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演神算宝钗论利弊 叹无灵黛玉惜虚情

诗云：
混沌初开智未萌，谁知后世有奇生。
枯肠搜尽千万卷，不及蛾眉一泪倾。

话说贾宝玉自那日领教了咖啡的厉害，倒安生了几日。这日晌午，忽又从外头捧回一个西洋进贡的稀罕匣子，名唤“通知镜”，说是那里头藏着一个不用吃饭、不用睡觉的“智者”，号称“爱艾”（AI），能知上下五千年，更能作诗写赋，绘画弹琴。

宝玉喜得抓耳挠腮，急忙忙到了潇湘馆，恰见黛玉在窗下描样子，宝钗在旁看着那鹦哥念诗。宝玉一掀帘子进来，笑道：“好妹妹，宝姐姐，快来看！我得了个神仙，从此咱们联诗射覆，只有输给它的，没有赢它的了！”

黛玉见他这般癫狂，只抿嘴笑道：“又是什么西洋把戏？前儿弄了那苦汤子还不够，今儿又弄个什么魔魇来？别是又那里听了些混账话，拿来哄我们。”

宝玉忙把那匣子打开，只见一面琉璃镜光华流转，也不见人影，只闻人语。宝玉对着那镜子道：“你且作一首《咏白海棠》来。”只见那镜面闪烁，须臾间便显出一首七律，字迹工整，对仗森严。

宝玉拍手道：“你们看！这岂不是神了？不用推敲，立等可取。若到了未来时候，人人都有这东西，还要咱们苦思冥想做什么？”

宝钗凑近瞧了一瞧，细细读了那诗，点头道：“这词句倒也华丽，平仄也合辙。若论起记问之学，这物件确是强过常人百倍。咱们家里那些陈年旧账，若是交给它算，只怕一顿饭功夫就料理清白了。看来这‘未来时代’，倒是省了人力，是个讲究实用的世道。”

黛玉听了，却冷笑一声，把那镜子推开道：“我看这东西，不过是个‘偷书贼’罢了。它肚子里虽装了千百万首诗，却未必懂得半点‘痴’字。你看这诗，虽堆砌了‘胭脂’、‘东风’，却无一丝真情实感。它晓得什么叫‘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么？它晓得什么叫‘茜纱窗下，我本无缘’么？”

宝玉道：“妹妹也不用太苛刻，它到底是个死物，能这就不错了。我想着，未来世人若有了它，岂不省心？想要画儿，它画；想要曲儿，它唱。”

黛玉叹道：“这正是可悲之处。若世间文章都由这没心肝的东西做出来，人还得那个心做什么？你也算是个多情的人，若以后你心里的苦痛欢喜，不用你自己说，这镜子替你说了，甚至说得比你还圆全，你可愿意？”

宝玉听了这话，心里忽地一沉，呆呆道：“妹妹说得是。若是我见着花落流泪，这镜子却只管报数说‘落红三百二十瓣’，那便是一点意趣也没了。若连心里的想头都被这呆物替了去，咱们这些人，岂不都成了行尸走肉？”

宝钗在旁劝道：“颦儿的话虽透彻，但也别太偏激。我冷眼看着，这‘爱艾’之物，大抵是把双刃剑。用来做些粗笨活计，查阅典章，那是极好的；可若是连人心智、才情都依附于它，那便是本末倒置了。未来的世道，怕是‘智’多而‘慧’少，‘巧’多而‘灵’缺。人若懒了心神，只图现成，只怕将来连那块石头都不如了。”

黛玉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幽幽道：“我只怕到了那时，满街走的都是这种聪明样子的‘人’，看着热闹，骨子里却是一片荒凉。真的眼泪没人懂，假的诗文满天飞。若真到了那个‘未来时代’，我宁可化阵风去了，也不耐烦听这些铁石心肠的话。”

宝玉忙道：“妹妹别说这话，我听着心里难受。我也就把这东西当个玩意儿，断不叫它乱了咱们的心性。这‘爱艾’再能耐，也算不出咱们这会子的这点心思。”

正说着，忽听外面紫鹃叫道：“林姑娘，药熬好了，快趁热吃罢。”

黛玉便起身道：“罢了，管它未来是神是鬼，我且顾着眼前的药是正经。你们且去研究那神算子罢。”

宝玉见黛玉意兴阑珊，也没了兴致，便命小丫头把那匣子收起来，叹道：“原来太聪明了，也是无趣。”

正是：

神机虽巧难通窍，冷暖人间只自知。
莫任空灵成枯槁，千金难买寸心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