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思考
反者，动之道
离开了第一个老板，我加入了第二个老板的实验室。他符合我心目中的大牛科学家的定义，也就是我们常常说的“大鲨鱼”。在我加入的时候，这个老板虽然虽然发大文章没有第一个老板多，但是一篇是一篇，每一篇都在领域里面有影响力，得到大家的尊重。（他的文章引用数，都是发表杂志的IF的两三倍以上。有几篇引得非常多，成为旗帜性文章。）大家都公认他的东西“靠谱”。我在他那里的几年，他的大文章增长的非常快，实验室也一直在扩大；在学术界的影响力也与日俱增。相比之下，前老板虽然很有名，但是他的研究内容就是一个成熟的生产线，把不同的数据整进去，就有不同的文章出来。用我第二个老板的话来说，“只要看一下文章的标题和作者是谁，就知道内容大概是啥了。”所以虽然前老板连篇累牍的发文章，但是出来的“成果“高度雷同，在大牛们的圈子里，不怎么得到尊重。新的老板在好几个方向上做出了开创性贡献，年纪轻轻当了院士，但是他不墨守成规，照着以前的模板写文章，而是尽力推陈出新，总是“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当然这样也不是没有副作用，我后来就在这上面吃了大亏。。。）
我会分两三节写他。本节先分享他怎么管理团队，为什么成功。
他招人的时候，只招聪明的，最好有野心的人。前老板只招革命的螺丝钉，放在那儿好好干活就行了，也不怎么需要有原创力的（innovative）的大脑。新老板则相反，不关心你是不是会干他要的东西（其实有时候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做什么，自然不用按某个模子招人了），也不是很重视人品（用东邪的话来说“在我黄药师眼里，人无好坏之分“）。我当时找他的时候，没有掩饰对自己的老板的不满——这正是他要的。他就喜欢有想法，要跳槽的人。我们组还有一个被别的老板开除了的，他很热情的留下来。另外有一个学校里面最资深的大佬的博后，觉得自己老板的项目无趣埋没自己额才华，我老板也当个宝收着。（按我这个中国人看人的标准，此人有心理问题，老板也不关心。）但是他面试人的时候，不注重技术能力，也会招一些不会干活的。这样的人来了怎么办？他自有用处！下面我会仔细讲这些人的重要作用。
因为他各种新想法太多，而且可能朝令夕改，他的团队的项目，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由于他找来的人又都是人精，各有自己的想法，保证大家按他的意愿整齐向前就成了一个问题。在他看来，创新应该在具体的执行上，而不是项目设计：那是他的禁脔。问题是人不是机器，这些大活人不按他的指挥走的情况常常发生。那么他是怎么搞定的呢？
首先，他自己是一个有热情，有洞察力的人，能用自己的气场感染他人。跟他说话的时候，不知不觉的就会被他讲的科学的（scientific）的故事感染，而不去担心这个想法是不是有点不切实际（crazy）？担心花了时间打水漂怎么办？他喜欢讨论问题：虽然他很忙，我们去找他问问题一般不预约，直接冲进去。我们往往去他的办公室带着一大堆牢骚，因为数据出来的结果跟他预测的大相庭径。但是被他说一番，又觉得还大有希望，回去赶紧加班加点，夜以继日的搞出来。
其次，给大家画饼。他画饼的技术不仅仅是一般的“打鸡血“。他会说得很技术性。告诉大家这篇文章为什么会改变世界，会让我们找到工作，哪个领域会为此翻新，哪一帮人会为之倾倒（或颤抖）。大家听了，又消了气，觉得世界很美好，曙光就在眼前，赶紧放下包袱，开动机器，好好干活是正道。
第三，引入竞争。他的项目常常有一个人负责，但是又有竞争者。最后写文章的时候再确定作者排序。（我现在自己的团队，我都尽量一开始说清楚。）当主执行者和他意见不一致的时候，如果他一对一搞不定，就会找机会在组会上让大家讨论。竞争者可能会跟着老板说。但是有时候竞争者也对数据比较熟悉，知道老板又在挖坑，不一定站在他一边。这怎么办呢？上面说的那些聪明但是不会干活的人就派上用场了。这时候，这些人是一定会站在老板一边的。这些人就像监工一样，执行老板的意志。以前在IT公司，我就觉得人浮于事，干活的不多，都在搞汇报，以为生命科学更面向大自然。其实成功的公司和团队经营方式是一样的！（不管是不是道德上正确。）有一次大家喝咖啡，那个光说话不干活的监工不在，老板无不欣赏的说某某很有vision，以后有大出息。大家面面相觑不说话。我斗胆来了一句：she just follow you。我老板一怔，马上回过来很自豪的样子，来一句Because I am correct。我这个人一根筋不知道收场：You are correct; but she doesn’t do it for you. It is still on us.
老板各种恶性竞争搞多了，也会发生大家内斗。这里和我以前的团队不一样，以前的团队大家跟老板斗，这里团队成员之间会互相为了争抢资源和作者排序内斗。这显然也不利于团结一致奋勇向前。项目还没有开始做，大家先搞起来了，最后paper就没有了。于是有一次老板很不解的问几个人：can you start fight when there is a paper? 其实他不知道，他就是始作俑者，只是这个“度”不好把握而已。
我们组有个非常好的白人，常常告诉我西方的系统是怎么样操作的，我十分感谢，跟他关系极好。有一次开会，他十分沮丧，因为跟老板一通辩论败下阵来。他跟我抱怨，为啥老板不让大家好好讲自己的idea呢？我说：you don’t know the system here。他觉得我的话说反了，（以前都是他这么对我说的）但他愿闻其详。我问他”你知道一个叫毛主席的人吗？“他说那当然。我问他“你知道一个姓彭的元帅不？“他说我知道啊，跟我们美国人打仗的那个啊。我问他你还知道一个姓林的元帅吗？他说我不知道。我开始讲故事：”当年彭是军头。毛搞错了政策，很多人饿死了。于是彭在会议上批评毛。毛很生气，把彭打到。林于是接替彭当了军头。林去彭住的地方看望老战友。彭说，我是为民请命。林说，你以为你是英雄？图样图森破！在中国，谁也不要充英雄，只有毛主席才是大英雄！“他听了以后，一副醍醐灌顶的样子，说 “真有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