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岩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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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那年我到肯尼亚 (含照片版)

(2020-06-25 00:56:40) 下一个

那是1996年夏天,具体哪一段时间,从哪天到哪天,一下想不起来。但那期间有个时间坐标,却刻在历史上,就是比利时两女童,Julie et Mélissa,被劫致死案震惊了全世界。我们是在蒙巴萨一家旅馆里的电视上看见报道的,有两个孩子以及凶犯马克-杜图夫妇的照片。马克-杜图被判无期徒刑,至今还在监狱里。他老婆因是同谋,并直接造成两个孩子在她家地窖里被饿死,而被判30年,服刑15年。最近假释出狱,入住比利时南部一个修道院。其申请假释的过程,拖了三年。先是法国一家修道院答应收留她,因为比利时民众的抗议而取消。后来又是荷兰一家修道院答应收留,又因为民众的抗议而取消。这次比利时那个修道院顶住了正义的压力,维护了邪恶的利益,应该算是法律的一次胜利。

那次旅行,两个星期,包括机票,花了15万比郎,是我那时月净工资的两倍。那样大手笔的花钱跨洲旅游,后来再也没有了。因我一年后,辞职离开了公司,去了巴西读博士后。再后来,养了孩子,先是一个,后来又加一个,负担越来越重,钱却挣得越来越少。好在老婆比较争气,我这边的损失,她那边补上了,而且超过。所以我现在能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并于晒网日,写一些从不曾换得一文钱的文字。世上很少人,男人,有我这条件,我得感谢老婆,是不是?

看上图赤道周围的模样,尤其那道路,就想起我和老婆,还有两个黑汉,三男一女,四个肉饼,贴胸搭背,摩肩接踵,挤在出租车后座,从内罗毕,直到那大牌所示的地名,南尤基,凡六个小时。那车行驶中,忽左忽右,因为道路上,忽右忽左,分布着大坑,车须绕坑而行。且经常与对面忽右忽左,飞驶来车,擦肩而过。一次一次的惊险,迎面扑来,掠窗而去。吾命那次未休,运气也。不应有怨,何事常像在肯尼亚拼车?

下图那帐篷内,有两张帆布行军床,一个洗脸盆,一个坐式便盆,质地倒都是白瓷,只是很脏,黄不拉叽的,看着恶心。有冷水,无热水。虽然到处是树木,茅草,蚊子并不多,不像我当年插队那里。可能是周围没有水面的缘故,空气干燥,凉爽。夜晚看天,很高,很深,布满星星,一层一层,密不透风。从未看见过那么多,那么亮的星星。

我和老婆在帐篷里住了三夜。该帐篷营地位于马萨伊马拉野生自然保护区中心某地。从内罗毕到那营地,我们两人,还有四个以色列人,加司机兼导游,一共7人,乘一辆小面包车,天蒙蒙亮出门,一路风尘,跑到快天黑才到。三夜四天,还有一天在纳库鲁,住了一夜旅馆,总计每人275美元。到今天,16年过去了,这价钱肯定要翻番的。

除去野生动物观光游那五天跟着导游外,其余时间里都是自己拿着地图乱跑。乘了蒙巴萨到内罗毕的夜车。电影《走出非洲》就是以这趟火车开始的。参观了小说《走出非洲》作者Karen Blixen (1885-1962)的故居庄园。到内罗毕郊区的Carnivore(食肉苑)吃烤肉,有斑马,角马,长颈鹿,野牛,鸵鸟等,没见狮子肉。所吃动物据说都是饲养的,不是真的野生动物。吃完烤肉,又去附近的一个土剧场,看了一群黑人,袒胸露背,散发着强烈的狐臭,跳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始部落舞。因为那天食肉苑没有鳄鱼肉,回到蒙巴萨后,又专程走了很远的路,中午时分,大太阳之下,到一个鳄鱼山庄补吃鳄鱼肉。那肉,雪白,口感似肉非肉,似鱼非鱼。吃时不能想,一想挺渗人。吃鳄鱼肉时,饭店已差不多打烊,店里就我和老婆两人,坐于凉亭靠窗位。窗外树下,一口浅塘,半个篮球场大小,横七竖八,趴着十多条巨大鳄鱼,个个披盔戴甲,丑到极点那种。那顿鳄鱼肉把我肚子弄坏了,后来的24小时里,我一口东西没吃,还老犯恶心,直到飞回比利时。

两星期自助游,花钱如流水,日子过得飞快,心情也像假释的囚犯离开监狱那样愉快着。记得刚到肯尼亚的第一天夜里,坐了一夜火车,从蒙巴萨到了内罗毕。第二天早上,在旅馆房间外的凉台上吃早餐,旁边有黑人侍者服务。我一边切甜瓜,一边跟老婆幽默了一句从比利时电视广告里听来的话,Riche, c'est mieux(有钱真好)。可是,好景不长,飞回比利时那天,犯了抑郁(但我当时并不知道那叫抑郁,要过好几年以后,才知道我当时已属严重抑郁患者)。飞机绕着布鲁塞尔机场,盘旋了一圈又一圈,就是降不下去,可能是起落架打不开。满满一飞机的人,全都紧张得不行。我肚子仍在万般难受——被那鳄鱼肉折腾的,但心情非常平静。因为我的脑子里,在盘旋着一个鳄鱼般冷血、残忍的念头:掉下去吧!掉下去,明天就不用见老板那张脸,那脸上的鹰钩鼻子!

这个罪恶的念头,我从未对外人讲过。十六年后的今天,因为看见那两张照片,又想起来了,赶紧记下,并值某网刊“本月特别推荐江岩声文集”,告白天下,以免有人看了那文集,误以为我是好人,善良人。

后记

从肯尼亚回来后,思绪万千,如梗在喉,不吐不快,便用“中文之星”输入汉字,写下一篇游记,满满四页纸,投给《人民日报》(海外版)。编辑王志光先生将之剪辑,取了大约四分之一的文字,以《生态链的有趣环节》为题,发表于1996年11月29日《人民日报》(海外版),第8版(下图)。

首次投稿便得发表,给我很大鼓舞,并从编辑的剪辑悟出一个写作技巧:一篇文章只谈一件事情。据此,我把原稿中所述肯尼亚赤道之行抽出,单独写成一篇,再投稿,又中(见附录)。于是,就一直写了下来,从未中断,迄今已25年,四分之一个世纪!

那年我到肯尼亚,开启了我的写作之门,是我到肯尼亚时完全没想到的。

附录:

肯尼亚赤道行

江岩声

肯尼亚最高峰肯尼亚山的西麓,有一个小镇叫南尤基。赤道在镇南二公里处横穿而过。一位到过该镇的比利时朋友对我说,那里有人用水向游客演示地球的自转,因为水在赤道南北的旋转方向是相反的。出于好奇,今夏我到肯尼亚旅行时,专程去了南尤基。到达时,已是傍晚六点钟,天空飘着似有若无的毛毛雨。找了一个小客栈安顿下来后,看看表,知道离七点半天黑还有约一个小时,便决定顺着来时的公路步行去看赤道。那条公路是南北向的,正好与赤道垂直相交。乘车来的时候,看到公路旁边竖着一面底色为黄色的大牌子,上写一行大字,“EQUATOR”,字体厚实遒劲。

走了一会儿,就来到大牌子下面。只见牌子上还画着一个非洲地图,黑色,一条红线横贯那地图。牌子下方的水泥地基上,漆着一条白线,是赤道的位置。附近有许多铁皮盖的小店铺,都已打烊。我在牌子南北各照了一张相。正待离开时,从一个铁皮店铺里走出来一个黑人小伙儿,问我愿不愿意看他演示地球自转,价钱是200肯尼亚先令(合25元人民币)。我一听,正中下怀。花了半天的时间,从内罗毕乘车来此,那车上两人的座位,坐了四个人,差点没被挤成肉饼。受这些洋罪,不就是为了这事儿吗?!看天色已暗,且就他一人,不讨价还价了。我略略思忖,便表示同意。小伙儿面露喜色,回到店里拿来一个碗,一只桶,一个水壶。碗的底部中心钻有一孔。他先走到牌子南边20米处,将那碗置于桶上,然后站起身,取立正姿态,面朝着我,朗声说道:

先生,您一定知道,地球每天都在转动。地球引力和自转向心力叠加会产生第三种力,称为科氏力。这些,您在物理学中一定都学过,不是吗?科氏力在南北半球的指向相反,造成水在南北半球的旋转方向相反。我将向您演示这一现象,从而证明地球的自转。现在我们站在南半球上,您将会看到,水是沿着逆时针方向旋转的。

他把壶中的水徐徐注入碗内,然后放上一个小草棍。果然如他所说,水在碗中形成了一个漩涡,草棍浮在水面上,随着漩涡缓缓地转动。从上往下看,其方向确实是逆时针。等碗里的水漏光了,小伙儿把桶里的水倒回水壶,又带我走到牌子北边20米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演示。这次,那草棍沿顺时针方向旋转,和他跟我预报的一样。

真是有趣!如此简单,就证明了地球的自转,当年傅科怎么就没想到呢?他伤了一夜脑筋,才想出了傅科摆,用来证明科氏力的存在和地球自转。我在北京天文馆见过,有几十米高,是个庞然大物,和这个小伙子的一桶一碗相比,显得小题大做!我兴犹未尽,问道,如果将碗正好值于赤道之上,会如何?答曰,那就不会转。一试,草棍果然纹丝不动。我更来劲了,想,如果我此时将水碗平端到赤道北20米处,应能观察到草棍由静止而逐渐沿顺时针方向转动起来。如是做了,结果令我失望的是,草棍纹丝不动。我捧着水碗,又向北走了20米,草棍仍然不动。我心生怀疑,是不是他注水时玩了把戏,视在赤道南北,将水沿碗边相反切向注入?而在赤道上,我注意到他十分小心地对准碗的中心注水。于是,我亦在赤道北20米处,将水对准碗的中心注入,待水满了,再放上草棍。这下,直到水漏光了,也没见那草棍转动一丝一毫!

我问小伙儿如何解释。他嘿嘿地笑了起来。我明白了,他是在变戏法。实际上,科氏力的作用非常微弱,在地球的大尺度上才有影响,比如台风,海洋流的旋转方向在南北半球之不同。但对这小碗里的水,不应该有什么肉眼可以观察到的效应。不然的话,那些乘飞机的,跳伞的,不都得晕头转向吗?

尽管是场骗局,200先令还是要付的。付完钱,我和小伙子道声再见,挥挥手,祝他今后好运,然后就顺着来路往客栈走。天已黑透,毛毛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我边走边想,虽然上了一当,今天来赤道还是不虚此行,至少,那黑人小伙儿明天有饭吃了,不是吗?(原载1997年1月14日《人民日报》海外版第六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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