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尘

试着告诉读者,生活是多样的。每一个活着的人,在多元化的人生时空里, 扮演着某种角色,向着不同的方向展现着自己的千姿百态,书写着与众不同的生 命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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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露西安娜

(2010-04-25 09:15:11) 下一个
他发现露西安娜独自坐在盟军军官夜总会里的一张桌子旁。那个喝得醉醺醺的澳新军团的少校把她带到了这里,却愚蠢地把她一人撇那里,自己跑到酒吧里去找那些正在唱歌的下流伙伴了。

“好吧,我来和你跳支舞,”还没等尤塞瑞恩开口她就这么说道,“不过,我可不会让你同我睡觉。”

“谁说过要和你睡觉?”尤塞瑞恩反问。
“你不想同我睡觉?”她惊异地喊了起来。
“我不想跟你跳舞。”

她一把抓起尤塞瑞恩的手,把他拖到舞池里。她的舞跳得比尤塞瑞恩还要差,不过她随著合成的吉特巴舞曲的音乐跳得那么欢快,那种无拘无束的快乐劲倒是尤塞瑞恩头一次见到。他们就这么跳着,直到尤塞瑞恩跳腻了,两条腿疲倦了。他猛地一下把她拉出舞池,朝著一张桌子走去。那个他原本应同她拧在一起睡觉的姑娘仍旧坐在那里,略带醉意,一只手搂著阿费的脖子,上身的那件橘黄色的缎子衬衫懒洋洋地地半敞著,下面是全蕾丝文胸罩,她一个劲地在同赫普尔、奥尔、基德·桑普森和亨格瑞·久调情,说着不堪入耳的下流话。就在尤塞瑞恩快到他们跟前时,露西安娜冷不防地,用劲推了他一把,使他俩一下子越过了那张桌子,这样他俩依旧单处在一起。她是一个高个子姑娘,朴实,浑身充满著活力,有著一头长发和一张漂亮的脸蛋。她是一个结实丰满、讨人喜欢,娇媚的姑娘。

“好吧,”她说,“我就让你给我买晚餐吧。不过我不会让你和我睡觉的。”
“谁说过要和你睡觉?”
“你不想和我睡觉?”
“我不想给你买晚餐。”

她拖著他离开了夜总会来到大街上,走下一段台阶,进了一家黑市餐馆。餐馆里坐满了迷人的姑娘们,个个活泼好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她们好像彼此都认识。除了她们,餐馆里还有许多带着自我意识的,来自不同国家的军官们。他们同这些姑娘一起来到了这里。餐馆的饭菜一流,可价格不菲。走廊里到处是人,似溪水一样川流不息,全都是些身材矮胖、脑门秃亮的产业老板,人人兴高采烈,个个喜气洋洋。餐厅里面不时地掀起阵阵乐趣和温暖的喧闹巨浪,足以吞没一切。

露西安娜用餐时粗鲁的吃相把尤塞瑞恩踢出了局。她双手并用,一份饭三扒二扒就下了肚,像一匹马似的吃个不停,直到把最后一只盘子里的食物吃得一点不剩,这才完事大吉,放下手中的银餐具,带著酒足饭饱之后那种朦胧、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她心满意足,面带著微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面多情地盯著尤塞瑞恩,那眼神让人发酥。

“好吧,久,”她快活地说,闪亮的黑眼睛里带著娇媚和感激之情。“现在我就让你和我睡觉吧。”
“我叫尤塞瑞恩。”
“好吧,尤塞瑞恩,”她有点抱歉地柔声笑着答道,“现在我就让你和我睡觉吧。”
“谁说过要和你睡觉啦?”
露西安娜愣住了。“你不想和我睡觉?”

尤塞瑞恩用力点了点头,大笑着,一只手突然从她的衣裙下插进去。
姑娘大吃一惊,随即明白过来了。她赶忙将两条腿从尤塞瑞恩的身边移开,屁股也转了过去。她又惊又窘,脸羞得通红,连忙将裙子拉下,一本正经了起来,还不住地侧目看看餐馆的四处。

“我会让你和我睡觉的,”她审慎地解释道,语气里带著一点小心翼翼的任性。“但不是现在。”

“我知道。等我俩回到我的房间才行。”那姑娘摇了摇头,不信任地看着他,两个膝盖并得紧紧的。“不行,我现在必须回家了,回到我妈身边去,因为我妈不喜欢我跟当兵的一起跳舞,也不喜欢我让他们带我去吃饭。要是我现在还不回家她会生气的。不过你可以把你住的地方写下来给我。明天一早在我去法军办事处上班之前,我先到你的房间来同你聚聚。 知道吗?”

“废话!”尤塞瑞恩愤怒而又失望地叫了起来。
“牛粪是什么意思?”露西安娜一副茫然的表情。

尤塞瑞恩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最后,他用一种同情而又很幽默的语调答道:“这话的意思是说,下面不管是什么鬼地方,我都愿意把你护送到那里,这样我就可以在阿费把他找到的那个漂亮妞带走之前,赶回那家夜总会,免得错过向她打听长得像她那样的姨妈或朋友。”
“走吧?” “快,快。”他温和地嘲弄她说,“妈妈在等著呢,还记得吗?”
“对,对,妈妈。”

就这样,尤塞瑞恩让这姑娘拽著他,在罗马这迷人的春夜中走了大约有一英里,来到了一个汽车喇叭声响个不停,红黄色的交通灯闪个不停,司机们的叫骂声不绝于耳的,混乱不堪的公共汽车站。胡子拉碴的司机把那些不堪入耳、令人汗毛直竖的脏话,像泼水似地朝着彼此的身上泼去,朝着乘客,和一群毫不相干的行人身上泼去。行人在街上随意溜达,挡住了司机们的去路。对司机们的咒骂,这些行人起先并不理会,直到汽车撞到了他们的身上,行人们这才朝司机大骂起来。露西安娜上了一辆绿色的小型汽车,消失了。尤塞瑞恩这才以最快的速度,一路赶回那家“卡巴莱”,赶回到那个两眼模糊、满头金发褪了色、穿着敞怀的橘黄色的缎子衬衫的女郎身边。这位女郎似乎迷恋上了阿费。尤塞瑞恩一边跑,一边在拼命祈祷,但愿她有一个性感十足的姨妈,或者有一个同样性感的女友、姐妹、表姐妹,不然她妈也行,只要她们同她一样淫荡,一样堕落就行。要不是刚才的事,她是绝对适合尤塞瑞恩的。这女人放荡、粗鲁、俗气、不知廉耻,并且是个很会刺激男人欲望的妓女。几个月以来,尤塞瑞恩一直渴望着能有这么一个女人,一直在心里崇拜著这样的女人。今天他还真找到了这样的女人。这个女人喝酒自己付帐,有一辆自己的汽车和一套公寓,另外她还有一只橙红色的浮雕宝石戒指,上面用十分精细的工艺刻著两个人形,一对裸体躺在一块岩石上的少男少女。看了这幅雕像,亨格瑞·久立刻昏了头。只见他先是惊讶地哼了一声,然后一下子跳了起来,接著又用一只脚使劲地扒著地板,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他想要得不得了,几乎都要跪下了。尽管他提出把他们口袋里的所有钱,外加上他的那架精密的黑色照像机都付给她,可那姑娘就是不肯将那枚戒指卖给他。她对钱和照像机都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事就是乱伦。

等尤塞瑞恩赶到,那个女人已经走了。所有的人都走了,尤塞瑞恩只好从那儿走出来,渴望沮丧地挪著步子,穿过一条条黑暗,空荡的大街。平时,尤塞瑞恩独自一人时并不常感到孤独,可此时,他出于对阿费的强烈的嫉妒,感到很孤独。他明白,此时此刻,阿费正同那个很合他尤塞瑞恩胃口的姑娘躺在床上呢。他同时也清楚,只要阿费愿意,他随时都可以同那两个身材苗条的迷人的贵族女人干那种事。那两个女人,即那位美丽而富有,长著一头黑发和两片湿润、性感的红唇的伯爵夫人,和她那个同样美丽、富有,长著一头乌发的儿媳,就住在他们楼上的那套公寓里。每当尤塞瑞恩有了性交的欲念,想到了她俩,这种欲望顿时备增。在回军官公寓的路上,尤塞瑞恩疯狂地爱上所有这些女人。他爱露西安娜,爱那个穿绸衬衫、敞著怀、淫荡而又迷人的姑娘,爱那位美丽、富有的伯爵夫人和她那个同样美丽、富有的儿媳,这两个女人平时连碰都不让他碰一下,甚至不让他同她们调情。她俩特别喜欢内特利,在内特利面前就像两只温顺的小猫;对阿费,尽管是被动的,倒也很听他的话。然而她们却认为尤塞瑞恩是个疯子,因此,每当他向她们提出下流的要求,或当她们从楼梯上经过,他试图抚摸她们时,她俩总是带著厌恶和蔑视的神情从他的身旁躲开。她俩的舌头和嘴巴是那么柔软,那么伶俐,吐出来的话却是那么尖刻,就像是两个圆溜溜、热乎乎的李子,甜兮兮,粘乎乎、还有一点臭味。总之,她俩是两个超级尤物。她们都有风度,尤塞瑞恩并不很清楚何为风度,但他知道她们有风度,而他却没有,并且明白她们也知道这一点。尤塞瑞恩一边走一边在头脑中想象著那两个女人身上穿的内衣的样子:她们的内衣可能是墨黑色或者是发乳光的柔和的深粉红色,紧紧地贴在她们那显示出女性特征的柔软部位上,轻如薄纱,柔软滑亮,边缘处缀满了花边,上面散发著娇嫩的肌肤透溢出的撩拨人的香气;香味扑鼻的洗浴盐化成了一个越变越大的云团,从她们那蓝白色的乳房上升腾而起。想到这些,他不禁又一次强烈地希望自己能处在阿费的位置上,这样的话,他这会儿正在同那个浑身充满了活力、喝得醉醺醺的妓女做爱呢。同这个女人他可以怎么下流就怎么干,只要能发泄兽欲,得到快活就行,尽管这个妓女对他毫无兴趣,以后根本不会再想起他了。

待尤塞瑞恩回到公寓的时候,阿费早就回来了。尤塞瑞恩呆呆地盯著阿费,既困惑,又惊讶。这种感觉同当天上午在博洛格那上空阿费不怀好意、令人费解地硬赖在机头里不肯离去时给尤塞瑞恩的感觉一样。

“你在这儿做什么?”他问。
“对,是该问问他!”亨格瑞·久气忿忿地喊道,“让他告诉你他都干了些什么。”
基德·桑普森夸张地长叹了一声,用大拇指和食指做成一把手枪的样子,对着自己的脑袋。

赫普尔嘴里在使劲地嚼著一大团泡泡糖,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眼前的一切,他那张乳臭未干的十五岁娃娃的脸上挂著一副茫然的表情。阿费悠然自得地对著自己的手心磕打著他的那只烟斗,一边晃著肥胖的身体自我欣赏地来回踱著方步。显然,他为自己造成的这场骚动而感到洋洋自得。

“你没有同那位姑娘一起回家?”尤塞瑞恩问他。
“噢,当然罗,我跟她一起回去了,”阿费答道,“你总不至于认为我会让她独自一人摸回家去吧?” “她没让你陪她?”
“哦,她要我陪她了,没错。”阿费抿嘴一笑。“你用不着为好人老阿费操心。不过我可不想因为她多喝了几杯,就乘机去占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孩子的便宜。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谁说你想占她的便宜了?”尤塞瑞恩诧异地斥责阿费道,“她一心想干的事就是找个人跟她上床睡觉。她整个晚上说个不停的就是这件事。”
“那是因为她的头脑有点不做主了,”阿费解释说,“但是我稍稍说了她几句,使她清醒了一些。” “你这个杂种!”尤塞瑞恩喊了一声,随后便疲惫地瘫坐在基德·桑普森身旁的一张长沙发上。“既然你不想要她,干吗不把她让给我们当中随便哪一个呢?”
“你看到了吧?”亨格瑞·久问,“他有点不正常。”
尤塞瑞恩点了点头,好奇地望着阿费。“阿费,跟我说说。你是不是从不睡这些女人?”
阿费带著自负的逗乐神情再次抿著嘴笑了起来。“噢,我当然搞她们。你别为我但心。但我从不搞正经的姑娘。我知道哪些姑娘可以搞,哪些姑娘不可以搞,所以我从不搞正经的姑娘。这个姑娘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你能看出来,她家挺有钱的。嗨,我甚至让她把她的那枚戒指扔到车窗外面去了。”

听到这话,亨格瑞·久的心里痛苦得难以忍受,只见他尖叫一声,跳了起来。“你干的什么事?”他尖叫著说,“你干的什么事?”他举起两只拳头开始对著阿费的双肩和双臂没命地乱捶,气得几乎要哭出来。 “你干出这种事来,我真该把你宰了,你这个卑鄙的杂种。他是个邪恶的人,他就是这种人,他一肚子的坏心眼,不是吗?他是不是一肚于的坏心眼?”
“坏得不能再坏了,”尤塞瑞恩表示同意。
“你们这些家伙在说些什么呀?”阿费问,真的有些困惑不解。 为了保护头,他的臂膀呈椭圆形构成一个缓冲隔离垫,将脸塞在里面。“哎,行了,久,”他央求道,一边有点不自在地笑了一下。“别再打我了,行吗?”

可是亨格瑞·久就是不肯住手,最后还是尤塞瑞恩抓住了他,连推带搡地将他弄到他的房间里。然后,尤塞瑞恩无精打采地回到他自己的房间里,脱了衣服,上床睡觉了。一会儿工夫,天就亮了,有人正在推他。

“你干吗要弄醒我?”他抱怨他说。

原来是米恰拉,就是那个生性愉快、相貌丑陋、脸色灰黄、长得皮包骨头的女佣人。她来叫醒他,是因为他有客人来访,来人这会儿就等在门外。露西安娜!他简直不敢相信。米恰拉离去以后,房间里就只有露西安娜一人同他在一起了。她显得可爱、健康、体态优美。尽管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怒气冲冲地皱著眉看着他,然而她周身却散发和流动著一种压抑不住的、令人感到亲切的活力。她站在那里,就像一尊青春女神巨像,两条硕大的圆柱形的双腿叉开著,脚上穿着一双有著楔形后跟的白色高帮鞋,上身穿着一件漂亮的绿色上衣,手里不住地晃动著一个又大又扁的白色皮革手袋。尤塞瑞恩从床上一跃而起,伸出双手想抓住她,可就在这时,她使劲抡起手袋朝著他劈脸就是一下。尤塞瑞恩头晕眼花,踉踉跄跄地向后退著,直退到手袋打不到的地方,大惑不解地用手捂着火辣辣的面颊。

“猪!”她恶狠狠地咒骂著尤塞瑞恩,两只鼻孔一翕一张的,脸上挂著极端厌恶的神情。 她用轻蔑、厌恶的语气恶狠狠地从喉咙间挤出一句脏话,然后大步走到房间的另一头,使劲拉开了三扇高大的竖窗,顿时,灿烂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就像提神壮体的滋补剂一样洪水般地涌进房间,驱尽房间里令人窒息的空气。她将手袋搁在一张椅子上,开始清理房间,从地板上和橱顶上拾起他的东西,将他的袜子、手帕和内衣一古脑地扔进梳妆台的一只空抽屉里,把他的衬衫和长裤挂进壁橱。

尤塞瑞恩从卧室跑进盥洗室去刷牙。他洗手洗脸,梳头打扮。等他回屋时,房间里已是整整齐齐,露西安娜也快脱好衣服了。她表情轻松。她取下耳坠放在梳妆台上,然后光著脚轻轻地走到床边,身上只穿了一件刚刚盖住臀部的粉红色人造丝无袖女衫。她细心地将整个房间环视了一遍,看看在整洁方面还有什么疏漏的地方,然后才掀起床罩,伸展开四肢,舒舒服服地在床上躺下,脸上露出一种狡黠的期待神情。她沙哑地笑了一声,满怀渴望地朝他点头示意。

“现在,”她耳语般地宣布,同时急切地向他伸出双臂,“现在我可以让你和我睡觉了。” 她胡编乱造地告诉他说,她只在一次周末同她在意大利军队中服役的被打死的未婚夫上过床. 结果下面发生的事证实了她说的都是真话,因为几乎尤塞瑞恩刚一开始干那事的时候,她便大喊一声“完事了吗?”尤塞瑞恩也感到纳闷为什么自己没停下来,直到他“完事了”,才向她解释其中的原委。

他为他们两人各点了一支烟。她对他浑身上下晒成的那种黑黝黝的肤色很是著迷。而他则为她不肯脱下那件粉红色的无袖女衫而感到不解。这件衣服裁剪得就跟男式汗衫背心差不多,上面带有窄窄的背带。穿着它正好可以遮住她背上的那条看不见的疤痕,尽管尤塞瑞恩设法让露西安娜告诉了他,她身上有这么一个疤,但她却不肯让他看。这条残破的疤痕从她肩呷骨中间的小窝开始一直通到她脊椎骨的末端,当尤塞瑞恩用指尖顺著疤痕抚摸时,她整个身体都绷紧了、像一块优质钢那样硬邦邦的。想到她在医院里度过了许多个备受折磨的夜晚,尤塞瑞恩的心痛得都缩了起来。她每天得服药,否则就疼痛难忍;空气里弥漫著各种诸如乙醚、人体排泄物、消毒剂等无法消除的气味、以及人的皮肉坏死腐烂时发出的臭味。到处都有穿白大褂、胶底鞋的人在走来走去,走廊里整夜闪烁著幽暗可怖的灯光。她是在一次空袭中受的伤。

“在哪儿?”他问。他带著疑虑,屏住呼吸。
“在那不勒斯。”
“是德国人干的?”
“是美国人。”
他的心都要碎了,一下子坠入了情网。他想知道她肯不肯嫁给他。
“你疯了。”她高兴地笑了笑,对尤塞瑞恩说。
“为什么说我疯了?”他问。
“因为我不能结婚。”
“你为什么不能结婚?”
“因为我已经不是个处女了,”她回答说。
“那和结婚有什么关系?”
“谁会娶我呢?没人肯要一个已不是处女的姑娘。”
“我要,我要娶你。”
“但我不能嫁给你。”
“你为什么不能嫁给我呢?”
“因为你疯了。”
“为什么说我疯了?”
“因为你想娶我。”
尤塞瑞恩感到既不解又好笑,不禁皱眉问道:“你不肯嫁给我是因为我疯了,但又说,我疯了是因为我想娶你,你是这么说的吗?”
“是的。” “你才疯了!”他大声对她说。
“为什么?”她气愤地大叫著反问他,随即又气冲冲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两只甩不掉的、圆溜溜的乳房在粉红色的女衫下一起一伏,煞是好看。
“我怎么疯了?”
“因为你不肯嫁给我。”
“笨蛋!”她又一次大声地回了他一句,同时夸张地用手背在他的胸脯上响亮地打了一下。
“我能嫁给你!你不明白吗?我不嫁给你!”
“噢,当然啦,我明白。可是你为什么不嫁给我呢?”
“因为你疯了。”
“我怎么疯了?”
“因为你想娶我。”
“那是因为我要娶你。亲爱的,我爱你。”他解释说,然后轻轻地将她拉下来重新躺在枕头上。“我非常爱你。”
“你疯了,”她喃喃地答道,心中感到很高兴。
“为什么?” “因为你说你爱我。你怎么可以爱一个已不是处女的姑娘呢?”
“因为我不能娶你。”
她猛地一下弹坐起来,勃然大怒,样子怪怕人的。“你为什么不能娶我?”她质问道,如果他的回答中有什么侮辱她的地方,就准备再给他狠狠的一击。
“就因为我不是处女了吗?”
“不,不是的,亲爱的。是因为你疯了。”

有好一阵子,她茫然而又忿恨地瞪著他,然后猛然将头向后一仰,带著一种欣赏的神情由衷地大笑起来。等她止住笑后,她用一种新的赞许的眼光盯著他。由于血都涌到了脸上,她那张黝黑的脸蛋丰满芬芳,敏感的肌肤变得更黑了,变得容光焕发,娇艳可爱。她的双眼变得迷离起来。尤塞瑞恩掐灭了俩人的香烟,随后他们无语地扑进对方的怀抱,纵情接吻。就在这时,亨格瑞·久没敲门就走了进来,问尤塞瑞恩是否愿意同他一起出去泡妞。

亨格瑞·久一瞧见他们俩,立即停下了脚步,像颗出膛的子弹似地奔出了屋子。尤塞瑞恩的动作更快,他从床上一跃而起,一边开始朝著露西安娜大声嚷嚷,要她赶快穿上衣服。这姑娘给惊得目瞪口呆。他粗鲁地抓住她的一只胳臂,一把将她拽下床,使劲一推,将她推到她的那堆衣服跟前,紧接著又冲到门边,想赶在 亨格瑞·久带著照像机赶回来之前将门砰地一声关上。 亨格瑞·久将他的一条腿从门外硬塞了进来,怎么也不肯缩回去。 “让我进来!”他在门外急切地恳求著,一边发疯似地拼命地扭动著身体。“让我进来!”有那么一会,他停止了挣扎,脸上挂著自以为能逗人开心的微笑透过门缝朝 尤塞瑞恩的脸上看。“我这会儿不是 亨格瑞·久,”他热切地解释说,“我这会儿是《生活》杂志的大名鼎鼎的摄影师。我拍的大照片都上大封面。尤塞瑞恩,我会让你成为好莱坞的大明星。那时你就会大把大把地来钱,一次又一次地离婚,一天到晚有一个又一个的约会。”

当亨格瑞·久往后退了一点,试图抢拍一张露西安娜穿衣的照片时,尤塞瑞恩使劲将门关上了。亨格瑞·久发疯似地朝著这道牢固的木头障碍发起了攻击,只见他先是向后退去,以重新集聚力量,然后再疯狂地朝前撞去。趁著这一次次攻击的间隙,亨格瑞·久分几次将衣服套上了身。露西安娜已经将那件绿白相间的夏装穿上了身,这会儿两手正抓著那条在腰间揉成了一团的短裙。尤塞瑞恩看到露西安娜的身体马上就将永远地消失在她的那条紧身短衬裤里,一股痛苦的感觉像波浪一样立即波及他的全身。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她那隆起的小腿肚,将她往自己身边拽。她单腿朝前跳着,接著就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身上,像是被浇铸在了一起。尤塞瑞恩一边热烈地吻著她的耳朵和她那紧闭的双眼,一边用手使劲地搓揉著她大腿的背部。露西安娜快活地发出淫荡的哼哼声,可就在这时,亨格瑞·久用他那已虚弱不堪的身体再次朝房门发起了孤注一掷的攻击,差点没把他们两人撞倒在地。尤塞瑞恩一把推开了露西安娜。

“快!快!”他大声地叱责她,“快把你那些东西穿上!”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呀?”她大惑不解。
“快点!‘快点!难道你不懂英语,快把你的衣服穿上!”
“笨蛋!”她气冲冲地对他回叫道,“那是法语,而不是意大利语。”

亨格瑞·久暂时中断了攻击,为的是透过关著的门的缝隙拍照片。亨格瑞·久听见了照像机快门的_嚓声。当他和露西安娜都收拾停当后,尤塞瑞恩便等著亨格利 ·乔的下一次冲击,然后出其不意地将门猛地一下拉开。亨格瑞·久朝前摔了个大跟头,像一只四肢乱晃的大青蛙一样一头栽进了房间。尤塞瑞恩灵活地从亨格瑞·久身边跳了过去,领著露西安娜出了公寓房间,来到了过道里。他们一路冲下了楼梯,脚步踏得震天响,一边放声大笑,直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每次当他们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他们那两颗乐不可支的脑袋都要互相碰撞一下。快走到楼底时,他们看见内特利正往楼上去,于是他俩停止了大笑。内特利脸色阴沉,浑身脏兮兮的,很是闷闷不乐。他脖子上的领带歪歪扭扭,衬衫也皱巴巴的,走路时两手一直插在裤兜里。他脸上挂著一副愧疚而又绝望的表情。

“小伙子,怎么了?”尤塞瑞恩满怀同情地问他。
“我又身无分文了,”内特利挂著一脸勉强而又心烦意乱的苦笑答道,“我该怎么办?”

尤塞瑞恩也不知道他该如何。在过去的三十二小时里,内特利一直以每小时二十美元的价格同他所崇拜的那个冷冰冰的妓女呆在一起,将自己的薪水,以及他每月从他那又有钱又慷慨的父亲那儿得到的数目可观的津贴花得精光。这意味著他不能再同她在一起消磨时光了。当那个姑娘在人行道上四处溜达,从其他当兵的人中间拉客的时候,她不许内特利在她的身旁走动。后来她察觉到他远远地一直在跟踪自己,不禁勃然大怒。如果他愿意,他可以不受限制地在她的公寓四周转悠,可就是没有把握她是否一定在那里。 再说,除非他付钱,否则她什么也不会让他得到,因为她对性交之类的事不感兴趣。内特利是想让自己确信,她不会同任何令人讨厌的家伙或同他认识的什么人上床。布莱克上尉总是坚持说,他每次来罗马都能将这妓女买到手,以此来折磨内特利。他总是将自己同内特利的心上人在一起的新闻告诉他,详细地向他述说他是如何又一次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为的是亲眼看到内特利那痛苦难过的样子,因为听了他的述说,内特利总是联想到布莱克强迫她忍受了极其粗暴无礼的侮辱。

内特利脸上那种伤心绝望的样子使露西安娜的内心有所触动,但她刚同尤塞瑞恩踏出屋子,来到外面阳光灿烂的大街上,就立即粗野地开怀大笑起来,因为她听见亨格瑞·久在窗口苦苦哀求他们回去重新脱光衣服,说他真的是《生活》杂志社的摄影师。露西安娜穿着她那双白色楔形高跟鞋,拉著尤塞瑞恩踮著脚嘻嘻哈哈地沿著人行道逃走了。她这会儿表现出的天真活泼、生气勃勃的劲头同她那天在舞厅里以及后来每时每刻所表现出来的完全一个样。尤塞瑞恩快步赶上,用手搂著她的腰同她一起走着,一直来到街角,这时她才从他的身旁走开。她从手袋里掏出一面镜子,对著镜子理了理头发,又涂了些口红。

“你干吗不求我让你把我的名字和地址写在一张纸上,这样你下次来罗马就可以再来找我了?”她向他建议。
“你干吗不让我把你的名字和地址写在一张纸上呢?”他赞同地说。
“干吗?”她好斗地质问,嘴巴猛地一撇,现出一个极为不屑的冷笑,眼睛里闪耀著怒火。“这样你就好等我一离开,就把它撕得粉碎,对不对?”
“谁要把它撕个粉碎?”尤塞瑞恩困惑地抗议说,“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你会的,”她坚持道,“我一走你就会把它撕个粉碎,然后会像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似的神气活现地走开,因为一个像我露西安娜这样年轻、漂亮的高个子姑娘让你同她睡了觉,却没向你要一分钱。”
“你准备向我要多少钱?”尤塞瑞恩问她。
“笨蛋!”她激动地喊道,“我并不是向你要钱。”她使劲跺了下脚,怒气冲冲地扬起一只胳臂,使得尤塞瑞恩很害怕,担心她又会用那只大手袋照著他的脸上来一下。可她并没有那么做,而是在一张纸上草草地写上自己的姓名和地址,然后把它塞给尤塞瑞恩。
“拿去,”她带著挖苦的语气嘲弄他说,同时还咬了一下嘴唇,以抑制自己说话时声音中的微微颤抖。“别忘了,别忘了等我一走就把它撕成碎片。” 随后她平静地对他笑了笑,用劲握了握他的手,然后,一边有点遗憾地轻轻说了一声“再见”,一边将身体紧紧靠在他的身上依偎了片刻,然后直起身来,带著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端庄、优雅的神态走开了。

露西安娜刚离开,尤塞瑞恩就把那张纸条撕掉了,然后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心里感到自己的确像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因为一个像露西安娜这般年轻、漂亮的姑娘跟他睡了觉,却没向他要一文钱。 一路上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十分开心,不知不觉地进了红十字会大楼的餐厅,直到这时他才抬眼看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正同许许多多穿着各色各样奇形怪状军服的军人一起吃着早饭。突然间,他的周围都是露西安娜的影子:她一会儿脱掉衣服,一会儿又穿起衣服,狂热地抚爱著他,唠唠叨叨地同他说个不停,身上依旧穿着那件同他睡觉时穿的并且不肯脱下来的粉红色人造丝无袖衫。一想到自己刚刚犯下的大错,尤塞瑞恩差点没被吃在嘴里的吐司和鸡蛋噎死。他竟然如此轻率地将露西安娜那细长、柔软、全部裸露在外、显示著青春活力的四肢撕成了小纸片,并且还沾沾自喜地把她扔进了人行道边的下水道里去了。他这会儿就已经非常思念露西安娜了。餐厅里有那么多穿军装的人同他在一起,可除了他们发出的刺耳声音之外,他对他们全都视而不见。他感到自己体内升起一股迫不及待的欲望,想尽快再次同她单独在一起,于是他从桌边一跃而起,跑出了屋子,顺著那条通向公寓的大街往回奔,想从下水道里找回那些纸片,然而它们早已被一个清洁工用水龙头冲走了。

那天晚上,无论是在盟军军官夜总会,还是在那个黑市餐馆里,尤塞瑞恩都没能再找到露西安娜。他记得那家黑市餐馆里闷热难当,所有的家什都擦拭得晶光闪亮,空气里充斥著寻欢作乐者的喧嚣,那些盛著精美菜肴的巨大木盘不时地互相磕碰著,还有一大群聪明伶俐、讨人喜欢的姑娘像小鸟似的嘁嘁喳喳个不停。可是那晚他甚至连那家餐馆都没能找到。当他独自上床睡觉后,他在梦里又一次忙著躲避博洛格那上空的高射炮火。在飞机里,阿费又一次讨人嫌地赖在他的身后不肯离去,斜著一双肿胀、龌龊的眼睛望着他。第二天一早,他就跑到他能找到的所有法军办事处去找露西安娜,可谁也弄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后来,他失魂落魄地跑起来。他提心吊胆,脑子里一片混乱,整个失去了条理,就这么失魂落魄地朝著某个地方不停地跑着。最后,他跑进了士兵公寓,去找那个穿着灰白色紧身内裤的矮胖女佣。他找到她的时候,那女佣穿着一件颜色单调的棕色线衫和一条深色厚裙,正在五楼打扫斯诺登住的房间。那时斯诺登还活著,尤塞瑞恩从那只蓝色行李袋上用模板印上去的白色的姓名得知那是斯诺登的房间。尤塞瑞恩表现出了一种不同寻常的不顾死活的疯狂,只见他一跃,跳过了这只行李袋,一头扎进了房间。他欲火中烧,踉踉跄跄地向那个女佣扑了过去,还没等他倒下来,那女人一把抓住了他的两只手腕,拖著他压在自己的身上,她自己也顺势后退,仰面躺倒在床上。她殷勤地将他拥抱在她那松软的、能给人以无限慰藉的怀中,她那张宽大的、充满野性的、令人愉快的脸上挂著真诚友好的微笑,向上脉脉含情地盯著他,她手上拿著的那块抹布高高地扬著,就像一面旗帜。接著响起了一声清晰的、富有弹性的啪哒声,原来是她为了不影响尤塞瑞恩的情绪,就在他们两人的身子底下将她穿的那条灰白色内裤顺著腿卷了下来。

完事后,尤塞瑞恩将钞票塞到了那女人的手里。她非常感激地拥抱了他一下,他也抱了抱她。她又回抱了他,接著又将他拉倒压在自己身上,躺倒在床上。这次完事后,尤塞瑞恩又往那女人手里塞了一些钱,她还没来得及再次感激地去拥抱他,尤塞瑞恩已经一溜烟地从房间里跑走了。回到自己的寓所后,尤塞瑞恩以最快的速度将他的东西扔在一起,又把身上剩下的所有钱都留给了内特利,然后搭上一架运输机回皮亚诺萨岛去向亨格瑞·久道歉,因为他曾把久关在卧室外不让他进来,其实,道歉是多余的,因为当尤塞瑞恩找到亨格瑞·久的时候,他正高兴著呢。亨格瑞·久笑得合不拢嘴,尤塞瑞恩一见到他就感到不对劲,因为他立即就明白了他的那股高兴劲意味著什么。

“四十次作战飞行任务,”亨格瑞·久脱口宣布道,声音里透著无尽的欣慰和喜悦。“上校把飞行次数又提高了。”

尤塞瑞恩一下子懵了。“可我已飞了三十二次了,该死的!只要再飞三次,我就没事了。”

亨格瑞·久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上校要求飞完四十次,”他重复道。

尤塞瑞恩一把推开他,径直跑进了医院。

第十六章 Chapter 16

CHAPTER 16: LUCIANA

Summary

Yossarian meets Luciana, an Italian girl, at the Allied officerós club in Rome. Yossarian buys her dinner. Luciana eats like a horse and then tells Yossarian that she will not sleep with him that night but the next morning.

Yossarian is alone. He goes to the cabaret hoping that the "bleary-eyed bleached blonde" girl who was with Aarfy will sleep with him. Yossarian is unsuccessful in this endeavor. Aarfy has already seen off the blonde. He sent her home because she appears to be a nice girl, and Aarfy claims that he never treats nice girls as prostitutes. Yossarian is again angered by Aarfy.

The next morning, Luciana comes to Yossarianós room. They have sex. When Yossarian asks Luciana to marry him, she tells him that he is crazy. She says she cannot marry Yossarian because she is not a virgin. Joe comes into the room without knocking to see Yossarian. When he sees Luciana, Joe tries to take photographs of her. Luciana is wearing only a pink chemise; Yossarian yells at her to get dressed while he wards off Joe.

Yossarian and Luciana push past Joe and run out into the corridor. On the stairs, they meet Nately who has just wasted away all his pay on the prostitute he loves. On the street, Luciana gives Yossarian her address on a piece of paper. As soon as she is gone, Yossarian tears up the paper, and throws the pieces into the gutter. At once, he feels terrible remorse. He misses her greatly. He searches for her but cannot find her anywhere. Instead he goes to the maid in the lime-colored panties and has sex with her.

Yossarian goes back to Pianosa. He meets Joe, who tells him that Cathcart has raised the required number of missions from thirty- five to forty. Yossarian, who has thirty-two missions, decides to enter the hospital.

Notes

Yossarian has gone to Rome. However, when in Rome, he is restless and he yearns for sex. His longing for Luciana, and the "debauched, coarse, vulgar" blonde is not a longing for emotional fulfillment, but a purely physical appetite. Rome, the Eternal City, has been turned into a city of sin. Luciana will sleep with Yossarian but is not willing to marry him. In the crazy world of violence and despair, normal human relationships are not possible. Yossarian has a need for Luciana to be near him. Yossarianós need for sex turns into a need for companionship. But he loses Luciana the moment he tears up her address.

This episode happens before Yossarian enters the hospital complaining of liver pain. Cathcart's raising the required number of missions makes Yossarian take this ste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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