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是美国人终生难忘的日子，更是纽约人刻骨铭心的日子。我的人生轨迹，在这天恰好也与纽约相交。借此十周年之际，做个记录。
十年前的那个夏天，因为先生应聘于纽约某医学院，我们举家搬到离纽约一河之隔的新泽西。在此之前，我们在美国中西部生活了十多年，从研究生到博士后，以及后来工作，生儿育女，花园洋房，过着平静而安逸的日子。纽约，除了旅游时去过，似乎离我们很遥远。
那一年的八月，女儿11岁，儿子8岁，两人依依不舍地告别了熟悉的小朋友们，随我们搬迁。九月初，我临时去先生所在的医学院上班，帮他建立和管理实验室。初到纽约，我其实并不太喜欢这个有着华丽外表，举世闻名的大都市。人多混杂，交通拥挤，出门就要交买路钱，上个班坐火车，转地铁，再乘公车，单程就能耗掉一个半钟头，对有小孩子的夫妻上班族来说，往往顾头顾不了尾。
9.11那个星期，才是我上班的第二周。星期二也就是九月十一号，我去曼哈顿下城参加NYU研究生院举办的全天职业讲座，预定早上8点开始，所以我就一个人先进城了。新泽西进纽约的火车进荷兰隧道之前，曼哈顿下城的高楼一览无余，双子塔就是那地标中最靓丽的风景线。我不记得那天有没最后看它们一眼，孰不知这是最后一次看到它们。下了火车，看看时间还早，便沿着34街往东走。还记得那天格外晴朗，碧空如洗，万里无云。迎着金色的朝阳和清凉的晨风，与形形色色的上班人流比肩接踵，感觉自己已是这城市的一员了。我记得讲座在33街和第五大道附近的一栋大楼的地下一层，几乎和外面隔绝。两三个发言之后，还不到10点，主持人突然走上讲台，说有事宣布。他神色凝重地说，今天是纽约历史上悲剧的一天，有两架飞机撞到世贸中心。很抱歉，今天的活动取消了。坐在听众席上的我，除了吃惊，并没有听进去恐袭的字眼。更没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我的第一想法是飞机怎么可能出这样的事故呢？坐在我边上的一个人，好像是Deloitte 公司的，他跳起来说上帝啊，我有同事在楼里，拿着手机就往外跑。我当时还没决定是在那等一会，还是改去上班好。过了几分钟，就有人说大家必须离开这里，我只好随着人们乘慢悠悠的老式电梯上到一楼，走出大门。到了街上，倒也没看见什么不正常的，只是朝下城方向望去，能看到些乌黑的烟雾，还不知道那时楼倒了。想给先生打个电话问问，手机却不通。想想走到火车站也不太远，还是先回家吧。
火车站Penn Station在34街第八大道，快走到那里时，看见门口已聚集了很多人。原来那时所有火车都停开了，一直到好几个小时以后，我才乘上开往新泽西Midtown 的第一趟车，那是后话。在大街上等车的人们，有的在议论见闻，有的在听汽车收音机的报导，有的在试着与亲友联络，有少数情绪激动，还有许多默默无语，但没有见到慌乱或歇斯底里的。和这么多人在一起，心里还是比较镇静的。刚开始街边小吃店还开门，跑进去排队买了点快餐。不久，所有小吃店也都关门了。有一阵子，站在马路上，突然意识到天上什么飞机都没有，格外安静。又过了一阵，听见轰鸣声，抬头一看，居然是两架战机掠过，仿佛是电影里的某个镜头。那一刻，心里有种悲壮的感觉。我不知道人们面临战争是不是这种感觉，我只知道眼下我是逃难中的一员。
后来终于和先生打通电话，他已经在办公室了。其实就在他那班火车进城之前，第二架飞机刚撞上，车上的人都看见了冒烟的双子塔，但那时没人想到掉头返回，而后来所有出城的桥梁隧道都被封闭，这是纽约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所以我们也从未想到进来可能出不去的情况。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等到火车快开的消息，就在往站里走的时候，接到住在同一个镇里朋友的电话。原来，那天所有学校都提前放学。正好朋友一个孩子和我女儿同在初中，所以和学校打招呼后她把女儿接到她家里。而儿子和邻居的儿子同在一个小学，他们帮我们接了。说来这位邻居也是幸运之人，他是一位律师，就在世贸中心上班，那天因为太太有事，他负责送孩子上学，所以快九点了还没走，就这样逃过一劫。
我上了那天下午开往新泽西的第一班车，车上尽管拥挤但有序。当火车缓缓驶出隧道，进入新泽西，车上有不少人鼓掌欢呼，显然松了口气。逃生是人的本能，那时没人知道这个悲剧事件里有将近三千人丧生，有超过三千孩子失去父亲或母亲。
在车上，大家朝下城方向望去，再不见美丽的双子塔，只有阵阵黑烟，不免感到悲哀。曼哈顿下城的烟雾，持续了三个月之久。如果说这是战争，现代战争的概念早已超出战场上兵戎相见。宾拉登也许不是超限战的鼻祖，但911这天，他将超限战发挥到了极致。这一事件，深刻而久远地改变了纽约，改变了美国，也改变了世界。
从未离一场灾难如此贴近。因为911，我把自己看作纽约客的一员。那段时间，与千千万万的纽约人同悲伤，也被许许多多的故事所感动。虽然我认识的人中没有人因此丧生，但孩子所在的学校和中文学校，都听说有家长遭遇不幸。
911将纽约定格在我心里，让我更懂得珍惜生命，珍爱亲情。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困扰的事，先提醒自己，什么是应该优先考虑的东西。这一个悲剧，让美国付出巨大的代价。但对普通人来说，如果能让劫后余生的人们每一天过得不浪费生命，也是对逝者的一份安慰吧。
纽约，纽约，我用自己的方式，悄悄地爱你。无论今后走到哪里，你永远在我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