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在新疆的那些日子

来源: qianzi 于 2009-07-18 10:36:37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阅读数 : (8317 bytes)
本帖于 2009-08-14 18:45:44 时间, 由超管 论坛管理 编辑

1987年，我大三那年的夏天，系里一个在美国做访问学者的老师拿到了一个项目，是做
新疆的人口和移民方面的调查。当时我和班上的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报名做他的助手
，一起去了新疆。

当时新疆大学给我们配了一些大学生帮助我们做调查。他们选了一些“品学兼优”的学
生。其中有五个维族男生，两个回族女生，一个汉族男生和一个汉族女生。都是大学二
年级和三年级的学生，都会说维、汉两种语言。新疆社科院也派了一个女学者（乌兹别
克族）帮忙。

就这样，我们十二个20岁左右的大孩子，维、汉、回三个民族，加上从美国回来的访问
学者，以及乌兹别克族的女学者，在新疆南南北北跑了整整两个半月。我们去了吐鲁番
、伊宁、石河子、阿克苏、库尔勒、喀什、乌鲁木齐。每到一地，我们都要下到最基层
入户调查，去过村子、建设兵团、煤矿，可以说，许多土生土长的新疆人都没我们在两
个多月去的地方多。

这两天一直上网关注新疆的事，说说我的一些体会吧。

一、一些人提倡维汉通婚，不太现实。记得当年我们调查，也经常问当地的人一些这方
面的问题。维族人认为他们维族小伙子可以娶汉族女孩，因为这样就可以“同化”一个
汉人；但他们绝不允许维族姑娘嫁给汉人，因为那样就少了一个维族人。而且维汉两族
人基本生活在各自的圈子里，所以通婚的非常少。我印象中，跑了那么多地方，只遇到
过一两户。倒是听说了一些维汉青年男女恋爱，然后遭到家人强烈反对，“棒打鸳鸯”
的故事，也听说过在舞会上，汉族青年邀请维族女孩跳舞，然后被维族青年痛打的事。

二、和我们一起的那两个回族女孩，说起她们在家中被管教的很严。她们上了大学后，
有天一个女孩买了条牛仔裤穿回家，被爸爸一通暴打。因为他们觉得女人穿裤子是很伤
风败俗的事。后来她们只好在里面穿裤子，外面再套条裙子。当时在街上看到不少女孩
这样穿。

北疆还好，女人只是头上包着头巾，到了南疆，满街的妇女，全是穿深色长袍，头上全
用黑纱巾严严地蒙着。在集市上一眼望去，真像怪物一样。有次见她们买冰棒，然后揭
开面纱一角吃冰棒，个个都很年轻，长得非常漂亮，当时就想，这样的面孔，一辈子不
见人，真太可惜了。

我们到了南疆后，也买了头巾把头发包上了，入乡随俗吧。

三、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当时还没有什么疆独，民族矛盾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激化。各
族人之间的矛盾是有，但还没打动刀动枪的地步。和我们一起的女学者，是乌兹别克人
，就挺瞧不起维族人的，因为她自己说乌兹别克人的整体文化素质最高。她家里好像都
是大学教授什么的，在国外也有亲威，所以她很清高，三十多岁了也没结婚。

我们去了这么多地方，全是坐长途汽车（当时还南北疆还没通火车）。到了南疆，车上
基本上全是维族人了。有次一群车上的维族人对我的汉族男生同学故意推搡，双方就吵
起来了，然后车上好几个维族小伙子就要动手的样子。还是我们队里的维族男生，将他
们拦住了。他们之间用维语一通对骂，然后局势稳住了。要是没有这些维族男生一路上
和我们在一起，在南疆的工作的确是很难做的。

四、我们去了不少建设兵团，全是五六十年代从内地大批迁移来的，有不少是上海人。
他们都很想家，都希望能回内地去。而我们去过的煤矿，基本上全是从河南来的农民。
那时党组织好像作用还挺大的。我们每到一地，不管是维族村还是汉族村，总是村里的
党支部书记和妇女主任什么的，派人带我们下户。而我当时在煤矿调查，记得一屋子三
、四十个工人，其中也有一个党员，给我介绍情况。

五、新疆真是个好地方。过了二十年，那里的美景仍能回忆起来。交河古城、天池、壮
美的戈壁滩、喀什的大清真寺、各地熙熙攘攘的集市。印象最深的是伊犁的一个湖（伊
犁湖？），当时来到湖边，就惊呆了，仿佛神志被湖水吸去了一样，那种美用言语无法
表达。

说说我们和那些新疆大学的学生之间的事吧。就像许多一起打仗的战友，一起坐牢的狱
友，都能成为莫逆之交一样，我们这群人，就是在一个特殊的环境下被捆在一起，同甘
共苦两个多月，结下浓厚的友谊。普拉提是新疆大学的歌星，在学校比赛里还得过奖。
他弹的一手好吉他，两个多月，一直背着他的吉他。所以，每次坐车长途旅行时，他就
弹吉他，我们大家一起唱歌。有时是他们维族男生一首首地唱维语歌。有时是我们大家
一起唱汉族流行歌曲。少部分时候是当地政府的车送我们下乡，大部分时间是我们坐公
共汽车。即使是坐长途公共汽车，我们也在车上唱歌，别的乘客也只好听着，谁叫我们
人多呢？

有一次住在一个维族乡，听说当地晚上有演出，也就是地方小文工团给老百姓表演节目
。那几个维族男生就说我们也去表演吧。那天，乡里那个露天舞台下坐满了维族百姓。
普拉提弹唱了一首维语歌，然后我们大概七、八个人上去，跳了段迪斯科。

五个男生来自五个地方。有时调查路过哪个男生的家乡，就去他家里吃饭。平时白天调
查完了，晚上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我们就在一起打牌，有时唱歌跳舞什么的。有时就坐
在外面聊天，天南地北的什么都聊。有次快到依力木拉提的家乡库尔勒了。他情绪有些
低落，心思重重。我们就问他怎么了，他说在家乡有个女朋友，是当地歌舞团的，十分
漂亮。但他慢慢觉得两人不合适。现在想到就要到家乡了，要见到女朋友了，心情就很
乱。我们就说：你是大学生了，可不能当陈世美。然后我们就逗他，问他和女朋友关系
到了哪一步？他吱吱唔唔地不好意思说。我同班的另个女生就说：“这样吧，就拿打牌
来说吧，你们打到几了？”（我们当时打的牌，是从2开始打，打到A结束）。然后，他
就老老实实地说“我们打到K了。”我们大家乐不可支。

其实做调查是很辛苦的。有时跑一天，饭都吃不上。去维族人家调查，基本上是一个维
族男生领我们一个汉族或回族学生。因为一是语言沟通方便，二是也可以消除对方的顾
虑。记得问卷里有个问题是问妇女“你现在采取的是什么避孕措施？”。遇到一句汉语
不懂的维族妇女，我只能等着维族男生给翻译。当时的尴尬局面不知遇到多少。我今天
想起来都有种抓狂的感觉。

我们平时都吃清真饭，因为我们几个汉族人对牛羊肉没反感，而且总不能让那5个维族男
生，两个回族女生和乌兹别克的大姐随我们，吃猪肉吧。有一天，在汉族区调查，没有
清真饭店，我们就去了一家汉族饭店，然后让老板娘做些牛羊肉吃。特意盯瞩她要好好
刷锅，而且一定不要用大油（猪油），要用菜油。

那天我们中的那个新疆大学的汉族女生，不知为什么，和一个维族男生吵架了。我们点
菜后，突然看到她黑着脸，大声说“再来盘炒猪肝。”我们大家全愣了。那些维族男生
更是气坏了。炒猪肝上来后，这个汉族女生拿到另一张桌子上去吃，还叫我们北京来的
几个也过去，我们当时真是好尴尬。不过后来不长时间他们就和好了。

和我们在一起的两个回族女生，总是对我们说猪肉如何地不好。猪肉有毒、有细菌、有
蛆。她们从小受这方面的教育，故事多得很。记得她们有次对我说“如果你把一块猪肉
和一块牛肉同时埋在地下面。过段时间再拿出来时，牛肉还是好好的，和放进去时是一
样的，猪肉已经化成一滩脓了。”我当时听了，就觉得好恶心。她们天天对我洗脑，结
果很成功。和他们在一起的两个多月，我没吃过猪肉。回到北京后，好长时间都不能吃。



调查要结束了，我们大家在一起抱头痛哭。那些维族男生说，平时在学校里，他们也很
少和汉族学生来往。可是这两个多月来，我们关系处得非常好。没有清真饭店，他们就
和我们一起去汉族饭店，只是让他们做牛羊肉而已，而以前他们都不能闻猪肉味的。有
时在路上口渴了，我们就分一瓶水喝，我们喝完，他们就拿过瓶子接着喝。谁没钱用了，
我们大家就一起吃饭付钱。他们说，所有这些，是在以前无法想像和接受的。

人这一生，总会有些机遇，会对人的性格和命运产生影响。新疆对于我就是这样。那两
个多月，对我的性格影响很大。我以前是个胆子小而且有些内向的女生。但是新疆人热
情奔放，性格开朗，讲义气，而且他们从不吝啬对人的夸奖，这些都对我产生了影响。
我一路上一直练习说维语，先学会了1到100，然后学会讲价和日常用语。那些维族男生
和我遇到的一些其他维族人，总是对我的维语真心地称赞。(也可能很少有汉人认真学
维语吧？）。他们越称赞，我学的越来劲儿。

回到北京后，我非常想念在新疆的朋友。普拉提的弟弟在民族学院，我经常去那里找他
玩，又从他那儿认识不少维族人。就是在民院的一次聚会上，见到了吾尔开希(当时自称
京生）。我的性格比以前开朗很多，也敢于表现自己了。而拉条子直到今天仍是我最爱吃的饭。

我的那个男同学，曾给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听众点播栏目写信，为在新疆的朋友点播了
一首歌。我写信告诉了所有的新疆朋友让他们准时收听。当时这个男生点了一首流行歌
曲。但在播出时，主持人说没有找到我们要的歌，给放了首“我们新疆是好地方”。当
时还一一点了我们的名字，说xx,xx,xxx为新疆大学的谁谁谁点了歌曲，祝他们幸福什
么的。

后来，参加调查的两个男生先后来北京游玩，我们都陪他们，一起在北京玩了许多地方
。我和许多人后来都有通信来往。其中和一个维族男生，以及那个新疆大学的汉族女生
一直保持联系。1999年，我老公和朋友们去新疆玩，还见了他们。2000年，我出国后，
才和他们断了联系。

7.5事件之后，我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堵得难受。那些照片我只看了几张，就不能再
看下去了。我心里有一种绝望和幻灭。

那个美丽的乌鲁木齐不见了；
那个和平相处、安居乐业的日子不见了；
那个纯洁的民族友谊的梦想，在我心目中珍藏了二十年，是我青春时期最美好的一段回
忆，也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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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在发了之后，经网友认定，那个美丽的湖是赛里木湖。
http://i240.photobucket.com/albums/ff174/yangmeier/1.jpg
http://i240.photobucket.com/albums/ff174/yangmeier/0c380bb9.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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