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月子中心出了意外
那天我正好休息。上午,我听到我先生对着我婆婆突然一声惊叫,惊扰了我还在做的发财梦,却也带来了意外的惊喜。我猛地跳下床,冲出卧室,奔向声源围观,人与兔的初次相见,就此展开。
我家后院婆婆为留籽的像野草一样疯长的荠菜地里竟被挖出了一个洞。只见兔宝宝们正悄悄地从洞口探出头来,几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一晃一缩,胆怯又好奇。它们甚至还打了个哈欠,那模样,软绵绵的,无辜得让人心都化了。
我们惊叹着、欣喜着,一边说着、一边笑着,仿佛家里来了什么大喜事。而兔宝宝们全然不理,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踉踉跄跄地学着爬行,一步三摇,软绵绵、慢悠悠,像几个喝醉的小醉汉,东倒西歪,却笃定前行。
下午我再去看时,竟发现洞口被一层毛茸茸的绒毛遮住了,像挂起了一道天然的毛门帘。是谁做的?这么有生活美学的布置。我上网一查才知道,原来这是兔妈亲自用嘴舔下自己身上的绒毛,小心翼翼地盖在洞口上,用来遮蔽气味、防止天敌发现。我心里暗暗佩服:这兔妈,心细得很。育儿这一块儿,说实话,比我专业。当初我家大宝刚出生,他一哭,我也跟着假哭,搞得大宝手足无措,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投错胎了。
当天傍晚开始下雨,我听见雨滴啪嗒啪嗒打在石板上的声音,心里像在滴血。辛苦的农人听到雨声,想到的是收成;而我的小格局平日不懂人间清醒也不懂人间糊涂,平日里脑子里想的就是那几株被雨打得垂头丧气的娇嫩月季。可今日,我移情别恋,心里全是那几只兔宝宝。我差点冲出去给它们撑把伞,又一想:兔妈夜归会不会找不到方向?她若察觉有人类发现了她的“月子中心”,搬家怎么办?罢了,罢了,我这颗黄鱼脑袋真要用时就不够用了。
接下来几天,我每天起床去问声早安,可一直吃了闭门羹,我上班前去看一眼,下班后再瞄一眼,然而毛门帘依然纹丝不乱,兔宝宝们就像隐身了一样,潜伏在里面,一直没有见他们出门,但偶尔洞口轻轻鼓动,像藏了几粒会呼吸的毛球。上帝保佑,虽不开门见客,但至少还活着。
但我严重怀疑,第一天因为我们与兔贝贝相处太久。也许暗中观察的妈妈心生担忧,估模白天外出觅食晚上一回来就召开了家庭会议,反复叮嘱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家伙:“他们人类唱过"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但吾先关照你们,外面世界也太复杂,别乱搭理那些人类,他们人类常诅咒我们,说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尤其是那个装嫰的中年上海大妈,别被伊的笑容骗了。记住,外头这个危险分子,代号片片叶子,喜欢摆拍,喜欢穿红拖鞋、疑似假发、疑似文艺。她最近盯我们,就像她平日盯排行榜一样盯疯了,连自己的假点击都顾不上赶了,多半是要拍纪录片骗流量,赚点三瓜两枣钱,好去买假发,再顺便治治她那顽固的文艺病,你们给我离伊远一点。"
每天上午,我我基本上都是忙得双脚跳,一般先去后院与花儿打个招呼,然后再去公园走快步,减肥了就可以不用花钱买新衣服了,一想到不花钱就是赚了,我就脚底生风。回家再去后院浇水,顺便训几句一见我露手臂露大腿,扑上来就咬的蚊子。但现在我的首要任务是先考察一下月子中心,看望我的"房客"。
但这些小家伙现在尽躲着我,只要我在,他们就不露面,连长长的招风耳朵都藏得干干净净。白天我一走,家人说他们立刻出来遛弯,像集体放风似的,兔蹦兔跳。他们知道我是家里管帐的,大帐管得一塌糊涂,小帐搞得斤斤计较,在他们眼里,我也许还是个爱翻旧账、紧催房租的女房东,晚上也一样,他们掐着时间,我刚到家,他们就熄灯睡觉,毛门帘掩得实实的,反正就是不想见我。明明白白我的心,我也不是要他们交租啊。我只是只是想看他们萌一眼而已。
鬼神差使似的,那天不知听到了什么神秘召唤,我竟然一大早就醒了。心血来潮,来它个突然袭击。我轻手轻脚地溜到后院,毛门帘还在,洞口一如既往地沉默,唉,又是失望。我只好调头又去找我的老相好,我的那些花儿们,修修剪剪,给她们梳妆打扮一下。可不知怎么的,脚底却像长了钩,转了一圈竟又回到“月子中心”。结果!天哪,兔宝宝们终于破门而出,小脑袋一个个地从洞里探了出来,嗨,你们还真被红拖鞋大妈给勾引出来的啊!
几日不见,如见三秋,第一个钻出来的宝贝已变得兔模兔样,耳朵竖了,双腿有劲,毛发篷起。他几乎占据了洞门的一半,像戒酒改过自新的小伙子精神地从洞里出来,想想前几日兔们可是个争相恐后几个一起从洞门爬出的,我像看阅兵式地等他们一个个出场,一只、两只……嗯,队伍中断了,还有三只呢?
我一边数,一边心里冒问号:是我记错了吗?还是三个贝贝夭折,还是兔妈正在搬家?她也老江湖了,人类不是还一直说"狡兔三窟"嘛?
这两个小家伙,简直像逃学的小学生,没了老师管教,一路东张西望,四处游荡。
他们现在已经学会吃草,嘴巴一张一合,咔哧咔哧啃得挺带劲儿,看来妈妈的奶水已经喂不饱他们正猛长的小身体了。
不过,他们也真乖,不乱跑太远,怕迷路似的,总记得往窝里钻,守住家门口。有那么一阵子,俩兔并肩蹲在洞口,脸朝外,耳朵一动一动的,警觉得很,正对着我,像是在说:“我妈白天不在,我们值班,侬有事,请留言。”
过了一会儿,俩兔又默契地转了个身,屁股一致对外,像在窃窃私语,但我分明听见了他们在说悄悄话“大阿哥,快点,快点,这个上海大妈还在盯着,阿拉要不要突袭草丛,吓吓伊?"。"等歇,再等歇,你这只冲头,等伊把手机收起来,阿拉再动手”。我顿时觉得,自己就是蹲在草丛里的偷拍者,不受欢迎。
哼,宝贝们,大妈,我就是皮厚,你们这么萌,这么可爱,怪我吗?不拍下来,简直是种浪费,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罪过。我顶着你们的白眼,无视你们对我这个“房东兼狗仔”的冷淡,拍拍拍:就拍你们这些些毛茸茸的小身影,爬着的,翻滚着,蹲着的、趴着的、假装不理我,其实偷看我的小模样。可谁能想到,那些画面,竟成了我眼里,关于他们的最后影像。
第二天清晨,兔走窟空。那块他们曾住过的地方,只剩几根散乱的毛,和一些被踩平的草。一切静悄悄的,像他们从未来过一样。他们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我的月子中心悄然空荡,他们没留房租,也没留下纸条。只留下我这位执着围观的房东,我望着空窝发呆。他们走得这么干脆,这么决绝,可我知道,我当过一段时间的兔子月子中心的房东,也做过一次见证奇迹的路人。他们走了,全走了。这些天我曾幻想过的我今年夏天后院的画面,几只日益长大的小兔子在那里蹦蹦跳跳、撒欢打滚,但那样的日子就这样戛然而止。
自始至终,我从未真正见过它们的妈妈。也许我偶然瞥见过她,是不是那只,曾在我家后院悄悄蹦哒、像风一样一闪而过的影子?她还会重返故地吗?还是,下一次的故事,又将在某个谁也没注意的角落悄然开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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