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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烦乱弹(十):荔枝年代

(2009-09-11 10:07:27) 下一个

在水果中,荔枝绝对是望族。不仅被南方人称作“百果之王”,古往今来还得到许多诗人词家的咏赋。而最让荔枝扬名的就是杜牧的那首绝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令杨贵妃都望眼欲穿的珍果,又该是何等尊贵呢?

说是望族,乃因荔枝在四川、两广和福建均得到广泛种植,枝系庞大种类繁多。人们不吝极赋诗意的词来为其命名:如“糯米糍”、“妃子笑”、“三月红”、“桂味”、“玉荷包”等形容其形色;“怀枝”则缘自尚书路过故地,将乡亲所送荔枝收入怀中珍爱的故事。而荔枝中极品“挂绿”,已是“此名只因天上有,人间何得几回闻”了。

既是望族,文人骚客自不怠慢。大家知道古人呤诗作赋有个习惯,就是比兴,也就是通常说的借物抒情。比如古人常用芭蕉描写孤独与离情。李清照的词里写着:窗前谁种芭蕉树 ?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伤心枕上三更雨 ,点滴霖霪 

然而有关荔枝的诗词,多半是较为直接的描写。先是东坡那句人们耳熟能详的“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虽带些许酸味,倒也能听出一种满足后的点点洒脱;婉约派词人柳永用“素脸红眉,时揭盖头微见。笑整金翘,一点芳心在娇眼”来描写他心中的珍果与美人。把一种肉麻化作一种诗情,这种功夫非他莫属。而让人感到惊讶的是连整日介拉着张脸忧国忧民的杜甫写了N首荔枝的诗词。其中“先帝贵妃今寂寞,荔枝还复入长安。炎方每续朱樱献,玉座应悲白露团”,还是以“朱颜玉貌”的暗喻,絮叨着那爱吃荔枝的“红颜祸水”。

这个有着2000多年历史的望族,却有着丝丝剪理不断的伤心往事。荔枝原名谐音“离枝”,回为采摘时由于根蒂坚实,不可手摘只能用刀剪离枝叶。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天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杨玉环,明明与皇上许下“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的诺言,却偏偏喜爱“离枝”。绝代风华最终在风雨凄离中香消玉殒。要知道荔枝是出了名的难以保鲜。白居易笔下所描写的“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启不正是唐代版的金陵十二钗判词吗?

在我心中,荔枝是夏天给我最好的礼物。我时常庆幸自已能在荔枝、龙眼、枇杷盛产的福建山区度过童年。记忆中每当盛夏时节,果农们用异常宽大的竹编箩筐挑着一捆捆用红头玻璃绳扎束着的粉红透绿的荔枝行走在街头小巷。带着水珠的翠绿枝叶下盖着的是一颗颗饱满、甘饴、神秘而又纯真的果子。只要翻开枝叶,刚刚采摘的荔枝带着滚滚的夏日气息就朝你扑面而来。就象一个个顽皮的孩子,在你只顾咧着嘴笑不经意的瞬间把你轻轻地撞个四脚朝天。果农们并不大声叫卖,而是静静地找个阴凉处撂下箩筐,就地一蹲,从脖子后根抽出把蒲扇就那么一挥。那若有若无的清香就向四方的每个角落蔓延开去。这根本不象是在售卖,而是盛夏的Santa 给孩子们捎来春天许下的愿望。

儿时最深的印象之一,是我老爸某年中考阅卷后,从外地给我们带来的那个小箩筐。我爸是个异常严厉的老头子,以致于我小时候总是希望尽量离他远一点。逢年过节能得到的礼物不外乎几支铅笔或一个笔盒之类的文具。可是那年他从福建漳州阅卷回来却带回来了一箩筐的荔枝。那可能至多只有三五斤左右的果子吧,然而我始终认定那是一个“箩筐”。按说那时虽然家里很穷,荔枝也还是吃过的。然而这样纵情地享用荔枝还是平生头一回。

打开箩筐,使劲扯下一株,忙不迭放进嘴里那么一咬。扑滋一声,清香甘甜就酣畅淋漓地挂入齿牙。乒乓球大小的小核荔枝塞在我的小嘴里一时周转不开却含不得松口,用双手捂住腮帮,使劲摁住嘴脚边溢出的汁水,最终将全部甜密慢慢地化为满足。那过程和结果,真好似在物质匮乏的童年,读到格林童话里穷孩子掉进仙女用巧克力和糖果筑造的宫殿那一刻。

在没有冰箱的年代,荔枝最多只能保鲜三天。爸爸要在35度的气温下坐长途汽车一整天,我和姐姐收到的,却是一粒都没动过的一箩筐新鲜荔枝,还有那一股脑儿的喜出望外。

很久以后才明白,那点点滴滴,用荔枝作礼物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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