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公章的威力
上次,我在《加州行杂记之五》中,谈到美国佬多不识公章。其实,我的家乡同胞中,不识公章的也大有人在。老母亲就是其中一位。
老母早年是僻居乡野的村姑一个,她的生活中没有公章的影子。缠小脚半途而废,操持家务,打点田土,完全不知公章为何物。进城为家庭妇女后,一度官拜街道居委会委员。尽管这委员是由公章来确认的,但她细心照料濒危病童、帮助陷入困境的外人、探望被关入牛棚的非亲属……所有行事、与人打交道,全凭感觉。虽然此时的亲友中,有人因着有公章红印的纸片而升迁,也有人因着盖公章的纸片而倒楣,但老母仍不知公章为何物。我比老母长进,但尝到公章的厉害,也是在中学毕业之后。
那是实现从红卫兵到山民转变的第二年。适逢春节前夕,一群一起落户到大凉山的中学校友,相约一道返回千里之外的成都。铁路未通,搭顺风车到达汉源县时,天色已晚,须住旅店。但因为没有盖公章的介绍信,我们成了一伙没有权利住宿的流民。在那天不干也会饿死手艺人的年代,【注】这道看似跨不过去的坎,竟然没有难住我们。我们能够躲过腊月间在寒风中露宿的霉运,全赖同行中两位才子。他俩一个写字,一个雕刻,不一会儿就将一个带泥的红薯变成了一颗公章,醺上红色印泥,然后一张天衣无缝的公社革委会介绍信就完成了。
那一次算是体会了公章的威力。但洞悉公章的奥妙,又等了10多年时间。
【注】千年俗语说:‘天干饿不死手艺人’。
(二)公章的奥妙
10多年后,川大附近的九眼桥头,颇为红火的生意之一是刻章。虽说有规定,公章必须由公安局核准的店承接。但从样印上看实在不敢恭维的这些摊位,却公、私章生意照接不误。
我大学里有一位很令我佩服的徐姓同窗,书法和篆刻都十分了得。加上听说古文豪都是书画不分家,治印均属高手,我因之将刻章归为艺术创造的脑体结合劳动。可我万没想到,改开才10来年,这艺创竟如此普及。也没深想,为何这下嫁于街头的艺创,会成为一项红火的生意?后来在出差外省的途中,才找到了一点答案。
那次出差的目的地不是一个。中途换乘列车,上车后到10号车厢登记卧铺。负责登记的列车长,坐在隔开人们视线的一个小格子间里,让人联想起卖烧腊制品的柜台,总有一点被人克扣斤两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这时只听排在我前面的老兄说:‘有软卧吗?我换一张软卧。’列车长接过老兄递进去的介绍信后不久,从格子间里发出声音:‘你不能坐软卧。要县团级以上才能坐。’老兄说:‘凭什么说我不是县团级呢?’列车长:‘你看,你那公章那么小,能是县团级吗!’
啊,车马有级差,单位有级差,这公章也就有了级差,而公章的大小就可改变人的级差待遇。我对九眼桥头刻章生意的红火,多少有了一点顿悟感。看来,犯罪学讲得有点码门:走投无路和利益诱使,都可能让人斗胆犯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