴工搞了几个月的活儿，两个星期就得干出来。所以我实在没时间管。齐总亲口答应我，他自己要去办的。后面的事情跟我一点都不知道。冯哥，你想多了。”
吴远飞是冯跃进的妹夫，确实跟冯跃进谈起过韩一迈暂时接手了自己工作的事。但是冯跃进业务水平不高，对这些不是很明白，他又觉得韩一迈说的有几分道理，因此信了两三分，却仍有七八分不信。
“谁相信你的鬼话。”冯跃进吼道。
“大柳，你总相信我吧。”韩一迈淡定地望着柳军奎。
“我很想相信你。但是我更相信我的哥们。是吧。”柳军奎装模作样地看了冯跃进一眼，又对韩一迈道，“迈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坏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我这冯哥人好，不跟你计较。可话说回来，咱们还是老同学呢，你不仁，我们也不能太过分呀，是吧。所以我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你要是同意呢，这事咱们就这么过去了。”
“说说看。”韩一迈索性又坐下了。
“这样。我这儿呢有个欠条。”柳军奎拿出了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纸，“冯哥这次损失了2600块，你呢，刚工作可能没钱，在这张纸上按个手印，先欠着，慢慢还。至于冯哥被撸了，工资低了，奖金也少了，看在咱们老同学的面子上，这事咱就不追究了。”说着扭头对冯跃进道，“迈子是我的老同学，我怎么也得给面子。冯哥，我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别让我太难做。”
冯跃进点头表示同意。
韩一迈从柳君奎手里接过了欠条，又接过了一个红色印泥的小盒子， 看了看，不无惊诧。“连印泥都准备好了。大柳，这种事看来你没少干哪。”
“嘿嘿。替天行道，匡扶正义。”柳军奎的胖脸上，全是大义凛然。
“我看是欺男霸女，敲诈勒索吧。”韩一迈讥讽道，“这么多年还没进监狱，大柳，你真是命大呀。”
“两厢情愿。”柳军奎道，“大家都很给面子。迈子，这次多谢了。”
“真没想到。”韩一迈自嘲地摇摇头，“我最近运势这么低。刚工作两个礼拜，就遇上流氓了。冯经理，你真让我刮目相看。”
“我不是流氓！”冯跃进怒道。
“是不是流氓，不在于你怎么想，而在于你怎么做。”韩一迈沉思了一下，真诚地说，“这样吧。我请你们俩个吃顿饭，大柳怎么也是我的同学，很多年没聚过了。这附近有一家非常好的小笼包子店，你们会喜欢的。不管你有什么误会，吃完饭，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从此你再也没有当流氓的心理负担，只当咱们这是一次偶然的小聚。怎么样？”
冯跃进有点犹豫。柳军奎却道：“不行。想得美。”
“我没问你。”韩一迈对柳军奎道，“行不行，你说了不算。”
“老子既然来了，就是老子说了算！不行就是不行。你今天必须把这个手印按了。”
“我今天要是不想按呢？”
一声脆响。柳军奎抽出短棍，重重地打在书桌上。“你试试看。”
“竟然敲诈到我头上了。”韩一迈摇头苦笑道，“我可是练过武的。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俩现在出去，我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柳军奎，以后咱们还是好同学。冯跃进，以后咱们还是好同事。”
“你这种人我也见过。你要考虑清楚了。”柳军奎杀气都出来了。
韩一迈慢慢地站起身，把衬衫的扣子都解开了，随后脱下了衬衫，走到俩人面前。冯跃进完全没想到韩一迈是这种反应。他非常紧张，退了一步。“你要干什么？”
“准备动手啊。”韩一迈笑了笑，“得有两三年没跟人动手了。我这件衬衫刚买的，花了5块多钱。一会儿沾上血了，怪可惜的。”韩一迈说着，转了转脖子。
听到血字，冯跃进脸都白了。柳军奎最看不上冯跃进这个怂样，瞪了他一眼。
“你真想打？”柳君奎用短棍拍了拍手心。
“那倒也不一定。”韩一迈又伸展了一下四肢，“白纸黑字，你让我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太霸道。我要是不比划两下，都觉得自己太怂。”
柳军奎忽然有些犹豫。以前做这种事，他仗着自己块头大，又有一股凶狠劲，对方马上就怕了。这韩一迈文文静静的，象个老实人，没想到却是个硬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