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沈鸿和他给毛泽东的信想起的

沈鸿,浙江省海宁县硖石镇人,出生于1906年,卒于1998年。小学四年级肄业,却是中国科学院院士。贵为国家煤炭工业部副部长机械工业部副部长,却身先士卒,直接深入工矿车间,于1958年至1962年领导完成了万吨水压机的制造、安装和投入生产,后又主持了中国国防尖端工业所需九大设备的设计制造工作,九大设备工程浩大(见附一),是研制原子弹、氢弹和导弹材料必需的大型设备,难度极高,前后历时11年,到1973年才最后完成。他还参与制造出国产第一套车轮轮箍轧机,结束了中国火车车轮轮箍依赖进口的时代。一个小学学历都不全的人,最后成为我国大型机械制造业泰斗,实践了那个时代所提倡的干部参加劳动工人参加管理知识分子劳动化劳动人民知识化的政治理念。
笔者孤陋寡闻,虽然从小学课本里就只知道有万吨水压机,但很长时间里不知道沈鸿其人。直到五年前,我们教会来了一位从上海来美探亲的老先生,当年就在万吨水压机的研制小组里在沈鸿的领导之下,讲了一些我从未听说的故事,也使我对那个时代对大跃进这个历史事件有了重新的认识。
58年,沈鸿作为煤炭部的副部长参加了北戴河会议,会议中他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全文见附二),毛泽东对沈鸿的信很感兴趣,马上就批示 :小平同志:此件请即刻付印,发给各同志阅。后来,在北京去上海的飞机上,毛泽东怕当时的领导同志不理解此项工作的意义,就做了一个形象的比喻:什么是工作母机呢?这个飞机就是一个大机器,我们就坐在大机器里,造这个机器的机器就是工作母机,沈鸿他们就是造这个母机的。
毛泽东的话也象他的文章一样,通俗易懂。当时的华东局书记兼上海市委第一书记就在飞机上,他后来在万吨水压机的制造上给与了沈鸿大力支持。
从信中,我们可以看到,当时我们国家的贫穷还不仅仅体现在物质基础及科学技术上,还体现在民众的思想观念上以及领导者的眼界志向上。所以,在信的开始,沈鸿就领会了毛泽东关于编一本技术科学创造和发明者小传的创意的良苦用心,目的是劝诫大家要克服畏难情绪,鼓舞人们学习科学技术。然后,放下身段,自称布店学徒,但自谦又不自卑,拉来爱迪生和法拉第做陪衬,人行自然吾亦行。话不多,点到即止:某家一小学徒,就是要成为一个你倡导的创造发明家。
信中以亲生经历来说明当时人们普遍存在的愚昧和因愚昧而产生的迷信,这种迷信已经成为在科学技术上进行创造和发明的绊脚石和拦路虎,大型、精密、复杂就吓倒了许多人。紧接着,来了一个自问句:“而没有想,人家哪儿来的,为什么我们不行?”这是一句毛泽东非常爱听的话,因为闪烁着哲学的光芒,更因为毛是让哲学从哲学家的课堂上和书本里解放出来变为群众手里的锐利武器的倡导者,显然,这是一句充满哲理又饱含自信的反问,深得人心的反问。
然后,话锋一转,切入正题,申请万吨水压机的重大课题。也就短短几句话,将我国现在锻压领域的现状及难处就讲清楚了,水压机的重要性阐述的很充分,这里既体现了大跃进的精神,也没有浮夸风的大话:“我看我们可以做得成,费他一年或一年半的时间,做一台万吨级的水压机,做得不好一些也可以用十年。这对于我自锻大件,有很大帮助。”
最后,沈鸿问主席:“您看如何?”
这封信我看过好几遍了。每当看到这里,我就为毛泽东捏把汗,手下人水平参差不齐不说,眼光有深远和短浅之分,志向也有高低不同。大政方针制定之后,有德才兼备全力以赴如沈鸿者;也有有德无才的旁观者;还有无德无才的看笑话者;最可怕的是那些无德有才的暗中破坏捣乱者,他们如同马季先生相声里的特种病人,端的是事后诸葛亮,“我早就看出来了,我就是不说!”任何一个想有所作为的最高领导人,面对的是一个刚刚从百年耻辱中走出的共和国,领导的是文盲率达到80%的人民大众,怀抱着的是中华民族要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理想,背负着搞了五六十年还不能超过美国那就要从地球上开除你球籍的责任,还会无动于衷按部就班亦步亦趋吗?这大跃进的大方向错了吗?大方向没错,结果有这些或那些问题,是决策者的错还是执行者的错?
沈鸿在得到毛泽东的批示以后,带上清华49年毕业生林宗棠就一头扎到了上海造船厂。除了沈鸿50年代出访苏联时见过万吨水压机的模样以外,其他人都没见到过万吨水压机。当确定了三梁四柱结构以后,水压机的梁柱是要由更大的水压机锻压成型的,这是一个矛盾,成了一个悖论。后来,在制造中,将巨大的梁柱,采用多节铸钢件电渣焊接而成,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熔化嘴电渣焊技术,技术难关由上海江南造船厂电焊工唐应斌攻克。上、下横梁等关键零件,在缺乏大型加工设备的情况下,用多台移动式机床进行加工,以小攻大,人称“蚂蚁啃骨头”。没有大型起重设备,就用几百根枕木和几十个油压千斤顶,把300多吨重的下横梁顶起6米高,并设法使横梁平稳地作了360度大翻身,也叫“银丝转乾坤”。随即他们又攻克密封关、高压关。
群策群力,土法上马,上下一条心,干群一条心,全国一盘棋。他们苦干加巧干,不是现在有人诬蔑的蛮干;他们拼命干革命,不是现在有人指责的玩命。后来林宗棠成了国际纪委主任,他在纪念沈鸿的文章(附三)中说:作为沈老的第九个弟子,沈老给他的第一个任务,是学习《实践论》、《矛盾论》,学习运用辩证唯物主义哲学思想设计建造万吨水压机;沈老给他的第一个作业,是要我亲手制造一个熬牛皮胶的双层铁桶;沈老要他拜工人为师,把老工人的实践经验和聪明智慧用到设计建造重大技术设备上来。
万吨水压机精神其实就是沈鸿精神,也是大跃进精神的具体体现。这种精神是和“造不如买,买不如租”的洋奴哲学和庸人行径格格不入的,离开了这种精神,运十只能下马,我们早于韩国近三十年的汽车工业就只能跟在别人的后面爬行。还在现在上层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要将中国制造变成中国创造,让我们期待这一天早日到来吧。
 


附一:九套大型成套设备
为发展冶金工业,提供生产航空、导弹、原子能和电子工业所急需的新型材料的生产设备,1961年5月15日,中央批准国家计委、国家科委《关于安排九套大型成套设备生产任务》的报告。1961年6月1日国家科委以(61)科绝工字356号文件正式下达设计研制任务书。
  这九套复杂精密的大型成套设备,分别是:
  (一)、3万吨模锻水压机,设备总重达9015吨,1973年9月投产;
(二)、12500吨卧式挤压水压机,1971年5月投产。这两套大型水压机共有298种、460台,总重量24750吨的机器设备,主要用于飞机、导弹的翼梁、壁板、型材、鼻锥的锻造和挤压。
(三)、辊宽2800毫米热轧铝板轧机,1972年投产;
(四)、辊宽2800毫米冷轧铝板轧机,1972年投产。这两套铝板轧机共有221种、303台,总重10000吨的机器设备,用于轧制飞机、导弹用的大尺寸铝板。
(五)、直径2-80毫米钢管冷轧机,1972年投产;
(六)、直径80-200毫米钢管冷轧机,1971年投产。这两套钢管冷轧机共有189种、318台,总重3800吨的机器设备,用于轧制飞机、导弹及其他尖端产品用的薄壁耐高温钢管、不锈钢管等。
(七)、辊宽2300毫米合金薄板冷轧机,1971年投产;共有106种、222台机器设备,总重6220吨。  (八)、10000吨油压机,因改进了材料工艺,1965年改用1000吨模拟样机代替;主机2台,设备总重135吨,用于压制高强度玻璃纤维导弹鼻锥和火箭壳体等复合材料部件。
(九)、辊宽700毫米20辊带钢轧机,1973年交付,1984年调试投产,用于轧制宽而薄及特薄的耐高温钢板和不锈钢板。

 


附二:沈鸿给毛泽东的信全文
毛主席:
拥护您的创议,编一本技术科学创造和发明者小传,对鼓舞我们学习科学技术,一定会起很大作用。 
  我少时就从《世界十大成功人传》及科学名人传两书中得到启发。爱迪生只读几个月书。我比他已经多读了四年,为什么不能学技术呢?法拉第是个印刷厂学徒,成为电的理论科学家。我这个布店学徒,为什么不能成为一个工程师呢? 
  对技术科学上,现在确实存在着不少迷信。当1956年第三机械部布置生产双轮双铧犁及锅驮机时,就有人说,锅驮机有危险,是炸弹。我们为了证实此事,用了六台大小不同的锅驮机到北京来连续开动十天十夜,结果一个炸弹也没有发生。其实锅驮机是锅炉上面驮一个蒸汽机,而火车头是蒸汽机上面驮个锅,所以火车头也可叫做"机驮锅",从来也没有说坐火车就坐在炸弹上!一切锅炉都有爆炸的可能,这应该靠技术来掌握他,不然家家户户得烧水锅,同样也会炸死人。说锅驮机是炸弹的同志们,不从实践中去解决问题,而用迷信来吓人,幸经我们试验,不然今天还要加一个恢复锅驮机名誉。 
  机械工业中,一说到大型、精密、复杂这三个名词,就可以把很多人吓住,而没有想,人家哪儿来的,为什么我们不行。 
  再讲一个水压机事,这事大概您很关心,国民党在1947年自日本拆来了四台1000吨~2500吨水压机,为了大型、复杂、平衡合理等等的迷信,迄今只有一台装起来了,而自己许多大锻件,还要依靠进口。 
  十五年赶上美国,万吨级的水压机我国应有若干台,分布在主要工业区。机器的来路有二:一条是进口,还有一条自己也造。上海应有一台,我和柯庆施同志谈过,如果上海愿造,我也可以参加。这事,我自1954年参观苏联乌拉尔重机厂回来后,就经常在思索,我看我们可以做得成,费他一年或一年半的时间,做一台万吨级的水压机,做得不好一些也可以用十年。这对于我自锻大件,有很大帮助。您看如何? 
  此致敬礼! 
沈鸿1958年5月22日




附三:沈鸿精神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林宗棠
沈鸿同志是我的老领导,也是我的良师益友、宛如亲人。跟随沈老近半个世纪,我学到了许多技术知识、做事的哲理和做人的道理。
一转眼,沈老百年诞辰到了,多少往事涌向心头……
1954年,沈老讲苏联万吨水压机故事,绘声绘色,激动人心。我开玩笑说:什么时候我们建造自己的万吨水压机,您可别忘了我呀!
1958年,沈老突然打电话给我:“宗棠,毛主席决定我国自己搞万吨水压机,我们一起干吧!……”就这样,我成了沈老的第九个弟子。
沈老给我的第一个任务,是学习《实践论》、《矛盾论》,学习运用辩证唯物主义哲学思想设计建造万吨水压机。
沈老给我的第一个作业,是要我亲手制造一个熬牛皮胶的双层铁桶。
沈老要我拜工人为师,把老工人的实践经验和聪明智慧用到设计建造重大技术设备上来。
“七事一贯制”、“四个到现场”,引导我们步步前进。经过六年艰苦奋斗,我国自己设计建造的一万二千吨水压机实验成功了!
1965年,周恩来总理听汇报后说;“原子弹、万吨水压机,看起来是个庞然大物,但不要害怕它,要在战略上藐视它,战术上重视它,一分为二、一分为二、一分为二……,最后抓住主要矛盾,集中力量打歼灭战,没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的。”
万吨水压机,九大设备,三峡工程,火车轮毂,照相机,抽水马桶,缝纫用针,等等;机械工程手册,质量控制手册,等等,从大到小,从重到轻,从硬到软;沈老的心胸多么宽阔,智慧多么淵博。
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循环往复,不断提高,以至无穷……试验,失败,再试验,再失败,锲而不舍,直至成功……这是沈老教我的成功秘诀。
外国人能造的,我们也应该能造;外国人不能造的,我们也要想办法造。这是沈老教我的创业精神。
质量是最重要的。把拼搏的精神用在确保质量上。这是沈老教我的工作方法。
沈老的最大心愿,就是用我们自己的双手,博采众长,自主创新,建设我们繁荣富强的社会主义祖国。
薄老常说,沈鸿不仅是我们机械工业的总工程师,他是我们国家的总工程师。
陈云同志对沈鸿特别关心,为他题词:理想,勤奋,认真。
毛主席亲笔为他题写:无限忠诚。
小平同志对他无限信任,亲手把国家九大设备任务委托他。
江总书记称赞他是一位一生勤奋,在科学技术上很有建树,学识和思想道德都很好的老同志。
锦涛总书记号召我们求真务实。沈老就是求真务实的典范。
在建设创新型国家的伟大长征中,我们多么怀念沈老呀!多么需要弘扬沈老那种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奋发图强,勇攀高峰,博采众长、自主创新的沈鸿精神呀!
敬爱的沈鸿同志,在锦涛总书记党中央领导下,全国人民正在抓住自主创新这个中心环节,意气风发,求真务实,排除万难,夺取胜利。我们深信,您老人家的心愿一定会圆满实现。
沈鸿精神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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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好啊!有人只谈大跃进中的浮夸,从来不提大跃进的成就! -笔架山- 给 笔架山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3/29/2014 postreply 17:28:14

想改一些白字,怎么没法使用编辑功能? -吕洞宾- 给 吕洞宾 发送悄悄话 吕洞宾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3/29/2014 postreply 18:20:07

曾和80后讲起本人71年上初中就有英语课,80后吃惊“不是说文革不上课吗?” -春秋以来- 给 春秋以来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3/29/2014 postreply 19:33:36

我对他们说,当时的上海和江苏人民广播电台还有英语和日语教学节目,他们更觉得是天方夜谭。 -吕洞宾- 给 吕洞宾 发送悄悄话 吕洞宾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3/29/2014 postreply 20:14:39

好帖! 对沈鸿等前辈充满了敬意! -东坡学士- 给 东坡学士 发送悄悄话 东坡学士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3/30/2014 postreply 10:35:12

中国的大举工业化正是从大跃进起步的。中国至今未被彻底“改革“瓜分光的大型企业和产业,正是大跃进发端,文革前和文革中成熟,文革末水 -美式国际独裁民主制- 给 美式国际独裁民主制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3/30/2014 postreply 17:50:34

补漏:中国至今未被彻底“改革“瓜分光的大型企业和产业,正是大跃进发端,文革前和文革中成熟,文革末水到渠成的。 -美式国际独裁民主制- 给 美式国际独裁民主制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3/30/2014 postreply 17:51:57

一直记得他的一句话 -上海大男人- 给 上海大男人 发送悄悄话 (120 bytes) () 03/30/2014 postreply 18:19:45

他是国人里第一个造出弹簧锁的,能手工鎈出枪管的镗线。 -吕洞宾- 给 吕洞宾 发送悄悄话 吕洞宾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3/30/2014 postreply 20:57:55

了不起的工人一员,中国自豪~ -青松站- 给 青松站 发送悄悄话 青松站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3/30/2014 postreply 21:4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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