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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保罗

(2009-08-05 11:15:14) 下一个


    几年前,
我和丈夫去保罗家做HOUSEKEEPER(打扫卫生),由此认识了他。保罗身材高大,尽管已到古稀之年,有了老态的大肚子,可腰干依然十分硬朗,他面目慈祥,脸上总挂着一丝天真无邪的笑,说起话来眼睛笑咪咪地看着你,声音浑厚,但终究因为年纪老了,话语有时含糊不清,我们得十分用心地去辨识他的话,而且,我们与他交流也比较困难,虽然老人常戴着助听器,但有些话他仍然听不明白,也可能因为我们的美语发音不够标准,不过这并不太影响我们在他家里干活,或者偶尔浅淡一些有趣的事。

保罗的妻子已经去世,儿子女儿各有各的家,只是每隔一段时间来看看他。他一个人住着一幢两层楼的房子,大大的屋子真不知道他是如果度过一个个孤独的夜。然而,老人看上去一幅乐天知命的样子,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他拥有一家小公司,平时仍常常去工作,他每周的时间安排总是很充实。总的说来,老人的生活完全能够自理,只是,他并不做饭,他每周请人做一次饭,包括主食、甜点等,分装在各个小盆里,标上“星期一”、“星期二”等字样,放在冰箱中,以备一周食用;洗衣服和打扫卫生便是我们的活了,也是每周一次。

他到底多少岁呢?美国人大都不喜欢被人询问年龄,我们只猜想他七十多岁,不过有一天我正在给他熨衣服,老人过来和我聊天,他问我多大了,我说二十八,他呵呵地笑起来,说:“我正好八十八!”老人显出几分快乐,似乎为我们的年龄里都有“八”而感到开心。我有点吃惊,没料到他已如此高龄,想着他仍然自己开着车外出,自己料理生活真不简单。不过,七、八十岁的老人仍自己开车在美国也是司空见惯的事,他们只要腿脚还灵便,脑子还清醒,就一定会坚持自己生存的自由。

尽管已八十八岁,保罗的生活态度一点也不改变,仍然十分讲究。就说洗衣服吧,他自己会分出哪些是可能会退色的衣服,提醒我不要与淡色的衣服混洗,会缩水的衣服要自然晾干,不要丢进烘干机里烘干。他有几双冬天穿的羊毛袜,洗完后还得套在一种专用晾袜架上,那袜架是由条形不锈钢组成,并按照脚的尺码以及袜形制作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袜架,而且我觉得这双袜架的价值很可能要超过袜子本身的价值。衣服洗完后还得熨烫,包括睡衣,特别是衬衣,还要上浆,哪怕是一件很旧的白衬衣也不能马虎,衣领、前襟和袖口都得熨得板板正正的。我刚开始熨衣服时,不太能掌握喷浆的多少,老人竟亲自指导我,足见其认真了。还有他的床单,刚开始工作时,我总是将原来的床单被罩洗过烘干了再铺上,我不知道其它的放在哪,又觉得反正是洗干净的,他又是一单身老人,大概不会在意,这样连着三周铺的都是一套暗红色床单,老人终于忍不住,第四周时,他领我到放床上用品的柜子边告诉我换上一套纯白的,以后我便每周换一次。对于家中其它一些用品用具,他也十分爱惜和讲究。比如他总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拿出一两件银器,让我们用一种专用的洗涤剂将它们擦得直照出人影,还有大门外的一个小小的铜质邮箱,以及卫生间的铜质水龙头都要保持亮洁。不过,老人虽讲究,对我们却并不挑剔,他总是非常礼貌地让我们有时间再去做这些细节的事。

老人虽然富有,生活却比较节俭,家里有用坏的东西总爱先自己动手修。他家有一台很旧也过时的吸尘器,虽然功能尚好,但那吸尘器底下的滚轴冷不丁就会掉下来。开始几次,每当如此,他就亲自过来,将那吸尘器倒过来,认认真真且津津有味地示范给我们看如何再装好,看着那吸尘器再次成功得被使用时,老人神情自得,直起身,略挺着肚子望望它,又望望我们,笑咪咪、憨厚的样子真是可爱。还有一次一个只值五十美分的插线头坏了,我们想老人会扔了它,没料到几分钟后,他竟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摆弄着它,见我走近,他如孩子般地笑着解释:“我很好奇,看看能不能修好。”还有一件令我们印象深刻的事,有一天,我们按时到他家,刚进院子就见老人光着上身,穿着一条暗红的大短裤,正跪趴在花园的地上用手挖着什么。我们走近去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花园里自动浇花的水龙头坏了,他自己刨开土,想弄个明白哪出了问题。老人一面解释一面站起身来,他那裸露的大圆肚子十分有趣,除了这部分,他身上其它地方都很瘦。老人见我们看到他光着上身,不自觉得摸了摸肚子,显出几分不好意思来,特别是当我们问候他这周过得好吗,他竟回答说“I DONT  KNOW(我不知道)”(一般美国人都回答说很好,或不错),一面仍是那种孩子般的笑,让人忍俊不禁。我们每次回想起保罗说“我不知道”时的情形就会忍不住笑起来,觉得老人太可爱了,而且,我们又觉得,对于老人来说,他饶有趣味地自己动手修东西,或许并不完全是为了节约,更多的可能是感觉好奇、好玩,也为了打发时间。

老人保罗并未因为失去了老伴,失去了年青时旺盛的精力而忧郁或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他对一切仍旧保持着新奇感、保持着一颗快乐的、年轻的心,这使我们由衷地感慨。他曾顶着烈日,和许多年轻球迷们一起到体育场去看橄榄球赛。在我们打工的半年中,他竟两次去郊外打猎。他喜欢去沼泽地打野鸭,他给我们看过他的猎枪,还向我们描述打猎的情形:他和他的儿子及几个朋友,划几只独木舟穿行于洼地或沼泽地里,平均每天他能打两只野鸭,每次在野外呆一周,可以带回来十几只。老人先后送过我们六只野鸭,那可是真正的野味,我们迫不及待地回家尝了个新鲜,一面谈到怪不得老人家里处处有野鸭和火鸡的小摆设、图片、照片,还有一只如真鸭大小的木质野鸭,肚子里安装了蓄电池,老人将它立在后花园的圆桌上,有时通了电让它的双翼扇动个不停,十分有趣。圣诞节时,大部分美国人都会买一棵圣诞树立在客厅里,再用彩灯等装饰,而保罗,竟然去野外亲自砍了一棵圣诞树,虽然他砍的那棵松树叶子有些稀疏,可对于保罗,这一颗树多么有成就感和自豪感,尤其是当我们吃惊于它的来历时,他更加自得和快乐了。他把我们送他的圣诞礼物(一个中式,红穗子的中国结)挂在树枝上,树底下还堆放了一些送给其他亲朋好友的礼物,有糖果、巧克力、还有点心等,每一件他都亲自用彩纸包装好,再写上赠给谁,甚至还用彩带绑成一个个花结,虽然有些粗糙但处处是老人的心意。他包装了一筒花生仁作为礼物回赠我们,而且那一天,还特地包了一个美式的红包给我们,虽然钱并不多,可这份心意足以让我们感动。

    大多数时候老人都是独自度过,虽然他看上去安详而愉悦,但我们仍能感觉到他对亲人的想念。他的外孙女曾参加过一个大型的节目演出,录制了一盘录像带送给他,他看了好几遍,等到周末我们去他家打工时,他又特别地请我们看录像中他的外孙女,一面还拿出他女儿一家人及外孙女的生活照片给我们看,老人的微笑和言语中充满了自豪与关爱。他对我们也很关心,有一次我们的车引擎灯亮了,我们急着找原因,老人亲自帮我们试车,又介绍一家修车店给我们,因对那一带地形不熟,我们一时听不明白修车店的方位,老人又记不清具体地址,最后他亲自开自己的车,一直带我们到那家修车店。

    不知道保罗的亲人们会不会常常抽空去看看他,而我却是衷心地希望他永葆健康与快乐的。每周去给他打工,帮他洗衣收拾家务,一面看望他,和他说几句话总会让我感到莫名的安心与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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