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童鹞

弄假如真舞碧空,吹嘘全在一丝风。唯惭尺五天将近,犹在儿童掌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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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高飞远走】(3)

(2011-12-20 14:07:44) 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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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才过去不到两周,小满尚在蕴育当中,城里的天气就已经热得不行了。滚烫的骄阳晒在大路小街上,晒得马路中间新铺的沥青闪着暗光,就跟胡同里的大妈刚从白花花的油板子里榨出来的猪油一样发亮。走在这样的路上,连脚后跟都感觉软绵绵的。

滚烫的太阳也照在游行队伍的头顶上,大有非要将皮肉里边的水分全给你挤个净光的热情劲头。

马路上哪哪儿都是人;你瞧,走路的,骑单车和三轮车的,推婴儿车的,赶马车的,连大卡车也跟着凑热闹,结果陷在人群里动弹不得,被人使劲在车皮上敲击,热闹的气氛犹如逛庙会。

不少人高擎各色彩旗,打着标语,喊起口号,还彼此开开玩笑。

嫌这还不够热闹,树上的蝉虫儿也像啦啦队似的一鼓作气叫唤个不停。

研究所派出的游行队伍,实际上没能在九点钟准时出发,而是等到了十点才出了大院的门。但走到街上才一会儿的功夫,几百人的队伍就如滴水入海一样显得不足为奇了。其他单位的队伍也从各自的院子里涌出来。几支队伍只好并排挤在一块儿,歪歪斜斜仿佛几条正在发情扭动着身姿的长龙。王新奇一手夹着香烟,跟着其他几个组织者一起,走在队伍前前后后,忙着吆三喝四指手划脚,早已是一身臭汗:

“哎,我说大伙儿都跟上啦! ……小张,你别走得太快了,照顾照顾后面的人!……嗨,王老,您也别走太慢了。沈丽娟,能不能请你搀扶一下王老?”

刘思渠走在自己的队伍里,四处张望。他没想到今天会见到如此多的人群,竟然这么拥挤。没走出三里地,他感觉自己的白衬衫已湿得前胸贴在后背上了,汗珠子好像还流进裤裆裤腿里去了,弄得那里怪痒痒的,连脚上的胶鞋也热得出汗。

他发现,越接近中心城区,队伍挪移得就越发缓慢了。

等到他们的队伍像搬家的蚂蚁那样挨个儿慢慢来到市中心大街,最后好不容易进入中心广场时,刘思渠才真正明白了人多势众的涵义。

人太多了。仿佛百万大军开进了城里。许许多多人排成的队伍有粗有细,或长或短,到头来所有的人群汇拢在一起,将各自的队伍冲得稀里哗拉,溃不成军,根本已经没有队形可言了。

他看到有一两个妇女在昏热的人山人海的拥挤当中昏厥过去,被人抬到路旁。

这个场景,让他联想起父亲曾经跟他讲到过的过去大运动时出现过的恢宏场面,他隐约记得,自己过去也曾在电视电影纪录片里见过类似的情景。

但现在,他亲临了这种场面,他感到大为震撼了。他的情绪不由得跟着高亢起来。

刘思渠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跟研究所的队伍失散的。

他后来曾回忆说,那天的情形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天,当我得知自己不知在何时何地早已跟我们研究所的队伍失散时,我决定继续留在广场上。我想要再看看情况到底会怎样。”一年后,他向一位在海外的挚友这样描述。

他说:

“广场上乌压压的全都是人。五月的天气不知为什么会这么炎热。令人感动,也令人惊奇的是,好像全城里的普通老百姓都自发地动员起来了,给广场上的人们送吃送喝的。地面上到处可以看见被吹来吹去的面包纸或冷饮纸,连吐出的西瓜籽也到处有。或其他的东西。

好多人不只是在静坐,他们都绝食了。不少人坚持不住就晕倒了昏死过去。救护车呼啸着来回穿梭。

广场内外的大街小巷,各种建筑物上,都贴满了大字报、小字报、标语。也有人在大声演说,宣讲他们的政治主张。

人们阅读着,侧耳倾听着,相互低声交谈着,还猜测着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更多的人在默默无语中期待着这一场风波会在和风细雨中早点结束。他们的心里,我当时在想,寄托了满是希望与同情。跟我一样。”

刘思渠一直呆在广场上,直到夜很深以后才离开。那夜,广场上响起了广播。他后来转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去做了一件他一生都觉得有意义值得去做的事。他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无动于衷,再也无法明哲保身。

他将家教和他的处世之道,统统扔在了脑后。

这种果敢决绝的决心和行动,让他事后也吓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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