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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感录》-割草

(2021-11-22 06:19:14) 下一个

割草,又是一个男娃专属的活。

 

那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牲口,冬天喂干草,从春天开始就吃青草一直到秋天。一年里有大半年都要给牲口割草。大人们忙着地里的庄稼,割草的活就交给男娃们了。女娃不负责喂大牲口,但要负责喂猪。喂猪,不是单纯地把猪食倒进猪槽,而是先要去挖野菜,回来剁细,混上麸子、土豆皮、洗锅水什么的搅匀才行。

 

挖野菜是我的日常任务之一。按说野菜到处都有,各地里尤其土豆地里苦苣、红蔓儿、灰菜、刺芥什么的都有。但是,因为挖的人多,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满载而归的,常常需要漫山遍野去跑。晚饭后先给猪剁菜,一块木墩当案板,野菜随便冲洗一下,没有大泥就行。毕竟,秋林坪的水很金贵。然后左手把菜按在木墩上,右手拿菜刀先切后剁,剁细的揽进猪槽。有一次剁菜的时候不小心剁到左手食指,差一点削掉三分之一的指头。当时也没觉得咋地,用刺芥水擦了一下,找了块布缠上接着剁菜,没上药也没消毒,至今留下粗粗的一道伤疤。

 

儿时的生活,养成了我不娇气也不怕苦的性子,受益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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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感录

王在富

 

割 草

现在,每当我回到故乡武都县秋林坪,看着满坡绿绒绒的嫩草,看着各地坎边绿油油的苜蓿,看着路边半人高的蒿草,看着房前屋后园子边长得十分茂盛的杂草,我心里不由得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若我现在割草,不需要出村,不一会儿就会割满一背篼草。可是,在我少年时最愁、最怕、最不愿意干而又非干不可的活就是割草。因为夏秋季节,正是家乡麦收时期,大人们忙着收割打碾、耕地送肥。割草、放牛、拾粪的事情,自然是娃娃们去干了。拾粪,是为了当燃料;割草,是为了给牛马牲畜做饲料。

天麻麻亮,大人将我从炕上拉起来,睡眼腥松地背上背篼,拿上头天晚上磨好的镰刀,懒洋洋地向村外山坡上走去。一面走一面想:今天应该到哪里去割草呢?坡里自然没有草,牛吃羊啃,那里还有让人割得上手的野草哩?只有到沟崖边、地坎上,牛羊无法去或不该去的地方去割草,才会有长势稍好一点的草。全村每天都有百十人割草,而村庄地域就那么大点地方,就是雨水好的年份,野草都生长不及就被割光刮尽,割草的人就越走越远。

割草是件既费时又费力的活,还要掌握一定的技巧:在地坎边割草,左脚在坎边蹬稳,右膝跪在地边上,左手抓草,右手拿镰,一点一点往前推着割。这样,那些长得很短的草,都会被卷进刀口割下来。遇上小石子或硬土块,镰刀被蹭一下,就会割伤左手手指。我的左手五个手指都被割伤过,到现在都还能看见伤痕。手割破了也不怕,只需就地抓一撮黄土捂在伤口上,或揪一把野刺芥用手揉出绿汁滴在伤口上,或者就把揉出绿汁的野刺芥捂在伤口上用力攥紧,一会儿就会好了。野刺芥是一种草,可以止血疗伤。如果伤口很深,从身上穿的烂衣裤上撕下一条布条,裹住伤口缠紧就行了,又得继续割草。割过草的地坎边,再也看不到一丝绿色,就象一条白色的带子铺在地坎上。就这样,从这条地坎边跑到另一条地坎边,从山顶跑到沟边,用两三个小时才能割满一背篼草。

记得有一次,我和三哥天一亮就去割草,割到小上午只割了半背篼草,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可我们不敢回家:割半背篼草回去,不是寻着挨打吗?实在没法子想了,兄弟俩就想着去偷草。

村里也有人家种苜蓿。我们想着偷别人家的苜蓿,被抓住肯定会挨打挨骂。于是,兄弟俩商量好去偷三叔家的苜蓿。谁知我俩正在偷割苜蓿时,被三叔发现了,他拿着鞭子悄悄地到地里来看。我们还在急急忙忙地割着苜蓿,没有注意周围的动静,听见脚步声时,三叔已站在我们面前。他没有打我们,只骂了一句:“俺把奴日的!”就转身走了,我们非常尴尬。偏偏这时侯,有只喜鹊在坎边桃树枝上喳喳乱叫,仿佛在嘲笑我们:没出息,偷草贼!我顺手捡起石子狠狠地朝喜鹊扔去,喜鹊飞走了。我俩又割了一些杂草,将偷来的苜蓿用杂草遮住,无精打采地回家去。

第二天我与三哥天一亮又去割草,太阳晒得天干火着似的,该到哪里去割草哩?从山头跑到沟底,还是空背篼。我俩坐在大崖沟底的大石头上,望着十多丈高的大崖发呆,望着半崖上的老鹰窝,望着老鹰叼食蹲在窝边喂小鹰,望着老鹰从窝边展翅高飞,盘旋而上,越飞越高,越飞越高……

“哥,不要坐了,割草走。”我轻轻叫道。

“我看着欢草了,一会儿就割两背篼。”三哥笑答我。

“在哪里?”

“你看,那划子的草割下来,咱俩都够背了。”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是半崖上一块约二十平方米的土台子,上下左右都是崖,由于从没有人敢上去割过,草长得真欢。

“哥,你疯了!那草咋能割下来哩?”

“能。你看,左边的石崖离旁边打豹沟陡坡有一丈多宽,是风化石,用镰刀咀钻个脚窝窝,赤脚趴住崖就能爬过去割草。”

“那不行!掉下来就没命了。”

“我试一试,过不去就算了。”

三哥执意要试一试,我只好在下边望着他。他赤着脚,左手抓住崖缝,右手用镰刀咀在石崖上钻脚窝窝,脚拇指勾住窝窝一点一点往前挪。我的心提到喉咙眼里,连大气都不敢出。我三哥真行,一会儿就爬过石崖,到了草坡上。我高兴地笑着,连声夸奖我的好三哥。

我仰望着三哥在半崖的土台子上挥镰割草的时候,一群麻雀从我头顶呼啸而过,向大崖上面的护坡里飞去,我太羡慕它们了:自由自在,东荡西飞,饥食田间粟,渴饮溪边水,乘凉树荫下,避雨房檐内。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小鸟一样欢乐地飞翔……

一会儿,我三哥就把草割完了,扎成把子从崖上撂下来,好大一堆草!最后,他把镰刀也撂下来。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把镰刀也撂下来。

他在返回时,双手趴着崖,一步一步挪动着脚。其实,这时我倒不怕了,我觉得他能过去就一定能过来。谁知,走在半中腰时,原来他用镰刀咀在石崖上钻下的脚窝窝不见了。如果这时镰刀在手中,再钻个脚窝窝也就没事了。可他把镰刀已撂下来了,我看他把左脚在石崖上摆动了几下,想用大拇指在石崖上扒出一个蹬脚的窝窝。就在左脚扒窝窝时,右脚滑脱了,哗地一下,我三哥俯爬着从崖上掉下来了。我的脑子嗡地一下,大声喊着:“三哥!三——哥——!”就往崖下跑去。

幸好他掉在沟里小石子上,若掉在大石头上肯定就没命了。他的衣服裤子擦烂了,脸上、胸怀、肚腹、腿脚到处流着血,昏昏迷迷不省人事。我抱不起他,一边哭喊,一边用手摇着他。

周围做活的人都跑过来了,两三个大人把他抱起放在老虎滩平处,灌了童子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微微睁了一下眼睛,又张了张被血糊住的嘴,鲜血从他口中流出来。我母亲、大哥、四叔都来了,都喊叫着他的名字。我三哥好像清醒了,他口中边轻轻地说着:“我-好-的!”边挣扎着想站起来。他佝着腰,两个大人架着他的臂膀,扶着他艰难地

挪回家。我吓得两腿哆嗦,浑身打颤,把草杵进背篼,拿着镰刀,也跟回家去。

我三哥这一跤,把腿子挝了,把腰撞了,把腮巴子垫了一个窟窿,喝汤喝水就从腮巴子窟窿里流出来了。好在没伤内脏和大脑,未包扎、未吃药、未打针、未缝合,睡了一个多月草铺就好了。

人要吃饭,畜要吃草。可大地母亲被人们摧残得太脆弱了,不能满足人们的贪婪和无休止的索求。迫使她未成年的孩子们去偷,去冒生命的危险。这怪谁哩?怪我们自己。她太饥饿了,她太需要休息了。她也和我一样身在抖、心在颤、泪在流,她也为无力供养自己的子女——人类的需求而悲痛。

好在这一切都成了过去。现在的孩子们,再也不会像我们那样,为了割草而冒生命的危险。

二OO四年春节写于武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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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树枝儿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laopika' 的评论 : 那是寻常农村女孩的日子:)
laopika 回复 悄悄话 女孩能去挖野菜也是很不容易了,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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