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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是何人?

(2013-10-29 11:35:01) 下一个
八九十年代,想出国,得费一鼻子老劲。基本上得终止现在的生活状态,去准备一切。为了未来的美好,放弃现在的美好。



我遇到H的时候,她就是一颗霜打后的青菜。蔫,黄,萎靡。

男友小陶和她的办公室,曾经楼对着楼。每到中午吃饭的时间,小陶像克格勃一样紧盯着通向食堂的那条马路,当H身影一闪,陶便抄起饭盆饭票飞奔下楼。

总在相同的时间相遇在排队的时候,一来二去的便认识了,聊上了,熟了,恋爱了。下班,当所有的人都走后,他们相约在两栋楼之间。没有通勤车了,慢慢的走回去。沿途都是空旷的田野,拉拉藤蔓,伸向脚边。偶尔会碰上骑车而过的人,奇怪的看他们一眼。

甜蜜,像夏日暴雨前,鼓涨的风,风里到处是噼里啪啦的响声。



然而,陶是抱定主意要出去的。在他的家乡温州,没上过大学的人是要出去的,无论多艰难。他是上了大学的,他也别无选择。周围圈子里的人大多数也是都立志要走的,他们几乎每周都聚。那时候没有私人电话,单位里的电话是不好说这些事的。需要交流考试的经验申请的经验,必须得见面。小圈子里没有人交女朋友,按小秦的话说“不能干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事儿“-----然而陶还是忍不住告诉了小秦他有多甜蜜。

陶在拿到签证后去见了H父母。H父母很礼貌也很矜持。H背着父母从家里偷了户口本要和陶领证,最后的关头H父母从天而降,阻止了这件事。背着陶,父亲说“真的相爱可以等嘛",母亲说"先领结婚证再换离婚证的事还少吗?"。

H恨着家人的不懂爱情和世故刻薄。机场送行,分手的时候,上演的都是电影一样的现实版。

陶的信在路上要走一个星期呢,每次都很厚。H的信写的也跟日记一样,贴上足量的邮票。

“我来自阿拉巴马,带上心爱的五弦琴,要赶到路易斯安那,为了寻找我爱人”----黄昏的时候,H在收音机里听到这首歌,突然有说不出的慌乱。美国,对她并不特殊的意味着什么,美国,就是爱人所在之地。

六个月后,陶在渐渐稀疏的信件之后,来了最厚的一封信。他说了很多,倾诉了很多,抱怨了很多,绝望了很多。最后,他说“前途渺茫,也不能耽误你。我是无用之人。我们还是分开吧。”




H萎靡了好一阵子。H式的萎靡不哭不闹,安静的吓人。不回家也不见人。半年之后,她迷上了功夫茶,买了一套茶具,周末的单身宿舍,空的像只住了她一个人。她在阳台上,斜对着太阳,自斟自饮。





一年之后,我遇到她时,还是觉得是个大病初愈的人,有一种被掏空后的茫然。

小秦有时候来约她,一起去江边走走,吃顿饭什么的。小秦很不幸,几次签证都下不来。好的学校和奖学金都错过了。 单位里也是纸包不住火,领导没给脸色看,但也是凡事都把你当外人了。小秦发现自己还没走成了,已经边缘化了。

他在一个“走”的状态里,留下来的人,和已经走了的人,哪一个圈子都不把他圈在里头,或者他自己也圈不进去。他从一个意气风发者变成了一个失意的人。

两个失意的人在一起,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但是他们可以骑车到江边,坐上几个钟头。江水舒缓的拍着岸,像替他们计算着时间。不说话,但是很自在。偶尔说一句半句的,对方马上就领会了,越发的用不上完整的句子。

陶去那边后完全没有了音讯,小秦也联络不上了。小秦还是试着各种途径出去,左不过是一试再试。原来的那个准备出去的圈子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他的心情可想而知。有好一阵子没见H了,竟然十分的想念。这个念头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再去约H时,H说要和新男朋友一起去医院看他的领导。

岁月如梭,日子总是要往前走的,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由不得你啊。小秦后来就消失了,是不是还在当地也不知道,这么向往生活在别处的人,按理应该是不在了。

几年以后,H要生孩子之前,意外的在单位收到陶的电话留言。陶回来探亲,绕道南京,住的宾馆正好和H后来上班的地方隔得很近。犹豫了好一阵子,H决定还是打了个电话过去。互相都问“你还好吗”,互相都答“挺好的”----至于怎么好,都没提。电话里是大段的空白。

H觉得不舒服,提前半小时下班。秋天的阳光,干爽浓烈,秋天几乎可以算是南京最好的季节了。不远处就是菜市场,紧挨着就是一家新开的肯德基,看见同事溜出来给孩子买汉堡。

有人要出去,有“东西”要进来。几年之间,麦当劳,starbucks都开了新店。世界热切的交流着,人只能被潮流拖着走。H眯着眼睛,却直起头来顶着太阳,太多已经退缩到角落的事情被翻了出来,引起一阵新的混乱。同事买完了东西走过来,问“去菜场吗?”,H说“今天不用”。同事走了几步,又问“对面街的那个人是谁,怎么老盯着你,你认识?”。

H用手一遮,睁开眼。一街的人流如潮。一街的高楼林立。一街的堂皇炫耀。一街的喧嚣嘈杂。两个办公室两栋楼之间的岁月,像鱼的鳞片一闪一闪,阳光下扎的人眼生疼。

陶站在那里。什么时候,多久了,为什么,都不知道。H拼命睁大着眼睛,拼命忍着眼底一阵阵潮湿的悸动。

同事觉得奇怪,有意无意下死劲说句戏文一样的南京话:"对面是何人?”

两节头的公共汽车开过来停站。正好挡住了H的视线,H也尽量轻松的学了一句:“是啊,对面是何人?”

两个人的眼光,被公车隔住了。两个人的缘分,也曾经被什么隔住了。



不是每一个相识相遇的人,都有相依相守的缘分的。

有的,有过的,自己藏好。

那也是福气。那也是祝福。

那是曾经,也是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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