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六四”事件其实很简单,学生要求反腐败、深化改革,但政府用坦克、机关枪来解决问题。杀人就是杀人,不管用什麽理由,不管是李鹏日记,或者邓小平日记(假设有),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原准备于6月底出版《李鹏六四日记》的香港新世纪出版社,由于版权问题临时叫停,不过香港与美国洛杉矶近日出现书名分别为《李鹏六四日记真相》与《李鹏六四日记》的出版品,让“六四”话题持续延烧。曾经历过“六四”事件的中国前四通公司总裁万润南在接受明镜网採访时指出,整部日记反映了李鹏的性格,因此日记应出自李鹏之手;至于“六四”事件,万润南认为是邓小平犯下的大错,不管谁用什麽理由,都无法改变事实。
1946年出生的万润南,曾任北京四通公司总裁,1989年5月20日北京实施戒严后,政府与学生对峙的危机不断加剧,万润南曾试图缓和情势,一方面规劝学生离开天安门广场,一方面呼吁人大召开紧急会议,以民主方式解决问题,但由于被中共当局认为鼓动与支持学生运动,“六四”后万润南开始流亡海外,目前定居美国旧金山。
明镜:您觉得《李鹏六四日记》的真实性如何?
万润南:这部日记看来是真的,因为日记“很李鹏”。为什麽说“很李鹏”?因为某个人的作为在公众心裡形成了某种印象,用他的名字来形容某件事情,就一目了然。比如“六四”时有一个人叫袁木,是保守阵营的人。当时他出来发言,经常睁着眼睛说瞎话。所以后来小孩子吵架,如果对方撒谎,就会说:“你袁木!”人们把“袁木”当成一个说瞎话的代名词。我说这个日记“很李鹏”,是因为李鹏给大家的形象,一直是保守、顽固、强硬,还有……弱智。
说他“弱智”,可能有人身攻击之嫌。准确地说,是缺心眼。比如他在日记裡提到与赵紫阳的权力之争;他是在总书记领导下工作的,赵紫阳要跟他有什麽权力之争?难道赵紫阳要争李鹏的权?
李鹏的缺心眼,我是有切身体会的。当年体改委召开国家“三、五、八发展规划”的研讨会,由高尚全主持。那次会议的主题是讨论由体改委、体改所、社科院、中央党校、北大、人大、北京市分别提出的七套方案。参加讨论的主要是这七个提案单位的人,另外还特别邀请了两个企业界的人参加,国企的首钢和民企的四通,所以我有机会参与。研讨会的最后一项议程,是到中南海去向李鹏总理汇报这七个方案的要点。七个方案的作者在前排汇报,我们在后排旁听。讲解北大方案的是厉以宁教授,他在谈到城市的流动人口时,建议在缴纳一定的城市基本设施使用费后给予居留权。这时候李鹏插话了:“这不是报纸上批评过的买卖户口吗?”厉教授没料想到我们总理的理解能力仅限于读报水平,一时给闷在那里,半天没缓过气来。
还有一次是“六四”之后,李鹏接见记者,当时很多记者问李鹏许多与“六四”有关的问题,弄得李鹏很紧张,人民日报一个记者站出来想给李鹏解围,引一个新话题,说:“李鹏总理,我问一个比较轻鬆一点的问题,最近亚运会要举办了,请问筹备得怎麽样了?”李鹏当时表现得也“很李鹏”,说:“你这个问题一点也不轻鬆。”
所以说,李鹏的日记,一言以蔽之:“很李鹏”。对李鹏来讲,他永远理解不了赵紫阳当时所表现出来的政治改革远见、不顾自己的政治前程也不做一个镇压人民的总书记的勇气,从这点来看,李鹏和赵紫阳差距太远了。
但你别看他缺心眼,他还是有一些小心眼。只要看他在日记裡提哪些人、不提哪些人就知道他很有算计,当时陈希同是个关键人物,但在他的日记裡头不存在;现在还掌权的人,或他认为以后会掌权的人,比如温家宝,他就拉著他们一起来承担责任。
明镜:您过去受访时曾说过,以李鹏、陈希同为首的中共保守派,处心积虑激化矛盾,激怒了邓小平。但以赵紫阳为首同情学生的中共改革派,仍然有时间让邓小平了解真相,使得局势向有利于学生和改革派的方向发展。您在看过《李鹏六四日记》后,想法是否有改变呢?
万润南:是不是李鹏他们谎报军情、激怒了邓小平,使得赵紫阳的方案没得到贯彻,当然这是一种分析,不过从李鹏日记来看,邓小平自始至终,从“4·26社论”一直到最后都保持强硬态度。所以李鹏只是邓小平路线的执行者,而不是主导者,李鹏也没这个能力。
李鹏做出恶化事态的事情,我们抛开“阴谋论”,可以理解是他的本性使然。他在共产党教育下,认为他做了必须做的事情。他的日记表面上看起来站在镇压必要的强硬立场上,但实际上又透露出内心的空虚,他在2004年就想出这本日记,但中央不让他出,最后依靠某种渠道达到目的了,就是要给自己推卸责任。比如日记中那几句关键的话:邓小平说,如果这件事他做错了,将来所有历史责任由他来承担。李鹏透露这些话的目的,也是想为自己开脱。但他的认知水平之低,辩解水平之拙劣,是如此的“李鹏”,我相信,只会加深大众对他的负面印象。
明镜:您觉得《李鹏六四日记》的价值何在?
万润南:这部日记有相当的参考和对照价值。关于“六四”,各方面的当事人,比如参与“六四”的知识份子和学生,都已经写过大量的文章,当时政府裡头比较主张民主法治的赵紫阳,也出了他的回忆录,但这都是一面之词,李鹏所代表的保守阵营,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披露,有李鹏来讲这事,就多了一个瞭解事情全貌的根据,所以这个日记有相当的意义。
明镜:您在离开中国后曾发表一篇文章《和共产党“分道扬镳”》,引起一些讨论。曹长青先生认为,您的文章是对他《和刘宾雁分道扬镳》一文的回应,他表示,您在文章裡非常推崇邓小平,他质疑您当初为何那麽深地卷入八九民运,是否对当年走的那一步后悔了。您对这番话的解释是?
万润南:这种说法也非常“曹长青”,他是比较偏激的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但世界不是这样。邓小平改革开放,当然是对的,我现在都赞成,中国不改革不开放,不会有今天的发展;但邓小平镇压六四绝对是错的,是犯罪,不能说邓小平做了这件事,改革开放也做错了。毛泽东当年快死的时候,跟叶剑英说,他一辈子就做了两件事,一是把老蒋打败了,建立了新中国,这件事反对的人不多,二是文革,这件事他自己清楚,反对的人很多;毛泽东到晚年最怕别人翻文革的案,所以邓小平出来,要保证“永不翻案”,毛还要邓小平做一个决议,要他亲口肯定文革,当然邓小平借说“自己是桃花源人”,避开了这件事。现在邓小平也一样,可以说他这辈子主要做了两件事,一件是改革开放,一件是“六四”屠杀。对第一件事,我什麽时候都肯定;对第二件事,我什麽时候都反对。
明镜:您是对事不对人?
万润南:是,必须实事求是。因为邓小平是从毛泽东闭关锁国、文革后国民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提出改革开放,在中国历史上,功莫大焉。邓小平错的地方,就是经济改革了,政治本该相应改革,但却因为他主导的“六四”屠杀而严重滞后。我认为一个历史人物,有他的作用,也有他的局限。邓小平也很清楚,“六四”这件事早晚有人要出来讲,所以他说由他来承担历史责任,这说明他明白将来有人要出来追究责任。邓小平“六四”过后还说“不争论”,背后的意思就是争论不过、怕争论,毛泽东时代是要大鸣大放,要大辩论,自信通过辩论自己能取胜,但邓小平就很清楚自己辩不过人家。
明镜:您当初曾劝学生离开天安门广场,但最后事情的演变并非如此。您是否对当年的民运组织跟参与者失望过呢?
万润南:这是一个过程,我们难免犯错误,难免要付出代价,但我们当年错过一个历史机会,如果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我们能不能够採取正确的对策?会不会还犯同样的错误?能不能进步、从中学习?我个人看法是,这个问题并没有解决,所以这个问题才是更值得讨论跟关心的。
明镜:“六四”已经过去21年,您认为中国的政治社会现状在这21年是否有了变化?
万润南:中国社会有很大的变化,但不是改进,虽然经济更发达,但问题更严重,贫富差距更大,官员更腐败、官民对立更深化,许多问题都比89年更严重。因为“六四”拖延了政治改革的进程,所以将来要解决这些问题也变得更困难。
明镜:胡锦涛总书记曾是您清华大学的学长,您和他曾有过深厚的交情,您觉得他能不能为中国带来一些改变呢?
万润南:我觉得他改变不了什麽。那个时代教育出来的学生是要听话,要做党机器中的一个齿轮,虽然胡锦涛是总书记,但还是整个官僚体制中的齿轮和螺丝钉。如果他不能跳出这个思路来做事情,就改变不了什麽。他也不是一个积极、有创新精神的人,所以很难有作为——他可能也不想有作为。
明镜:虽然《李鹏六四日记》原本的出版计画中断,但目前洛杉矶跟香港仍出现了坊间印製的版本,您认为这部日记会如何影响国际间对六四的观感?
万润南:应该不会有影响。李鹏虽然披露一些以前不知道的细节,但大体上和赵紫阳、其他学生的讲法没有太衝突或颠覆性的地方,只是一些细节上的补充。而且整个“六四”事件其实很简单,学生要求反腐败、深化改革,但政府用坦克、机关枪来解决问题。杀人就是杀人,不管用什麽理由,不管是李鹏日记,或者邓小平日记(假设有),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万润南:李鹏的日记,“很李鹏”。
所有跟帖:
•
万润南对邓和毛的评价都比较实事求是,对李鹏的评价很客观。
-zhuanjia-
♂
(0 bytes)
()
07/28/2010 postreply
12:17: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