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留真相在人间 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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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留真相在人间 ZT
《南方都市报》2008年11月18日A16-18版“特别报道”
  采写:本报记者 喻尘

  ■高耀洁简历

  河南省中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的退休教授,中国首位国际卫生组织“健康与人权”奖获得者。1927年生,山东曹县人。她最早揭开河南“艾滋病村”之谜并勇敢地说出真话,引起国内外的广泛关注,被誉为“中国民间防艾第一人”。2003年底,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吴仪曾点名会见高耀洁,向她了解艾滋病的传播途径、病人现状和治疗意见。

  今年年初,我就立下了遗嘱。将来我死了,不留存墓地。我如若正常死亡,不举行仪式,不留骨灰,按原计划,我的骨灰将和老伴郭明久的骨灰一同撒入黄河,让它流入大海,永远销声匿迹吧。——高耀洁

  她给我说要写一本自传的时候,还是在去年夏天,没想到,一年多以后,她真的就出版了。她就是这样一位老人,不管有多难,说到的一定做到。虽然在她给我这样讲时,我还担心她高龄的身体,她的健康,是否能够支撑她完成如此繁重的案头工作。

  可是,就在那个简陋的,位于河南省郑州市黄河路上的寓所里,这位独居的八十高龄的老人,在保姆的协助下,孤独而执着地,整理了自己的一生。

  她说,这些年来,找上门要给她写传记的人,已不是一个两个,而她,原本没有要写传记的打算。她曾觉得,自己的一生将来怎样评价,都让别人说去。可是,某些关于她的流言,让她不得不再次战斗,为了尊严,为了真实而负责任的,个人的和那个地方的真实的历史。

  她就是高耀洁,81岁,虽然我和老人相识交往多年,可是,对于她,所知还是那么多,又那么少。在这位瘦弱的,曾缠了小脚的旧式的老人身上,藏着了多么大的力量呢?她依靠什么在面对一个强大的势力,为寻找并求证巨大的真相,一直战斗着?

  我记得又一次去探望老人,是在今年春节之后的一个中午。老人说,你来了,我就要去吃烩面(郑州特有的一种面食)。于是,和她的保姆,搀了她,走过春寒料峭的街头,去那家她熟悉的面馆。饭后,又回到她的家中,她打开计算机,一段段地读她已经写出多半的回忆录给我听。

  老人用她那浓重的开封口音,软软地读着自己的故事,仿佛,在我的眼前呈现了她出生的那个鲁西南叫高新庄的村庄,还有她的求学岁月,她倔强的性格,特立独行的工作风格,无论身处何种环境,总是不会说软话。

  那个下午,我不忍看她的眼睛,那里,饱含了泪水,饱含了她一生所受到的不被人理解,甚至不被亲人理解,受到打击,屈辱,被陷害和牢狱之苦,在她不过一米五几的身躯内,全都包括了。

  这位历史的体察者,经历80余载风雨,自觉而自醒,抗争而斗争,不屈服而坚守尊严,坚韧而守护真相。

  “文革”创伤影响至今

  少年时代的精神创伤给我儿子留下很深的烙印,从此,他胆小怕事,怕当官的。现在,有人为了控制我,还利用我儿子这个弱点。

  1978年春节,我是守护在病人身边度过的,为了能学到知识,我不但要做好本职工作,还要去做护理工作、清洁工作。

  “文革”中失去的学习机会太多了,我很珍惜恢复工作后得到的工作和学习机会,有时不太会去想以前的冤屈,全身心投入到了工作中。要说1978年以后30年的经历,我必须说一下1978年前几年的事儿。这些事情,我以前从未公开说过。

  我被关过牛棚,被抄过家,被批斗过,“文革”中很多事儿,很多情景,我都经历了。这些,我都可以忍受,可是,他们在我儿子身上下的毒手,让我一辈子不能忘记。儿子的经历也影响了他后来的人生观,影响了我们母子后来的关系。

  1968年11月6日,据说在郑州市中医院的电工房和男厕所发现了“反动漫画”和“反动标语”,我至今没看到漫画是什么样的,标语上写了啥,可这在当时的郑州,成了一件“重大反革命案件”。公安机关把矛头对准了我的儿子郭锄非。

  郭锄非那年才13岁,并没有在中医院住,而是跟着我丈夫住在郑州八中附近,作案时间和地点根本对不上。可在半个月后,郭锄非被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队员在课堂上抓走了,遭到了毒打,被威逼利诱,对着他们拿来的反动漫画的照片描了一幅,算是被抓到了证据。1969年1月13日,他被以“反革命罪”判了3年刑。他当时才13岁,不够承担刑责的年龄,可判决书把他的年龄改成了15岁。

  抓我儿子目标对准的是我,他的判决书的开头写着:“现查清,郭的母亲高耀洁,地主出身,有严重历史问题及现行活动……”我儿子就这样成了全国最年轻的“政治犯”。

  我一次次地背着破背包到北京去替儿子申冤,晚上就睡在天安门的门洞里,我当年就是个出了名的“上访户”。现在看到那些含冤上访的人们,我比别人更能理解他们,同情他们,没有天大的冤屈,谁会走艰难屈辱的上访路啊!

  1974年,郭锄非得到正式平反,平反结论上写着:“经复核调查研究,原判反动标语,不是郭锄非所为。故决定撤销原判,改判郭锄非无罪,予以平反,恢复名誉。”

  少年时代的精神创伤给我儿子留下很深的烙印,从此,他胆小怕事,怕当官的。现在,有人为了控制我,还利用我儿子这个弱点,让他来求我,不要对他的工作产生影响。

  抓了我儿子之后,1972年6月27日,我也被抓起来了,罪名是“非法堕胎”,判处“劳动教养三年”。我实际上被关了13个月,在河南省新郑县和长葛县交界处的陉山劳教场。

  幸亏我丈夫在外面替我申冤,1973年7月19日,我活着走出了陉山劳教场。这年10月27日,我收到了郑州市革委会公安局给我的平反决定,恢复我的名誉,回原单位工作。

  可是,我和我的家庭在“文革”中受到的迫害,并没有因对我的平反而结束。到了1979年12月5日,我才看到了郑州市中医院给河南省中医院的函,这时,我已经调到了河南省中医院。这个函终于给我彻底平反了:“我院于1979年3月对受到四人帮迫害的同志进行了平反。高耀洁同志虽已在院大会上平了反,但由于她调走,今特函,对高耀洁同志进行平反,恢复名誉,对受株连的子女亲属恢复名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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