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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风流》-赵武灵王(下)--天尽头,那里是沙丘

(2017-03-25 06:19:24) 下一个

打瘫中山国、摆平诸胡部落之后,雄心勃勃的主父开始秘访各国,搜集情报,为进一步攻伐其他诸侯做准备。

《史记》里记载了他偷入秦国的历险:主父诈称赵国使者入秦,受到秦昭王的接见。这个秦昭王本来是武灵王派人送回秦国而登基的,却不识得武灵王,只是惊诧于这位赵国使者‘状甚伟,非人臣之度’——没办法,身份名号可以瞎编胡造,这王者气质却难以掩藏——等这位“使者”离去,秦昭王派人一查证,才知道此人正是赵武灵王,急忙‘使人逐之,而主父驰已脱关矣’——知道胡服骑射的厉害了吧?你想追我,没我快,奈何?


正是由于主父长年不在中央政府,甚至不在赵国,他对赵国的政局失察,也逐渐失去对军、政的控制。此时在赵国国内,一方面公子章越做越大、蓄势待发,另一方面在年幼的惠王身边,形成了两大派势力,一派以忠心耿耿的相国肥义为首,另一派以根深蒂固的公子成挂帅。尤其这个公子成,资格老、势力大,当初以称病不朝对抗胡服骑射的就是此公。


对公子章的图谋不轨,成、肥两派都心知肚明,老奸巨猾的公子成把它当成了攫取更大权力的良机,派出干将李兑游说肥义,指出公子章与田不礼‘二人相得’,作乱‘必不久矣’,相国您‘任重而势大’,‘祸之所集也’,公子章要谋反,必先拿您开刀,如今明哲保身,您何不‘称疾毋出,传政与公子成’?说您何必不要老命,把着高位不放呢?不如把大权交给公子成独揽算了。


对此,忠诚的老臣肥义(据说他有胡人血统)回以身负主父重托,不愿做‘变负之臣’,愿与惠王共赴危难,虽死无悔。对肥义的大义凛然,身为政敌的李兑都悚然动容,‘涕泣而去’。感动归感动,李兑却拿不出拯救肥义的良策,只能回到公子成身边,‘以备田不礼之事’。


肥义也预感到危机将至,于是嘱咐侍卫长高信:“‘自今以来,若有召王者必见吾面,我将先以身当之,无故而王乃入’”[从今天起,凡有要面见大王的,务必先见老夫,老夫欲先以身试,确认安全之后大王才可出见]。


这里看出,大家谋划来谋划去,却未有人提及主父赵武灵王,一方面显示主父失去对政权的掌控,另一方面是因为主父对公子章负疚的态度,使得连老臣肥义都对靠主父来控制公子章不报指望。有事为证:赵惠王四年,公子章回邯郸朝见惠王,主父在暗处观察群臣的一举一动,看见自己的长子满面颓废,‘反北面为臣’,‘诎于其弟’,不由得心如刀绞。


平心而论,武灵王立王子何,并不是因为此子如何能干有才,而是基于对赢娃的万般宠爱,而真正表现出令赵武灵王心动的雄壮武力的,恰恰是这位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长子章。时赢娃已逝,主父‘爱驰’[对赢娃的爱松动了],又开始‘怜故太子’。


主父当时就打算把赵国一分为二,让公子章王于代,让兄弟二人两头大。理智的相国肥义自然不同意赵国合而复分,才使得主父此议作罢。在肥义心中,或许认为主父在更大程度上是站在长子那边,自然不会于此时要求主父出手对付公子章。


主父对两个儿子的予夺优柔寡断终于导致了史上著名的“沙丘之乱”。惠王四年(公元前295年)的一日,‘主父及(惠)王游沙丘’,天色已晚,惠王和主父在不同的宫室歇息。忽有人来报,说主父要召见惠王。惠王刚从主父处回来,如何又要召见?此事引起了相国肥义的怀疑。老相国决定先行查探,并嘱咐侍卫长高信高度戒备,约定如果肥义逾时不归,就立刻向邯郸告急。


肥义随召使进入一处宫室,等待他的果然不是主父而是公子章、田不礼及刀斧手,可怜一代忠骨,命丧刀下...


高信久候相国不归,一边着人飞骑传讯告急,一边部署守卫。随后的几天,高信死守行宫,击退了公子章一次又一次的冲锋,手下兵员几乎耗尽,终于捱到了公子成、李兑从国都带来的勤王大军。公子章毕竟兵少,战败,逃进主父行宫,马上又被公子成和李兑带兵重重围住。


此时的主父哪里还指挥得动公子成?公子成却也不敢冒然上刀加害主父,只是围住行宫,高呼“交出叛贼”。日久,宫中食尽。公子章眼看着慈父为己受累,形容憔悴,想起平日父亲待己的种种好处,早把废立之恨抛诸脑后。为保父王活命,公子章于是瞒着父亲自出宫门,当着公子成、李兑之面,自刎而死...主父随后而来,老泪纵横,抱起爱子尚温的尸首,踉踉跄跄回宫而去...


然而至此公子成、李兑却不敢放过主父了,公子章自刎一幕,让公子成看到了主父与公子章的父子情深,如今公子章因成、兑而死,二位又负攻打主父的大罪,一旦主父脱困而出,追究起来,成、兑都是要遭灭族的。于是大军围而不攻达三月余,主父几次欲出,均被乱箭逼回。腹饥,直至攀梁掏幼雀为食,一代雄主赵武灵王终被生生饿死在爱子坟旁...


此时的赵惠王年仅十二岁,一切听成、兑的摆布,于是公子成终于取代肥义为相,号安平君;李兑为司寇。死守行宫、血透重甲的侍卫长高信反而被调离京都,只因他是已故相国肥义的人...在其后相当长的时间里,公子成和李兑把持朝政,为己谋得封地千顷。好在武灵王的变革已深入人心,这二人虽官瘾极大,却不卖国,赵国得以在战国后期担任抗秦中坚。


古人说:忠孝难两全,“忠”是臣属对君王的,是公事;“孝”是子女对父母的,是私情。不妨把“忠孝”的含义扩大化一点,用“忠”泛指所有公事,用“孝”代指一切私情,忠孝难两全反映了许多时候公与私的难以兼顾甚至是尖锐对立。作为一方君主,家事国事本就互相纠缠,难以理清。在大支大节上,是取国事还是善亲情,需要超人的定力,甚至是冷血的定力。


来看看前面提到过的雍正,他在杀子之时,何尝又不是心在滴血?然而他与他的兄弟间你死我活的宫廷斗争,使得他在这个大关节上选择了国事而放弃了亲情,从而为乾隆的顺利掌权铺平了道路。然而作为一个父亲,雍正至今被人唾骂。


赵武灵王或许是个好父亲,但他在国事、亲情上的抉择是失败的,最后是害了儿子也害了自己,并几乎害了赵家江山。有人说看重亲情的人要玩好政治是很难的,因为政治要求你关键时刻六亲不认,这话实在很有道理。我等凡夫俗子,看着孩子在幼儿园受了点委屈尚且陪着哭鼻子,又如何能在大关节上彻底的舍私为公?幸好我们都是寻常百姓,也没有称王为帝的野心。


赵武灵王的悲剧在于身为君王,却有着平常百姓的儿女情长,在更立太子的时候感情用事,偏离了任人唯贤的原则——或许公子何甚有潜质,然毕竟尚未表现出来,为什么要废掉一个已经初露头角的长子呢?须知废长立幼,历来就是大忌!等看到长子的不得意,又忍不住舔犊情深,甚至打算采用分裂国土、自我削弱的荒唐做法。然而如果我们把他仅仅看作一个父亲,我们又还能说什么呢?


正是:自古忠孝难两全,慈心一片谁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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