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译得我如痴如醉

来源: 2007-07-03 05:52:05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秋》译得我如痴如醉
------ 回复“呆头呆脑”先生

呆头呆脑先生或女士您好,
拙译《秋》发表后竟然掀起轩然大波,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您可真是“呆头呆脑”,您怎么看不清,我们争论的不仅是翻译水平问题,最主要的是关于人格的问题。我现在仍然健在,盖棺定论略嫌太早。我的人格问题,还是交给上帝去评判吧。我希望得到的是就翻译问题善意的批评指正,而不是对我人格的说三道四。这里是翻译的评论园地,不是人格审判庭。不过,您也并不呆头呆脑,说得也不无道理。没有原文,可争论个啥?我看我马上把10年前《秋》的翻译体会发出来,那里有一些例句,倒可以供大家对照评论。不过还是那句话,希望您不要以科技论文的严格标准衡量,因为这是一篇文学翻译。文学翻译不同于科技论文的翻译,不能字对字地抠着翻译。文学翻译是再创造。允许译者在保持原文基本精神的前提下加以艺术发挥。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我才翻译得比较灵活。有些句子只能是原文朦朦胧胧的影子,有些个别字,而不是句,可能原文没有。但为了遣词造句,我有意加上了。嗨,您看我又扯上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也许一万年也纠缠不清的翻译标准问题上来了。连专家学者都纠缠不清,咱们在这个自娱自乐的天地里,也还按下不多提也罢。再有,请您看了我这篇体会可别笑话,因为是10年前的事,那时说的一些话,现在看起来可能十分幼稚可笑。不过我也拉下脸皮,豁出去了,为保持原汁原味,我没有修改。可笑的话,只当给您开开心,看看这个宋德利在10多年前怎么说出那样可笑的话。请多加包涵。闲言少叙,书归正传。谢谢。
宋德利 2007年7月3日



《秋》译得我如痴如醉
(英译汉 母语水平居功至伟)

(摘自1996年12月一次发言稿)

我长期在外贸系统工作。由于重文轻商,我便成了商人中的文人,文人中的商人。我写的
文章商人认为有书卷气,文人认为有铜臭气。一般来讲,这种人是商人不重视,文人看不起。
在这一段时间里,我连续出版了一个系列商务英语丛书,还有一些零散的经贸英语实用词典
类书籍。铜臭气不可谓不浓,连我自己都不太喜欢。

我时常觉得自己像是一滴落错地方的水珠。本该落在文学的海洋里,却阴差阳错落在商业
的荒漠中。 因为非常喜欢文学,我便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文学翻译之路,一路走来即艰苦,
又快乐,套用时尚语,就叫在艰苦中快乐着。我的主攻方向是长篇英文小说的翻译。我至
今已经翻译过17部英文长篇小说,我选择的标准之一,就是不超过350页的书我不译。但
是从兴趣来讲,抒情散文的翻译才是我的最爱。

在抒情散文的翻译中,我追求的是一种书卷气。事实证明,浓郁的书卷气为我的译文
增色不少,发表之后,都收到了良好的效果。1995年,我翻译的抒情散文《秋----香甜
美妙的九月》(Sweet September) 发表之后,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经常有人向我提
及它。转年农历八月十六晚上,一位朋友到我家做客,再次提及此事。因为我的译文中
恰有一段描写秋月的文字:“初霜降在月朗星稀之夜,而那轮明月,则恰在似圆非圆之
时。”他风趣地问我的译文和原文相比哪个更美。我指着天上的明月说:“中秋的月亮
十五不圆十六圆。作者的原文就是十五的月亮,我的译文就是十六的月亮。”

我用这个比喻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不过说明了我的一个观点:“译文在个别时候可以比原文
更美一些。”文学作品有许多不同的功能,其中以两者最为突出,即美感功能和信息功能。
尤其是抒情散文,窃以为似乎应该是美感功能为主,信息功能为次。译文的美感功能当然是
通过译者的母语来体现。用母语写出的译文越美,原文的美感功能体现得就越充分。

一篇文章写得再好,也难达到十全十美。译者有时会旁观者清,发现他要译的文章有些
地方本来可以写得更美一些。我认为译者可以用自己母语的优势去弥补原文的不足之处,
从而收到“十五不圆十六圆”的效果。这也许可以叫做美化原文吧。但我认为,译者其实不
仅是在美化原作的文字,而且也是在和原作者一起美化其文章所描绘的大自然。

有鉴于此,译者同时也就是作者。是作者当然也就会有自己的特点。换言之,就是独
特的风格。风格是译作的灵魂,也是译者的灵魂。没有独特风格的译作只是索然无味的
白水,具有独特风格的译作才是唇齿留香的美酒。没有独特风格的译者只是翻译匠,具
有独特风格的译者才有希望成为翻译家。

在多年的翻译实践中,我似乎也有了一点可称为风格的特点。思来想去,我觉得大概
就是有那么一点书卷气吧。在翻译中,尤其是英汉文学翻译中,我一直坚持“中为洋用”的
精神,力求提高母语水平,即汉语水平,以便使译文多几分文采。

灿烂的中国文化被举世公认为弥足珍贵的文化宝库。尤其是古典文学领域,更是荆山之玉
无时不在,灵蛇之珠无处不有。如果本着“中为洋用”的原则,将其适当有度地运用到
文学翻译中,哪怕只是微若草芥,也一定会灵气迸发,使秃笔涂鸦变成妙笔生花。

我非常喜欢读些中国古典文学作品,对其中的诗词歌赋更是情有独钟。久而久之,我
的文笔便多了一些古色古香的书卷气。做文章如此,译文章亦复如此。我曾风趣地写下
一段文字,说明中国古典文学对我文学翻译的影响之深:“每逢译到文眼之处,诗词歌
赋便骤然涌聚笔端,犹如各路将军呼呼拉拉前来请战,宛若七十二嫔妃叽叽喳喳前来争
宠。此时此刻,吾乃至高至尊,一切均由寡人独自调遣。”

我在自己近四十年的翻译事业中,觉得从自己的切实条件分析,抒情散文是我开发自
己文学翻译潜能最广阔的用武之地。每译一篇文章,我都要在读懂原文的基础上,带着
强烈的精品意识,一字一句认真推敲,看一看译文有没有欠妥的字,有没有多余的词,
包括含义、声调、节奏、音韵;一句一句反复修改,读一读气势是否流畅,节奏是否明
快,韵调是否优美;一段一段地仔细琢磨,看看句式搭配是否灵活,如结构、字数、对
仗、韵脚等。对于称之为“文眼”的精要之地,更要一处一处精雕细刻,既要避免故意
而为的剪红刻翠,晦涩难懂,乃至庸俗媚艳之辞,又要避免平淡无奇之语。对于那些含
义深刻的“文眼”,更要精心锤炼,因为这些地方往往言简意赅,入木三分。这种“文
眼”大多藏在提纲挈领之句,有的本身就是小标题,有的则是在段落或整篇文章的首尾
之处。凡是“文眼”处,要力求铸词稳健工整,或似警句,或似格言,读起来铿锵有力
,仿佛敲击有韵,落地发声。

译完后要反复通读全篇,综观全局,看看是否有重复的词句,尤其要看看华词丽句是
否妥贴,连出现的频率也要看一看,不可没有,也不可过多,因为这毕竟是译文,不是
作文,更不是诗词歌赋,否则,即便字字矶珠,句句锦绣也是不可取的。除了频率,还
要看看分布是否得当,要注意疏密有致,不能过于集中,否则就会显得哗众取宠,弄巧
成拙。在遣词造句的时候,要做到,言简意赅之处,读来似饮清茶,品之有味;词句清
丽之处,读之似观美景,文中有画;音韵和谐之处,读来如歌似吟,字里含声。最后还
要看看是否有新鲜感。这主要是指和自己以前发表过的译文相比,看看是否有所提高,
是否有所创新,要尽量删除自己从前已经用过的陈词旧句,以便能够步步莲花,不断攀
升。请看实例如下:

1. 四字格
(1) 单一四字格:大多数是属于此类。它们是散兵游勇,零星分布于文中的“单身汉
”。
(2) 鸳鸯四字格:它们是成双作对地分布文中的“鸳鸯情侣”,即两个一组,呈对偶
形式排在一起。如:
踌躇满志,一路风流。
(along the way, it achieves special satisfactions.)
自顾生计,无意交际。
(busy with family life and wanting no company.)
造这种“鸳鸯四字格”,要讲究对仗工整。我总是追求节奏明快,声调和谐,音
韵优美。尤其是两个末韵,要尽量注意平仄搭配适当。当然要尽力而为,如不可能,也不能
因“韵”伤义。比如此例中的“计”和“际”都是“仄”声,这在中国古体诗中是要避免用
到一起的,但由于我一时还没想到更好的字来替代,只好这样翻译了。因为这毕竟只是散文,
而不是古诗。

2. 对句
(1) 单句对:即上下两联各为一个单一的句子。如:
在朦胧的黎明悄然而至,在炎热的午后潜然消失。
(It creeps in on a misty dawn and vanishes in the hot afternoon.)
以上是工整对句,不过因为是翻译散文,因此还可以灵活自如,不必非讲究句式的完美无缺。
只求大致工整即可。如:
日日天清气朗,夜夜明月高悬。
(With reasonably clear skies it will be a moonlit week, ---)
(2) 复句对:每联都不是单句,而是复句,也就是词组。如:
叶,即将凋落;草,旋即枯萎。
(Soon the leaves well be discarded, the grass will sere.)
这种复句对的对仗有些特殊,不是一、二两句和三、四两句对仗,而是一、三两句和二、四
两句对仗。这可归于“扇面对”之列。四个分句字数不等,长短有致,读起来顿挫分明,更富于
节奏感。

3. 排句
(1) 动宾结构。如:
侵路边,占草地,霸山巅----
(along the roadsides, in meadow ,on the hillstops, …)
(2) 主谓结构。如:
寒蝉声噤,蟋蟀低鸣,螽斯微吟。
(The cicada is stilled. The chorus of the cricket and katydid
diminished.)

我的专业不是中文,那又是如何注意提高汉语水平的呢?说来话长,这得从一幅对联、
两套书和一本词典说起。

一幅对联:竹疏烟补密,梅瘦雪添肥。
那还是我读高小的时候。有一次我找同学一起去上学,看到他家镜框中有一幅对联:
竹疏烟补密,梅瘦雪添肥。现在看上去,可以说是文字优美,意境典雅。尤其是对仗极
其工稳,而且还颇具哲理。当然那时我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只是觉得好,也许由于
人小记忆力强,竟然过目不忘,一直铭记至今。因为如此,到初中时,一旦正式学习古
典诗词,便自然如鱼得水,立即着了迷,而且还跃跃欲试,竟然学者写起古体诗。那些
所谓的古体诗,现在想起来不过是一些顺口溜。正如我在忆童年诗里写的:十三学写诗
,哪解文章律?只把好风景,平淡七字里。

两套书:《唐诗三百首》和《聊斋志异》。
读高中时,有一次放假到姑姑家去,看到一套线装书,打开一看,原来是光绪二十年刻
印本《唐诗三百首》。姑父见到我喜欢就送给了我。我如获至宝,时常翻看,而
且边读边模仿着写诗。这套书可以说是我进入中国古典诗词艺术殿堂的向导。

1963年高考结束,我又到姑姑家去看书。《三国演义》等书都没有吸引我,只有那套十
六本的《聊斋志异》把我迷住了。那些优美的故事和漂亮的文采,使我对这套书爱不释
手,但我却没好意思要,因为我已经要了那套《唐诗三百首》。但就是这一不好意思,
却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损失,文革期间,姑父慑于当时的形势,将《聊斋志异》付之一炬
,我听到后简直后悔死了。

后来我一直留意书店是否有卖。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在天津劝业场对过的书店里买到了。
我如饥似渴地读呀读,有的地方还做了笔记。众所周知,《聊斋志异》是最典型最标准的
文言文,遣词造句极其优美,通读复读此书,对提高我的古汉语水平助益极大。由于《聊
斋志异》的启示,我又重读《今古奇观》以及三言二拍等文字较为通俗易懂,但依然文采
照人的古典文学名著。

一本词典:自编的《汉语成语词典》。
70年代末,我受一本毛泽东著作成语典故小辞典的启发,萌生了自编一本汉语成语词典
的念头。决心已定,说干就干,先到天津市图书馆借书,然后就像发疯似的花了极大的
精力博览群书,并仔细地做着摘要。从最早的《诗经》、《论语》、《左传》等,一直
到《红楼梦》等等。旨在查找成语词条的最原始出处。书稿编辑好,虽然至今未能出版
,但对我提高古汉语水平确实居功至伟,这一点是我当时编辑成语词典时始料未及的。

读书与写作是分不开的。光读书,不写作,书上的东西学了没有用。我从小坚持学以致
用的实用主义方法。书读多了不可能都记住。我就着重去记住精华,不去花精力背全文
,记作者。我坚持边读边写。我写的最多的是抒情散文和古体诗。尤其是我迷上文学翻译
之后,写诗的目的很明确,不是为发表,只为锻词炼句,为文学翻译打基础。我写的古体
诗大概也有二百多首呢。大致可分成五类。文革期间有机会游历大江南北,参加工作后有
机会出国访问,于是写了一种叫“山水诗”。大学毕业后与分配工作之间,有两年时间到天津
南郊军垦农场种稻子,即所谓的接受再教育,写了一种叫做“田园诗”。工作之初参过军,写
过不少“军旅诗”。80年代初有机会常驻国外,写了一批叫做“思乡诗”。另有一种叫做“杂感诗”。
古诗词和文言文作品读多了,古体诗和抒情散文写多了,对我的文学翻译确实功不可没。而且
很多时候是自然流露,似乎可以说有点“厚积薄发”的意味。举几个例子可以说明这个问题。

1.九月法无定法,规无常规。
(September is a changeling,---)
这句译得似乎有点佛语味道,这么比喻不知是否恰当,但至今仍未想出究竟是什么原因使我几
乎未加思索地把changeling作如此译。

2.侵路边、占草地、霸山巅,---
(along the roadsides, in meadow ,on the hillstops, …)
不知因何故,我一见到along the roadsides 就立即想到白居易的诗句:“远芳侵古道
,晴翠接荒城”中的“侵”字;一见到in the meadows 立即就联想到《今古奇观》中
“卖油郎独占花魁”这一题目里的“占”字。至于“霸”字,则不知为什么就信手拈来,如探囊取物般
使之跃然纸上。就这样,将原文中的虚词along 、 in和on,按照中文里的修辞方法译成
了生动的实词,效果显然不错。

3. 忙时节忙得如松鼠在林中喜滋滋地窜,闲时节闲得如小溪在山间懒洋洋地淌。
(---busy as a squirrel in a hickory tree, idle as a languid brook.)
这一极其整饬完美的对句脱化于几句描写疟疾的诗:“冷时节冷得牙关错,热时节热的
蒸笼里坐,好一个寒来暑往真难过。”这其实是我二十多年前偶然读到的,由于造句风
趣,立即就牢记在心,一直在我心底积压封存这么多年,没有料到在我翻译《秋—香甜
美妙的九月》时给用上了。

这里需要说明的一点是,这句原文中是说的是松鼠在一棵山核桃树上忙碌着。我没有字对字地
具象化翻译成山核桃树,而是抽象化地译成“林中”,我把这种做法称之为“朦胧译”,也就
是朦朦胧胧有些原文的影子。我认为读者有时在意的并不是过于具体的东西,而是整体效果。在
这种情况下,只要不伤及原文的整体精神,就可以采取“朦胧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