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女浮思

幼时看过《老鼠嫁女》动画片，喜欢。也盘算着等小女出嫁时，一定写个同名的小文，庆贺自己这个鼠妈把女儿嫁出去。本来觉得这是个非常久远的事情，我那丫头牙还没长齐呢。但2013年的两个电话弄得我精神紧张起来。

新年伊始，接到原来多伦多同事的贺年电话。当年公司里就我们两个大陆来的，又言语投机，便天天开午餐会，特别亲近。聊了一气，快放下电话时，我突然想起来，随口问：“怎样，你那女儿有男朋友了没？”

这个问题马上把她要放下电话的动作制止住了。她本来平缓的语气也带上了焦急和抱怨：“没有。你看看，都27了，还没男朋友呢。我着急有什么用？”

我惊叫一声：“啊？我嘱咐你要留心你女儿谈恋爱的事，已经过了7年了？时间过得这么快？”

她说：“是啊。你那时跟我说的时候，我觉得女儿还小，才20岁。不急。你说我要让孩子留出恋爱失败的时间。可是孩子自己也觉得小，又要考医学院，不想在这儿搭太多时间。这就弄到现在还没有着落。”

剩下的时间里，就听着这个爱女心切的妈妈倾诉，让她的考量，焦虑和担心，汹涌而来。

朋友的女儿，学业优秀，现在美国和加拿大的医生执照都考下来了，正在做住院医，下一步就是专科医师。我在朋友家过年的时候，曾见过她一面。她是中国父母眼中标准的好孩子，举止端正，衣着朴素，当然因为忙，总是行色匆匆的感觉。

但是从男人眼里看，她的优点反而是婚姻的劣势。她那么高的学历，那样忙的职业，使得她在成婚后，在家庭中投入的精力和时间都会比较少。而长期优秀生的思维和心理习惯，她很容易在婚姻中处于强势，尤其是在她经济能力远超平均的背景下。优秀的男人，往往并不看重女人的事业，而平庸的男人，又很难博她青睐。

我告诉我的朋友，当年我对她女儿婚姻问题的预见，部分是来自她本人对于配偶的预期。她很想找一个如她一样的华裔医生。我跟朋友说，看看医学院毕业生在适婚人群中的比例就知道，她的女儿选择面是特别狭窄的；我有这个判断更来自我另一个朋友的公公，一个有名的外科医生。在他的事业上升期，他经常在医院过夜，和家人呆在一起的时间十分有限。因此，他让自己唯一的孩子，长大后选择一个不那么繁忙的职业 --老师，去享受更好的事业和家庭平衡；我知道一些女医生，许多只肯做兼职家庭医生，来满足家庭的需要。但是至少现在，她的女儿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放在准备专科医生后，又怎么会轻易放弃自己在事业上的追求呢？

朋友同意。她告诉我，她女儿也不是没有合意的医学院同学。一个因为彼此的宗教背景不一样，觉得不合适；一个是去了温哥华行医，她女儿不愿意离开多伦多，而两个年轻人都不愿意为对方放弃自己的选择。两段经历，其实都处在温吞水的肤浅状态，说没有也有一点，说有又差不止一点。当然都是无疾而终的结局。

我安慰了我的朋友，但我们彼此都知道，时至今日，恐怕这件事只能尽由天命。

这件事还没有从我的心中淡化，又接到另一个电话。来自我的学生。

我的这个学生，跟我学习财会知识。学习之余，也扯些家常。这个姑娘，可是个大美女，个子高高的，眼睛大大的，模特身材。特别招人喜欢的是，她很懂事，待人接物自然得体。有一点难得的是，她有父母雄厚的财力支持。尽管我没有打听她家的房子价值几许，但是她住的那一小片，可是豪富区，基本上是四到六百万加元的价格。上千万的也有几幢。她的父母说，将来她结婚，房子的问题，他们帮忙解决。在寸土寸金的温哥华，这可是绝对丰厚的嫁奁。

我的学生也是加拿大名校的学生，但是她学的是商科，在艰难和紧凑方面，和医科自然不可相提并论。因此她更有余暇，考虑自己的生活。明显地，她在社会心理上，要比我朋友的女儿成熟。尽管年龄只是二十出头，她也在成双结对的同龄人的压力下，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充满憧憬和忧虑。

说实话，刚刚听到她也面临找对象的困境时，我着实惊了一下。说来让人哭笑不得，我学生对于男友的要求唯一强调的一点，是不能比她矮。可是她的模特身高，让许多男孩望而却步。另外，她的家境，让她虽然并不挥金如土，也是手头阔绰。那些靠着工薪吃饭的年轻人，和我的学生谈恋爱，压力会特别大。将心比心，女孩的父母，尽管不介意倒贴，也是希望孩子找个门当户对的。这样就进一步缩小了她的择友面。

刚刚教她的时候，她在初恋阶段。男友是校友，中国留学生。当她害羞地告诉我他们的故事时，我真是被那样的浪漫感动了。

但是无论怎样热烈的浪漫，在现实面前都会被漂白。经过一段恋爱后，两个小情侣就遇上这样的问题，未来怎么办？我的学生是移民，父母都愿意她毕业后在温哥华发展。现在北美的经济疲软，而她男友的家境虽然不能和我学生相比，也还不错，更可能海归。因此孰去孰从，便成了摆在他们前面的一道难关。

我的学生问我怎么办？我轻笑：“你怎么问我这个婚姻失败的女人？我给你讲的只有教训，没有经验。”

我想了想，正色告诉她，我能给她的建议就是四个字：“享受爱情”。我说不要等到心成灰烬的时候，发现自己没有尽力爱过，那么就太遗憾了。

她问我未来。我说不用忧虑太多。没有人能准确地预见未来。活在当下是最重要的。当经济不独立的时候，谈情说爱可以，谈婚论嫁没有条件。有婚姻的都未必走到人生尽头，何况没有婚姻约束的，更没有什么保证。因此她只需经历和体验恋爱，就可以了。

她问我，是不是应该随男友回国发展。作为曾经的“孔雀女凤凰男”剧中的女主角，我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不！”我年轻时，为了爱情，是不计成本地牺牲自己。等到不惑之年，坎坷的感情之路教会我，对任何人，包括我的女儿，都不做那样的傻事。因为完全地牺牲自我，无论表面上多么感动自己和他人，在内心深处，都是希望有更好更多的回报或补偿。这样非理性的期望，对于自己和他人，都是那样令人窒息的束缚；而随着时间的积累和不如意的增多，求而未得往往会变成压垮骆驼身上最后的那根稻草。

我的回答让我的学生特别挣扎。她的父母，也给过类似的答案。但是年轻人就是这样，宁可听从一个信任的外人，不肯多听听父母。她虚弱地问我：“我如果离开他，我还会爱别人吗？”

我毫不犹豫：“会。”

在今年新年时，接到她的电话。她有了新的男友。虽然也不是那么完全合意，但是已经走出了以前的纠结。她也明白了我告诉她的那句话，结婚的那个人，是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出现的那个人，既不一定是最爱的，也不一定是最好的。

两颗心的碰撞，那样地玄妙和不可思义，无法预见，不能控制。我不知道，是不是会有那么一天，我的宝贝丫头也会遇上相似的困境。我愿意放弃所有的小聪明，卑微于命运之前，为我的女儿祈祷。

N 年以后，如果我有幸，去喜滋滋地写 “老鼠嫁女”，我的心里一定会充满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