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

本只想写写自家的故事,没想到土匪竟然不允许!如今决定先致力剿匪,待自由民主之花在大陆盛开时,再来完成自家的故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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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三合院

(2023-06-19 16:34:52) 下一个

一  儿时的记忆-----在运动中成长

        老家的三合院坐落在普定县前大街(这条街文革时期被改名为“东风路”)上,那条街几十个院落式建筑物中,我们家的三合院算是较为独特气派的。

        三合院当街是一面厚厚的用大块的砖砌得很有气派也很艺术的青灰色砖墙,墙头上长着狗尾巴草。尽管五十年代青灰色的砖墙已经开始被稀疏的雪白的盐霜覆盖,仍然能清楚地看出错落有致与众不同的建筑风采。

        三合院前院的墙外是街道,后院的墙是干打垒筑的土墙,土墙内有一棵柿子树,一棵柚子树,一棵梨树,还有两个简陋的厕所和大小不一的几片土地。

        前院墙的左边有一道四尺左右宽的大门,这是进入三合院的唯一通道。幼时的我就知道,天一黑,二叔就会从里面把门扣上,院子里住的人都知道怎样从外面打开门进入。不住在院子里的人,就只知道在外面高声呼叫自己想找的人名,让他/她去开门了。二叔家人最多,有三个孩子比我大哥年长,所以二叔家常常是负责关大门的,他们会用一根碗口粗细的大木棍把门顶住,此时人们就无法再从大门进入了。

        我至今仍不知道为什么这道大门被大家叫做“朝门”。顶门的事,我们兄妹四人是绝对不参与的,因为妈妈要求我们准时睡觉,而且我们都睡得比较早。

        三合院的房子是不对称建筑,三合院正中到正房有近十级石阶梯,阶梯上完后,是一个长方形平台,平台正面对着院坝,后门是堂屋,堂屋内空很高,是公用的,堂屋两边是正房,正房与左右厢房相连接。

        记得晚饭后我时常会与么太爷家的两个年龄相仿的外孙女一起玩,我们喜欢坐在这平台上讲自编的故事,么太爷和么太太常常当着孙女们的面夸奖我故事讲得好,这夸奖曾大大地激励着我讲故事的劲头......

        三合院左边是两层楼的正房,楼下有三个房间和厨房,楼上有两个房间,住着二叔一家8口。

        我们家四兄妹和妈妈住在左侧厢房的三个房间里,妈妈的房间连着二叔家的正房,所以也有楼层,楼上只有一个房间。房间地板的角落上,有个一米见方可以开合的门。这门在我儿时的记忆中一直是关着的,因为我们在妈妈调到普安之前根本就没有使用过。直到妈妈调普安前一、两年,因为她的房间被盗,房间里不少衣物甚至被子都不见了。公安局来作调查时,我们才发现这个空间有一道门与二叔家楼上的房间相通,还有一个两尺见方的木十字窗。此后,好奇的大弟弟偶尔会约着哥哥们用凳子垫着并相互牵拉着爬上楼去猎奇。我直到70年代回普定短时居住时,才从哥哥们安放的简易楼梯上,战战兢兢地上楼去看过,那时的房子,整个的已经很朽了。妈妈那次被盗的东西没有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加上发现楼上的房间相通,曾经引出妈妈与二叔一家许多的疑惑和不快来。好在妈妈和爸爸不久后被调到普安去工作了,三合院里的恩恩怨怨,也就此消除了。

        右正房和右厢房住着么太爷家一家三代6人。么太爷是位旧时的老举人,言行举止都非常谨小慎微。他们家常常给我一种神秘感,我从来没有机会象在二叔家那样毫无顾忌地四处参观,所以不知道右正房和厢房的布局,但外观可以看出,老家的三合院是完全不对称的。正房地基有好几米高,左厢房地基比正房矮但比右厢房高。

        三合院堂屋内有一个通往后院的单独的小门,除了妈妈的房间有道门通往后院外,这道小门成了所有的人要到后院的唯一路径。后院是一个由土墙封围起来,大概有近两百平米的土地。靠么太爷家住房后有一颗很大的柿子树和一个石头堆砌而成,顶着瓦片屋顶的小坑厕所,堂屋后面有两颗柚子树,妈妈的房间后面是个三面和顶都是木板、一面是土和石头砌成的墙的大坑厕所。记得大弟弟有时会一个人在后院搜寻,也曾经有过一些惊人的发现。印象较深的是大弟弟在两个厕所的石头墙缝里找到过好几枚不同面值的袁大头银元......

        现在,已经无法考证祖辈们是怎样划分这份产业,也无法考证三合院建于何年何月了。听说我们住的左厢房是属于西安的德新哥的,我父亲只有街边的一间相对独立带有铺面的街房。前院除了一个铺满青石板的近百平米的院坝,靠大门的三合院墙下是高于院坝近一米的一片近百平米的屋基,屋基连着大门的空间,是通往院子的公用路面,左边是二叔家用石头围起来的垃圾坑,右边靠近么太爷家房子的部分被乱石和砖块拦起来,成了他们家的菜园子,余下的由二叔家使用,堆放着他们家的农家草粪或农具。

        二叔一家在50年代的大跃进人民公社运动中,犯了一个终身后悔不及的错误。解放后学会了节俭的地主女儿二婶,听宣传说人民公社吃饭不要钱,于是糊里糊涂地带着他们唯一的女儿和二儿子、三儿子,去吃了两天人民公社的大锅饭,结果,他们四人不容申辩地成了农民。二叔、二婶的六个孩子,从此三个成了农民,三个保住了居民,二叔一家从此农、居合一了。

        因为二叔家有农民,三合院前院的屋基上和后院里,多了许多农具家当和粪堆。幸亏他们没全家都去吃大锅饭,否则一家都是农民,以后的日子就更麻烦了......

        我不知道当初共产党斗地主分田地时,这个三合院是怎样没被共产的。我猜想是二叔和二婶已经“主动上缴”得太多,这三合院才得以幸存私有了。 解放后父辈居然能继续拥有这三合院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谜。

        在三合院里的鲜明记忆之一,是二叔家的二婶和么太爷家的幺太太的日常大战,她们会为后院的地皮,果树甚至厕所里的粪便争吵,互相谩骂。二婶和么太太两个女人一台戏,有时她们会从早到晚互相对骂直至声嘶力竭,直到幺太爷和二叔板着脸站出来喝叫她们回家后才会停歇,可常常会在次日一早又周而复始地继续......

        记忆之二是雨天院子积水带来的乐趣,我们会光着脚丫,兴奋地在水里跳,玩脚铲水游戏,这是一种非常简单的看谁能用脚板把水踢得更远的雨中游戏。

        记得有一次和么太爷的孙女一起玩铲水游戏时,她觉得脚丫子发痒,停下来查看。突然,她亡命地尖声呼叫起来,我吓得立即停止了玩水,走近看她到底怎么了。看到有条蚂蟥在她脚丫子之间,我赶紧转身跑上正房高高的屋基上,推开她家的门大叫:

        “蚂蟥!蚂蟥!”

        她勇敢的大姐马上从家里冲到院坝里,伸手为她抓蚂蟥,结果是蚂蟥使劲往她脚丫子里钻,根本就弄不出来了!她被吓得疯狂地跳起来,我也被吓得赶紧跑回家去躲在花窗后面看发展去了。最后,还是她妈妈厉害,点了只熏香在她脚丫子处熏一阵后,使劲拍打她的脚板,蚂蟥才终于被弄出来了。

        目睹此情景后,从此我再也不敢光着脚丫子下水了......

        三合院里的记忆里,还有我与么太太的争吵,这是唯一的一次与亲属长辈的争吵。那是60年代末的文革时期,妈妈送我和大弟弟到普定躲武斗。有一天,我往院子里倒废水时用力太猛,水花溅到么太太家的房子的墙上。当时么太太不饶人地叫骂起来,一副与二娘骂架的态势,二娘被她的骂声弄出来静听了一会儿,发现她骂的事跟自己无关没接嘴。我听她骂个不停,心里火得很,气恼地抬了盆水,使劲向她家墙脚泼去。她骂得更起劲了,而且很难听,于是我在窗子边对着她说:

        “军犬在叫!军犬在叫!”

        突然她不再出声了,院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可当她再出来时,竟踱着小脚走到我们家这边的院子来了,她对着我们家大门,骂得唾沫横飞而且更难听了。她一边骂一边大叫,要我出去认错。

        么太太很吓人的态势,镇住了我,于是躲在家里不敢再还嘴了。

        对此事原本不予理睬的大哥,此时再也忍不住了,他走出去平静对么太太说:

        “么太太,你一个长辈,怎么能对小平骂这么难听的话!就算她做错事,你已经骂了这么久,她也没还嘴了,也该停了嘛!如果别人也这样没完没了地骂你孙女,你会觉得怎么样?”

        么太太没理睬大哥,继续高叫:

        “你这个小X花花,你敢骂我?!你不出来认错,我不饶你!”

        大哥终于忍无可忍,他面对么太太说:

        “么太太,你不要为老不尊,小平骂你什么了?”

        “她说我是什么?什么犬?欺我不懂啊!”

        原来她不知道军犬是什么,问了他儿子知道后气极了。

        大哥告诉她:

        “你一直在骂小平,她还你句军犬有什么!”

        “光强,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怎么能叫老人军犬嘛!”么太太的儿子出来指责大哥,同时把他妈妈劝回家了,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打那以后,我再也没与么太太说过任何话,见到她就赶紧绕道躲开了......

        三合院里最快活的记忆是兄弟们打仗时,他们三弟兄和二叔家三个小些的儿子年纪相当,常常会约了一起打仗。他们打仗时兵分两路,用的是自己做的玉米杆枪或直接以手为枪,“嘣,嘣嘣”的枪声发自每个人自己的嘴巴,他们的原则是枪声大的更具杀伤力,所以除了“嘣,嘣嘣”之外,还夹杂着“轰,轰轰”的炮声……

        两军对垒时,一方站在正房前面的台阶上,另一方站在院坝另一面的屋基上,听命于指挥官,指挥官下令冲锋时,双方就开始互相冲杀。对仗双方都义气诚实得很,先发声的必然击败发声慢的。那时,我很想加入男孩子们的冲杀,可交战双方没一方愿意要我。但他们都知道,不接受我参与,是不会有清静也不能顺利开战的,因为我会去告妈妈,哥哥们就会被妈妈下令停止战斗。所以哥哥们开战前,会先把我安排站在我们家厢房门前的一个大石头碓窝里,给我一个“巾国英雄”的官位,叫我在那里指挥他们打仗。哥哥们给我的任务是:下冲锋令。有时,我会急得跳出碓窝,参与兄弟们拼杀,此时他们会很快停战,重新把我安排进碓窝里去站着才会宣布继续战斗。打仗时,二哥和大弟弟常常会把我的方围巾找来披在我肩上,并不时主动停下来,问“巾国英雄”他们去打仗行不行。有权让兄弟们打仗,让我这“巾国英雄”感觉很好,在碓窝里站着也比较安心......

        三合院的记忆中,也有过恐怖不已的。那是1963年秋,隔壁孙家院子起火,起火的房子紧邻我们住的左厢房,那时被打成右派的父亲已经被送去接受劳动改造快5年了,妈妈在普定中学教书。

        那天晚上,妈妈把我们四兄妹安排睡下后,到普定中学辅导学生上晚自习去了。妈妈走后不久,我们听见了隔壁人家“救火了!救火了!”的嘶叫声,这声音渐渐变成满街的呼叫,真是吓人极了。一开始我们全缩在被子里不敢动,后来大哥看到了隔壁的火光,便大叫着要我们快起来往外跑。于是我们不顾一切地跳下床往外跑去。二哥抱了他的衣服,大哥抱了他的书包,大弟弟抱了他的枕头,我自己,双手抱着自己的头,惊慌失措地跑到了院坝里。此时,妈妈回来了,她告诉我们她还没走到学校就看见了火光,以为是我们家着火了,吓死她了!看到我们都没事,妈妈显然放了心,隔壁的火也很快被扑灭了。

        事后妈妈笑我,说我连自己是否有衣服穿都不顾了。妈妈表扬了兄弟们,说他们的表现都比我好。唉!只有天知道自己怎么会什么都不拿就往外跑了,也许当时脑子里能有的只是一种简单的求生本能?

        老家的三合院,80年代中期,因二哥婚后重建家园而永远地消失了,二叔、二婶、么太太、么太爷也早已登天西去,只有儿时的记忆永远地留存了下来……

上世纪80年代,我们几兄妹都成家立业了。除了二哥还留在普定老家,我们都离开了。那时在普定陶瓷厂工作的二哥婚后把属于父亲的街房改建成了两层楼的钢筋水泥结构的住房在普定安居乐业了,这是老家三合院最早的变化。90年代二哥搬到单位的住房后,把他改建的老家三合院的住房出租了。从此,我没有再回老家三合院,对三合院的沧桑变迁不再知晓了......

下面这组照片是2020年1月底安安到普定陪奶奶过年,我请他拍下发给我的老家的街道和三合院的照片,半世纪过去,我才突然发现:老家的三合院竟然那么狭小。照片上的一切我还能有感觉的是进三合院时的那面曾经是青灰色夹着白霜的砖墙,文革时期这面墙被涂成当时流行的土红色。从此面目全非的这面墙,刻着大半个世纪普定夏姓家族的变迁与沧桑……

这面儿时感觉高大坚实的青灰色院墙,曾见证过人民公社、大跃进运动的愚昧癫狂文革初期院墙被红卫兵们涂成了土红色,几十年风雨洗刷不净依旧残留的土红色,见证着文革全国山河一片红的疯狂

如今的三合院除了二叔一家住的正面的堂屋大门和青瓦屋顶还能找到半世纪前的感觉余下的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与儿时的记忆完全不同了这条街叫前大街,全是石头路面,儿时感觉这街很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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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秋云 回复 悄悄话 感谢朋友“華西車城”的留言,因此文贴出后看到他的留言,才发现文中有三个错别字,修改时才发现已被推荐到首页而不能进行修改,于是复制了与他的对话帖于此,删除了有错别字的被推荐的文章,这是修改了错别字后重新贴出的。以此为记。
我是秋云 回复 悄悄话 我是秋云2023-06-19 16:40:16
回复 '華西車城' 的评论 : 谢谢朋友!
我是秋云2023-06-19 16:39:52
回复 '華西車城' 的评论 : 那时母亲在上贵大,他们有了我大哥,外公在安顺自己开中医诊所,生活还过得去,没想逃......
我是秋云2023-06-19 16:36:40
回复 '華西車城' 的评论 : 是的。
華西車城2023-06-19 15:44:42
回复悄悄话??? 是張廷休
華西車城2023-06-19 15:43:53
地土女兒真聰明,一家人既有農村戶口,又有城鎮戶口,腳踏兩條船, :-)
記得秋雲的父親在貴大 work for 張????休,他去台灣時,你父親沒有想去嗎 ?那樣的話,你家後來的日子估計會好很多。我父親當年在貴大讀書,大姑在貴大教書,所以認識他。

華西車城2023-06-19 15:30:42
最喜歡讀這樣的文章,真實有感情,不想看杜撰的小說,賺讀者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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