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表达民意是一个国家政治制度的“基础设施”

执政党要建立基本的政治伦理

发布: 2009-7-31 11:07 | 发布者: 囫囵 |
     ——国庆六十周年前夕一位老同志的谈话

建国六十周年了,听说正忙着阅兵准备,我已经老了,腿脚不灵了,
可能去不了天安门城楼了。以前,我不分管宣传报道这一块,但我知
道,为了六十年大庆,会有很多大规模的宣传,主要为了宣传国家的
成就和进步,这是六十年来的老办法了,一直没有变过。前些天,中
央党校一位年轻的教授到我这里来聊天,他很年轻,很有思想的。他
总说他是改革的一代,而我这样的老头子是革命的一代。现在的年轻
人思想很活跃,给我出的难题不少,有些看法好像冒犯了我们党的一
些说法和做法。可是,和他们谈得多了,我就越相信,他们还是真诚
的,没有乱来的意思。有时候,我觉得被他们的问题冒犯了,这可能
说明我本人还不如这些年轻人真诚,我只是经常告诉他们,年轻人要
多知道一些历史。

前些天,他又来了,说要向我请教历史。问题还不是他提的,而是他
教的那个地厅级干部班的学员提的,他说他回答不出来,就把问题提
给了我。那些学员干部在讨论时提出的问题是:建国都六十年了,我
们国家的哪些东西没有变?为什么没有变?会不会变?他的意思我明
白,六十年大庆的宣传报道天天向老百姓说发生了什么样什么样的变
化,能不能换个角度来想一下,一个国家让一个政党领导六十年了,
也不算短的时间了,这六十年到底应该怎么来概括、怎么来总结,我
们党有责任向老百姓说清楚讲明白。一时说不清楚讲不明白,有疑问,
也没关系,重要的是要讲出来,公开讲出来,不要藏着不讲或私下里
讲。建国都六十年了,还不能公开地讨论一些问题,这六十年该当何
论呢?我们是过来人,有责任说清楚讲明白,尤其是一些基本事实,
一些基本道理,不能令已昏昏,也不能让人昏昏。

我告诉年轻教授,建国六十年了,我们这个国家没有变的东西还有很
多很多。最基本的事实是,这个国家还是由中国共产党领导。这个事
实谁都明白,但这个事实的背后是什么呢?比如说,我们党有七千多
万党员,是一个最大的党,而这个党至今还没有在社团管理部门登记
过。这个事实背后又是什么呢?就是我们国家还没有一部“政党法”,
六十年了,还是空白,没有变,我们国家还没有现代意义上的政党制
度。“国家还是党的国家”,而不是“党是国家的党”。六十年了,
“党和国家领导人”这个概念没有变。在财政上,党库与国库之间的
那堵墙还没有建立起来。再看看,数百万军队还叫解放军,没有变,
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国家武装力量。军队的最高领导人还是党的最高
领导人。党军一体没有被国家对军队的领导来代替。六十年了,这一
点也没有变。即便在党内,六十年了,也没有建立起真正意义上的竞
争性选举制度,更不用说在国家范围内了。经常说到的协商,实际上
还是战争时期的秘密运作传统。这都是一些基本的事实,它们能引伸
出什么基本道理,应该好好讨论。这些讨论离不开这些基本事实的,
年轻人真应该多多了解历史。我记得建国初期,几个民主党派人士给
中央写信,建议把中南海还给老百姓,这个皇家园林最好作为公益文
化的纪念物保存下来。八○年代初,书记处又接到过类似的建议,还
加了一条:党中央机关应该挂牌办公,办公厅、中组部、中宣部、统
战部等,都是执政党的机关,不是非法的地下机关。这个建议转了好
几个书记的手里,最后没有上会讨论。这两件事,也是六十年来没有
变化的。

后来,教授告诉我,他自认为对一些问题特别有研究,但还是没有想
到怎样来理解这么一些基本事实。我通过很多渠道知道这十多年来的
新思潮、新提法,不管什么样的理论什么样的流派,对国家六十年变
化了的东西、没有变化的东西,先要搞明白基本事实。有些东西应不
应该变、可不可以变、能不能够变,区分起来比较困难。要讨论问题,
那就从搞清楚基本事实入手。我对年轻教授说,你提那么个问题,我
别无选择,只有说事实,基本的事实。基本事实搞明白了,有头脑的
人就会思考了,这种“没有变化”是一种政治优势吗?还是一种政治
惯性?还是一种政治停滞?都要好好研究,要具体分析,不要下空洞
的结论。

前些年,一位老同志病重,我去看他,他花了一个多小时向我说他对
国家、对党的现状的种种担忧,说很想跟中央领导同志直接谈。他说
他没有这个机会了,我说,我保证转达到。后来,一位常委同志来看
我,我就传了话。我特别忘不了的是,这位老同志专门提到,革命了
一辈子,到头来怎么向老百姓、向历史作个交代,还有那么多疑点没
有搞清楚,怎么交代才好呢?建国六十年了,我想,这是好机会,应
该好好总结,好好讨论的。我是个老头子了,为国家为党也工作了一
辈子,那种感情是怎么也割舍不了的,可我一直就不同意“辉煌五十
年”、“辉煌六十年”的提法。这不符合事实。大跃进困难时期那三
四年,“文革”动乱那十年,总不能说是辉煌的吧。宣传用的词,也
要讲究精准,要符合基本事实。你不把那几年扣除,老百姓在心里会
扣掉的,历史学家也会扣除的,普通党员也会那么做的。在九○年代
的那几年,我说过不止一次,政治宣传离事实太远,那叫什么?那就
是不文明的,是野蛮的宣传。那几年治理码头车站上的野蛮装卸,这
野蛮宣传也要治一治。我的话没有人听。这六十年来,为什么这一点
没有变,不但年轻人要想一想,我们这些过来人更要想一想,这叫反
思。六十年了,应该好好庆祝了,也应该好好反思。要举国反思,要
举党反思。一个执政党,一个大国的唯一的执政党,执政了六十年的
执政党,总应该有起码的反思勇气吧。这实际上是一种责任,是政党
的责任。这反思,肯定会引出许多不同的看法来,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呢?要是搞得气氛紧张,搞一些封杀动作,就显得我们共产党人太没
有气度了。在我看来,老百姓的看法,民主党派人士的看法,专家学
者的看法,政治上不得志的人的看法,这四类人的看法,尤其应该好
好听听,封杀不得。六十年了,我还在这里说一些一千多年前古人说
过的那些道理,想起来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有一位八十年代初主持书记处工作的老同志,晚年在深圳住过几年,
有一次我去看他,谈到他那曲折的人生经历,他说,对这个国家、对
这个党,他有一大欣慰,两大遗憾。欣慰的是,他亲手推动的华南地
区的改革开放成为国家发展的先行者;一个遗憾是,没有能为党的历
史上一个重大冤案平反,另一个遗憾是没有推动党对不同意见的容忍
政策。他的话不多,说完了,我们俩只是相对无语。建国都六十年
了,新中国成立初期,有些政策有些政治上的理由,那也不至于六十
年来都是如此呀。那些理由现在还存在吗?还站得住脚吗?如果那些
理由还站得住脚的话,那么,六十年的政权建设、思想建设、文化建
设,还能用“辉煌”两个字来概括吗?容忍不同看法的机制还没有建
立起来,这只能说明,斯大林主义的那一套还在作怪:革命建设越成
功,敌人的反抗就越严重。否则,何至于六十年在这方面还没有变化
呢?那位老同志前几年已经故去了,他的夙愿还依然是个夙愿。这怎
么向老百姓交代、向历史交代?从国共第一次合作分裂开始,到一九
四九年我们赶走国民党,国民党压制了我们二十二年,封杀我们的报
刊,捕杀我们的党员,在学校里压制不同的意见。历史证明,他们失
败了。我们绝对不能用类似的手段来对待不同意见,对待其他人士。
六十年对二十二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时间概念?

我曾经是这个党的高级领导干部,现在享受着很高的政治待遇。我问
年轻教授、由我来说出这些话,是不是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呢?他老实
告诉我说,他真的不知道是不是不可思议。我想要说的是,正因为是
高级干部,就更应该从历史责任的高度来考虑问题,否则,高级干部
就等于高级官员,这万万要不得。历史责任就是一个政治伦理的问
题,对一个政党要负责,就要好好想一想这个问题。

我这样说,是因为我对许多问题想了很久。记得七十年代末的时候,
乔木同志有一次党内讲话时提到了政治伦理这个词,这是我第一次听
到这个词。有一次开会休息的时候,我专门向他请教,他说他经历了
党内太多的风风雨雨,政治伦理问题真是一言难尽。可惜他后来再也
没有谈过这个问题。是啊,到了建国三十年,党内才有这么一位大秀
才提了这么一句。之后,又不提了。又是三十年了,还是没有人再
提。我是做具体工作的,没有那么高的理论水平,可脑袋里一个疑问
转了三十年了:我们共产党人就那么不堪谈政治伦理吗?我要说的
是,人家封杀我们22年,我们就有必要花六十年时间以其人之道还治
其人之身吗?这样的道理不就是政治伦理问题吗?我们不公开谈,能
阻止老百姓去想这样的问题吗?这么多问题,在那次深圳谈话以后,
一直在我的脑袋里撞来撞去,赶也赶不走。说老实话,我还没有想明
白,这恐怕不能用“只缘身在此山中”来解释。这正是需要大家一起
来好好研究的。

去年,在电视上看到我们的领导人在国庆那一天到天安门广场,向人
民英雄纪念碑行礼献花。后人向过去为主义、为理想的献身者表达敬
意,不正是一种基本的政治伦理吗?没有他们的牺牲,就没有共产党
掌权,这是基本的事实。可是,有谁站出来向老百姓解释一下,为什
么过去五十多年就没有这样做?没有,连个简单的交代都没有。看来,
要一下子找回政治伦理也难。你属下几千万党员,你治下十几亿国民,
五十多年了,连个庄重的致敬仪式都没有,是不是应该有个庄重的道
歉呢。谁没有做应该做的事情,谁做错了事情,谁就要站出来担责任
的。这是起码的伦理。我们党有不少人总是习惯夸耀说现在做的一切
都是正确的,同时,却对过去为什么不做正确的事情连个起码的交代
都没有。人们常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这金不换要有前提,就是要有反
思,要承担责任。我们这么一个泱泱大国,这么一个堂堂大党,总这
样含混过去,成什么样子!用人用错了,举荐的人不负责任,考察评
价系统也不负责任,协商机制不负责任,纪律检查委员会也只管查处,
不管用人过程中的失察责任,把人关起来或者枪毙了,就算了结了,
还要说查处此人是伟大的成就。这样,这个国家不就成了没人负责任
的国家了吗?我们的党不就成了没有人负责任的党了吗?这么下去,
这政治伦理又从何谈起呢?

仔细想想,我们党的那些重大失误都属于撞到了南墙上才回头的。这
堵墙是自然规律、国家发展的客观规律,你违反了规律,就头破血流
了。为什么会这样?六十年了,我们国家没有成长起应该有的社会性
力量来与我们共产党竞争,来提醒、来监督我们党,那些不同意见统
统因为不能反映我们党的正确就听也不听。那么全权施政,那就全权
独担责任吧,又不是。六十年里有多少时间,国家发展受到阻碍,国
民的发展机会失去了,宪法权利也得不到实现。这种现象是很不伦理
的。那位让我传话的老同志对我说过:你我都垂垂老矣,怕的是盖棺
难定论呀!我已经走到了晚年的晚年了,这样的自责总摆脱不了。

人一旦有了伦理责任,肯定活得不轻松。一个国家、一个政党大概也
是如此。我这么一个老人总想和年轻人在一起,就是要竖起耳朵,听
听这些后来人怎么说我。这位年轻教授对我说,六十年了,我们国家
还没有出现完整意义上的选民,我们党也没有出现权利完整的党员,
我们还没有建立起来容许其他人发挥政治作用的制度,这些是不是您
个人最大的不安?我和教授的忘年之交,是因为他通过我的孩子转给
我他写的一篇短文,他说他不为了发表,只是希望能在党内流传,引
起讨论。文章说的是“党章”上的那么多权利为什么落不到实处,为
什么落不到实处却又不加修改。我就找他来谈了很多次,还是要从基
本事实说起。从建党的时候起,我们党就说自己代表了农工,四九年
以后,又说代表了几万万中国人民,到建国六十年的现在,还是这么
来讲。大家同时还看到,六十年了,并没有严肃严谨的政治程序来赋
予那种代表权,选举的、非选举的,都没有。

老家的一些省市长经常来看我,我总是对他们讲,你们的职位是需要
选举才能得到的,要凭自己的本事来当选,不要老是寄希望于人大代
表团中党组织的幕后作用。靠这种作用选上,脸要红的,对有选举权
的党员用党纪约束统一贯彻党的决定,这就是“议会中的党员活动”,
应该是合法的,可是,在很多情况下,这就变成了压制不同意见的优
势,哪里有像共产党这样大的党团呢?这不是平等竞争的机制,六十
年来都是如此,没有变,很难说这样的程序是严肃的、严谨的。依照
现在的选举法,这没有违法之处,却是违背政治伦理的,等于一家政
党掌控了选举机器,民意要真正表达,就是一件难事了。这是谁都看
得见的。

党校这位教授告诉我,六十年来,共产党应对各种危机,比如政治动
荡、内部纷争、舆论压力、人事不正常变动,已经有了许多很定型的
处置办法了,人才也聚积了不少。有这么大的优势,为什么还没有打
算搞平等的党际竞争呢?我说,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但总觉得竞争
选举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坎。现在还有人说,在中国搞真正意义上的民
主选举,条件不成熟;说中国农民多,素质不高,中国没有民主传
统,这都是劣势。可是,当这些劣势转变为优势了,共产党组织的优
势可能就没有了,到那时候,就又有理由不开放民主选举了。这政治
伦理上的死结,什么时候能彻底解开?六十年已经过去了,还要再等
几十年?

建国六十年了,应该回到一个最基本的问题上去。这个国家国民的意
愿到底是什么?应该通过什么样的办法来表达真正的民意?这个问
题,苏联没有搞明白,六十九年就亡国亡党了,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民
粹主义者,凭我几十年的政治阅历,我敢说,表达民意是一个国家政
治制度的“基础设施”,也是衡量一个国家进步、文明程度的主要标
准。我总能收到许多老百姓写来的信,我就让秘书挑一些让我看看,
多年来都是这么做的。去年,接到山东一位农民的信,他问我:你们
北京的领导到底知道不知道我们在想什么、想要什么?我就想起六十
年代困难时期,毛主席他老人家号召我们大兴调查研究之风,我下到
农村,走了两个月,汇总起来报告给毛主席党中央一大堆问题,其中
就有这个问题。四十年过去了,这个问题还是让老百姓又问出来了。
老百姓从我们的广播电视、报纸上找不到答案,就又问到我们头上来
了。当然,民意本身是很复杂的,有各种各样的人,就有各种各样不
同的看法,这很正常。关键是,我们党是不是正视了民意,又在用什
么样的制度来保证民意能获得充分的、真实的表达。现在电视上报道
了老百姓想致富想发展、想生活得好一些。这是一个进步,因为以前
不让公开这么讲。这不让讲的责任,由谁来负?现在老百姓老想发财
致富吗?他们想参与更多的社会政治事务,想要有更多的权利,更多
的发展机会。这些为什么不让公开讲?这不让讲的责任,又由谁来
负?六十年了,我们是不是应该说,在民意处理上的失误,是我们共
产党最大的失误,这是要写进史书的。九○年代初那几年,有不少签
名信、万言书、公开信,我说过多少次,不要大惊小怪,不要乱查封
杀,人家有话说,就让他说出来,有什么忍受不了的。我的话就是没
有人听。一位管思想宣传的领导跑到我那里说,我不敢不管呀,中央
说守土有责,我是管这个的,不管就是失责。你看看,这就是他的责
任观念,就是不对民意负责。

让我特别痛心的是,有许多人还把对民意的引导庸俗化、功利化。歪
曲民意、挟持民意为“人质”,来抵制对改革的正当要求,抵制对一
些错误决策的修正。这造成很严重的后果,更是违反政治伦理的。九
十年代末的时候,一些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同志给中央写信,要求禁
止一些学者发表关于抗美援朝战争的最新研究成果,他们认为,这些
研究修正了过去的一些定论,让他们感情上受不了。这是民意吧,可
这是什么样的民意呢?这些老同志到底了解那场战争多少?那些专家
则不过是到前苏联那里查了刚刚公开的档案,做了学术上的研究。这
有什么错?有一个学者写信给我喊屈叫冤,我给有关领导转了他的信,
最后还是石沉大海了。那些老同志脑袋里的定论到底从哪里来的?还
不是从外面灌输给他们的。要用事实来纠正他们的一些老观念,就说
不行,就说要照顾老同志们的感情,就说“党史无小事”,这是什么
政治逻辑?

六十年了,许多应该变而且可以变的东西,在这样的逻辑下,就变成
了不能变、不可变的东西,要树立起基本的政治伦理,还有许多障碍
要克服。

第一条,六十年了,我们党把国家的治乱要系于一身,过去那么多年
的折腾,没有不起因于我们党自身的折腾的。这让我痛心,我们党的
折腾殃及了国家,殃及了老百姓。这么多年了,我们告诉老百姓说,
这个国家没有共产党的话,就会大乱的,老百姓真是怕折腾怕到极点
了,他们对稳定的盼望,就成了我们党再单独执政下去的“民意”,
这一循环什么时候能够打破呢?

第二条,涉及到怎么样让老百姓认清历史、认清现实,就是要认清一
些基本事实。六十年来,我们说得最多的一段话是“几千万革命先烈
换来了红色江山”。这是关于共产党执政合法性的最大理由之一。为
了新中国,死了数千万人,这是基本事实。还有一个事实是,他们是
为什么牺牲的?他们前仆后继,为的是当时我们中国共产党设立的目
标和理想,现在,有多少老百姓知道那时共产党设立了什么具体目
标?我知道,九○年时,出过一本书,书名叫《历史的先声——半个
世纪前的承诺》,很快被查封了。我让秘书找了一本来看看,用了一
个周末的两天,全部看完了,我还找了一些专门研究那段历史的专家
来问了情况。他们告诉我,这本书里收集的,全部是我们党在三四十
年代公开发表的社论、评论、声明,没有一份是伪造的。当时,我们
党向全中国人民做了承诺,要建立一个民主、自由、独立的国家。那
时,国民党不搞民主,不给自由,也没有能力让国家真正独立,才有
共产党肩负那些承诺来取而代之。这些承诺的确吸引了无数志士仁
人。那些牺牲的人就属于这部分人。其实,那些承诺在毛主席三四十
年代的许多著作中都有。可是,到了五六十年代都被那个毛泽东著作
编辑委员会修改掉了。我看到过一份文献研究室送来的原稿与修改
稿,当时让我心里震动很大。现在,我能公开说出二十多年前我脑袋
里就产生的疑问,这么个修改法,那几千万人不是白白牺牲了吗?那
是白纸黑字,确实推翻了当年我们党的承诺。说轻了,这是不尊重历
史,本质上,这就是违反政治伦理,这就等于是把我们党执政掌权的
基础建在沙滩上,这能牢固吗?历史总会把真相还给老百姓的,六十
年不行,七十年,七十年不行,八十年,老百姓总要知道的。九一年
的时候,有专家给中央写出苏联解体原因的分析报告,说是戈尔巴乔
夫的公开性毁掉了苏共,毁掉了苏联。我在这个结论下是划了大大问
号的。照我看,不是公开性搞错了,而是搞迟了。在许多事情上,我
们有一些人总是把经验当教训,把教训当经验,这不改是绝对不行的。

建国六十年了,还有多少事情没有向老百姓说清楚,八○年起草《决
议》时,许多同志提出了许多疑问,后来都被一句“粗线条”打发过
去了。这个原则在今天还在起作用,被一些人用来作为掩盖真相、推
卸历史责任的挡箭牌,让我们党的改革更加艰难。去年,纪念改革开
放三十年的时候,一些当事人就那个历史转折的真相做了一点披露,
但还是被设置了许多规矩,以致“活人讳”、“圣人讳”成了一种习
惯,难改。那一年我到广东视察,就有一些当事人向我聊起一九七六
年十月六日的一些事情,印证了我以前的一些道听途说,这一事件的
内幕,我们的老百姓在去年的一份南方报纸上看到。在处理“四人
帮”过程中,党的秘密情报机关起到了特殊作用,难以说明、又不可
缺少的作用,老帅要利用自己的亲属与情报机关作沟通打招呼。这一
事实被隐瞒了整整三十二年。谁承担这种隐瞒的责任?一个执政党的
领导人运用亲属、情报机关、军队的力量来解决党内纠纷,这种“下
不为例”的事情,真的下不为例了吗?周总理在建国之初就告诫过李
克农同志,情报机关不要卷入党内斗争,他的告诫防止了我们党内的
那些不规范行为了吗?六十年了,执政党即使不方便向老百姓说清
楚,至少也应该先向几千万党内同志讲清楚,在赞扬那些为国家进入
新局面做出了特殊贡献的人的同时,也应该明确地否定他们所使用的
手段,这才符合基本的政治伦理。现在,还没有听到这种否定。一个
执政党执政了六十年还不注意这一点,要执政能力有什么用?没有政
治伦理为基础的执政能力,会变成什么样的能力,我想,大家会认真
思考这个问题的。

我们党执政六十年了,开始说到了决策科学化,开始说到了权力制
衡,但做得到底怎么样?看来不说到政治伦理不行,光说到还不行,
还要有办法、有制度来落实这种伦理。毛主席在没有建国的时候,就
提出了“为人民服务”,这是最高的政治伦理目标,可是怎么为人民
服务,他老人家没有回答好这个问题。这“服务”不知比“执政为
民”要谦卑、要诚恳多少倍,但做得怎么样呢?我的结论是,光有
“为人民服务”、“执政为民”的宗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这一宗
旨也还是要有政治伦理作基础的。有一个姓康的年轻学者前几年提出
第三种合法性来源,说是一个政党只要发誓为老百姓服务,就有了执
政的合法性,我看,这种看法是不成熟的,对基本事实都没有搞清楚。

六十年了,只要关心国家发展前途的人,都会想到怎么样推进政治民
主的问题,我们的老百姓、社会团体对国家政治生活既表达不了独立
的看法,又参与不了实际政治过程,又监督不了执政党,人微言轻,
这种“三不”状态总不能这样延续下去吧,不能总是一成不变地讲话
如仪、视察如仪、批示如仪吧。要多想想执政党对国家、对老百姓、
对历史应该承担的历史责任。

我这么老了,说了这么多。有些年轻人会骂我,在位的时候怎么不
说,怎么不做!这种责骂是有道理的,我不能用客观环境、客观因素
来推卸自己应该承担的那部分历史责任。说了那么多政治伦理,我本
人就要好好养成那种政治伦理。八○年起草《决议》的时候,小平同
志说,他最有资格来评价毛主席的政治品质。可他却认为,这种评价
应该让后人去做。这么一来,难题就留下了。如果后人既没有小平同
志那种资格,又不讲基本的政治伦理,这事情又要赖给后后人了。总
要有人出来讲话的,我算是其中的一个吧。

(此稿由四次谈话整理而成,经谈话人审定。标题为整理者所加。)
转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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