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愷钜2025年8月21日
從第一次踏上澳洲這塊神奇的土地算起,我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將近四十年了。澳洲四面環海,氣候宜人,物產豐富,陽光充沛,廣袤的土地上,還沒有虎狼豺豹等大型的食肉動物。在西方大航海之前的無數萬年中,澳洲土著在這塊土地上繁衍,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1991年,我和二位好友相約去中部的烏魯魯攀爬大岩石。這是我第一次有機會認真地審視澳洲土著的文化。在此之後,我去過南澳,西澳,到過北領地。每到一地,土著岩畫,都是必不可少的參觀內容,久而久之,我對澳洲土著文化的認識也在逐漸深入。
於是在北領地,當我又一次面對著土著岩畫的時候,我突然間想到了一個問題,土著人為什麼要畫這些岩畫呢?真的如旅遊資料介紹的那樣,這是土著的藝術嗎?
原始族群的生活,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整個族群中的每個個體,都在為吃飽肚子而努力地尋找食物,以維持族群的運轉,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如果有人告訴你,在這種環境下,他們中卻有一個人整天對著天空思考著我是誰、我從哪裡來這樣的問題而不參與族群的勞動,那麼,這一定是編出來騙人的故事。土著人每到一地,必然會畫一些岩畫,也絕不是為了表達他們當時的藝術感受或者哲學思考,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澳洲的土著人是比美洲的印第安人更為原始的人種,他們的生存方式非常落後,即使是我們眼中非常原始的刀耕火種,對他們來說很可能是還需要再經過萬年的進化才能夠企及的文明水平。他們沒有固定的居住地,沒有農作生產的能力,僅依靠採摘和狩獵獲取食物。他們有語言,但沒有文字。在他們的生活中,食物來自於大自然的賜予,居所也是依賴於天然的岩洞遮蔽風雨。當一個地方的食物吃完了,整個族群便遷徙到另一個有食物的地方。據說,每個土著部落都有世世代代傳唱的歌謠,歌謠會告訴族人下一個有食物的地方在哪裡,怎麼樣去尋找下一個居住地。而在每一個居住地,都有著岩畫,提示著這裡所能夠提供的食物以及需要注意的事項,土著部落就是根據這世代傳唱的歌謠和岩畫,年復一年地在這美麗的土地上生活、繁衍著。
在如此原始而又艱苦的生存環境下,土著人留下這些岩畫的目的,絕不是藝術的天馬行空以及哲學的空談,而是為了傳達某種信息。這種信息的傳達,首先可以肯定,不是為了同伴之間的交流,他們的語言,足以完成族群生活中日常交流的任務,不需要,也沒有必要畫一幅岩畫來表述幾句話就能説清楚的內容。在我看來,岩畫的出現,是為了完成上傳下達兩個任務,其一,用岩畫表達對於天上神明的感謝之情,崇拜之意,感謝神明護佑使其找到了豐盛的食物,種族得以延續;其二,留下岩畫,使子孫後輩根據傳唱的歌謠找到此地的時候,可以通過這些畫瞭解當地的情況,比如,有哪些動植物可以作為食物,狩獵會有哪些危險等。我想我的這種猜想,應該是符合實情的。中國古人早就説過,國之大事,唯祀與戎。澳洲土著,概不例外。
如果我的猜想成立,那麼,我們將以一個全新的角度重新審視并評估這些澳洲土著創作的岩畫,還原其在人類文明史上應有的地位。
信息是通過什麼載體來實現其傳達的功能?
信息的載體有兩種,其一是語言,其二是文字。語言是思維的聲音符號,雖然語言是交流思想的工具,但語言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即語言(在錄音機發明以前)是無法保存的。文字則是思維的書面符號,所以,文字除了是交流思想的工具之外,還是傳播思想、傳承知識的工具。要做到前文中提到的上傳下達,單靠語言是無法完成的,衹能依靠文字。在文字沒有誕生之前,土著人很聰明地採用了畫畫的形式,利用圖像來達到傳遞信息的目的。我們不得不承認,圖像確實是可以傳遞信息的,因此,這些岩畫,不僅僅是畫,其本質上還是文字之文的原始形態。我們知道,在中國河南省舞陽縣的賈湖遺址中,出土了距今九千年前的契刻文字。這是目前最早最原始的具有文字功能的符號,或者説是原始的甲骨文。如果我們把澳洲土著的岩畫与中國賈湖遺址出土的契刻文字相比較,很明顯,賈湖遺址的契刻文字更為抽象。從文明的進程的角度,賈湖遺址的契刻文字是更為先進的文明成果。
漢字屬於表意文字,其初始態則是象形文字。故而漢字六書,其一為象形。所謂的象形文字,重點在於象形。象形,就是畫畫要畫得象, 這是傳達信息的第一步。為了滿足傳達複雜信息的需要,畫像逐漸地趨於複雜,包含了更多的內容。但太複雜的圖畫,往往因表達的內容過多而造成信息不夠清晰,所以,為了在圖像中精確並有效地表達複雜信息,就要求突出事物的主要特徵,於是,畫像開始趨於抽象,變成了一個個的象形的符號,比如賈湖遺址出土的契刻文字。這一過程,應該是文字起源逐步地從圖畫演化成文字畫,然後契刻在陶器、獸骨而成為契刻文字的進程,正如東漢許慎所言,“……初作書也,蓋依類象形,故為之文,其後形聲相益,即為之字,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文字的起源,必然是先有文,然後在文的基礎上,孳乳而浸多也,通過形聲相益,發展出字。澳洲土著的岩畫,保留了人類文明在文字起源之初的最原始的狀態。將其與賈湖遺址,安徽雙墩遺址,仰韶文化遺址,良渚文化遺址等出土的契刻文字以及殷墟出土的龜甲獸骨上的甲骨文放在一起,就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文字起源的漸進的過程。
雖然三百年前的澳洲土著的文明程度,還遠遠達不到距今九千多年前賈湖人的水平,但不管怎樣,澳洲土著人,已經開始了探索文字的腳步。很顯然,現如今的人們低估了土著岩畫的價值。
令人惋惜的是,大航海時代來臨,澳洲土著遭到了大規模的種族滅絕,在家園被霸佔的同時,土著人的文明進程也被無情地掐斷了。他們世代傳唱中的地標,由於人為的改造而消失了,那些岩畫的內容,也由於脫離了其存在的系統而失去了其應有的意義。試想,如果沒有外來的人為干涉 ,澳洲土著的岩畫,一定會從簡單寫實到複雜再到抽象,很可能最後由此而誕生了文字。而且我可以斷言,這種文字必然是一種象形文字而絕不會是拼音文字。
澳洲土著的岩畫,其真正的價值在於,祂用最樸素的筆觸向我們展示了文字起源最初的形態,並以其自身的存在,向世人提供了在文字一步步成形的脈絡中,最初的那一塊拼圖,為研究中國漢字之起源,貢獻了極其重要的參考價值。
由此可見,原生態的象形文字必然來自於圖畫,而構成這些圖畫的元素,必然與聲音無關。故而象形文字,首重於形,不在乎其音。從傳達信息的圖畫中抽象而成的象形文字,也就是許慎口中所謂的依類象形之“文”,比如日,月,山,水,女,羊,牛等字,都衹有象形之符而沒有形聲之符。於是,我們就知道了,所有缺乏這一過程的文字,都不是原生文明之文字。這一點,對於我們重建文化自信,意義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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