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是一枝花

故乡无此好风光,此心安处是吾乡。
正文

红小兵

(2018-09-21 15:18:48) 下一个

 

 

1970年我入小学一年级。母校位于江汉大平原的某地区县城一角,前身是军队所属的八一学校,六十年代移交地方,但有时会见到士兵们在学校的操场折叠降落伞。

彼时正逢三年自然灾害出生的婴儿潮,一个班五,六十人很是寻常。平常人家大多是三,五个孩子,两个的已属稀有。那个年代没有校服,我们的着装五花八门。长衫过膝者固然仙气飘飘,衣短露脐者也频具济公之范。印象最深的当属同桌小华,八路出身的华老爹居然亲手打造了电影上才看到的金色限量版草鞋让他在校园招摇。

上课时,打起精神,正襟危坐,两手交叉平放桌面。第一个星期只学句子 “毛主席万岁”,唱赞歌确有不可抗拒的魅力,智商要求也不高。惊喜的是一个月后我们己经会写“打倒刘少奇”。一个倒字曾经绊倒了多少神童啊,不得不说那时的老师是尽责尽力的。同时也对”同桌的你”充满怜悯之心;小华同学还没学会1 加 2,因为老师有时写2 加 1,这对线性思维或者通俗讲一根筋的人很是无奈。个位数加法让我们多年后才认识到不管人生怎么折腾也基本上是殊途同归。

三个月后老师宣布,第一批红小兵将在本班诞生,什么是红小兵? 标榜自由的维基百科解释如下:

红小兵的标志开始时并不统一,比较常见的是一个佩戴在左上臂的写着“红小兵”三个字的菱形臂章;也有的地方是与红卫兵标志类似的红底袖标,上面以黄色书写“红小兵”三字。1970年开始,随着各地中小学基本学习秩序的恢复,红小兵的标志逐渐恢复为红领巾;

但我们那里属穷乡僻壤,革命浪潮涌来已是式微,红领巾是1973年以后才流行。这是后话。

班上几乎每个人都对那菱形臂章充满了憧憬。或者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据说麦克.杰克逊长年佩戴臂章是为纪念世界上受苦的儿童,我们的臂章可是担负拯救成年人的重任,抛开时尚的元素,凡童如我怎能不心向往之。

学校礼堂建造的相当气派,毕竟曾经沧海。低年级几百号小学生坐进去也不显拥挤。我等一年级新生频有刘姥姥初入大观园的忐忑不安。校长大人语重心长的长篇大论尽显教育家风范,只是对我们来讲无疑于对牛弹琴。有人开始坐不住了,没人告诉我们开会前不应喝太多凉水。

终于音乐响起,慈眉善目的教务长开始唱名,幸运儿有一跃而起者,目空一切;有低头哈腰者,作虚心使人进步状;更有那成竹在胸,闲庭信步斯斯然踱上舞台的领袖级人物。终于三个年级所有臂章分发一空。台上的学生一字排开展示他们令人羡慕的臂膀。

不幸我是台下那张大嘴巴傻瞪台上的几百分之一。但很快就意识到这一切居然与我无关;这怎么可能!为什么老师不知道我的梦想,为什么我可以被忽略?

士可忍。踢凳而起,一声怒吼: “我的呢?!” 哇,时间凝固,本校三十年辉煌历史可曾出现过如此无耻之徒?

诺大的礼堂顿时安静如烈士陵园,突然我振臂一挥: “打倒红小兵!”。校长老师当场呆住,满脸苦大仇深,一如刘文彩收租院的泥塑。

终于在我喊第四句打倒时被两位身强力壮的年青老师擒住,抓小鸡似的从后门拎出。不等他们开口,我就地打了两个堪称完美的后滚翻,一溜烟逃离作案现场。

晚饭还是要回家吃的,读三年级的姐姐趴在床上哭,口里念念叨叨:”老二是历史反革命,就要被枪毙了,呜呜呜” 爸爸笑咪咪的坐在旁边,饶有兴致地听着。

我对反革命,枪毙不感兴趣。恶人先告状:”小华功课没我好,凭什么他当红小兵”。姐姐一个翻身:”小华的申请书是他姐大华写的。老二,你的申请书肯定写的不好,要不我帮忙写?”。什么?申请书是什么书?

爸爸严肃起来,说申请书一定要自己写。但姐姐的臂章可以借我戴一晚。看来父母也不总是一碗水端平的。

终于姐姐从书包深处扯出块塑料牌。这,这是我魂牵梦扰的臂章?那有什么鲜红艳黄?灰濛濛的破损外皮露出里面猪肝底色,兵字的左上角画了个拙劣可笑的羊角。早已松弛的橡皮筋在大腿上都绰绰有余。

现实是如此厚颜无耻地击败了梦想,无情的泪水终究涌出,我声音哽咽地说:“打倒刘少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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