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晓梦 骇浪惊淘

我知道你不信,但容我大言不惭,我们都是英雄。只要你摊开白纸,写下心中梦想,在我眼里,你就是号人物。横笔当胸,纵横天下,别让旁人描述我们。振笔疾书,写出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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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胡中原》三 蛾飞焰火 虎贲雷霆

(2020-07-22 17:12:51) 下一个

 

第三章 蛾飞焰火 虎贲雷霆

 

成新与张方看着自己押解的囚犯大摇大摆出店,只觉经过适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恶斗,能活着便值庆幸,竟是无力也无心追捕。樊槐全身虚软无力,其余客人更是从未见过如此惨烈场面,惊得呆了,更别说追赶。只有姚任奇圆睁双眼,如大梦初醒般发了一声喊,转身便要冲出酒店,成新一把抓住他,沉着脸摇了摇头。

樊槐想到方才自己受制于咒术,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飞来腰刀解了围,不然此时成新已死在自己锹下。他转眼看着躺在地上的张方,只见原本牢牢抓住他腿的那双断臂已然松落。他危颤颤走过去,一面要将他扶起,一面说道:「这位差爷好腕力,若非尊驾,我们一众人可都丢了性命。」

张方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他汗如雨下,双唇发紫,显然断腿处十分疼痛。

成新走了过来,帮着樊槐将张方扶起坐在椅子上,叹着气道:「还说什么?差点栽了,人也给跑了。命是保住了,就不知如何交差。」

说罢他摇着头向樊槐拱手称谢:「方才若不是老爷子奋不顾身仗义相助,缓了缓像爷的势头,我这兄弟也难以飞刀伤他,如今局面也就难说了。」

樊槐谦让道:「也没帮上什么。两位差爷路经弊乡,总不能眼看着在咱们地头上吃亏。那囚徒的邪法着实了得,是一门摄心术么?你方才可是说他姓向?」

他心里纳闷,这人栽了老大跟斗,怎地仍称那囚犯向爷?他好奇心起,料想这囚犯来头必然不小。

成新回道:「是啊,他姓像,可不是向阳处的向,而是雕像之像。」

樊槐点头默思,这姓氏倒是从未听闻,可得再好好打听。此时成新与众酒客拽过一张长桌,让张方躺在上头。客栈里一片狼籍,丁康的尸首还躺在桌旁,没了双手,店小二也直挺挺躺在地上,脑袋顶门兀自插著成新那把阔厚腰刀。樊槐不时瞥眼看着两具尸首,仿佛它们随时会暴起伤人。略思片刻,他将姚任奇唤来,嘱咐他去寿春报官,说是这两条人命不是堰口这小地方可担待得起。

成新在一旁听了道:「不必了,我兄弟俩这便进城。这事还由不得郡守作主。」

樊槐暗自心惊,郡守都不能作主,那么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他打定主意得探个明白。毕竟这人命关天惨事发生在自己堰口地头上,可不能给乡亲们带来更大祸事,于是转开话头道:「却来看看这位差爷的伤如何?在下对接骨也还略知一二。」

他边说边四下看去,只见满地击裂的碎木,于是找来两条合适长木,将张方的断骨接合固定住。好在这腿骨断得什是整齐,休养些时日,应无大碍。两个官差连连称谢,樊槐眼见客店里人心惶惶,众说口杂,便叫姚任奇帮着安抚人众,并收拾尸首,暂且安置在客店马房之中,再向成新与张方道:「这位爷受了伤,两位何不去我庄上暂且少歇,过些时日备车送二位进城。」

两个捕快恶战之时亲眼见得樊槐挺身而出,这时又热心相助,任侠好义,显然曾是惯走江湖之人,兼之这酒店已非安全之地,便都点头答应,并道出自己名讳,并称是在益州衙门为吏,原是要将那因犯送往寿春。

樊想暗自惊讶益州衙门好生了得,寻常衙役竟有这等功夫,忙报出自己名号,且说家里有不少庄客,其中不乏勇武之士,若有变故尽可相助。成张二人欣喜不在话下,樊槐当下便雇了车,载着一行人往自己庄上而去。

到了樊家庄院,三人下了车,正要进门,樊槐远远瞥见有两条汉子在树下观望着,他心中一凛,忙招呼成张两人进了门,请至后厅。此处是他平日练字研读之处,与家人相距甚远。他唤人备下酒食,然后将一众仆役打发开去,只叫来老仆人季良,嘱咐他带庄客在大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庄。

三人分宾主坐定,客套了一番,樊槐便开门见山道:「经过酒店中那场恶战,咱们可说都不是外人,容老夫摆明说一句,还望两位兄弟见谅。两位的本事可不小,若说是益州府衙役,这职衔可还真委曲了二位。」

成张如向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两人互望一眼,张方迟疑了一会后道:「实不相瞒老爷子,我们两个是朝廷虎贲营校骑,并非地方官差。此番送往寿春的人犯,因为干系太过重大,朝廷深惧有所闪失,又不能大阵仗押解囚犯,更招惹显眼,因此便指派我兄弟两个,既不声张,也不至出乱子,没想到还是著了他的道。」

说罢他摇着头哀声叹气,樊槐安慰道:「这却怪不得二位。老夫在一旁从头至尾看得明白,那姓像的不守信义,说是不伤二位,却又出尔反尔。」

成新摇摇头道:「像爷是个真人物,他并没有违诺。他讲明不动手伤害我俩,确是真话,恶战中他未向我二人招呼一拳一脚,即便其他人等也非他亲手加害。」

樊槐回想当时情景,不禁冷汗浃背,顺势将话导入正题,问道:「那像舒治究竟是何人?是修练厌胜之术的俗家道人么?可又从未听说过如此厉害的邪术。」

成张二人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多说,但二人虽在朝廷任事,却颇讲江湖义气,适才一战既得樊槐相助,现下便觉得不应藏头缩尾,且觉此事与这淮水边上老人终究是毫无牵扯,张方迟疑片刻便道:「像爷是羌人,在益州羌人据地是头号人物。他本向朝廷称臣,但近些年朝政渐乱,像爷便有称王的野心。约半年前,朝廷设计诱骗他到了益州府,趁机拿住了他。」

樊槐捋着花白的胡须,沉吟道:「两位是虎贲营军官,直属朝廷,像舒治虽是个大人物,可也不需亲自动手捉拿解送,不是么?」

两个校骑闻言呆了半晌,成新苦笑道:「老爷子心思慎密,凡事一眼看穿。反正樊爷是道义中人,必不会胡乱张扬,再说此地与京师想隔千里,八竿子也打不着。我就与你实话实说,据传是当今皇后绕过皇上下的令,交待虎贲营务必设计捉拿像爷。至于是真是假,一如宫中其它众多传言,姑且听之便罢。」

樊槐嗯了一声,这些宫中传闻,他倒无什兴趣,转而问道:「说到相隔千里,阁下说得是极。朝廷为向要将一个羌人头子大老远送往寿春?此地可与羌人或益州皆无干系。」

「老爷子有所不知,」虽然明知左右一无旁人,成新仍是压低了嗓子回道:「咱们这些小小士卒其实也真是一知半解…老爷子可曾听说过石勒这号人物?」

樊槐眉头一耸,立即回道:「这个当然,石勒这厮是羯人,近来在北地太原一带声势甚是浩大,揪和着许多羯人与地方汉人豪强,颇有与朝廷分庭抗礼之势。 」

成新接着他话头道:「这就是了,羯人与羌人之间以往似乎有过节,传闻干系只怕还不小,听说朝廷想将像爷交给羯人,只因石勒答应若是得到像爷便缓兵留在太原一带,不再南侵。」

「居然有这等事… 」樊槐心中有几分怀疑,只因得到一个羌人头领便承诺不侵犯中原?这似乎并不合乎常理。但既然无从查证,他也就不加深究,转而问道:「这么说,石勒派人至寿春等着你二位送像舒治过去?」

成新点头道:「可不是么?老爷子一点就通。」

说罢两人又是愁容满面,显然是苦恼失了像舒治,不知如何交差。樊槐察颜观色,如何不知二人为此发愁,但苦于无计相助,只得岔开话题道:「这像舒治可与二位有旧?你俩总以像爷相称,即便是吃了大亏之后口头上仍是不失礼数。」

成新回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俩虽是虎贲营属下,却长年因公驻守益州,因此常听人说及像爷为人,知他是条汉子,更听说他咒术厉害,手下无论羌人汉人对他敬若神明。再说,我俩都有家人在益州,大晋能保住益州多久谁也不知,没准明日便陷入羌人之手,因此待他以礼,也就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况且他这一路上对我二人也是以朋友相待,我们对他恭敬,他也绝不无事生非,从益州千里迢迢到寿春,一路无事,再顺当不过。」

说到这里,成新顿了顿,瞥眼看了看张方,张方不加思索便道:「也罢,樊爷也不能算是外人,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樊老爷子,像爷在路上可还帮咱俩解了危呐。」

「哦?」樊槐好奇心起,戴着枷销的囚犯居然能替这两个本事不小的虎贲营校骑解危?他蓦然想起这八成并非格斗之类险事,便笑着道:「可别是你俩给小贼趁黑摸去了银两,还仰赖他替你们出路费盘缠?」

两个军官也不禁笑了出来,张方回道:「那倒不是,那件事说来很有些怪异,我们三人那晚贪着赶路,前不着村,后不巴店,只得夜宿一间破庙。大约是…二十几日前了吧,应该是在襄阳地界?」

成新点点头,嗯了一声,张方心不在焉地轻抚着自己腿上伤处,轻声接着道:「是了,那地界刚用兵不久,一片荒寂,我们三人赶入那破庙,光是寻东西吃,便花了个把时辰,所幸成大哥以弹弓打了只野兔。那夜胡乱将兔肉烤着吃了,随后便都在东厢厅睡了下来。」

「是啊,那晚新月,不是么?」成新接口说着,声音似乎有些沙哑紧张:「大约在二更天吧,张方与我不约而同自睡梦中醒转,都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只见像爷直挺挺坐在那,早已醒来多时。他见我俩起身,比着手势要我们禁声并留神细听,但万籁俱寂下,只闻虫声,忽然砰地一响,像是远处传来的闷雷,只是更为沈闷,坐在地上都能觉得大地微微颤动。我正要说不过是一声雷,像爷举手止住我话头,下一刻接连传来四五声同样异响,只是一声大似一声,一声近似一声。」

「我们三个慌忙跳起,暗夜中一物不视,不知何时虫鸟禁声,微风吹着树叶响也能惊吓着人。过得片刻,破庙中间方院传来咯咯声响,院中矮树左右颤动摇曳,我们脚底地下深处便似有巨轮滚动一股,就着星光看去,方院正中土地忽然隆起,便如座小土丘一般,我待要上前探视,像爷一把将我扯回。突然间两个庞然大物,自地上如春芽般长了出来,只不过快了万倍,又什庞大,各有七八尺高。左右跳动,忽高忽低,看来就像浮在江浪中的巨木。」

樊槐惊异问道: 「可是虎豹之类?」

成新把头一摇,回道:「果真是猛兽反倒好办,那双黑色巨物要大得多,一高一低,纵错交错向我们跳来,每弹跳起身,依稀可见得它们粗大身躯中间张开一巨大圆洞,便似张嘴一般。两个怪物半滚半跃至距我们五丈左右,煞时间合而为一,竖立而起,看来就像棵枯死多年的巨树,紧接着以迅雷之势向我三人冲来。那枯树足有三人合抱般粗细,约一丈高,上盘依稀有个人面,在地面上一蹦一跳便如巨石砸地,发出轰雷般声响。我们三人立时跃开,那枯树怪撞上东厢屋壁,顿时半边墙硬生生给震垮了下来。」

成新说到此处停了下来喘了口气,仿佛回想那惊怖往事也使他费尽气力,张方替他接着说道:「我急拔腰刀,那时成新更快,他弯弓发箭,正中那枯树腹腰之处,腾地一声如中硬木,那物仿佛丝毫不觉,往我疾冲而来。 」

成新摇头接着道:「我见那怪物冲向张兄弟,虽知他定可避开,但此时那怪背对于我,机不可失,于是又发一箭,正中它后心,咄地一响,树怪却毫不停滞,只见它顶稍粗干高举,猛力往张兄弟头颅猛击而下,我急得大嚷,要他快闪开!」

张方看著成新道:「是啊,我原本是想举刀上削那当头击来的粗干,但听得成兄大喊避开,便急跃向右躲开。那一避可真是千钧一发,那粗干极阔又来得极快,在我额角擦过,登时血流披面,却总算逃过一劫。我顾不得头上伤势,手起刀落,劈在枯树身上,如中乌木,反手再也拔不出腰刀。那枯木怪一转身。刀子就随着那转势自我手中飞脱而去。」

成新接着道:「那怪撑在沙石地上停住转势,激起大股尘土,枝干上还插着张兄弟的腰刀,毫不停歇,一个转身又往他冲去。我操起朴刀,侧跨一步,朴刀打横由后自旁往斜里砍向那怪腰际。 」

成新又停了下来,微微喘着气,仿佛那日的恶斗就在眼前,他声音也有些发颤了,喝了口酒才继续说道:「我一刀正中枯木中盘,那怪似乎从不防守,只是进攻。那刀一中树身,便如张兄弟的腰刀一般,紧紧陷入硬木,我双手拿捏不住,兵器立时脱手而去,两臂还给震得酸麻。这时我已知这枯木怪远非人力可取胜,便嚷着叫张兄弟与像爷快走,只盼一出此庙,怪物便不再追赶。」

「嗯,我也是一般的心思,」张方点头接替自己同伴道:「在避开了那怪的第二次扑击之后,我原本可反身后踢它有着人面之处,毕竟那张脸有常人三个般大,一踢必中,但想到这一出脚必定如跩坚石,说不准腿骨立断,便反身往外窜去,只望枯木只是想守着古庙,将我们赶出便罢。」

「就在我俩都仓惶无措,只想着保命之时,奇事却发生了。」成新边说边摇头,仿佛自己也不能相信亲眼所见之事。樊槐看着他的表情,纳闷着难道还有比枯木精怪更不可思议之事?

成新抹着脸道:「像爷忽然纵身一跃,挡在那枯木怪之前,大喝一声。那怪先是瞪视片刻,接着便踊身扑来,眼见他就要给撞得粉身碎骨,我高声大呼,要他往庙外退去,他充耳不闻,只伸手往脸上一抹,奔向破庙四方庭院正中,对着一双掌心喃喃诵念,接着将之往泥地上一按,而后迅速跃开。」

张方双眼闪烁着,那夜的奇事既惊险又令他百思不解,至今使他心驰神往,他嘶哑着嗓子道:「那枯木怪呆立片刻,随即腾空跃起攻向方才像爷按摸的所在,它头下脚上,犹如人自高处跃水,猛力撞向地面,发出轰然巨响,大地为之震动。那地界久旱不雨,土地中又夹杂着石块,甚是坚硬,木怪便如著了魔,一次接着一次不断狠命撞击着,数次之后,硕大的枯木上渐现裂痕,显然树木之坚终究不敌土石之强,再撞得十数次,枯木分崩离兮,碎裂成数十块,渐渐不再动弹,终究成了一堆残枝败木。」

成新接替他道:「我俩呆看着像爷,出不得声,都给那枯木自戕的怪异举动吓傻了眼,而那撞击地面的轰隆巨响,萦绕在耳边久久不去。哈,我呆立半晌,才忽然醒悟怪物出现之前那闷雷般巨响,定是它自远方跃来之声,诚可谓后知后觉。」

樊槐虽未亲眼目睹,但也听得呆了,那场景委实惊心动魄,他摸转着手中酒杯问道:「像爷可说了什么?」心里却没留意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也改口称呼这玄奇囚徒为像爷。

成新摇头回道:「他瞪视着那残败枯木堆,侧着头半晌不语,似乎在想着什么棘手难解之事,良久才说这法术没什么,人面皆有灵气,他只不过将他本相之气投于地面,此物虽力大顽强,但易于愚弄,认定敌人藏于地底,便死命强攻。

说到这里,他眉头深锁,沉默不语,良久才开口接着说这枯木怪奇特之处有二,一是不畏死,力战至分崩瓦解,委实可畏可敬,二是如此破败小庙,并无典故来历,缘何有如此厉害神物守候在此?却是令人费解。莫非是… 

讲到此处他不再多说,我们也不便再问,这事就算过去了,但我哥俩这两条小命,可说是像爷救回来的。」

樊槐点了点头,心想这像舒治有如此能耐,纠集羌人甚或汉人反晋,可说易如反掌,确是朝廷一大隐忧,又不知他是如何与羯人结下梁子,于是问道:「两位可知像舒治远在西南,却是如何与北方的羯人结下仇怨?」

两人都摇了摇头,成新道:「我俩自押着像爷离开益州之时,便常念着此事。我曾问过像爷,他说他也不知道,且毫不在意,又说这世上想拿住他的人所在多有,不值费心追究。」

樊槐渐渐明白,一如其人,像舒治周边的事似乎总围绕在重重迷雾之中,令人难以解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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