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常识】川普最想废掉的规则—— 讲讲filibuster背后的传奇故事
【美国常识】川普一心想废掉它—— filibuster背后的传奇故事
从 2025 年 10 月 1 日开始,直到 2025 年 11 月 12 日结束,这次的美国联邦政府停摆创下 43 天新高,已成为美国历史上最长的一次政府停摆。
在此期间,川普总统多次强烈呼吁共和党参议员废除“冗长辩论”规则,从而让共和党更容易强行通过法案,以结束美国史上最长的政府停摆。
11月5日,川普在白宫与共和党参议员共进早餐时说:“我们必须让国家重新运转。如果不能结束停摆,这将是一个“悲剧性的错误”。而我们要做到这一点的方法,就是终结冗长辩论。”
那么这个牵动两党神经的冗长辩论(filibuster)究竟是什么是? 它更确切的翻译应该是“参议院阻挠议事”,它的规则是这样的:在参议院,只要一个议员持续发言、不断提出程序性动议,就能让法案无法进入表决阶段。要终止这种拖延,必须通过所谓的cloture motion(终止辩论动议)——而这需要60票(即五分之三多数)支持才能切断辩论,进入投票。
因此,阻挠议事使得少数派在参议院中拥有了事实上的否决权(minority veto)。理论上,它能防止多数党轻易通过重大立法,从而保持政治平衡,从而保护少数派的声音。例如,在民权运动早期,南方议员就利用filibuster规则,阻止种族平权法案多年。
但它的负面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现代政治中,它往往被视为“制度性瘫痪”的根源,它导致立法僵局(gridlock)。社会保障、医疗改革、移民、枪支、气候法案等关键议题,往往因filibuster而被拖延或削弱。虽然民主共和两党都曾试图投票废除它,但终究都未能成功。
冗长辩论为什么叫filibuster这么个名字?它的背后又有哪些精彩的历史故事和演变沿革?它是怎样一步步从加勒比海盗进入到美国政治术语中来的?我们今天就来好好扒一扒filibuster背后的故事。
从人类大航海时代开始说起
要理解“filibuster”如何从海盗变成议员阻挠议事的规则,就得从大航海时代(Age of Discovery)讲起——那是地球第一次被欧洲人丈量、被贸易与炮火重新划分的世纪。
人类历史进入到十五世纪末,大西洋的两岸响起了风帆的号角,大航海的伟大时代来临了。葡萄牙与西班牙——这两个刚刚从穆斯林统治下复国的天主教王国——率先驶入浩瀚未知的海洋。葡萄牙的航海王子亨利资助探险家沿非洲西岸一路向南,寻找通往东方的香料之路。1488年,巴尔托洛梅乌·迪亚士绕过好望角;十年后,瓦斯科·达·伽马抵达印度卡利卡特,带回胡椒、肉桂与黄金。与此同时,西班牙的卡斯蒂利亚王后伊莎贝拉资助热那亚人克里斯托弗·哥伦布横渡大西洋,1492年登陆加勒比群岛,误以为抵达印度,由此开启了通往“新大陆”的航线。
随后短短的几十年间,西班牙征服了墨西哥的阿兹特克与秘鲁的印加,从美洲掠回无数黄金、白银与奴隶;葡萄牙则垄断了从非洲到亚洲的海上香料贸易。在他们的舰队航行之处,财富如潮水奔流。他们从东方载来肉豆蔻、丁香、丝绸与瓷器,从西方运回的则是金银与可可豆。欧洲的货币、军火与教堂,都建立在这条跨洋的掠夺之链上。
在大航海时代的早期,这两个国家先行一步,几乎垄断了地球的贸易,地理大发现成了伊比利亚的专利。
荷兰人的崛起
然而,在欧洲北方的低地,一群新教徒商人正被这种垄断压得喘不过气。那便是荷兰。十六世纪的荷兰仍是西班牙帝国的属地,却拥有世界最繁忙的港口与最先进的造船工艺。荷兰商人眼睁睁看着财富从自家码头流向马德里,心中充满不甘。1568年,他们举起反叛的旗帜,爆发了长达八十年的独立战争。
面对西班牙和葡萄牙这两大天主教帝国,他们明白,要赢得财富与生存,就必须去掠夺敌人的贸易航线。于是,自由掠夺者(freebooter)的职业诞生了。这就是后来的filibuster的前身。
他们是自由的冒险家,以劫掠为生,靠分赃为生。他们驾驶三桅战舰出海,专靠袭击西班牙的银船队为生。有人说,他们用火炮打出了资本主义的第一桶金。
最著名的海盗事件
其中最著名的案例发生在1628年。 这是荷兰黄金时代最辉煌的私掠事件,是真实版的“加勒比海盗”。
当时,西班牙帝国每年派出“银船队”(Flota de Plata)从美洲运回白银、黄金与宝石。这些舰队是全欧洲觊觎的目标。
1628年,荷兰西印度公司派遣舰长彼得·海因(Piet Pieterszoon Hein) 率舰队潜伏在古巴外海的马塔瓜湾。他精准判断西班牙船队航线,突然发动袭击。战斗几乎不费一枪一炮——因为西班牙舰长宁可投降,也不敢冒险与其交火。
结果就是海因一举缴获西班牙11艘载银船,夺得 金银共12万公斤、总值约 1200万荷兰盾,折合今天的价值超过20亿美元。
荷兰人士气大振,为他铸造铜像、写颂歌,甚至《荷兰国歌》也一度提到他名字。他成为了“合法的海盗”和“国家英雄”。
荷兰人还进一步将这种明目张胆的掠夺制度化,成立了两家史无前例的海上公司:东印度公司(VOC)与西印度公司(WIC)。前者掌控东方香料航线,与葡萄牙人厮杀;后者则横行大西洋,专门袭击西班牙在加勒比和巴西的殖民地。
可以说,荷兰“黄金时代”的filibuster,实质上就是一场精密组织的全球掠夺。
美国新势力登场
风水轮流转,花落又谁家?时光荏苒,两百年过去了,海上霸权几经易手,到了十九世纪中叶,美国作为一个即将登场的世界霸权,正处在一个迅速膨胀的世纪。工业化的车轮在轰鸣,国土一路向西扩张,“天命论”(Manifest Destiny)让整个国家相信:美国注定要统治从大西洋到太平洋的大陆——乃至更远的地方。
就在这种狂热的扩张气氛中,一批自称“自由战士”的冒险者开始将目光投向加勒比与中美洲。他们没有国会授权,也不代表政府,却打着“传播民主”“解放拉丁人民”的旗号,组建私人武装,扬帆远征。这些人,便是十九世纪的“filibusters”。
1850年代,美国南方正因奴隶制问题与北方的自由州势力日益对立。许多南方政客梦想在加勒比和中美洲建立新的奴隶州,以维持参议院的势力平衡。于是,冒险与政治结合,成了合法的梦想。其中最著名的例子,就是来自田纳西的青年军人——威廉·沃克(William Walker)。
新时代的征服者
沃克是一位神秘而狂热的人物,他受过良好教育,却满脑子帝国幻想。1853年,他召集一支由数百志愿者组成的“远征军”,宣称要“援助”墨西哥北部的索诺拉省独立,实际上是企图建立一个受他个人统治的傀儡共和国。失败后他并未放弃,1855年再次率队入侵尼加拉瓜。短短数月,他利用当地政治混乱夺取首都格拉纳达,自封“总统”,并恢复奴隶制,试图使尼加拉瓜成为美国南方的新殖民地。他还印制了带有自己肖像的邮票,签署法令,用英语取代西班牙语。
沃克的横行霸道在当时的美国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北方报纸谴责他是“filibuster”——海盗、掠夺者、违反宪法的亡命徒;而南方的媒体却称他是“自由的传播者”“新时代的征服者”。 “filibuster” 这个词第一次在美国政治语言中广泛传播。
沃克最终被尼加拉瓜和洪都拉斯联军击败,1860年被处决,年仅三十六岁。
但他的故事留下了深远的印记。因为美国人突然发现,“filibuster”这个词有一种奇异的双重性——既代表个人意志的浪漫冒险,又象征制度之外的破坏力量。
二十年后,它重新出现在华盛顿——但这一次,它不再与炮火和殖民地有关,而是与议会程序相关。
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美国参议院的规则发生了变化。原本,辩论可以通过简单多数表决强行终止,但当年的副总统阿伦·伯尔(Aaron Burr)在整理规则时建议删除。于是,参议员从此理论上可以“无限发言”,用冗长的辩论拖延投票。没过多久,这种拖延战术就获得了一个名字——filibuster。
最初,媒体用这个词带着讽刺意味:这些议员就像昔日的加勒比海盗,不靠枪炮,而是靠时间和话术,劫持整个议程。他们不是在掠夺白银,而是在掠夺国会的时间与秩序。
到十九世纪末,“filibuster”已经正式进入国会的行话,成为一种制度化的少数派武器。
政治双刃剑
但“filibuster”从它进入到美国政治的第一天起就是一把双刃剑。进入二十世纪,filibuster 已经不只是参议院辩论中的偶发现象,而成为政治斗争的核心工具。它体现着美国制度的独特悖论:在强调“多数统治”的民主制度下,却赋予少数派以几乎可以否决多数意志的权力。
最初几十年里,filibuster 多被视为参议院“绅士传统”的一部分。参议员不必受众议院那种严格的时间限制,可以尽情阐述观点、说服同僚。只有当发言者拒不停止时,会议才陷入瘫痪。
1917年,一战爆发之际,总统伍德罗·威尔逊急需通过《武装船只法案》(Armed Ship Bill),以保护美国商船免遭德国潜艇攻击,却被一小撮孤立主义议员以filibuster阻挠。愤怒的威尔逊称他们是“少数派的叛徒”,迫使参议院首次制定终止辩论规则(cloture rule):若有三分之二议员同意,即可切断辩论、进入表决。从此,filibuster 终于有了“刹车装置”。
然而“刹车”并不容易踩下。此后的几十年里,filibuster 依然频频主导美国政治。最臭名昭著的一段历史,出现在20世纪中叶的民权运动时期。南方种族隔离州的参议员几乎将filibuster当成对抗种族平等的武器。1957年,南卡罗来纳州的参议员 斯特罗姆·瑟蒙德(Strom Thurmond) 为阻止《民权法案》通过,独自发起了一场惊世骇俗的“个人阻挠战”——他在参议院连续发言 24小时18分钟,保持纪录至今。
期间他大声朗读《独立宣言》《选举法典》,甚至朗诵食谱,只为拖延时间。工作人员在后台准备橙汁和小面包,他在演讲前还绝食十小时,以避免上厕所。报纸称那一夜“整个国会山都能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尽管法案最终通过,但这一幕象征了filibuster的极端力量:一个人也能让国家停摆。
1964年的《民权法案》则是另一个里程碑。该法案旨在禁止种族隔离、保障投票权,却遭南方参议员集体filibuster达57天之久。直到第60票的“cloture”表决通过,参议院才得以进入投票环节——这是美国历史上首次成功突破重大民权议题的filibuster。自此,filibuster成为“阻挠进步”的代名词,也成为改革派长期诟病的制度象征。
1975年,随着政治极化加剧,参议院决定将“终止辩论”的门槛从三分之二降为五分之三——即60票。
同年还引入了所谓“虚拟阻挠”(silent or virtual filibuster):参议员不必再真的通宵发言,只需声明反对意图,就能使议案停滞。这一改革原本为了节省时间,却反而让filibuster更容易发动——阻挠的门槛降低了,成本也变低了。
到21世纪初,几乎每一项重要法案都可能遭到filibuster威胁。有些场面甚至堪称政治戏剧。2013年,德克萨斯州的州参议员 温迪·戴维斯(Wendy Davis) 为阻止一项严苛的堕胎限制法案,在州议会穿着粉红色运动鞋发起马拉松式发言,持续 11小时,成为媒体热议焦点。
同年,奥巴马政府推出扩大版的无人机打击计划(drone strike program),该计划规定可以在海外击杀被视为恐怖威胁的美国公民,引发舆论与国会对总统权力扩张的担忧。作为主张政府应严格受宪法约束的自由意志主义者(libertarian)的参议员兰德·保罗在联邦层面出手了。他在参议院连续演讲了 12小时52分钟,期间引用宪法、莎士比亚著作,甚至是《星球大战》。这类表演性filibuster 成为美国政治的独特景观——一种融合演讲、抗议与媒体表演的民主戏剧。
如今,filibuster 只剩在立法性议案上仍然有效。但它的存废,几乎成了美国政治分歧的象征:改革派呼吁废除它以恢复效率,保守派则认为它是“防止多数暴政的最后一道防线”。
Filibuster VS Magic Minute
不过,说到参议院的冗长辩论,大家可能会联想起今年7月初发生在众议院的一幕: 为了阻止《美丽大法案》的通过,众议院少数党领袖哈基姆·杰弗里斯(Hakeem Jeffries)在7月3日一口气讲了8小时44分,创下众议院史上最长个人发言纪录。
而之前的纪录分别由共和党议长凯文·麦卡锡在2021年的 8小时32分 与民主党议长南希佩洛西在2018年的 8小时7分保持。
不过,需要分清的是,和参议院的filibuster(阻挠议事)不同,众议院没有真正的“无限辩论”规则;杰弗里斯这一类马拉松发言依托的是“Magic Minute”(魔法分钟)这种领袖特权惯例:多数/少数党领袖在被“让渡一分钟”后,可不限时继续讲,但并不能像参议院阻挠那样从程序上永久卡死法案,更多是一种象征性、媒体导向的拖延。Filibuster只是参议员们的特权。
换句话说,两者表面相似——都是用发言拖延时间、制造政治戏剧——但在制度结构与规则性质上,有着本质区别。众议院的发言再长,也只是时间表内的表演;而参议院的filibuster,则是制度性拖延——真正能“卡死”法案。
正如川普总统所说:「如果你们不废除filibuster,我们什么法案都没办法通过。」
但现实是,直至今日,共和党领袖仍然忧心忡忡,犹豫不决,因为他们很清楚,filibuster一旦废除,以后风水轮流转,民主党掌握国会多数,同样也将不再受这项规则的束缚,从而会大举利用手中权力,不受阻挠的推行他们的法案。这把无比锋利的政治双刃剑始终时悬挂在两党议员头上共同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我们今天的美国常识从400年前大航海时代的大国争霸说起,一直到十九世纪美国的海外殖民冒险,再到参众两院的阻击议程,这就是美国这个独特的政治设计的历史源流,这就是让两党都又爱又恨的filibu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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