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的弟弟王晨光在底特律被抢,杀遇难纪实

来源: 2015-11-25 11:13:33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发布: 2010-5-13 21:49 | 作者: 王征

  前言

            弟弟王晨光遇难十多年了。我一直有一个念头,要把这一事件的始末写出来,昭示于天下 。当年事情发生时,有人提醒我们应当做记录,我挺听话地记录了一年有余。但要行笔成文,确是十分困难,每次重读那些记录无异于重揭伤疤,鲜血淋漓惨不忍睹。晨光去世两年和五年之际我都曾试图整理出来,但都写不下去。

     

       晨光遇难,对我们来说太悲惨太不寻常。它让我看到了人性中凶残冷酷愚昧的一面,为了一点点钱就可以夺去别人的生命,给一个家庭带来无尽的悲痛和不可估量的伤害。事情发生后也让我看到了人性中美好温暖善良的一面,有很多的好心人热心人向我们伸出了支援的双手,帮助我们走过那暗无天日的岁月。

     

       我迟迟不能动笔还因为,晨光出事后我们一直瞒着我们的母亲。我们不忍也不敢告诉她,接连的失去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是一个年近八十岁的老人所能够承受的。为了瞒住妈妈,我们费尽心思。那时我们姐弟都在美国,妈妈自己在国内。我们每次给她打电话都是用谎言唐塞,用好话安慰她。还嘱咐国内的媒体报纸千万不要登载这些消息,嘱咐妈妈周围的亲友千万不要透露晨光的事情。直到2003年姐姐回国跟妈妈一起定居,实在瞒不住了,才逐渐让她知道了真相。妈妈很坚强,她挺过来了,现在她已是一个87岁高龄的老人。

     

       另外我迟迟不能动笔,是因为我不相信自己的心态。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用正确的心态,公正真实地表达这件事情。这么长的时光过去了,时间确实是医治一切创伤的最好良药,现在我能够写这件事了,我想趁我的精力和体力还够,把它写完。虽然只是从我的角度来看这事,但这是我的亲

       1 王晨光为已故作家王小波之胞弟

       身经历,我只想如实地记录这一事件。为了逝者,为了我们的家庭和后代们,为了世人,都应该把它写出来,愿我能把这件事做好。

     

       我只想真实地讲述出所发生的一切。

     

       四十多年前,当我们还是青少年时,有一次我们姐弟五人在一起讨论文学,每个人讲自己最喜欢的作品。我说我最喜欢真实的东西,记述得真实细致的文章,让我看了受感动。二弟王小波曾开玩笑地说,你这是写真实论。

     

       现在,要真实地描述事情经过,竟是如此困难,简直宛如破腹掏心,常常使我一次次落泪停笔。

     

       但是我想让人们了解事实,对死去的人是一个交代,对活着的人会有益处。

     

       这件事是悲惨的,但随后我们经历的人们的帮助,让我们深受感动。我想借此向帮助过我们的人们表示感谢。

     

       以下便是我根据当时的记录整理的纪实。

     

       凶祸

     

       一

     

       1998年7月8日,星期三。

     

       凌晨5点钟,带着满身的疲惫,我和女儿衣蔚一起走出底特律机场。我们坐了4个小时的飞机,刚刚从洛杉矶回来。

     

       去年,1997年5月10日,我的二弟王小波在北京因心脏病发作猝然去世。小波一直是“健壮”的,我们从不知道他有心脏病。这一噩耗对我的打击太大了,确实令人肝肠寸断。近一年了,我仍然常常想起他还暗自垂泪。女儿为了让我散心,买了加州五日游的旅行票,陪我到加州玩了几天。美丽的南加州风光,雄伟的落基山脉,广袤神秘的黄石公园,仍然挥不去我思念小波的抑郁心结。在壮丽的老忠实喷泉前留影时,眼前出现的仍是小波几年前寄给我的他在老忠实喷泉前的照片,照片上的小波歪着头站在喷泉前,以他特有的笑容对着我们。

     

       我们姐弟共五个,大姐小芹,我是老二,大弟小平老三,小波是老四,晨光是最小的老五。小波去世时才四十四岁,晨光小他三岁。小波出事时,我们四人都在美国。当时我和小芹正在等待绿卡无法回国,小平和晨光赶回国为小波送行。他们强抑悲痛为小波作了检查,开了追悼会,办了丧事,还要安慰我们的老母亲和小波的遗孀李银河。小波没有孩子,办丧事时是晨光为他捧的遗像。我们就像一只手上的五个手指,现在突然断掉一指,这钻心的疼痛,依然伴随我们。

     

       5点钟的底特律机场,天已经蒙蒙亮了。站在机场大厅外的马路边,我抬头看看天。满天的乌云低低的压到我们头顶上,虽然是7月份,却感到又阴又冷。几辆出租车停在路边,一个印度裔的司机热情地招呼我们,我们便上了他的车。这么早就拉到了生意他挺高兴,一开车就滔滔不绝地谈了起来。他说,昨晚上下了很大很大的雷雨,由于雷击,机场的电力都曾经中断了。我向车窗外看去,确实是大雨之后的景象,雨水冲刷后的道路和树木在晨曦中渐渐清晰了。(这场大雷雨就下在晨光遇难之后,我不得不相信天人合一,天怒人怨。)

      

       6点多钟,我们走进了家门。进得门后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小弟王晨光打个电话。

     

       晨光两个月前在底特律市找了份新工作,在伟恩州立大学的癌症研究所作癌症研究,半个月前为了上班方便从安那堡市搬家到了Warren住。我们去加州后的第二天,弟妹张琪带着他们的儿子王甘来和女儿王映达回北京探亲去了,现在只有晨光一人在家,每天开车到底特律市内去上班。

     

       底特律是出了名的不安全的地方,我们都不放心晨光。我在到加州后的第二天清晨曾与晨光家通了电话。当时他们正准备出发去飞机场,送张琪和孩子们去北京,我们高高兴兴地互致了平安。昨天早上8点钟,我在洛杉矶往他家挂电话,没有人接听,我想可能是他上班去了,但总是有些不放心。看看时间还早,恐怕他还没有起床,便等了一会儿,磨到快7点钟了才拨了他家的电话号码,又没有人接。“这么早他又上班去了?”我心中疑惑着有些不安,便拨了张琪在北京家中的电话。电话那边是张琪妈妈的声音,她说张琪不在家,晨光一个人在那边他们也不放心,也准备给晨光打电话呢。我谈了几句挂断电话,疲劳困倦袭了上来,便睡了过去。

     

       一阵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我睡眼惺忪地拿起话筒,是姐姐小芹,她在安那堡的密西根大学工作,晨光搬走之前,他们一直住在一起。小芹的声音十分焦虑,她说:“我在上班,刚接到底特律市警察局的电话,说要到密西根大学来跟我谈晨光的事。我问晨光出了什么事,他们不说。我告诉他们晨光还有一个姐姐,并把你们家的电话告诉了他们。”她还告诉了我警察局的电话。我的心立刻紧了起来,怕自己的英语跟警察讲不清,连忙把熟睡中的女儿叫醒,让她给警察局打电话,询问什么事情。

     

       女儿衣蔚立刻起身给警察局打电话,我看看表这时是上午9点钟。电话讲了半天,衣蔚放下话筒后惊恐地告诉我,警察局的人问了半天王晨光是什么人,在哪里工作,有什么亲属,电话号码是什么,可不告诉发生了什么事,还说让我们自己去一趟底特律警察局,又说一会儿让王晨光给我们来电话。

     

       我一听,头都炸了,这是怎么回事?我说:“怎么办?!晨光的工作电话我也不知道,赶快给张琪打电话吧。”立即把电话打到北京张琪家,张琪回家了,她说晨光工作单位的电话要找一找,便挂断了。我又赶紧给小芹打电话,告诉她警察局人的话,问她怎么办,她说那就等一会儿晨光来电话吧。我说好吧,便紧坐在电话旁等候,心里边不安地揣测晨光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到警察局去了?他是个老老实实十分厚道的人,从来不做越轨的事,也没有任何嗜好,每天就是工作回家,回家工作,连朋友家都少去。

     

       大约10分钟后电话铃响了,我立刻抓起话筒,是张琪的爸爸,他惊慌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们给晨光办公室打电话,那边的人说,晨光于昨晚被人杀死了!!!——”电话中还传出哪一边乱成一团的哭声。

     

       我拿着话筒目瞪口呆,半天才回过神来说:“不可能!他们刚才还说一会儿让晨光跟我们说话呢!”张琪爸爸说:“他们说是肯定的!”我说:“那我们马上给警察局打电话。你们先别着急。”

     

       衣蔚急忙再给警察局打电话。他们问,是谁说的。衣蔚如实相告。他们说:“你们来。”

     

       我连忙给小芹挂电话说了情况,小芹说你们来接我,咱们一起去底特律警察局。

     

       我又立刻给小石城的大弟弟王小平家打了电话。弟妹军燕接的电话,她听我一说就嚎啕大哭起来。我连忙说,不一定是真的呢,我们马上去警察局,回来再给你们电话。

     

       放下电话,衣蔚已把我们的汽车发动好,到学校接了小芹,驱车底特律。安那堡到底特律要开大约一个小时,我们沿着94号高速公路直奔而去。

     

       二

     

       在美国不同的地区很不一样。安那堡是大学城,绿树葱荣,美丽宁静安全。晨光很喜欢这里,在这里住了五年多,做密西根大学药学院的博士后。

     

       他来美国11年了,一直在读书和做研究工作。他先拿了两个硕士学位,一个是无机化学,一个是有机化学,又拿了一个药物化学的博士学位。

     

       留学生涯是十分艰苦的,没有奖学金他不可能读书,要读好书才能拿到奖学金,晨光学习十分用功。但是只凭奖学金是不能养家糊口的,而且他们有两个孩子,大儿子甘来今年快14岁了,小女儿映达出生在美国,今年6岁多了。要养家就要边学习边工作,晨光的辛苦可想而知。况且学校里的工作薪金菲薄,因此他们自从到了美国,和那个年代的许许多多留学生一样,一直过着艰苦清贫的生活。晨光是先于张琪他们一年,一个人先到美国的。刚到美国的头半年,晨光连一瓶酱油都不舍得买,省吃俭用把张琪母子接来。张琪到美国没两天,就去了一个韩国餐馆打工挣钱,又苦又累又受气。说他们是洋插队,一点也不过分。

     

       密西根大学是美国最好的公立大学之一,人才济济竞争激烈,晨光在这里作得很好。他做的是药物化学研究,主要是研究吗啡在人体的作用。但是博士后的收入很低,为了生计他们曾在学校附近开了一个小餐馆,主要是张琪在打理,辛辛苦苦做了几年也没赚到什么钱。博士后不是长久之计,晨光就开始找工作,这次他得到了两个offer,一个在西雅图,一个在底特律,他最后选择了底特律。

     

       底特律是个大城市,60年代末发生黑人暴动后,白人纷纷搬离城区,市内住的几乎全是黑人,很不安全,常有抢劫凶杀暴力事件发生。近些年市政府要复兴底特律,下了些力气建设整治后,比早些年好了一点,但在市内仍能看到一些火烧过的破败的房屋,街头游荡的黑人。

     

       我们很少到底特律去,每次去都很紧张害怕。这次只有我们三个女人,又不认识警察局,可我心里想着晨光,倒顾不得害怕了,只是不停地想,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他们搞错了?

     

       进入市区,我们在街上转了两圈,怎么也找不到警察局,便在一个小店门口停车,衣蔚拿着地图到店里问路。她问好路倒车离开时,不知怎么顶在一辆停在店门口的跑车上,车里没有人。我们下车看看,只有几乎看不出的一点点擦伤。我们写了一张自己家的电话号码卡,插在跑车的雨刷上,意思是对方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们。衣蔚平时开车很稳,从没出过差错,今天心情太糟,才会慌成这样。

     

       一个老黑人看到我们的狼狈相,热情地上来问我们是否需要帮忙。他说他也从警察局门口过,便让我们的车跟在他的车后边,这样我们才找到了警察局。

     

       底特律警察局,一座相当陈旧的大楼。门卫询问后,让我们到5楼,“Homiside Section——他杀科”去。我们像在做梦,人站在电梯里上升,心却渐渐下沉。走过一条昏暗的走廊,我们找到了他杀科,这里的一切都是陈旧凌乱的。

     

       一个黑警官接待了我们,自我介绍叫理查德。他又问了一遍晨光的情况后说,晨光昨晚10点多钟被杀害了,案情不明——谁杀的?为什么?怎么发生的?都不清楚。他们是在10点半多接到报案。是一个白人青年,开一辆皮卡车,名叫Mike,在75号公路旁的Dequinder街上,看到晨光手堵颈部,流着大量的鲜血,截住他的车,要求把他送到医院去,Mike把他送到医院后,晨光就去世了。晨光为什么在那样一个时间站在那条街的这一地段,(这是一个很糟的黑人区,常有黑人在这里买卖毒品),他的汽车在哪里,都不知道。他们从他身上发现了一串钥匙和一个钱包,钱包里面有40美元和驾照信用卡等等。

     

       随后他拿出一个牛皮纸袋,给我们看了钱包和钥匙。看到东西,我们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是真的了!只好紧紧堵住嘴,任眼泪流下来。

     

       警官理查德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等我们稍平静了一点问道,有什么资料可以提供,要详细谈王晨光的情况,因为案子没有破,要详细调查。小芹告诉他,王晨光是我们的弟弟,以前在密西根大学做药物化学的博士后研究,现在底特律做癌症研究工作,住在Warren,一周前他太太和两个孩子去北京了。他每天上班,没有任何嗜好,工作勤奋,热爱家庭,与太太很恩爱,对孩子很慈爱。前天还跟我们都通过电话,说他虽然一个人在这边,还很好。就是刚到新的地方工作,情况还不熟,反正回家也没多少事,回去早了在公路上还堵车,就在实验室里多工作一点,看看资料,所以每天回家都比较晚。

     

       警官问:“他上下班开车吗?”小芹说:“当然,就走75号公路。”警官问:“什么颜色的什么样的车?”小芹说:“他们有两辆车,一辆是灰色的马自达,一辆是红色的丰田,不知道他开的是哪一辆。”警官说:“车子还没有找到。总之是很奇怪,他为什么在那么晚的时间出现在那样一个地方。”

     

       停了一会,他说要带我们去验尸中心,让我们开车跟着他。车行了十几分钟,停在一座不高的建筑前。进入大厅,像个医院的候诊室。接待人员让我们填了一张表格,也颇像医院的接诊表。几分钟后有人让我和小芹进入一个小房间,面对一个电视屏幕坐了下来。片刻,屏幕上出现了晨光的面容,闭着眼睛,整个头被白布围着。我们呆呆地愣在那里看着,这就是晨光绝对不容置疑,一点希望也没有了。面对晨光,我们放声大哭,什么叫万箭钻心,什么叫心如刀绞,这时都体验到了。

     

       警官和验尸医生问我们:“这是谁?”小芹说:“这就是我们的弟弟王晨光。”屏幕就关闭了。他们把我们带出来说,今天没事了,可以走了。

     

       小芹说,咱们该怎么办呢?咱们得给小平打电话。大厅里有个公用电话,小芹一拨就通了,小平他们就守候在电话旁。小平说:“我尽量快的赶过去!”

     

       我们默默地走出大门,默默地坐到车里,一路默默地回到家里。这件事太巨大了,就这样突如其来地落到我们头上,我们全被打蒙了,不知如何是好,只感到无可奈何无助无依靠,天都塌在我们头上了。

     

       回到家马上又给小平打电话,小平说,他订到票了,明天就过来,告诉了我们班机和时间。

     

       我们三人又互相问,怎么办?该做什么事情?就干等着警察局破案吗?是不是该通知中国领事馆?我给正在中国的我丈夫衣秀东打了电话,向他讨注意。他说,当然得找中国领事馆,晨光是拿美国绿卡的中国人,这么大的事当然得通知中国领事馆,可以从中国外交部给美国警察局加压,以便查清案子。他说,他马上到北京张琪家去,要我们随时联络他们。

     

       可是我们没有中国领事馆的电话。那谁能知道呢?我有安那堡华人协会会长俞美瑜的电话号码,她是应该知道的。俞会长一听事情经过,十分震惊,立刻告诉了我芝加哥中国领事馆的电话,她说:“我立刻与这里的华人组织联系。这里还有几个中国人协会,大底特律地区有个底特律华人协会,是这里最大的华人组织,我马上跟他们联系。”然后她又安慰了我们几句。这个时候听到她的几句安慰话,无异于雪中送炭,我心中感到了一点暖意。

     

       衣蔚说,他们学校有个中国人是教犯罪心理学的老师,姓曹。他平时经常参加中国学生会的活动,中国学生会跟芝加哥领事馆有联系,曹老师应该知道领事馆电话,他对美国的犯罪司法什么的应该比较了解。电话打过去,曹老师闻讯也是大吃一惊。他给了我们芝加哥领事馆教育组的电话,也说要联系其他华人组织。

     

       我们马上向芝加哥中国领事馆挂电话。挂了几次,总是没有人接,最后只好在教育组的电话留言中留了言。我们怕留言不清楚,便又打了两遍,共留了三次言。

     

       打完电话,坐了一会儿,才想起今天一整天我们是水米没进过,没吃过一点东西。草草做了点饭,可谁也没吃几口。

     

       临睡前我和小芹都吃了两片安定。我们明白,如果不吃安眠药,就会一夜无眠,不睡觉,明天还有很多事情等我们去做可怎么办。

     

       四

     

       7月9日,星期四。

     

       早晨,我问小芹夜里睡着了没有。她说,睡了一会儿,做了个梦,在梦里听到有人大喊:“有消息了!”听她这样一说,大家都比昨日振奋了一点,商量今天干什么。

      

       下午小平会到,要去机场接小平。事情还不清楚,给不给张琪去电话呢?小芹说,等小平来了咱们商量后再给张琪电话吧。

     

       正在商讨着,电话响了,是警官理查德打来的。他说,昨天晚上电视台7频道和4频道都已经报道了王晨光被杀害的事,有人看电视以后举报了凶手,现在凶手已经被抓起来了,他也已经供认不悔抢钱杀人了。理查德还说,电视台要采访被害者亲人,问我们是否同意。我们简单一商量,这件事不是坏事,应当扩大我们的影响,让全社会来关注华人被害的事,我们相信晨光是无辜被害的,就同意了。约好翌日(7月10日)下午2时进行采访。挂上电话,连忙打开电视,不是新闻时间,没看到什么。

     

       小芹想起应当给她的老板去电话请假,电话过去,他们说都知道这件事了,安慰了一番。我也给我的工作地点——密西根大学医学中心图书馆打电话请假。我的老板Rosemery十分同情地说,他们都知道这件事了,工作不急,尽管处理好事件再说。

     

       下午我们按时到达飞机场,飞机正点到达了,我们等候在出口处。小芹与小平已有两三年未见面,我和小平也有一年未见面了。我们的三个弟弟,现在只剩他一个了,想到此,心中又是一阵刺痛。没等多久,就看到小平手上提着行李袋,随着人流走了出来。亲人见面,本应高兴,此时却只有凝重。回家的路上,我们向小平详细讲述了这两天的经过。案情有了进展,小平也来了,我们感到力量越来越大了。

     

       回到家以后,就不断地接到电话。有密西根大学学生会负责人万寅生的,有底特律中国人协会主席胡书琴的,有安华中文学校校长黄勇的。我们讲了这两天的事情经过,他们告诉我们华人社会对此事非常震惊,安慰我们。并告诉我们各华人组织要联合起来,成立治丧委员会为晨光开追悼会,并要办王晨光基金会,为其家属接受捐款。他们还说,现在互联网上有很多人在发消息,讨论这件事。底特律地区的电视台以及底特律新闻报和安那堡新闻报都报道了这件事情。华人和美国社会都很关注和震惊,人们都很同情王晨光和他的家庭。

     

       但是,他们还告诉我们,昨天底特律警察局长有一个讲话引起了众怒。他说,这个案子还不很清楚,王晨光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到了一个错误的地点;还说底特律的治安在逐渐好转,虽然出了这件事情,大家不要对底特律失去信心。今天这个局长已经引咎提出辞职了。

     

       听到这么多电话,我们感到有很多人在关心在帮助我们,我们不是孤立无援的,心情振奋了起来。

     

       俞美瑜会长又打来了电话,要我们写一份书面材料,准备发给华人社团和世界日报。放下电话商量了一下,小芹负责写中文的,小平写英文的,写好后用传真机发了出去。

     

       又给北京打了电话,说了这两天的进展。他们说张琪在订票,准备赶回来。

     

       五

     

       7月10日,星期五。

     

       从早上起就不断地接到亲友们的电话。如今的通讯方式确实先进。人们通过电话和互联网迅速地传递着消息,两天的功夫,美国和中国的朋友们,认识的和不认识的,许许多多的人们知道了晨光事件。晨光在本地及纽约和中国的朋友们,我们的朋友们都打来了电话。每一个问候都是严寒中送来的炭火,温暖着我们的心。

     

       下午2点钟,门铃响了。几个白人站在门前,其中一个女士我看着面熟,一想,是电视4台的播音员。他们手上拿着摄影器材,自我介绍是电视7台.2台.4台的工作人员,很同情发生了这件事情,要采访家人。

     

       我们请他们进了屋内,他们要录与家人的访谈。小平和衣蔚的英语好,就由他俩分别讲了话。

     

       小平说,我们全家都很悲伤,他在小石城的妻女听到这事哭了很久,真不敢相信这种事情发生。他还说,晨光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工作很努力,热爱他的妻子儿女,一个美好的家庭破碎了。

     

       衣蔚也是边哭边讲,她说小舅舅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很热心帮助别人,突然就被害了,我们都太伤心了。还说,舅舅出事的地方是很危险的地区,人们要注意晚上不要到那里去。

     

       小芹和我在一边也是忍不住地掉泪。

     

       电视台的人还要录晨光的相片。我们急忙翻找,找到几张晨光与我们的合影,有一张是衣蔚硕士毕业典礼时,晨光全家与我们全家的合影。那天晨光买了一大束鲜花,是红玫瑰和康乃馨的,十分漂亮,让小映达献给衣蔚。他热心地拿着录像机,前前后后地跑着给衣蔚录像。虽然那天天气并不好下着小雨,大家却非常快乐,照得照片也很好。

     

       看到照片,想起当时的情景,不过是几个月前,这样一个热情活跃的人竟已经不存在了。我们的眼泪止不住又流下来。

     

       电视台的人录完了照片,4台的女支持人对我们说,他们已经找到了送晨光去医院的小伙子,他叫迈克,人很好。她把迈克的电话号码给了我们,让我们跟迈克联系。我们连连道谢。

     

       他们走后,我们立刻跟迈克联系,约好当晚6点到我们家里见面。

     

       小平又给底特律警察局打电话询问案情进展。他们说,晨光的汽车已经找到了,就停在75号公路边,离晨光遇害的地方不远,是红色的,汽车坏了,不能开了。小平跟警察局约好,明天我们过去看汽车。

     

       下午5点,电视台开始播新闻,7台.2台和4台都播了对我们的访问。当天的底特律新闻报也登载了较详细的事情经过。

     

       晚上6点,门铃一响我们就急忙拥到门前,打开门,见到一个小个子白人,大约30岁,双手局促地握在一起。他说,他叫迈克。小平和我们连忙热情地同他握手,把他让到屋内说,我们请你到“红龙虾”去吃饭。

     

       到了饭店落了坐,点好了每个人的菜。小平真诚地对迈克说:“我们谢谢你把我们的弟弟送到了医院。”迈克难过得快要落泪了,语速很慢地给我们讲述了他遇到的事情。

     

       他说,那天他开着一辆小卡车经过Dequinder路,在一个小理发馆前的汽车站旁,看到晨光浑身是血,用手捂着脖子,拦住了他的车。一开始他很害怕,后来看晨光不像坏人,就把车停住了。晨光讲不出话,自己爬进了他的车后斗里。迈克想应该给警察局打电话报案,就用手机给警察局打了电话,一个值班的人让他送到医院去,他就开车到了最近的一家医院急诊部门前。在门口他遇到一个门卫,阻拦住他不让进。他着急地解释说:“这人被刺了,要赶快急救!”门卫说:“你把他杀了,你把他送到别的地方去。”他俩争执起来,一个黑人护士跑了出来,看了看情况,就叫人把晨光抬进去了。

      

       刚到医院门口时,晨光还在车斗里坐了起来,接着就躺倒了。直到被抬进去,在医院门口耽误了大约10分钟。

     

       迈克又连忙给警察局打电话,警察局的人在45分钟后赶来了。这时,把晨光接进去的护士出来说,她是护士长,送来的人经抢救无效死了。警察局的人扣住了迈克,作了笔录,直到清晨才放他走了。

     

       迈克反复地向我们讲着这个经过。他说,他很难过,没有救活晨光。他对医院和警察局都很失望,如果需要,他愿意作证。他说,几年前他的女朋友也是被人杀死了,他没有能够救活她,这次也没能够救活晨光,他很难过。他说,这个医院太坏了,如果他知道晨光能坚持那么长时间,就送他去别的医院了。

     

       一顿饭,迈克难过得没吃什么,我们也没吃多少。

     

       在饭店门口,我给迈克与小平小芹一起照了张相片。迈克说,丧礼时他会来。我们连连向他道谢。小平紧紧地握过他的手,向他道别。他上了那辆小卡车,开走了。

     

       七

     

       7月11日,星期六。

     

       上午,衣蔚开车,我们再次去了底特律警察局。与上次一样,我们来到五楼的他杀科。还是警官理查德接待了我们,他对我们讲了破案经过,言语间很为这么快就破了案而有点得意。底特律每年都会发生许多凶杀案,很多案子是没有破的。

     

       他说,事情发生后他们从晨光身上的证件,找到了晨光在Warren的家,进到家里进行了调查。第二天有人举报,把凶手抓到了,今天上午已经宣布逮捕。凶手以前就有偷盗行为,在警察局有案底,这次会三案齐审,会判他无期徒刑,(密西根州没有死刑)。7月24日将开始第一次审讯。然后他把法院开庭的地址给了我们。

     

       他递给我们一张照片说,这就是凶手,今年18岁,叫Michael Rimson。照片上是一张半黑半白的年轻人脸,一双空洞无神而又凶残的眼睛,一副愚蠢茫然的表情。

     

       他又说,汽车找到了,就在75号公路旁,晨光出事地不远。车子坏了,是电瓶坏了,已经被拖到废旧车停车场,下星期一带我们去取。

     

       我们猛然明白了,为什么晨光在那样危险的一个地方离开了自己的车子。他一定是在下班的路上车子坏了,才不得不离开了车。他是爬过了高速公路的铁网,来到出事的路边,等在一个小理发馆旁的汽车站上,他是在等汽车时遇到了这个凶手。

     

       理查德说,就是这些了。我们谢谢他们很快破了案,握握手离开了。

     

       我们又来到尸检中心,医生说下周一给我们尸检报告。

     

       出来后,小平说:“咱们去看看事情发生的地方。”我们按照警官给的地址,在黑人区里转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个小理发馆,它的旁边竟然就是一座教堂。我想,上帝啊,你为什么不来看顾晨光?

     

       小理发馆门旁立着一根公共汽车的铁杆,上面的牌子已经不知去向。就在旁边的水泥地上,可以看到一大滩血迹,虽然事发后下过倾盆大雨,那血迹依然清清楚楚。

     

       我们默默地垂头站在血迹旁哀悼,我在心里祷告:晨光,愿你的冤魂能得安息,进入天堂。

     

       进到理发馆里,一个黑人理发师和几个等待理发的黑人老妇向我们打招呼。小平问他们知不知道前几天有个中国人在这里被杀死了?他们说知道。小平说,我们是他的哥哥和姐姐。他们表示同情,说他们知道凶手,都认识他,是这个区的混混,人很坏。理发师还说,当晚他们这里已经关门了,没有人。是啊,如果有人,事情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按照警官给的地址,我们又去找迈克送晨光去的医院。医院离得不远,也在黑人区内。我们找到了那个急救处,找到了那个黑人护士长。她说,当晚是她把晨光抬了进去,进去后就没有血压呼吸和心跳,抢救了35分钟无效。她带我们看了抢救间,指着一张类似医生诊所里的检查床告诉我们,就在这里抢救的。这医院的设备实在简陋,我实在怀疑他们的抢救能力。

     

       我们提出要晨光的病历记录,护士长带我们找了医院管病历的部门,她说下周可以把抢救治疗的病历复件交给我们。

      

       晚上回到家,电话不断。人们安慰我们说,华人都很震惊,很关心同情我们。这让我们感到身后像有了支柱,感到这件事不再仅仅是我们一家的事情,感到不是孤立无援的了。

     

       底特律中国人协会的人给我们来电话说,明日上午10点在协会主席胡书琴家里开会,准备成立王晨光治丧委员会及王晨光纪念基金会,为晨光家属募捐。

     

       我们又给张琪家通电话,讲了这两天的进展。他们说,张琪很快返回美国,两个孩子暂时不回来。商量好,这事先瞒着我们的妈妈,张琪走时告诉妈妈她去上海。

     

       去年,弟弟王小波的猝然去世,给妈妈的打击是巨大的。唯一留在身边的儿子,突然就没有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世人难受其痛,现在晨光的事怎么敢告诉她!晨光是我们最小的弟弟,从小妈妈就特别痛爱他,这事若让她知道,她肯定挺不过去的。大家都同意,能瞒就瞒着吧。

     

       看来,我们前面的艰巨,还不知有多少呢。

     

       八

     

       7月12日,星期日。

     

       上午10点,中文学校校长黄勇接我们到了胡书琴家。这是一座独立房子,进到门内,客厅沙发上已经坐了几个人。大家互相介绍后,便开始开会。一听他们讲话,我就感到这些人素质颇高,议事十分干练。

     

       大家交换了一下华人中对此事的反应——本地区乃至全美的华人都很震惊,大家很关心家属的情况。案件目前已基本清楚了,罪犯也被抓起来了。现在大家要做的是,一是要成立治丧委员会,开追悼会办丧礼。决定由王小平挂名负责,黄勇和万寅生具体负责,还有林群、徐刚、曹力群、叶明、胡书琴、俞美瑜、夏侯淳、闫景明、洪伟。二是要成立王晨光纪念基金会,收集人们的捐款,为家属子女争取到更多的经济支持,由中国人协会的财务管理委员会主任许晋寿暂时负责,长期管理要张琪负责,还有谷方名、刘胜、胡书琴、张侠、黄勇、刘贻樟。他们还建议,要找律师咨询,政府有无补贴,人身保险,医院有无延误等等各方面入手。三是要继续宣传,不仅要华人知道,还要让美国人也都知道。要伸张正义,从法律上给罪犯应得的惩罚。要教育人们,注意自身安全,保护自己。还要告诉人们,中国人社会是团结的,大家要一人有难众人帮助。商定好由张侠执笔写文,发到报纸和因特网等各种媒体。临时成立了媒体小组,有朱晓明、孟陆征、黄勇、张侠、洪伟。

     

       很快地商谈好各种问题,大家便散会分头行动去了。

     

       回到家里,我们在门口看到一封华人教会牧师何沛礼的信。他在信中慰问我们,还介绍了一个殡仪馆和一个律师。教会的朋友也不断地来电话表示慰问,还要来帮忙料理家务,我们一一道谢.谢绝。就这样,杨妈妈和杨天爱还是给我们送来了他们自己做的包子。

     

       每得到一份慰问,我们便感到了一点安慰。

     

       晚上又跟张琪通电话,他们说张琪明日从北京返回,我们把这一消息通知了中国人协会。

     

       九

     

       7月13日,星期一。

     

       上午9点,衣蔚开车,我们去底特律国际机场接张琪。

     

       我们走进候机大厅,远远地就看到几个中国人站在等待出口处。我们走了过去,他们便迎过来向我们伸手,大家一一握手。他们说,他们也是来接张琪的。又过了一会儿,来的人更多了,真没想到来了这么多华人。底特律中国人协会,密西根大学,安华中文学校都来了人,昨天去开会的胡书琴、黄勇、张侠、万寅生等都来了。还有第一次见面的钱宁,他说他是晨光的同学和好朋友,现在还在密大。虽然我此前没见过他,第一次见面就感到十分亲切。

     

       等了半天,见到有旅客出来了。这次班机是从北京直飞底特律的,准时到达,出来的人有不少是中国人。旅客渐渐都走完了,大家面向大门眼巴巴地望着,却总不见张琪的面,人们便交谈起来。正在焦急地议论着,我一转头猛地看见,张琪就站在我身旁。只见她身着一身黑衣服,手提一个小皮箱,面色发黑,双眼呆呆地看着前面,口唇紧紧地闭着。我吓了一跳,喊了出来:“张琪!你从哪里出来的?”她没有答话,仍是紧闭双唇。我扶住她,只觉得她全身冰凉,微微颤抖。小芹和我扶住她,小平忙接过皮箱,我们簇拥着她与来接机的人们一一见面,有人与她握握手。她仍是一言不发,双目呆滞滞的,我们连忙拥着她向门口走去。直到快走到大门口时,她才突然抱住小芹的脖子,哭出声来。大家不禁都流下泪来。

     

       到车上坐下后,我抑制不住地失声痛哭起来。张琪坐在小芹和我之间,她默默地伸出手,握住我的手,我意识到她是在安慰我,便捂住嘴把其他的悲声咽了下去。

     

       快到家时,大家都平静了一点。我们问她北京家里都好吗?一路顺利吗?她讲话十分吃力,一字一字地回答,还好,顺利。问她为什么出来得这么慢?她没讲话。回家几天后,她才告诉我们——过海关时,官员见她回北京一个多星期就回来,只带一个小箱子,面容悲惨,就把她叫进去问询,怀疑她携带毒品,把她的箱子翻了个遍。她一开始不肯讲话,看看实在不能过关,才说了晨光的事情,海关官员这才放她出来了。这就是为什么她出来得那么慢,并且没走大门的缘故。

     

       这天有人在因特网上写到,他们到机场接张琪的经过。他说,如果你去飞机场见到了张琪,你就会知道这件事有多么悲惨。

     

       到家后马上给北京张琪家打电话,报了平安。商量好明天去底特律警察局,便又打电话约好会面时间。

     

       7月14日,星期二。

     

       现在我们是五个人了,仍是衣蔚开车,又来到警察局他杀科。警官没在,一个秘书模样的黑人中年妇女很友好地接待了我们,然后十分同情地拿来一张打印的安慰诗篇送给我们。我们道了谢。每次来到这个地方,心头都格外沉重。虽然接待我们的人员,一次比一次友好,我们的心情却不见轻松。

     

       警官来了,小平迎上去说,已经约好了今天来拿遗物。他便打电话找东西,随后找来了那个牛皮纸袋,里面是晨光的钱包和一串钥匙。张琪默默地接过东西,我们让她打开看看,她查看了一下,驾驶执照和钱没有了,警官打了几个电话,也没找到。

     

       然后,他开车让我们跟着,来到废旧汽车停车场,找到了那辆晨光的红车,警官就走了。小平试着发动了一下,竟然打着了。

     

       我们两辆车跟着,开出了停车场,走了几条街,在一个十字路口,红车突然熄火了。大家费了半天劲把车拖到路边小店的停车场上,小平检查了一下,电瓶确实是不行了,就拆了下来。找到不远处一个汽车配件店,买了新电瓶换好后,小平和小芹开红车,我们跟在后面,以后这辆红车再没有坏过。

     

       随后,我们来到验尸中心,医生带我们进去,给了报告,向我们讲解了一下。他说,晨光全身只有一个伤口,是在左颈部,致命处是左颈动脉被刺破了。正在讲的时候,电话响了,他听了一下,把电话递给小平。原来是芝加哥中国领事馆来的电话,他们打电话到警察局询问,便跟踪追到这里来跟我们通话。他们说,领事馆很关注这件事,过几天领事们会到家中去慰问。小平道了谢。

     

       离开尸检中心,我们又去医院取了抢救病历的复印件。病历非常简单,书写非常潦草,表格上,体温、脉搏、呼吸、血压等等一律十分潦草地画着0。

     

       然后,我们决定去Warren他们的家。几个星期前,我们帮他们搬家时来过这里。那时大家高高兴兴嘻嘻哈哈地搬东西,谁会想到几周后竟是这样了呢。这个家他们是不会再住下去了。

     

       警官说他们已经来这里搜查过,但家里并没有什么大变化,张琪四处看看,重要的东西都在。

     

       想到万寅生嘱咐过,要晨光的照片,准备开追悼会用,张琪便翻找照片,一边翻看相册一边不停地落泪。他们的照片很多——晨光喜欢照相。但是所有的照片几乎都是和孩子们,跟朋友们,与家人们一起照的,竟找不出晨光的单身正规照片。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张他在实验室的单人照片,是一个实习的学生为他照的。照片中的晨光,身着一件牛仔衬衫,双手拿着一副红色隔热大手套,随便地站在那里,微笑地看着我们。看到照片我们的心又被撕裂了,张琪更是泣不成声。我把照片竖在桌上,点上三炷香,祭奠亡灵。

     

       其后,我和张琪留下收拾东西,小芹小平他们去见昨天约好的一个律师。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回来了。据律师说,审判罪犯是检察官的事,这种小混混家里没钱,不会拿到赔偿。但是医院很明显延误了抢救时间,律师可以接这个案子,让明天把所有的材料送去。

     

       看看天气已晚,我们搬了些东西离开了。

     

       十一

     

       随后的几天是忙碌的。治丧委员会为追悼会和丧礼在来回协商。我们每天都能接到许多电话,也有不少来信,网上的谈话来信更多。其中有很多人是晨光的朋友和同学,有个同学从纽泽西寄来了信和支票。有一些是小波的朋友和同学,还有我们各人的朋友和同学们。更有很多人在网上传递着王小波的弟弟王晨光遇害的消息。

     

       一天,闫景明来到我们家,他自我介绍是小波大学时的同学,跟小波极好。他得知小波去世的消息后,难过极了,曾梦到小波来和他告别。现在晨光又遇不幸,他一定要来尽一份力。从这天起,一直到办完晨光的丧事,他每天都到我们家来,跟我们一起忙碌,陪我们去见律师,办各种繁杂又伤心的事。他家在加拿大温沙市住,工作在底特律附近,不知他是怎么应付他的工作.老板和家事的。

     

       本地的很多华人朋友都是这样,把这件事当作头等大事在做。不知他们都是如何应付着美国公司里的工作,不知他们的家人都是怎样负担着没有他们的家务。

     

       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我们真难以想象怎么度过那些艰难悲伤的日子,更不要说处理好这些事情。到美国后,我们还从没经历过丧事呢。

     

       每当想到此,我的心中都是充满着感激,谢谢所有的朋友们。

     

       7月15日,星期三下午。中国驻芝加哥领事馆的领事乔玉金、丁志壮、薛忠新在底特律华人协会分管教育的郑良根陪同下,来到我们家。他们说,他们代表中国政府向我们表示慰问和支持,一定要求美国司法部门严惩凶手。我们表示感谢。

     

       十二

     

       7月17日,星期五。

     

       下午,我们去了殡仪馆。在美国,我们都没有参加过丧礼,没想到参加的第一个丧礼竟然是小弟弟的。殡仪馆是一座干净漂亮的建筑,从外面看有点像一座教堂,还有点像一座办公楼,里面也是十分整洁漂亮。

     

       经理是个普通的生意人,他详细地向我们介绍各项事宜的费用。想想可怜的晨光劳累了一辈子,我们一定要让他体面地告别人世。谈妥了时间及各项事宜,挑选了棺木和骨灰盒,看过了举行丧礼的大厅,我们就离开了。

     

       晚上,小平准备追悼会上要用的发言稿,并写了一副挽联,大家看了都认为写得很好。

     

       第二天早上我先起了床,到阳台上活动。阳台的一边顶上有个鸟窝,每天可见鸟儿们飞进飞出。我拿起扫帚准备扫扫阳台,突然看见地上趴着两只小鸟,身上还没有长毛,而且是一大一小,大的有一根手指长,小的只有半根手指长,都大张着小嘴,发出微弱的叫声。我像被雷击了一样,只觉背后凉飕飕的,毛骨耸然呆在那里。半天回过神来,连忙转身回到屋里告诉大家。小平连忙跟我来到阳台,捧起两只小鸟,我找了一个纸盒,把鸟放了进去,看那两只小鸟大张着嘴嗷嗷待哺的样子,忙找来牛奶和米粒喂它们,小鸟立刻饥饿地吞了下去。

     

       安顿好小鸟,我们又出去会见律师。下午回到家忙去看小鸟,它们比早上还有活力,大张着鹅黄色的小嘴,啾啾地叫着,我赶紧又拿米粒喂它们。

     

       张琪看着小鸟,又哭起来了,她对小平说:“你把挽联改了吧。”小平明白了她的意思,说:“好吧。”张琪又说:“这鸟咱能养活吗?送给爱鸟协会吧。”我看她如此难过,是触景生情有了联想,忙让女儿给爱鸟协会打电话,打了几遍也没打通。我也不敢把这鸟继续放在家里了,就给朋友钱君打电话,把这鸟的事说了。她说:“别着急,我有个朋友会养鸟,我去拿走。”过了一会儿,她开车来把鸟拿走了。

     

       从这以后,直到我们搬走,鸟儿们又是进进出出,经常把草叶扒得飘满阳台,却再没有小鸟落下来。但此事却像迷一样留在我心上。我认为是晨光的冤魂在用小鸟,嘱托我们把他的儿女抚养成人。我以前是不相信鬼神的,可是晨光这事让我不得不相信点什么,一切都发生的这么诡异。

     

       下午,拿到今天出版的华人报纸《密西根新闻》有多条关于晨光的文章。其中《本报讯》的《癌症专家王晨光博士遇害身亡 盼侨界协助家属渡过难关》比较详实,特录于下:

     

       来自中国大陆,年仅四十三岁,在韦恩州立大学医学院乌尔克癌症研究所从事研究工作的王晨光博士于七月七日(星期二)晚十一时左右,被野蛮地杀害了。这一惨案发生在他回家的路上,他的汽车在靠近底特律市区的七十五号公路上抛锚,当他离开车寻求帮助的时候,被一名对他进行抢劫的歹徒杀害。

     

       七月八日晚上底特律警察逮捕了一名十八岁左右的男子,这名嫌疑犯将以谋杀王晨光的罪名被起诉。这名嫌疑犯据信企图抢劫王晨光时致命地刺伤了王的颈部。一位路过的司机将王送到Hamtramck大底特律医院。一小时后医院宣布王晨光死亡。

     

       王晨光博士自一九九二年起在密西根大学药学院从事化学研究。他于今年五月转到位于底特律的韦恩州立大学从事癌症研究。案发时王晨光的妻子和两个孩子正在北京探亲。王晨光的妻子,张琪,已于七月十二日飞回底特律并受到亲属们和华人社区组织代表们的接迎。

     

       王晨光博士简历:王晨光生于一九五五年二月二十四日。一九七八年初进入北京科技大学(原北京钢铁学院)金属材料系学习。一九八七年来美,就读于肯塔基大学并获药物化学硕士,之后进入纽泽西大学,于一九九三年获有机化学博士。一九九三年初至一九九八年四月于密西根大学药学院从事化学方面的博士后研究工作。他于五月转到位于底特律的韦恩州立大学Walker癌症研究所从事癌症研究。

      

       王晨光博士是一位诚实肯干,备受同行同事尊敬的科学家。他从事的工作旨在挽救千百万人的生命。他还是一位充满爱心的丈夫和关怀备至的父亲。他的突然去世留下了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他还有两位姐姐,一位兄长和七十五岁的母亲。王晨光的二哥王小波是近年来以清新的作品震撼了中国文坛,但去年因心脏病发作不幸去世。

     

       另外有关于基金会和华人同胞挺身帮助的报导,还有关于19日将开追悼会等等的报导,占了快有一个版面。

十三

     

       7月19日,星期日。

     

       一清早,我们就急急地起床吃饭。今天上午要在密西根大学为晨光开追悼会,下午要去殡仪馆举行葬礼。这将是悲痛沉重忙碌,不易度过的一天。

     

       吃完饭,我们更衣,穿上黑色的送葬服装,尽量体面地为晨光送行。

     

       7点钟,黄勇来到我家带我们去追悼会会场,他说他开车在前面走,我们的车跟在后面。还嘱咐我们:“有人说你们应该多喝点水。”这些细心的好心人是怕我们会因为哭泣造成失水,听到这些话实在是暖人心。

     

       出得门来,看到满天的乌云低低的压了下来,心情愈加沉重。

     

       追悼会在密西根大学的East Hall礼堂举行。已经有人在布置会场了。主席台上方拉着一条大横幅——“沉痛悼念王晨光博士”。下面挂着大张的晨光彩色照片,就是前几天我们找到的他在实验室的照片,照片放得很大很清楚,我们一见他眼泪就止不住了。

     

       晨光照片的下面张贴着张琪写的横幅:“你去了,在我身后留下了会意的微笑与不舍的目光,虽然没有郑重的道别,但我深知你最后的思念——为了那不尽的思念,你定会用你那宽阔的双肩支撑我们,用你那率真的笑语陪伴我们,度过这无日的今天与灿烂的明天。”她写的是他们最后在飞机场分别时的情景,这一别成为永别,成为永远的记忆,成为让她今生想起就痛彻心脾的回忆。

     

       主席台两边挂着我们前两天拟就的挽联,一幅是小平写的:

     

       摪追⒗夏福?崛鞲咛茫?偻泶埃??碌疲?味?昊毓楣世铮?

       娇儿稚女,顿失怙恃,望来日,生健羽,承父志翱翔青云。”

     

       一幅是小芹和我写的:

     

       摾夏冈谔茫?勺哟?福?沛装追⒋缍铣Γ?????

       囊萤映雪,寒窗卅载,壮志未酬绝人寰,惨惨惨!”

     

       礼堂旁边的墙壁上一幅是:

     

       (略:坏字符)

     

       还有一幅是:

     

       (略:坏字符)

     

       叹天灾,叹人祸,痛失英才,山河同想。”署名为艾晓明,李今,张元,艾洁明,张衡,钟洁玲,张世君,发自中国。

     

       礼堂的前边和两旁,摆满了鲜花做的大花圈和花篮,非常多非常漂亮的鲜花。

     

       十四

      

       十点钟,追悼会在肃穆悲痛的气氛中隆重举行。主持人是密西根大学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主席万寅生。

     

       追悼会开始,全体起立向晨光遗像默哀3分钟。接着由万寅生献上圣经诗篇23章经文。然后是晨光的同学钱宁拉的一曲二胡独奏Amazing Grace带来了朋友们的思念。晨光在密大的同事马文莉代表晨光的十位生前好友讲述了他的生平事迹。晨光大学同班同宿舍同学林群回忆了他与晨光二十年的友情。晨光在密大的恩师Henry Mosberg博士在悼词中称晨光是难得的一位科学家。专程从北卡州赶来的晨光的同学沈建军博士含泪表达了对家属的慰问。底特律中国人协会主席胡书琴博士代表大底特律地区所有华人组织表示将继续支持王晨光家属渡过这段困难的时期。

     

       中国驻芝加哥总领事馆薛忠新领事宣读了黄东壁总领事给家属的慰问信,并强调支持家属,谴责凶恶寻求正义。密西根大学校长Lee Bollinger博士对家属表示慰问。安华中文学校理事长黄勇博士在悼词中回忆了晨光的儿女甘来和映达上中文学校的情景,对他们失去父亲感到悲痛万分。

     

       朱晓明博士宣读了Warren市长和底特律市长给家属的慰问信。上官东愷宣读了底特律警察局官员给家属的一首悼念诗。

     

       小平代表我们发言,感谢社会各界对家属的支持,特别感谢Amtech总裁王忠民博士对张琪提供就业机会。

     

       最后万寅生作结束祷告,感谢各界对晨光遇害事件的关心和对家属的关怀,特别感谢治丧委员会成员,祈求人间充满爱,直到永远。

     

       追悼会结束,到会的约三百人一一与我们握手,表示慰问和支持。会场上设有募捐箱,不少人慷慨解囊。

     

       从进入会场到走出会场,我们所做的就是不停地流泪和感谢,眼泪流不完流不尽。走出会场我看到地上树上流淌着很多的雨水,就在开会时下过了很大的雨,连老天也和我们一起哭泣了。

     

       晨光的在天之灵看到这样隆重的追悼会,应该感到安慰了。

     

       我们的表弟吴冠青,从纽约赶来,参加了追悼会和葬礼,他的机场接送都是治丧委员会安排的。我们请他帮我们拍了照片,记录下大会的情况。

     

       会后,底特律中国人协会负责财务的委员许晋寿告诉我们,他们已经设立了王晨光基金会帐号,把捐款存进去。这是个极热心的好心人,晨光事件处理的过程中,他一直积极地活动着,多年与我们有联络。

     

       张琪他们收到了许多来信,慰问和帮助他们。其中最让人感动的是一个叫付蓓蒂的女士,她住在美国俄亥俄州,去年丈夫因车祸去世了,留下一对儿女和她。她的来信中没有悲观抱怨,有的是积极的心态,博大的胸怀和善良的关怀。

     

       对于所有的捐款者我们也委托基金会发去张琪署名的感谢信如下:

     

       XXX:

     

       晨光被杀害如天崩地裂般落到我们头上。我失去了生活的支柱,小儿女失去了父亲的哺育,老母亲失去了儿子的孝敬。我确实感到日月无光,悲痛万分。

     

       您热切的关心及慷慨的帮助,在这十分困难的时候有力地支持了我,使我体会到我们所遇到的不是一人一家之事,使我感受到了亲人般的关怀与爱。

     

       是您支持我们度过这艰难的时刻。

     

       非常感谢您和所有关心和帮助我们的人。

     

         顺祝

     

       您全家幸福!

     

       张琪

     

       1998年7月.

     

       十五

     

       下午,举行葬礼。由于会场较小,只有亲友们到场。

     

       即将开始遗体告别和葬礼时,我们才知道没有主持人,之前我们一直以为是殡仪馆出人主持葬礼的。正在这时,中国人基督教会的何沛礼牧师和摩西长老来了。我马上请他们主持葬礼,何牧师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说:“我准备一下。”就跑回自己的车里,不一会儿就回来,葬礼按时开始了。

     

       何牧师首先念了一段圣经:“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栽种的,也有时;杀戮有时,医治有时,------都归一处;都是出于尘土,也都归于尘土。”听了这段经文,似有宿命的味道,但对我们这一味陷于痛苦的人,颇有安慰作用。

     

       然后摩西长老讲话,他是一个热心华人事务的美国老人,他认识晨光,缅怀了晨光生前与他的接触。

     

       随后是遗体告别,我们一个个走到晨光面前,向他鞠躬告别,他躺在棺木中,穿着前几天我们为他买的西服。

     

       最后人们散去了,张琪要求大家出去,她要一个人跟晨光再待一会儿。我们走了出去,她一个人跪在晨光的棺木旁,用手轻轻地抚摩着晨光,那悲哀和无助的背影永远留在我心中。

     

       两天后,我们家人们在安那堡西郊的墓园里安葬了晨光的骨灰。

     

       审判

     

       一

     

       美国的司法理念是宁肯错放一千,也不能错杀一个。对于罪犯的审判,一般是拖了又拖,先冷却了再说。很多州没有死刑,极刑就是终身监禁。最终的审判,是陪审团制度。陪审团是随机地在当地选出60个公民,再由当事的双方律师或检察官来认定出13人组成陪审团,也就是双方都同意的可以进入陪审团,一方不同意的就淘汰。这13个人都参加陪审,最后表决前再淘汰一人,由12个人来表决有罪无罪。12个陪审员中只要有一人投反对票,这案子就不能通过,要继续再审。一个案子打下来,有时会拖好几年,司法程序极缓慢复杂。

     

       杀人犯能不能得到公正的审判,是我们至为关注的。密西根州是比较保守的,底特律是个黑人城,杀人者是个黑人,会不会有种族情绪存在,导致陪审员的不公正决定呢?这都是我们耽心的。几年前,在底特律市,一个台湾来的华人,在一个停车场被一个黑人打死,最后审判结果定为过失杀人,那个黑人在监狱里呆了两年就出来了。很多华人提起这个案子就愤愤不平。

     

       晨光的案子,历时整整一年,最后得到了公正的审判。

     

       我方的律师是法院指定的检察官Chirstopher Coyle。这是个中年白人男子,个子不高也不胖,满脸透着精明。他是这个案子至关重要的人物,最后胜利与否,很大程度上全靠他了。要是在中国,家属会与律师多联络,求得他积极出力,但是在美国,由于法律规则,文化隔阂,语言障碍,我们不能多跟他接触,更不要说拉拢感情了。而最后的胜利,确实与他的努力分不开。

     

       二

     

       那一年之中,我们接到无数次的法院和检察官的电话,有时是要材料,有时是通知开庭。开了无数次的庭,每次都在底特律城内,只要通知,我们就去。有时我们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开庭,非常折磨人。一次次的跑法庭,使得我们的疑虑逐渐增加。我们得知,杀人犯的母亲为他请了个律师,他们企图无罪开脱。

     

       10月份有一次开庭时,已经回到美国的王甘来,和我们一起去了法庭。检察官与对方律师谈话后告诉我们,对方不认罪,定于下月再开庭。甘来这年上了高一,他在美国长大英语好,人也敏感,回来的路上在车里不住地哭,我无言劝他,只有一张张地给他递纸巾。

     

       我们的朋友们和华人团体都很关心这一审判。许晋寿曾给我们来电话说,他们与中国领事馆丁领事通过电话,是否可让中国政府出面要求法院公正处理,丁领事要求我们写个书面材料。

     

       也有人说,美国司法是不受其他人影响的。

     

       无论怎么说,我们是能争取到的力量都要争取的。

       小芹执笔我们给芝加哥中国领事馆写了信:

       尊敬的丁领事及各位领导:

       我们是王晨光的亲属,现将其被害案件的审理情况向你们作一汇报。

     

       在杀害王晨光的案犯被缉拿之后,法院指定Mr.Chirstopher Coyle作为该案的检察官。于7月24日在底特律Traffic法院第一次开庭审理。底特律华人协会会长胡书芹,委员许晋寿及其他数名中国朋友暨王晨光亲属到庭旁听。一名警察局官员宣读了犯人口供,案犯供认杀害了王晨光。两名证人出庭作证指供杀人者确为案犯。庭后检察官非常肯定地告诉我们,案犯属故意杀人,可定为一级谋杀,应判无期徒刑。

     

       8月----10月有开庭数次,检察官通知我们不必到庭。

     

       10月2日开庭后,检察官通知家属,案犯被定为一级谋杀的证据不足,建议定为二级谋杀。若亲属、案犯及法院都同意这一方案,可由三方共同签字,然后由法院直接判为二级谋杀罪,案犯将在狱中服刑25年—40年。若有一方不同意,就必须上审判庭,最后结果将由12名陪审员决定。

     

       经多方征求各界朋友以及美国法律界华人律师意见,我们同意了检察官的建议。

     

       但是10月23日再开庭时,检察官告诉我们,案犯律师声称案犯根本无罪。现在无其他选择,只能等待11月20日法官决定审判时间。

     

       这样一来结果将由陪审员决定。可能出现的三种结果为:1宣判无罪, 2二级谋杀,3一级谋杀。结果如何取决于陪审员的态度,其社会背景,文化程度,职业,修养,种族,地区等等都会直接影响审判结果。审判员人选由双方律师共同决定。

     

       作为亲属,我们担忧的是,审判结果能否公正。

     

       王晨光是无辜被害的中国公民,所以我们恳请中国领馆也能给予关注和施加必要的影响,促使审判能顺利进行,使公理得以伸张。

     

       王晨光亲属王小芹王征 1998年10月.

     

       由我执笔写了一篇文章,署名晨光之姐,登载在《密西根新闻》报上,旨在引起华人同胞对晨光案件审判的关注,文章名为《呼唤公正》,全文如下:

     

       四个月前,王晨光被无辜地杀害了。这一事件震动了本地区的华人社会。我们感受到了兄弟姐妹般的关怀和帮助。一双双温暖的手扶持我们走过了艰难痛苦的日子。我们确实地感受到了来自同胞的爱,确实地感受到了这件事不是我们一人一家的事。我们感谢所有的同胞们对我们的关怀和帮助。

     

       晨光完全无辜地被杀害了。事件的经过,由于凶手不肯真实地叙述,我们不能真正细致地了解。但一些铁的事实摆在那里----晨光是在下班的路上车子坏了而离开了高速公路来到这出事的路边;他是被人从背后袭击而死,他的颈动脉是从背后刺穿的。晨光是个善良的人,是个胸无城府的人,他没有想到去防范别人,没有想到会遭人偷袭。作为亲人,每当想到这些事实,就令人锥心刺骨地痛苦。

     

       事情发生后,人们有各种议论。有人说,如果他不那么晚回家,如果他的车子不坏,如果他不离开坏了的车子,如果他有个手提电话------。好像这件事的发生完全是偶然的。但是我们却认为正是由于社会中存在着那么多罪恶,有罪恶的孳生地,才会出现这罪恶的事件。这件事不落在晨光的头上,也会落在另一个无辜的人头上。

     

       如果说事件的发生存在那么多偶然,那么现在对凶手的审判却是必然的事情了。

     

       这个案子四个月来慢慢地进行着,我们认为有必要让关心此事的人们知道情况。

      

       案子由我方检察官向凶手起诉。检察官代表抓住凶手的警察局,凶手有一个代表他的律师。

     

       7月24日第一次开庭。由警察局发言人,一白人妇女目击者,一黑人青年作证。证明一个18岁黑人名叫Michael Rimson,是杀人凶手。以后每三.四个星期开一次庭,都是做一些听证或传讯。

     

       10月2日在底特律第三法庭上,检察官对我们讲,有两种选择:A.上Trial,由12人组成陪审团判决,其结果可能有三种----一级谋杀,判终身监禁;二级谋杀,判大约十年以上监禁;三可能判无罪。B.不上Trial,由法官判为二级谋杀,可判25年到40年监禁,不得保释。但要原告和被告都同意。检察官认为选择B较好,这其中的原委,不言自明。

     

       我们回来后立即告知了所有的亲属们,并广泛征求了华人社会各团体和一些朋友的意见。大家一致同意选择B,由法官判决。我们把这意见通知了检察官。

     

       10月23日在底特律第三法庭再次开庭,检察官和对方律师谈话后告诉我们,对方不认罪,不接受不上Trial。这样我们只能接受A的选择了,将于11月20日通知开庭时间,可能1月份开庭审判。陪审团将在底特律地区选出。

     

       能不能得到公正的审判,是我们所耽心的。两年前在底特律发生的一华人被杀案件,就没有得到公正的审判结果。

     

       我们希望能有一个公正的判决。这一判决对我们的意义,并不是给凶手一个什么样的惩罚,就能让我们心里平衡的问题。我们认为这个凶手是个愚昧凶残的罪人。我们认为,有没有一个公正的判决,是这一社会对这一事件,对华人有没有公义的问题。是衡量这个社会存在多少正义和公平。

     

       死者长已矣,活着的人总要活得像个样子。

     

       1998年10月.

但是审判并没有如期进行,对方在不断地扯皮,一会儿认罪,一会儿又不认罪。曾有两次以上与检查官说可以达成协议,让法官判二级谋杀,但是开庭后又不同意了。其中还要求做了精神病鉴定,医生鉴定后否定了他有精神病。

     

       总之他们是在耍花招,在探这边的虚实。他们的律师是一个黑人,又高又胖,左边耳朵上还穿着一个大耳环,看上去不像律师却像黑老大。在法庭上与凶犯的姐姐谈笑风生,暧昧密切,显然不是一般关系。有人告诉我们,这个律师很厉害,很会胡搅蛮缠,他没把比他年轻许多的检察官放在眼里。

     

       这期间我们也在积极地活动着。底特律中国人协会把这件事当作他们这一年度的大事在抓,联合各团体开了会,给检察官写了信。还给我们出主意要求与检察官会谈,会谈时许晋寿、曹立群、胡书琴等人陪同我们。

     

       小平的太太王军燕甚至找到了李昌钰——美国的华裔刑事案专家来帮忙。报纸电视和互联网上都做了宣传,请大家关注这一审判。

     

       大家经过讨论,一致同意不要把事件上纲上线,不要引起种族及政治等摩擦,只要公正的审判。我们得到了各方面的帮助。

     

       因此当我们与检察官会面时,他有点惊异地问,王晨光是一个重要的人吗?

     

       在不断的波折和折磨中,时间到了1999年的6月份。

     

       四

     

       1999年6月14日,检察官发来Email说,6月16日开庭,要我们准备一张晨光照片,要5X7Cm的。下午,又来电话说,对方又同意二级谋杀不上庭了。

     

       6月15日,上午,检察官来电话通知我们下午赶到法庭,说如果双方同意二级谋杀,可能会签字。

     

       中午小平从小石城飞来,张琪衣蔚小芹和我去机场接了小平,直接开车去了底特律。到达以后,只见检察官急得等在门外,立即跟我们谈了情况。大家表示同意,但耽心对方又在耍人。检察官说,他若不同意,明天就开庭。随后通知了对方律师,并把我方签好字的表给了他。

     

       那律师进到里边呆了半天,摇摇晃晃地出来说,他们又不同意了!

     

       一听这话,真是把人肺都气炸了!同意二级谋杀,本来对我们就是委屈的,考虑到可能会更不公平,才勉强同意的,他们倒出尔反尔!检察官也气得满脸通红,坚定地说:“那么,明天开庭!”

     

       五

     

       6月16日,星期三,上午9点,底特律市702法庭开庭。

     

       这法庭里,法官,警察,办事员全是黑人。凶手出席了,这是一个黑白混血,矮矮胖胖的男人,(个子比晨光矮多了),满脸的愚昧和茫然。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夺去了晨光的生命,我感到悲愤和不公平,不知上帝为什么这样安排。

     

       旁听席上有我们全家人,底特律中国人协会来了许晋寿,胡书琴等人,何牧师教会来了游雅莹,赵秀媛等人,还有不认识的华人,凡是来的都是朋友,我们都感谢。

     

       对方出席的有凶手的妈妈和哥哥姐姐等。

     

       首先是选陪审团,法庭发出60封信,大约来了40多人。由于检察官的努力这些人是从大底特律地区选来而不是只从底特律市选来,所以不全是黑人。最后定了13人,这13人中没有黑人,用去了30分钟。我认为这样做不是种族歧视,只是防止种族偏见或认同影响审判。

     

       然后正式开庭,由我方检察官介绍案情。检察官显然作了很好的准备,他讲得清清楚楚,声情并茂,根据充分,合乎逻辑,甚至亮出了他准备好的一把螺丝刀给陪审员看,说凶手就是用这样一把螺丝刀杀死了人。

     

       其后是对方的律师辩驳,他承认是杀了人,却又胡搅让陪审团注意事实,不要被感情左右。

     

       再后面是检察官传讯证人作证:

     

       有一个白人妇女和一个黑人妇女事发时同车经过,她们是目击证人。

     

       送晨光去医院的迈克又来作了证,他还是那样不安。

     

       姐姐小芹作证,被问询从我们得知事发到尸检证实的经过。小芹难过地一字一顿。检察官最后突然亮出了晨光的大照片问:“这是谁?”小芹忍不住痛哭失声:“这是我弟弟------”我在旁听席上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衣蔚连忙拉住我说,不要出声,不行就出去。我意识到这是在法庭上,法庭有纪律,不许喧哗,就紧紧堵住嘴,低头抽泣。小芹慢慢走回旁听席,我们一起悲哀地压抑地抽泣着。全场无声,悲痛地静默着。我抬头看看,发现陪审员们都同情地注视着我们,检察官却表情满意,向我眨了眨一只眼睛,我明白了,这是他所要的效果。

     

       张琪作证,被问到来美国的时间,晨光的工作等。张琪没有哭,可是那脸比哭还让人难受,整个都变形了。

     

       这天开庭到下午3点,法官宣布明天上午9点继续开庭。

     

       六

     

       6月17日,星期四,上午9点按时开庭。

     

       旁听席上仍然是双方的家人。中国人协会组织安排关心这一案件审理的有关人士轮流出席旁听。今天又来了几个人,由于人们要各自上班,他们是轮流请假来的。教会的朋友们也来了。

     

       上午继续由检察官传讯证人作证:

       一个女警官事发当天的电话记录证明。

       一男警官作技术方面证据。

       解剖中心的报告证明。

       警察局提供汽车检查报告。

     

       一目击者,凶手的邻居,一个黑男人作证说,看见昨天作证的两人开汽车经过。他在事发时坐公共汽车下班,下车后看见凶手用一辆自行车把晨光别倒,然后看到血喷如注。他还喊了声:“你不要这样做。”就走了。听到这些我们不禁唏嘘----为什么不早不晚不前不后不偏不倚地发生了这事。如果再晚一会,巴士就来了,晨光会乘巴士离开,就不会发生这事。

     

       一男黑青年,凶手的朋友,作证说,事发当天晚上,他们一起喝啤酒并吸毒,凶手说他杀了一个黄种人,就在理发馆旁边。他说,晨光给他5元钱,问有没有手机,他看到钱包里还有钱就去抢,把晨光压在下面,刺了他。

     

       警察局拘捕凶手时的记录证明:凶手承认杀人。说晨光给他5元钱买毒品,争执后打了起来。(这话连他的律师都不相信。)

     

       下午。

     

       检察官又陈述一遍案情,请陪审团判凶手一级谋杀。

       对方律师辩护,说没有任何人看到他刺了下去,抢走了钱。

       检察官反驳说,人死了,难道六个证人都说了假话?

       至此,那个律师再也辩不出什么了。

       法官宣布明日再开庭。

     

       七

     

       6月18日,星期五,上午9点法庭开庭。

     

       一开庭,就是法官讲话,他向陪审团交代,要根据证据判断。讲解了什么是直接证据,什么是间接证据,什么是一级谋杀,什么是二级谋杀,什么是无罪。告诉陪审团可以有三个选择,要自己判断,不要听律师和检察官任何一方的意见。

     

       其后陪审团进入里面讨论表决。

     

       这时对方律师要求法官再讲一遍,并说陪审团中有一个女士有明显倾向我们一边的表现,要求去掉她。

     

       陪审团被叫出来,法官又重复了一遍,并从陪审团中去掉了这一女士。

     

       然后陪审团再次进入里面讨论。

     

       没有多长时间,陪审团全体出来,由一个代表宣布----“有罪,一级谋杀。”

     

       我们都出了一口长气。

      

       法官宣布,7月7日,9点钟法庭宣判。散庭。

     

       我们纷纷走到检察官面前,与他紧紧握手,感谢他的努力。小平连连对检察官说:“做得好,做得好!”

     

       回到安那堡,我们买了一束白玫瑰和一束红玫瑰来到晨光的墓前,告慰他在天之灵。

     

       6月19日,小平返回小石城。

     

       许晋寿来电话说,中国人协会准备和我们一起请检察官吃饭表示感谢,并准备送锦旗表彰。约好了时间地点。

     

       6月24日,星期四,晚上7点。在Conton市的“川园”餐厅,我们和底特律中国人协会的许晋寿,郑良根等请检察官及其夫人(她是婚姻问题的专门律师)进餐,并送了一点礼物表示感谢。

     

       检察官很高兴,他说,在审讯过程中,华人社区一直有代表出现在法庭上,表示社区对这一案子关心,这对审判结果有重大的影响。

     

       以后,中国人协会送给检察官一面锦旗,上面用中英文绣着:“公正为民。”“JUSTICE FOR ALl PEOPLE"。其后检察官回了Email说,感谢大家,感谢中国人协会,他已经把锦旗挂在他的办公室。并说中国人有事都可以找他及他的夫人。

     

       八

     

      1999年7月7日,上午。正好是晨光遇难一周年。(我很奇怪为什么一切都这么巧合。)

     

      法庭今日将做宣判。

       还是在底特律法庭,到场的有我方检察官,对方律师,罪犯。

       旁听席上有张琪,小芹,衣蔚,我,许晋寿,郑良根等。对方有其母亲,兄,姐。

       法官Leonard Townsend宣判:罪犯为一级谋杀罪,将终身监禁不得保释。

       罪犯在宣判后呆了一会儿,突然对法官破口大骂,被警察反铐起来带走了。

       散庭后他的母亲向我们走来说:“对不起。”我们无言以对,只是点点头。

       来到法庭外面,对方律师的助手,也向我们致歉。

     

       我们胜利了。这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胜利,这令人心碎的痛苦的胜利。但是这毕竟还是胜利,毕竟给了晨光,给了我们全家和所有华人一个公道。

       感谢所有关心支持和帮助我们的人们。

     

       2010年1月,于安那堡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