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诌07

相柳，九头海妖，与涂山璟迥然不同。不像涂山璟，生长于世家，自幼被爱包围，温和善良柔软清雅细腻，被祖母疼，被兄长护，被女子仰慕，他的世界阳光明媚，他的心里充满了对他人的体谅友善，即使后来被哥哥折磨羞辱几近丧命，他也无意报复；他的婢女受涂山篌指使在他给小夭的酒里下毒被他发现，他也只是打发她走。无论锦衣华服，还是深陷泥沼，涂山璟都未改仁善。他从未伤过一人。相柳，却来自最黑暗的底层：死斗场里的妖奴，每一天都在生死间游走。那是一个弥漫着死亡与绝望的世界。高台上是无动于衷冷漠的看客，从生死赌注里取乐，场中，是你死我活的杀戮，一天又一天，身上是伤，心中是恐惧绝望。这个死亡的牢笼，困了他几十年，直到有一天逃了出去。相柳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他从不惮于杀人，不然早就死在斗兽场。而日日高台上的喧嚣，场中死寂令人窒息的对峙，把黑暗的孤独深深注入相柳的内心。他太渴望自由和阳光，他又对周围的世界充满了警觉敌意。

小夭被他抓时，他已是人人口中凶残的杀人魔王，冷酷狠毒，让小夭望而生惧。起初，相柳只是想压榨小夭，让她为他提供药材，无意发现她的血有治愈功能，就时不时抓了她吸血为自己疗伤。小夭对相柳，既怕，又忍不住想靠近，冒着被打的危险戏弄他，相柳对小夭，有种莫名的吸引，令她害怕的诱惑，涂山璟的温柔善良让小夭在他面前毫无戒备任性自在，每每看进相柳的目光，却令她感到寒冷与捉摸不定，那双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一句话不对，就露出杀气，吓得她后退。她不明白她怕他什么，只是直觉：我怕你。害怕一不小心你会进入到我的梦里。你绝不适合进入到女子的梦里。这只怕比死更可怕。小夭与相柳，原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绝无交集的可能，但小夭偏与相柳经历了相似的磨难。当小夭讲起自己的过往，相柳的目光柔和了许多：他看到了自己的同类，感受到与自己一样的寒冷的孤独。这一颗孤独的灵魂，不由得向身边另一颗孤独的灵魂靠近。相柳出场时，一身白衣，一头银发，他出现时，也经常漫天雪花，寂静且充满了白色的孤独。小夭的出现，让相柳的心暖了起来，有了爱的渴望。不像涂山璟善于在微末出表达情感，相柳的爱，深藏于内，且始终被压抑，因而强烈有爆发力甚至带着摧毁的力量。如果涂山璟的爱是柔和的淡紫色，相柳的情却是炭盆里的火焰，火热又会灼伤靠得太近的人。

因为早年的遭遇，相柳绝不容易动情，但也是曾经的苦难，让他对感情格外敏感渴望。相柳冷酷的表象下终归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他从死斗场逃出时满身是伤，差点儿死在涡流中，辰荣大将军洪江救了他，却被他刺伤，可他却毫不介意，竟以德报怨，传授了他疗伤功法。他还是逃到极北之地，一呆就是一百多年。可当辰荣跟西炎爆发大战，辰荣国灭洪江落魄，身边的亲朋好友都离洪江而去，他立刻回去，做了辰荣残军的军师，为他赴汤蹈火，一生追随。这也就意味着他将一生在逃，一生孤苦。不想得遇小夭，点燃了爱的火焰。

小夭与苍玹还未相认时，小夭怕被苍玹杀了给他种下情人蛊以求自保：被下蛊的人能够感受种蛊人的疼痛。种蛊人死了，被下蛊的人也活不成。苍玹差点儿因这蛊被相柳一掌拍死，幸亏千钧一发时小夭看到苍玹身上掉下来的她从前送他的九尾狐的尾巴，认出了哥哥，奋力以身挡在他面前，自己差点儿没命。这个蛊她必须解了，可她只知道如何种，不知如何解。相柳为此询问军中老者，他告诉他：这是女子种给情郎的，求的是一心一意，同命连心，永不相负。如果彼此无情，就不能。种蛊要靠情意，解蛊也要靠情意。另一个人，必须心中有情才行。情蛊不但要命，还要心。

相柳对小夭已有情意，但他知道小夭全无感觉。可他还是愿意为她种下情蛊，这就是把自己的命交到小夭手里，与她生死与共。相柳的感情，自开始，就带着悲凉与无望，但他不在乎。后来小夭梅林被杀，远在辰荣山的相柳几乎因此丧命，但他想到可能遇险的小夭，一刻不停飞到苍玹住西炎的府邸，一路打到苍玹面前，已经浑身是血，脸色苍白，请求苍玹把小夭带走。正是当初的情蛊，让小夭的命微弱地系于相柳的心上，让他得以复活她。相柳把小夭带到深海处，尽管自己非常虚弱，还是耗尽灵力，以心头之血一点点恢复她的神识。这三十七年的疗愈，对于相柳来说，孤独艰辛却又幸福。在这个无人的地方，他能够随时看到小夭，能长久呆在她身边，能对他诉说平日里压制在心中的话，能带她去海上看月亮，看海怪，听鲛人发情的歌声，敞开心扉：每当满月时我都要给你疗伤。我也很多年没有看到满月了。你偷偷记录在狌狌镜里的事，等你醒来后，狌狌镜里的记忆必须消除。我从奴隶死斗场里逃出来时，满身都是伤，差点死在涡流中，是义父救了我，那时辰荣国还没有灭亡，义父在辰荣国，是和炎灷，赤辰齐名的大将军。他为了救我这个逃跑的夭奴，却被我刺伤，可他却毫不介意，竟以德报怨，传授了我疗伤功法。后来我逃到了极北之地，一躲就是一百多年。极北之地的雪，让我心生感悟，外人总觉得我穿一身白衣，是有什么癖好，其实，不过是想要活下去的一个习惯而已。在冰天雪地的极北之地，白色是最容易隐匿的颜色。

自言自语时的相柳，目光安静平和，言语也不再带刺，卸了武装的他，在属于自己的海域，才显得放松自在。面对没有意识的小夭，他才展示了柔和的一面，给她变出飘飞的雪花，看着她的脸，无声地笑了。这是相柳的情爱里最温柔的样子。就这样，他伴着小夭，度过了三十七年：命似雪舞，一步步，是孤独，红尘九曲一处处，是恋慕是自苦，柔情深许一声声，是缄语是禁锢，命似雪舞，一步步，是结束。这是相柳的歌，是他的情爱之路。

相柳自出生便没有任何亲人，又做妖奴在兽场里挣扎，沉默，忍耐，等待成为他的标识，不太会表达感情，整个人总是显得沉重阴沉，尤其一身白衣，独来独往，让他浑身都散发着孤独冷峻。只是治愈小夭的这几十年里，在深海处这个僻静的地方，他才放松下来，整个人也柔和了许多，才偶尔看着小夭快乐时露出些微笑。但这样的笑容太少了，除了这一段日子，他几乎没有机会与她呆在一起，即使在一起时也压制了任何情感的表露。小夭是他黑暗孤独的世界里一缕暖阳，但他甚至无法争取，更无获得的可能：他已经注定为报恩情余生颠沛，被很多人追杀，他给不了她安稳宁静甚至陪伴。剧中有个镜头：当小夭在辰荣府与朋友与涂山璟开心欢聚时，相柳却在黑暗的街道被追杀，血染红了白衫，这是他生命的常态。情不自禁时，他也会在防风邶的伪装下冲口而出：不如别当王姬了，跟着我四处流浪吧。小夭看了看他：好呀，只要你放弃一切，我就跟你走。她的回答亦真亦假：自由也是小夭生命里的烙印。想到自己背负的重担，相柳的目光立刻暗淡了：他多么渴望真正的自由，与小夭一起恣意于天涯海角，但这渴望只能以开玩笑的方式说说而已。

小夭理解相柳，也为他惋惜：若没有他，你就不会是如今的身份，也不会负担辰荣的重担，更不会跟我哥哥为敌了。尤其当她得知相柳从前的遭际，更是心生怜惜。相柳带小夭去死斗场，押宝场内的一个妖奴，看他顽强搏斗，相柳仿佛看到从前的自己。战斗结束，勉强存活的妖奴缩在角落里，低垂着头，相柳跟小夭打赌，谁能唤起他的希望。相柳走近他，小声告诉他自己也曾是死斗场里的奴隶，但他活下来了。妖奴的眼睛亮了。这是从前的相柳：无尽的忍耐，漫长的等待。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决不放弃。四十年后，当小夭被相柳复活，妖奴也凭着一路厮杀没有败绩获得了自由。这四十年间，相柳七次去看他，给他沉默的鼓励。获得自由那一日，相柳和小夭见到他，问他想去哪里，他说要去看看大海。小夭把赌赢的钱给了他，让他日后回来没地方去就找苍玹。相柳在一旁看着小夭：她实是在怜惜着曾经的相柳。他的内心，怕是不平静。小夭回头：‘如果你从死斗场里逃出来时，是我救了你，那该多好。如果是我救了你，我一定只让你做防风邶，自由自在的防风邶，不欠任何人的恩，不欠任何人的情，没有责任，没有道义，没有担当。’如此的话，感动着相柳，但也同时戳痛了他，再次提醒他他什么都没有：自由，小夭。痛苦从心中涌上目光，相柳忽然又面露凶相，仿佛要杀了小夭。

相柳对小夭的爱，因惺惺相惜而浓烈，又因无望而痛苦。他的爱，带着刺，常常刺痛自己，吓退小夭。小夭从玟小六变回王姬，他觉得自己被骗了，原来小夭与他，天壤之别，如今变得更加遥不可及，他被刺痛，借为二王姬报复，在小夭赴约途中劫走了她，把她拽在海水下，逼迫她让自己用嘴给她渡气，小夭既已承诺涂山璟，此时便宁可憋死也不去碰相柳的嘴，相柳更加受伤，恶狠狠地问：你想死吗？最终还是把她带到海滩上，问她为什莫不让他渡气。小夭说害怕一不小心他会进入到她的梦里，而他绝不适合进入到女子的梦里，这只怕比死更可怕。相柳原本恼怒凶恶的眼神变得疑惑继而伤心：对于小夭，自己只是一个有毒的诱惑，让她想回避？自己，难道不配拥有任何女子的感情？难道他要注定孤独一生？他被深深刺伤，他也记住了小夭的话，本就压制着的感情，被更深地藏起。

愤怒之下，他把小夭丢在满是海怪海兽的深海边，让她自己游回去，甩开小夭恳求的手：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万一我对你太温柔了，一不小心，入了你梦，让你生不如死。狠话虽然说了，他也丢下小夭任她在海里挣扎，相柳终究还是远远看着，随时准备救她，看到涂山璟救了小夭抱回岸边，他冲动想上前，可想到方才小夭的话，心口一阵刺痛：那是情蛊因他的一厢情愿而发作的心痛。明知如果不是两情相悦它则后患无穷，不但不能同命连心，还可能被蛊虫反噬危及性命，相柳还是接受了这爱的危险与苦痛。情蛊之痛，不仅被下蛊者能感受身体之痛，还能感应心痛。当小夭再见已经被迫娶了他人的涂山璟时，她的心那么疼，泪水涌上来，这时相柳也感受了同样的痛，可他知道这心痛是为别人，岂不是痛上加痛？大海上一个白色的身影，走向远处，那背影那么孤单，沉默。

压抑着的情感，相柳只是在浪荡子防风邶的伪装下才直白地表达，也只是作为防风邶，他才能靠近小夭，有了短暂的接触：带她去死斗场，跟她在街边吃烤肉，把最好的饼和肉给她，教她射箭，甚至要她喂他酒喝，时而在防风公子的身份掩护下试探表达感情：如果我对姑娘一见钟情了呢？你这般执手相看，不管让我做什么，我怎么舍得不答应？

作为防风邶，他才敢把她拽向自己，用灼灼的目光盯着小夭：那要看死在谁手里。教她射箭时亦真亦假地让她跟他四处流浪。那时他的目光，急切认真，只要小夭答应，他真想以防风邶的身份，与她从此浪迹天涯。小夭与防风邶过从甚密，除了涂山璟，不会有人警觉，相柳也才能恣意一时：二人不避耳目，出入市井，同止同坐，寻味尝鲜，散乐百戏，便日日并辔同行，寻幽探秘，流连山野，迟迟不归。

他的爱，是拼尽一切的，堵上了所有身家，每当小夭遇险，他都不惜耗尽自己去救。救了，却又竭力掩盖情感，在小夭面前装作不在乎，甚至对她恶言恶语：我舍掉一命救你，你若再敢死，我就把你剁成肉末喂鱼。当小夭终于复活了，要离开，他却避而不见，远远看着她坐在躺了三十七年的床边，为救命之恩，为相柳的回避，落下眼泪。等她走了，他才回到这个有小夭陪伴了数十年的蚌壳，如今人去屋空，唯有她滴落的三滴泪水，被相柳收到怀中。不说再见，也许因为不敢面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更怕让小夭看到自己的内心。此时相柳的身影，更加落寞，孤独，悲凉。从始至终，小夭都不了解相柳对他用情至深，甚至以心头血复活她，相柳都任她误会是一场交易，用来给辰荣将士换一个安息的山头。作为防风邶的相柳，曾教小夭射箭，他知道小夭没有灵力，有了箭术可以自保。他偷偷找到最好的工匠，花十四年打造了一把精美的弓箭，却不提是为小夭。为这把弓箭，他寻遍稀世材料：鲛人骨，海妖丹，玳瑁血，海底竹，星星砂，极品月光石，烛龙筋。这些宝贝，就算是皓翎王想集齐都很难。做好了，他看看，对工匠说：不要了。令她莫名其妙：她既不知他是谁又不知他费尽功夫做成了为何又不要了。直到皓翎王请来工匠让她为小夭选弓箭，小夭才得到它，仍然不知是相柳为她而做。为确保小夭得到此剑，这把弓箭做的他人绝不敢要：它需要认主，需要海底九头妖的三滴妖血。看到小夭拿出这把弓箭找他要血，他微微笑了，而小夭却不知这箭的来历，煞费苦心做了新的毒药讨好他。从此，小夭有了护身的宝物，却始终不知它来自相柳。这是相柳爱的样子：炽烈又压抑，渴望又无望，孤独悲凉。每当关于相柳的歌‘等不到的等待’响起，都让人唏嘘泪落，真正意难平！

相柳是剧作者也是很多读者最偏爱的角色，这个人物大部分要靠眼神去表现复杂的个性，丰富的内心，着实难演。素衣白发的形象也难驾驭。檀健次却完美演活了这个形象，让相柳从书中走出，极其生动鲜活。

海天月 月照衣 衣發勝雪

山水笑 笑眉目 目光如星

相思染 染情蠱 骨刻心銘

等一次雪落 等命運垂愛 等妳一生來

等不盡思念 等不到花開

等不到的等待

紅塵九曲

一處處 是戀慕 是自苦

柔情深許

一聲聲 是緘語 是禁錮

心若浮圖

一幕幕 是來路 是歸途

命似雪舞

一步步 是孤獨

海天月 月照衣 衣發勝雪

山水笑 笑眉目 目光如星

相思染 染情蠱 骨刻心銘

等一次雪落 等命運垂愛 等妳一生來

等不盡思念 等不到花開

等不到的等待

紅塵九曲

一處處 是戀慕 是自苦

柔情深許

一聲聲 是緘語 是禁錮

心若浮圖

一幕幕 是來路 是歸途

命似雪舞

一步步 是孤獨

紅塵九曲

一處處 是戀慕 是自苦

柔情深許

一聲聲 是緘語 是禁錮

心若浮圖

一幕幕 是來路 是歸途

命似雪舞

一步步 是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