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被遗忘的时光 作者:青衫落拓

(2008-12-09 13:10:50) 下一个
流转的时光,照一脸苍凉,再也来不及遗忘——林夕

有时,简单的愿望,也会成为奢求
有时,我们奢求的,不过是简单

【正文】

  第一章

  如果问邵伊敏对于未来人生的规划,她可以很明确地说:当一个中学老师,和一个自己爱的男人建立一个稳定幸福的家庭。
  听起来现实有余浪漫不足,不象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的想法。
  但邵伊敏觉得自己的计划是有充足理由的。
  她十岁时父母离婚,随即各自重组家庭,分别又有了孩子,她有了一个继父、继母、生父、生母、弟弟、妹妹俱全的大家,但她只能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没人刻薄她,父母对她还是很好,从不会忘记给她生活费教育费,但新生的弟弟妹妹占据了他们的大部分时间,的确分不出更多的关心给她了。继父续母通通是读过书的人,待她客气有礼,不过也止于有礼而已。亲戚全都怜惜她,看她的眼光如看孤儿。
  这样长大,不寂寞是不可能的,对家庭没憧憬也是不可能的。
  至于想当个老师,来得比较简单,因为生活在这个小小的工业城市里,放眼看去,好象只有老师的工作相对稳定,有两个假期,没人不喜欢假期。
  她这样想,也是这样努力的。高考时成功以第一志愿被某名牌师范大学数学系录取。到父母家拿了学费、生活费,父母分别愧疚。这个女儿,他们没操什么心,却似乎成长得很好,成绩自不必说,待人接物更是落落大方、彬彬有礼,于是给钱十分充足,继父继母也忙着拉弟弟妹妹过来教育,要向姐姐学习。
  邵伊敏只在告别爷爷奶奶时流泪了,然后擦干泪,带着自己打好包的行李箱,独自登上火车,去了离家千里以外的地方上学。
  其实没有人问过邵伊敏的人生规划。父母顾不上问,爷爷奶奶没想到问,她又不可救药的和人保持距离,没有知心的朋友。于是这个规划是她心中的秘密,她想她的要求并不高,而且已经差不多做到了第一个,第二个应该也没那么难吧。
  她这么悲观的女孩子,也没料到简单的愿望有时也会成为奢求。

  第二章

  邵伊敏在大学里适应良好。她身材纤长,乌黑柔顺的头发中分,面容秀丽,一双眼睛明亮有神,在向以美女如云著称的师大虽然不显出众,但在女少男多的数学系还是引人注目。
  离开那个所有人都过分在意她父母离婚这个事实的环境,对她大有好处。其实她早已经接受了现实,但周围再没人以怜悯神情看她,她觉得轻松了许多。她从初中就开始住校,一直很适应集体生活,至于喜欢与否,那是另一个问题了。她和寝室室友相处不错,因为她从不斤斤计较;她和同学相处也不错,因为她从来友善无争。
  但她还是没有亲密朋友,因为她早已经不知道如何和人亲密了。可是这个看来也不是什么大损失,她没有找个朋友倾述的欲望。
  读到大二,爷爷奶奶去了加拿大和已经定居那里的伊敏的叔叔一起生活,伊敏索性连假期回家也省了。她已经适应并喜欢了这个和她家乡完全不同的城市,这里冬天阴冷潮湿还没有暖气,夏天出名的炎热漫长,四季分明,大学林立,热闹的市区和书香浓厚的学院区并存,人的性格爽朗而直接。她想留在这里,没负担地生活,也不错。
  邵伊敏在漫长的暑假做家教,师大的学生还是很受家长青睐的。尤其她又是高分考入数学系,英语早早过了四级正在攻六级。她审慎挑选,一口气接了两份家教,冒着炎热穿梭,晚上回到学校,留校的同学有限,空荡荡的寝室她也并不害怕。有时晚上干脆拿一床凉席躺上天台,看着星空入睡,只觉得轻松自在。到得快到黎明,据说充满露水味道的时分,再回自己床上接着睡,她珍惜这样独处的时光。
  直到碰到苏哲。
  她做的一家家教是一个女主人带一对双胞胎兄妹。男主人长年经商不在家,很符合邵伊敏对于家庭结构的挑选,虽然读初二的小兄妹俩着实别扭了一点,她也认了。
  女主人孙咏芝,全职太太,一个人打理着一套近二百平方的复式房子,管着发育期的兄妹,虽然有钟点工,但也说不上轻松。邵伊敏每周三次上门的日子,就是她的放假时光,用来上瑜珈课、和朋友逛街。当她看到邵伊敏居然很快把兄妹俩管理得服帖,简直是惊喜。偶尔她会比约定时间晚归,看在报酬丰厚的份上,伊敏也并不计较。
  这天她给两兄妹复习平面几何,哥哥林乐清奇思妙想不断,总能想到不相干的地方;妹妹林乐平则是似听非听,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明明看着你却神思不属。邵伊敏着实替他们两个的老师和家长头痛。
  电话铃响,乐平跑去接电话,听了几句,大叫邵老师来接。是孙咏芝打回来的,很客气地请她多留几个小时,她和朋友决定在外面晚餐,“你就陪他们玩让他们别出去乱跑就可以了,我一起算钱给你”。邵伊敏反正晚上没事,便答应下来。吃了钟点工阿姨做的晚饭,她发愁地看着两兄妹,还真不知道这样的半大孩子想玩什么。
  不过还好,林乐清有任天堂游戏玩,没有劳她陪。林乐平则摆出要和她谈心的架势,小声问她读中学时有没接到过男生的纸条。邵伊敏认真回想一下:“有。”
  乐平兴奋:“写的什么。”
  邵伊敏轻描淡写:“想和我交朋友呗。”
  “那你怎么回的他。”
  “纸条扔了,没回复。”
  乐平好不失望:“邵老师,你太残忍了吧。”
  “不能怪我,他一脸青春痘,我看着比较堵心。”
  乐平大笑,指一下乐清:“他也有痘痘。”
  乐清明明在对着电视机玩游戏,偏把这句听了过去:“你也有好不好,我对着你就象是照镜子。”
  两兄妹的确长得很相似。伊敏大笑,又想自己的回答未免太随意了些,忙正色说:“其实同学之间,没强烈恶感的,都是朋友,没必要刻意另外交往。长大以后才能发现,最适合自己的亲密朋友应该是什么样的。还有,以貌取人不好,这点你们别学我。”
  转眼八点多了,伊敏想再不回来自己可要误了车不好回学校了。正烦恼时,门铃响了,她连忙跑去开门。门外除了孙咏芝,还有一个男人,约摸二十六七的样子,穿着颜色轻佻的粉色T恤,可是人长得着实醒目,俊眉朗目,身材英挺,竟然显得衣服很相衬。他扶着孙咏芝进门坐到沙发上,孙咏芝看着有气无力的样子。两个孩子看到那男人都是一声欢呼,大叫“小叔叔”。
  “你们妈妈刚才高兴多喝了点,不能开车,我送她回来,你们俩还乖吧。”
  “当我们是小孩,回回第一句话就问这个。”乐清不屑,“小叔叔,几时带我们出去玩。”
  “我只带小孩出去玩,你大了,所以免了。”
  邵伊敏拎起自己的包,对乐清乐平说:“好啦,老师要去赶车回学校了,后天见。”
  孙咏芝倒没醉得厉害,说:“邵老师,今天麻烦你了,是不是车快收班了,要不苏哲帮我送送。车你开回去,改天有空送过来就行了。”
  伊敏连连推辞,孙咏芝只说:“没事,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苏哲是我老公的表弟,让他送送吧。”
  苏哲拿了钥匙,对两兄妹说:“乐平,照顾你妈早点休息,乐清不许再玩游戏了,我改天来带你们出去。”
  他也不看邵伊敏,只朝门那边做了个请的手势。邵伊敏无奈,只好对那母子三人挥一下手,出了门。
  苏哲先走到电梯那按下行键,电梯来了,他还是侧身请伊敏先上,到了一楼,也是示意伊敏先出去,然后到了停车场,找到孙咏芝的红色POLO,按遥控后拉开后座门。礼貌周全之至,但摆明并无意交谈。伊敏坐到后座,倒是松了口气,她也无意和陌生人没话找话,这样更好。只报了师大,说声“谢谢”就管自看车窗外不做声了。
  晚上车少,苏哲开车又稳又快,只是车上CD放的当时流行的张惠妹是孙咏芝的趣味,他似乎并不喜欢,直接按到收音机一档介绍美国音乐的节目,主持人是个声音略带沙哑的男人,邵伊敏平时练英语也时常听这个节目。师大很快到了,他刚停稳邵伊敏说:“谢谢,麻烦你了,再见。”也不等他有回应,拉开车门直奔学校。
  苏哲本来很怕小女生对自己发花痴搭讪,见她这样干脆利落头也不回,倒是意外一笑,开车回去了。

  第三章

  暑假在忙碌的日子里过得要快一些,转眼小兄妹和伊敏都要开学了,当时说好的是暑期补习,这天也是最后一次课了。孙咏芝将报酬递给邵伊敏,提出开学后想请她继续每周给乐清乐平上课。伊敏有些意外。
  “怎么?是不是另有安排,时间排不过来?”
  “我哪有那么忙,”伊敏有些好笑,“只是没想到孙姐会还接着请我上课。”
  “乐清乐平都喜欢你,说你没拿他们当小孩子看,功课也讲得清楚。”
  伊敏莞尔,她的确从不敷衍他们:“我是很愿意教他们,但他们马上升毕业班了,一般家长可能会希望到比较应试的地方补习。我只能帮他们打好基础。”
  “那就足够了。升学倒并不重要,他们的爸爸本来也是打算以后送他们俩去国外念书的。现在的问题就是他们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点压力也没有,功课全是应付。”
  门禁对讲响了。乐清跑去接听,他大声宣布:“妈,小叔叔来了,在楼下等着带我们去游泳。”两兄妹早就把东西收拾好了,马上各拎一个运动包往楼下跑。
  暑假期间,邵伊敏还在这里碰到过一次苏哲,也不过是点了个头。现在她不想和他碰面,于是特意多留一会,和孙咏芝敲定家教的时间。
  不过下得楼来,居然还是看到了他们三个。苏哲开的是辆半新黑色捷达,停在大厦入口,这座楼算了本地比较上档次的公寓了,停的奔驰宝马不少见,象孙咏芝开的POLO当时是价格高昂的两厢车,放这也只能算普通。这会他靠着个捷达和两兄妹说笑,倒是一点不见不自在。看见伊敏出来,乐平高兴得叫:“邵老师,怎么这么慢才下来,跟我们一块去游泳吧。”
  邵伊敏吓一跳:“不了乐平,老师还有事呢。”
  “什么事呀,你刚才不是说回宿舍看书吗?”
  “有人约我一块看书,我先走了,乐清乐平下周见。”她不想多说,挥下手,转身便走了。
  没人约她,但她怎么也不会和学生同乐至游泳池的,更别说旁边还有个不拿正眼看人的大喇喇的男人。
  开学了,校园不复暑期的安静。这天睡在她下铺的罗音突然对邵伊敏笑得诡秘。邵伊敏奇怪,她和所有人处得都没争执,和罗音则是一向算比较谈得来。罗音读中文系,但并没中文系女孩子常有的文青样,瘦高的个子,短发,清秀的面孔上一个小而略上翘的带几分俏皮的鼻子。罗音人缘很好,无论男生女生,都乐意和她接近。
  “哎,邵伊敏,记得赵启智吗?”
  伊敏当然记得,赵启智算是师大出了名的中文系才子,学生会干部,也是罗音混的文学社社长,高他们一届。邵伊敏自己从来不参加社团,理由是没时间,不过她前两天才跟罗音一块去看过他们文学社的诗歌朗诵会。对于一个学理科进了数学系的女孩子来说,这个朗诵会倒是一个十分奇特的体验。又是主持又是吉它弹唱又是朗诵的赵启智是当然的主角。眼下文学热大不如前了,但对于处身大学的人又好此道的学生来讲,热情洋溢得仍然真挚。
  “他很喜欢你诶,跟我打听了半天你。”
  邵伊敏脸红了,她认真回忆一下,好象只是赵启智过来和罗音讲话时,罗音顺带给他们做了介绍。她记得他瘦瘦高高,相貌虽然普通,但自有自信从容的一股子书生意气,她并不认为自己是能第一眼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孩子。一转眼,她发现罗音正打量她,显然也在揣度赵启智的热情所为何来。
  “看出什么来了没有?”邵伊敏倒好笑了,“学中文的就是有想象力。”
  罗音不认为自己有想象力,其实她最大的苦恼就是觉得自己想象力有限,混文学社两年多来已经死了当作家的心。
  “我觉得他是喜欢你的平静和理性。”罗音下结论似说:“启智兄这人浪漫有余,欠的就是你这点。”他们在文学社全用的是饶有古风的称呼,某兄某弟的。
  “你当这是食疗呀,缺啥吃啥,吃啥补啥。”邵伊敏难得地开了个玩笑,不过她不打算讨论下去了,拿了书包,“我去自修室了,再见。”
  师大向以学生恋爱成风闻名,晚上在自习室卿卿我我打情骂俏的大有人在。不过邵伊敏向来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本领,所以她真不知道赵启智静悄悄在她旁边坐了多久。待一篇英语阅读完毕,伸个懒腰,她才看到了伏桌看书的赵启智,她不认为这是巧遇。赵启智抬头对她微微一笑,邵伊敏也微笑点头,她只是和人保持距离,但并不冷淡谁。好在赵启智也不多言,只管自看书。
  下了自习,赵启智非常自然地陪邵伊敏往寝室走。他闲闲地说起文学社一个新进来的小师妹写的酸文,邵伊敏也忍俊不禁了。两人在她的宿舍楼下分手,自此以后,赵启智一周总有一次两次陪伊敏上自习了,两人各自看书,然后闲聊着送她回宿舍。这种没压迫感的接近,伊敏倒是不反感。
  第三次见苏哲是十月底的一个周六,那天正好乐清乐平过十五岁生日,他们一直在外地做生意的父亲林跃庆也特意赶了回来。林跃庆是个长相气质都十分洒脱干练的中年人,对邵伊敏很客气,上完课后邀请她一块去酒店吃饭,孙咏芝也连声附合,加上两个孩子,伊敏觉得自己没法推辞了。两夫妻走在前面,邵伊敏和小兄妹俩走在后面。
  “哎,你们两个,早点不说,我都没给你们准备礼物。”
  乐清乐平鬼鬼地笑,差不多同声说:“是不是我要什么都可以?”
  “能力范围以内可以。狮子大开口可以找你们的爸爸。”
  林跃庆居然听到了,带着笑回头扫他们一眼。
  到了酒店事先订好的大包房,邵伊敏发现苏哲早等在那边,另外还有两个孩子的爷爷奶奶等诸多亲戚,满满坐了三桌。邵伊敏很自觉地和一群半大不小孩子一桌,不用费神听他们说什么,自顾吃菜,倒也自在。大家一团祥和,气氛热烈,可是吃着吃着,还是出了状况。

  第四章

  已经快吃得差不多了,突然只听一声玻璃杯落地的脆响,大家一齐循声看向林跃庆孙咏芝那一桌。孙咏芝站起身来,扫视众人一眼,推开椅子往后退,高跟鞋踩着地上的碎玻璃发出剌耳的破裂声。她手里拿着个手机,但并不是她平常用的那一款。
  “真是情深决长呀。”她按着手机浏览,用讥诮的口气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短信一条接着一条,要我念一下吗跃庆?当着你的父母儿女。”
  “够了,别疯了,你也该看看场合,有什么话,待会回家再说。”
  “回家?回哪个家?”孙咏芝大笑,“你回这些短信时看了场合吗?你尊重你的妻子吗?你重视你的一对儿女吗?”
  包房一片死寂,乐平死死抓住邵伊敏的胳膊,指甲掐进了她的皮肤里,伊敏吃痛,安慰地轻抚一下乐平的手背,乐平却毫无反应,和乐清一样呼吸急促看着他们的父母。苏哲站起身走过去,孙咏芝冷笑了。
  “什么也别说了苏哲。”她突然抬起手狠命将手机掼向大理石地面,又是一声脆响,手机四分五裂,她蹲下身子,拨弄一下,拾起一片小小的SIM卡,随手掰成了两半扔掉,然后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说:“别怕,我不用留什么证据,希望你自己的号码都备了份,另外,再去买个手机吧,跃庆,反正你有的是钱。”
  一声尖叫,伊敏身边的乐平号哭起来,伊敏还来不及反应,她的爷爷奶奶已经跑过来,一个抱住了孙女,另一个揽住孙子。老爷子气得浑身哆嗦了。
  “你们,父不父母不母,完全不成体统。走,乐清乐平跟我们走。”几个亲戚簇拥着他们,拉着乐清乐平先出去了,有几个人试图上去安慰孙咏芝,但孙咏芝举手谢绝,毫不客气地说:“各位请回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众人默默离开,邵伊敏已经走到了门口,却被苏哲拦住。
  “邵老师,麻烦你,帮着在这看着我嫂子,她现在情绪激动,也不适合开车,我把他们送回去,马上会来接你们。”
  邵伊敏无奈点头。转眼间偌大一个包房空空荡荡只剩下她和孙咏芝两人了,孙咏芝却似乎平静了下来,拿了一瓶才开的红酒,两个干净杯子,走到靠窗边的沙发那坐下,招呼伊敏。
  “邵老师,让你见笑了,过来陪我喝点酒吧,我现在还真怕真让我一个人待着。”
  邵伊敏走过去陪她坐下,看她在两个酒杯各倒了三分之一杯红酒,深红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诱惑。她执起一个杯子,在眼前轻轻晃荡。
  “酒,真是个好东西,帮我们忘忧解愁,我猜我要再这么下去,迟早会成个酒鬼。”她呷一口酒,笑了。
  邵伊敏以前唯一喝酒的经历是在高中毕业的聚餐上,一帮半大孩子满怀自以为的离愁别绪,加上突如其来的自由,不知是谁率先提议,然后就叫了一箱啤酒,带着几分苦涩的液体,喝起来其实没有可乐来得舒服,但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理由把它当成成人的一项不可少的仪式吞下去。到最后大家步履踉跄,有人流泪有人大笑,邵伊敏却只有几分头晕而已。在回家路上,一个男生突然对她说:“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她诧异,想莫非自己还是醉了,再看那个男生,倒真是目光涣散游移,说完这句话就不再看她,转身和另一个男同学勾肩搭背而去。她想:果然是醉了,哈哈。
  现在想起这事,伊敏发现自己居然一时想不起那个男生的名字了。她端起自己的那杯酒,抿了一口,带着涩味,可是流下喉咙后却也有一种奇怪的回味。
  “我读大二时认识的林跃庆,和你这会差不多大吧,好象还是昨天的事,可一转眼,我已经老了,是两个半大孩子的妈妈,也许还会是个糟糕的单亲妈妈。”
  “可是孙姐你看着还是很年轻呀。”邵伊敏并不是随口恭维,孙咏芝身材容貌都保持得很好,堪称风姿楚楚,打扮更是得体又时髦,看上去真不象15岁孩子的母亲。
  “就是看着年轻罢了,我努力维持这个皮囊的看相,要是连自己都放弃了自己,那真是生无可恋了。”
  伊敏不知说什么好,好在孙咏芝也并不需要她的安慰,她给自己再斟半杯酒:“我家不在本地,大二就和林跃庆恋爱了,那会真是单纯呀我们俩个,总以为天长地久朝朝暮暮全是我们的。恋爱了三年,我们结婚了,感情还是很好。现在让我回忆,我真记不起来是走到哪一步就突然让我们走上了岔道。”
  伊敏只觉悲凉:“孙姐,也许你们多沟通一下,”她打住,自认这话来得很空洞。
  “我放弃了,伊敏。所有的努力我都做过,早累了,何必还赔上自己残存的一点自尊呢。我只是心疼乐清乐平罢了,他们是真依恋他们的爸爸。”孙咏芝将半杯酒一口喝下,“如果不是一口浊气上涌,我又何必挑今天这个场合发作,我真不能算一个好妈妈,乐清乐平怕是不会原谅我了。”
  “小孩子的理解能力没你想的那么偏狭的。我父母在我10岁时就离了婚,然后各自结婚。”邵伊敏被自己讲的话吓了一跳,她以前从来没主动对任何人提过这事,有相识的人不识相对她提起,她也恨不能掉头就走,一定是喝下去的酒在作怪,她想,“我也没怪他们,他们不能因为生了我就活该没有他们自己的意志和生活了。”
  “呵呵,你真能安慰我。”
  我在唱高调,其实我是怪过他们的,伊敏端起酒,怅怅地想,我只是接受自己无法改变的现实罢了。两人各怀心事地喝着酒,转眼一瓶红酒已经下去了一多半,都有点酒意上头的感觉。
  “我说这么多,不会让你对爱情对婚姻觉得失望吧。”
  “不会呀,我父母再婚都过得不错,不过是个放弃和选择的问题,我很乐观的。”
  孙咏芝咯咯笑了:“你看着不象个乐观的人,伊敏。可是我们真得乐观,不然怎么活下去呀。还有酒吗?”
  伊敏看下那几张桌子,突然发现离得最远的那张桌子那边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服务员早进来把包房靠那边的灯都关了,刚才孙咏芝又嫌灯光剌眼,索性把这边顶上的大吊灯也关了,只留了沙发边的一个壁灯,她还真不知道那人是何时进来的,只看到幽暗中一个身影,然后是暗红的烟头一闪,烟雾袅袅上升着。那人站起身,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后走了过来,原来是苏哲。
  “嫂子,我送你回家吧。”
  孙咏芝站起身,摇晃了一下才站稳:“回去吧,服务员呢,叫进来结帐。”
  “帐已经结了,乐清乐平今天晚上住他们爷爷奶奶那边,你不用担心。”
  邵伊敏也站起来,她倒是姿态很平稳,有条不紊背上自己的背包,又把孙咏芝的包递给她,搀着她随苏哲走出酒店。

  第五章

  苏哲从孙咏芝包里拿出钥匙开门,顺手开了灯,邵伊敏将孙咏芝扶进去坐到沙发上,孙咏芝半合着眼睛说:“谢谢你了,邵老师。苏哲,麻烦你帮我把邵老师送回学校去。”
  苏哲点点头:“你一个人,没事吧。”
  孙咏芝苦笑:“没事,去吧,帮我把门带上。”
  站到电梯里,苏哲才发现邵伊敏也喝多了,她无力地靠着电梯壁,眼神迷茫,双颊绯红,嘴唇微张着,那个样子迥异于她平时的波澜不惊。苏哲皱眉。
  “你不要紧吧。”
  邵伊敏全凭意志支撑着,摇摇头,她这会才知道红洒的后劲和啤酒完全是两回事。随着苏哲到了地下停车场,她自觉去拉后面车门,苏哲拦住她,拉开了副驾门。
  “你坐这吧,万一想吐,跟我说一声。”
  吐?伊敏被吓到了,她扶住头,回想一下自己唯一看过的那一次高中同学的醉态,
  撑不住笑了。地下停车场灯光昏黄,苏哲只觉这张年轻的面孔娇艳如花,眼波流转仿佛欲语还休,他怦然心动了,伸手扶住车门上沿让她坐进去,然后绕过车头上了车,看伊敏靠在那里,勉力大睁双眼,越发显得神思不属,只好替她系上安全带,她似乎惊了一下,随即吁了口气放松下来。
  苏哲笑着摇头,发动了车子,小心控制着车速。果然没开出多远,伊敏就低声叫:“对不起,停车。”
  他赶紧将车靠路边停下,伊敏解开安全带冲下去,对着一个垃圾桶大吐起来,吐完了也不上车,摇摇晃晃上了人行道,苏哲吓一跳,赶紧下车追过去,却见她走到路边便利店买了一瓶矿泉水,扔下十元钱不等找就往回走,苏哲只好帮她把找的钱拿上。她走到人行道边,拧开瓶盖仰头喝下一大口,然后对着水沟咕咚咕咚使劲漱着口。
  苏哲忍笑扶住她:“没事了吧。”
  她不答,他拖过她的背包,将找的钱塞了进去,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这女孩子醉得实在有趣。他拉开车门,伊敏却不动。
  “我有点难受,不想坐车了,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走走。”
  苏哲看看表:“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她茫然摇头,他把手腕伸到她眼前,没想到她抓住他的手腕对着表看了好一会,还是摇头。
  “快十一点了,我要把你留街上溜达出了事怎么办。”
  伊敏没反应,师大当时有规定晚上10点半会有管理员查寝室,不过抓到晚归的也不过是警告一下而已。她一向纪录良好,并不在乎,此刻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说什么也不想上车了。
  苏哲前后看了下,指不远处一个酒店:“怕了你了,我去那开个房间,把你放那睡一晚,你明天自己回学校好了。”也不等她再反对,推上了车,一下开到了酒店,拿身份证交钱办了入住,扶着伊敏上了电梯,伊敏软软靠在他怀里,再也撑不住自己站直了。苏哲无奈,只好抱起她,走进自己开的房间,把她放到床上,没想到邵伊敏突然抱住了他的脖子,他一下伏倒在她的身上。他的心怦怦乱跳起来,没想到这个看着冷静自持的女孩子如此大胆。他并不热衷和小女生玩游戏给自己找麻烦,克制着自己,准备撑起身体。
  “其实昨天是我的生日,二十岁,没人陪我过。”伊敏突然轻轻地说,她的眼睛看着他,但视线却似乎越过了他看到了天花板上,她呼出的气息还带着点红酒的味道,软软地撩动着苏哲的心,“一直没人陪我,一直。”
  有记忆以来,她的父母就在冷战,她的生日的确年年是在寂寞中度中,爸爸妈妈会给钱让奶奶带她去买件衣服,偶尔还会忘记,她想:是的,我的确怨恨,真是不诚实,居然对自己都说谎,骗自己装不在乎装了这么多年。
  苏哲安抚地亲一下她的脸:“好了好了,过去了,明年你的生日我给你补过好不好。”
  她“扑哧”一笑,视线定到他的眼睛里,突然伸一个手指点在他鼻子上:“骗我,你把我当你乐清乐平在哄呢。”
  她乌黑的头发散在枕上,衬得一张脸苍白而娇小,花瓣一样的嘴唇微微张着,看着诱惑到了罪恶的地步,苏哲突然觉得把持不住自己了,他撑起身,隔一点距离看着她。
  “你这个样子,可真是危险,如果换个男人……”没等他哑声说完,伊敏突然欠起身吻住了他。她的嘴唇柔软娇嫩,苏哲想也不想,将她压回床上,狠狠回吻起来,这个吻彻底夺走了伊敏最后一点清明的意识,她只觉身体炽热,血液仿佛在叫嚣要贴近要抚慰,所有的空虚、脆弱和孤独仿佛都积攒在这一刻把她吞没了。
  她看着如此热情,其实是生涩的。当苏哲意识到这一点,她已经在他身下咬牙将一声呻吟忍住,他再动,她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眉眼皱得扭曲了,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肩头,指甲陷入了他的肌肉,如同在绝望中攀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吻住她颈部搏动的血管,轻轻舔咬,试图让她放松,但他自己也濒于失控,终于在她细细的呻吟和尖叫声中爆发了。
  邵伊敏在晨曦中醒来,瞪大眼睛看着面前那张英俊的脸,发现自己正躺在他怀里,她伸手捂住嘴,突然记起自己昨天晚上做了什么。
  苏哲早就醒了,这会无奈地看着她,几乎有点狼狈。他今年27岁,过去的生活堪称丰富,但自认从没失控过,眼下他也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
  邵伊敏一声不响翻身下床快速穿上衣服,苏哲注视着她细致的背部曲线,直到她冲进洗手间。他也起来穿衣,把窗子推开一点,清晨清新而略带凉意的空气涌了进来。他坐到窗前的椅子上,从外套口袋里摸出烟点上。
  他一向并没什么烟瘾,这会百无聊耐,连抽了两只烟,邵伊敏才从洗手间出来,也不看他,拎起包就有拔腿走人的架势。他又好气又好笑。
  “我送你回学校吧,天还早,恐怕公汽都没开班。”他也不等她反对,拎起外套从她身边走过去开了门。
  两人下楼,苏哲指下大堂一角沙发:“去那坐会,等我结帐。”伊敏一声不响走了过去。苏哲结了帐,她还是一声不响跟他走出酒店上了车。
  这么沉默,苏哲一边开车,一边想,自己恐怕是惹上大麻烦了。
  “我很抱歉,虽然我也有点喝多了,不过这不是理由。我希望我能……补偿你。”
  邵伊敏总算回过神来,她沉默良久,突然说:“请停车。”
  苏哲想,好吧,肯停车好好谈就不至于爆发得太狠,他将车驶到路边停下。
  邵伊敏并不看他,指下路边一家药房:“有一件事,是你可以帮我做的。听说有一种药,好象能事后避孕,真是一项伟大慈悲的发明,麻烦你进去帮我买一盒,再加一瓶水,谢谢。”
  苏哲盯着她,她神情平静,只是平时幽深的眼睛这会亮得异乎寻常。苏哲一声不响,下车走进了药房,少顷,他拿着药出来,开后备箱,取出一瓶矿泉水一齐递给邵伊敏。她打开药盒,细看说明书,然后取出一片药,和水服下,剩下的药放进帆布包内,这才转向苏哲,微微一笑:“请送我到学校门口,谢谢。”
  苏哲彻底被吓了一跳,他发动汽车,很快开到师大门口,邵伊敏一手放在车门上,踌躇一下,回头看着他,态度非常诚恳:“我们忘了这件事吧,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昨天其实是我借酒装疯酒后无德,很抱歉。补偿什么的,呃,有点好笑,我大概也补偿不了你什么,所以,”她用耸下肩代替剩下不好说出口的话,拉开车门,扬长而去。
  盯着她的背影走进学校大门,苏哲禁不住想扬声大笑,他头次觉得自己荒唐,摇摇头,他决定象她建议的那样忘记这件事。

  第 6 章

  邵伊敏回到宿舍楼下,看看时间,不过刚六点,她轻手轻脚走进寝室,里面很安静,基本上都在享受周末的懒觉,她爬上自己的铺位,也不脱衣服,拿被子蒙上头,这才在心里呻吟了一声。
  居然和一个只见过几面,在昨晚以前都没正眼看过自己的男人做出了如此疯狂的事。她只有牢牢捂住嘴才能把对自己的惊叹和质问堵回心里。
  师大在本地向来以美女众多和恋爱风盛行闻名,每到周末,停在校外接女生的好车多得让人瞠目,同寝室也有女生早早有了男友和性体验,在熄灯以后的卧谈会上,会有非常劲爆的话题。不过伊敏一向不参与意见,问到她头上,她没看法或者经验可以贡献,于是只好敷衍,室有点友们只当她天生冷感。
  不是没人追求过她,但她一向回避和人亲密,每当一个人热情靠近,她就会不由自主地退缩。有时她自己也不禁想,莫非自己就是冷感。记起昨晚的吻和拥抱,好吧,她对自己说,起码这一夜证明了自己在这方面还是正常的。
  可是生活好象一向偏离了她预先的设定,正在航向一个不可知的方向,她从来没计划过给自己的二十岁生日来这么一份迟到的礼物。前天生日,她只隐隐期待过父母打来电话,到晚上没接到,也没多大失望。就为这个原因会对一个陌生男人投怀送抱吗?她老实承认,这个理由确实说不过去。
  她移开被子,看着蚊帐顶,一动不动躺着,直到同寝室的女孩陆续起来。各人忙着各人的事,没人注意到她的一夜不归。她也和平时一样,洗漱打开水去食堂吃早点,然后去图书馆看书,下午回宿舍继续睡,晚上她没去自习,而是去了学校后面湖边散步。
  这个湖面积不算小,本来有个很土的名字,叫黑水湖,随着师大规模日益扩大以后,政府拿钱整修了一番湖岸,正式定名墨水湖,似乎想沾点文墨之气。湖的对岸也成了刚刚萌发势头的房地产商开发的宝地,除了别墅区外,有一个小区就干脆叫书香门第了。
  靠师大这边湖岸则向来就是师大和附近学校学生恋爱的宝地,多的是成双成对散步加亲热的学生,据说周边不远处城乡结合部村民的出租屋因这片湖的存在而生意大好。也难怪,入夜以后湖水摇曳反映灯影,湖岸边柳树成荫,加上秋日独有的月白风清,如此良辰美景,不恋爱都算浪费了。象邵伊敏这样把手抄在口袋里独自闲荡的,的确不多见。
  邵伊敏只想一个人随便走走。过集体生活对她来说最要命的是,简直就没法找到独处的地方和时间,教室、宿舍、图书馆、自习室、操场,没一个地方不是人满为患,洗个澡都得和认识不认识的人裸裎相对。这会她无意面对任何一个熟面孔,可是没走出多远,偏偏就看到了熟人。几步开外,赵启智和一个长发娇小女孩正四目交接谈得热烈,邵伊敏想改变方向都来不及了。赵启智也看到了她,一脸愕然,她只好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她半垂着头向前走,月光斜照下,一个长长的身影拖在身后,落在赵启智眼里,满心不是滋味。他觉得自己有点冤,不过是扛不住一年级小师妹的热情邀约来谈文学罢了,居然这么巧落到邵伊敏眼里。他对邵伊敏颇有点动心,总觉得这样看着冷静又聪明的女孩子是女朋友的最佳人选,哪怕她对文学的兴趣接近于无。现在他有点怕她误会了,可又不能丢下睁大一双亮晶晶眼睛崇拜地望着自己的小师妹去追她。
  邵伊敏从他身边走过就再没想到他了。毕竟两人只有在自习室里同座那么点交情,她还没被激发着去对这点交情展开过想象,更不可能在这会自己心事重重的时候去操心他了。
  吹着略带凉意的秋风散步,邵伊敏的心情倒是平静了。她没有追悔的意思,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一向并不跟自己纠结,只想:好吧,那是一个错误,以后不用再犯了就行了。
  再一次跟赵启智在自习室碰面,邵伊敏的态度没一点不一样,赵启智反而有碰壁的感觉。他读到大四,从初中开始少年维特的烦恼,爱的是文学,念的是中文,加上勤于实践,恋爱经验不可谓不丰富,女孩子跟他发娇嗔玩若即若离,他见得不少,自认为也算知情识趣,很愿意配合。象邵伊敏这样有点冷的,他觉得他也见识过,应该是保持距离感慢慢接近最好,可是邵伊敏完全不按他的步骤来,始终亲切,也始终没什么大的反应,他觉得实在弄不明白。不过人的执念很奇怪,越是弄不明白,越有点想往上凑的蠢动感。
  到11月份,赵启智约邵伊敏去看银杏树叶,看她犹疑,连忙说:“很多同学一块,罗音大概也会去的。这个季节应该出去走走,理工大后面的银杏树很壮观的,这几天差不多是最美的时候了。”
  “但是周六我有家教呀。”
  “就周日好了,上午九点,我们都骑车去,你有自行车吗,要不我带你也行。”
  邵伊敏点头,理工大她去过,但连着两次好象都没赶上银杏叶正黄的时候:“我能借到车的。”
  周六下午她准时去给乐清乐平兄妹上课,两个孩子以前对功课就说不上用心,最近更是非常的神思不属。邵伊敏爱莫能助,她从来不爱出卖自己经历和别人换来同病相怜感,哪怕是对着她很喜欢的两个孩子,喝高了对他们的妈妈说的那次可算绝对的例外。现在她只能对他们格外耐心一点。
  差不多快到下课时间了,乐清突然叫:“小叔叔,你什么时候来的。”
  邵伊敏回头一看,果然苏哲立在门边,她目光坦然滑过他,点下头,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这个女孩子,苏哲觉得自己不佩服都不行了。
  最近他受被妻子断然拒之门外的林跃庆委托,周末会抽时间过来接两兄妹出去,有时是带他们玩,有时是送他们去林跃庆父母那边。上周正好在电梯口碰到了邵伊敏,那是他们在莫名其妙的上床后头一次碰面,他这边念头还没转下地呢,邵伊敏已经点下头走了。他走进电梯,从徐徐关拢的电梯门里看她的背影,她走路姿势挺拔,步子迈得又大又轻盈。有意思,他对自己说。
  他来了有一会,坐客厅里看报,邵伊敏讲课的声音从上课的小书房传出来,清脆柔和,不疾不徐,颇有权威感,没一个多余的字,间或还讲点轻松的话调动一下气氛,用对她极其满意的孙咏芝的话说,就是“确实不愧是师大的高才生”。不过苏哲想,这份才能恐怕是天生的,而不是师大教出来的。
  他走过去,只见邵伊敏背门而坐,中分的头发笔直垂顺地搭在肩头,他记得摸在上面的手感,心里一荡,马上嘱咐自己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他从来不爱哄生涩的小女生给自己招来后患,眼前这个虽说既没要他哄,还自觉很不给他面子的把后患直接消灭掉了,但谁知道那是不是女孩子犯倔强装没事人呢。他是个喜欢冒险的人,但他喜欢冒的险不是这一种。
  可是邵伊敏扫过他毫不停留的目光明明告诉他,她真拿他当路人甲了。她理好东西,和乐清乐平交代了作业,道了再见,再对他点点头,直接走了。苏哲摸着下巴,笑了。
  “今天晚上去吃牛排好不好。”
  乐平没什么兴致地说:“不想吃。”乐清也挂下一张脸:“比上次直接带我们去麦当劳算进步了一点。”
  苏哲笑,他承认自己还真是不会哄这么大的别扭孩子:“那你们说,想上哪?”
  “爸爸妈妈真的会离婚吗?”乐平冷不盯问,“我问爷爷奶奶,他们就说我瞎想。”
  “你们两个,对离婚怎么看?”
  “怎么看有关系吗?”乐清冷冷地说,“反正他们也没打算征求我们的意见。”
  “我猜他们现在正在做决定,而你们是他们做决定必须首先考虑的因素,”苏哲平静地说,“大人的世界有很多烦恼,有时他们会把握不好自己的生活,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人,我是说你们的爸爸妈妈都是爱你们的。
  “小叔叔,他们如果真的离婚了以后会再结婚吗?”乐平问。“会不会把我们两个分开,一个跟爸爸一个跟妈妈。”
  “他们目前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分手,所以不用想象得那么远。不过我会劝他们和你们两个好好谈谈一下,解释清楚他们的打算和对你们生活的安排,省得你们胡思乱想的。”
  “人不是非结婚不可吧,王莹的爸妈也离婚了,这样结了又离不是折腾吗?象小叔叔这样一个人多好,不会有那么多讨厌的事。”乐清闷闷地说。
  苏哲摸着下巴苦笑:“我并没有独身一辈子的打算好不好。结婚还是不错的,可以有一个亲密的人和你分享生活。至于矛盾,也很平常,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想法一生不变,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最珍惜的是什么。如果彼此觉得没有了当初在一起时的感觉,分手也不是世界末日。”
  两个孩子同时沉默,消化着他的话,他也是一向在正经交谈时并不拿他们当小孩敷衍,所以深得他们的喜欢。
  “我可能讲得太深入了,你们目前还接受不了。不过总的来说,我觉得抱怨并没什么意思,尤其抱怨你们控制不了的事情。现在跟我出去,我们吃饭看电影好不好。”

  第 7 章

  星期天的早上,邵伊敏按时起来洗漱,回来时看到罗音赖在床上不肯起来:“邵伊敏,你骑我的车去吧,就说我感冒了,去不了。”
  旁边床上睡的李思碧窃笑:“罗音,你是躲人韩伟国吧。”
  罗音满不在乎地说:“瞎说,我是那么不厚道的人吗?不过天哪,我要好好问一下天,为什么追我的人从高中到现在都是戴眼镜的小胖子呢?难道是我的体质或者气场有问题?”
  宿舍几个女孩子全笑了,邵伊敏接住她丢过来的车钥匙,一本正经说:“感冒了请好好卧床休息,记得多喝水。”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邵伊敏骑车到校门口和赵启智会合,以他的文学社为主力的一大队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看到她一个人过来,物理系的韩伟国满脸失望,直接就问:“罗音怎么没和你一块来呀?”
  “她感冒了,来不了。”邵伊敏见过他在宿舍下面等罗音,现在正面看他,果然是个“戴眼镜的小胖子”,中等个子,微胖而已,长相其实敦厚中透着聪明,不知道这种类型怎么就不讨罗音喜欢了。
  “要不要紧呀,我去看看她。”
  “别,她这会吃了药躺床上睡着了,你不用去打扰她。”邵伊敏只好说,“应该好好休息一天就差不多会好的。”
  赵启智拍拍韩伟国的肩:“星期天一大早往人女生宿舍跑,别说罗音,同寝室的也不会待见你的。”他知道跟自己混文学社的罗音那点小心思,暗暗好笑,“人来得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三十多辆自行车排成的队伍还是颇为浩荡的。每个人都背了一个背包带上食品和水,另外还有人带上了吉它,包括赵启智。此时刚到深秋时节,阳光暖暖,秋风中的那点寒意并不剌骨,倒是让人精神一爽。
  邵伊敏和其他人都不算熟,赵启智保持车速和她并行着,时不时前后呼应讲上几句笑话。这样轻松明快的气氛颇有感染力,邵伊敏嘴角含笑看着前方,赵启智一瞥之下,只觉那个沉静的面孔也生动了起来。
  骑差不多半小时的车,就到了理工大,这间学校是国内排名靠前的名校之一,和以恋爱成风出名的师大比,这里学术气氛浓厚,学生也以用功出名。理工大的校园在大学没扩招合并成风时就已经大到惊人,最重要的是学校后面有座无名小山,上面种满了银杏树,每当秋季,树叶由绿转黄,非常灿烂夺目。
  进了校园,转过几座教学楼,满山满地的金黄赫然全部出现在眼前,众人齐声欢呼,引得本校的学生笑着摇头。骑到山脚下,大家将车锁好,徒步上山。说是山,来自山区的同学都好笑,觉得充其量也就是个丘陵罢了,没有多高,一会工夫就到了最上面,大家说好了集合时间,散开各自行动了。尤其双双对对出游的,更是转眼没了踪影。
  赵启智和文学社其他几人落在后面一点,正一块商量社里的活动,一回头已经没看见邵伊敏了,不禁有点懊丧。
  邵伊敏顺着堆满金黄落叶的小路独自溜达,她以前在夏天来过这里,那时挺拔的银杏树树荫十分浓密,山上明显比别处凉爽。此时花瓣形的树叶转成金黄色,秋风吹过,纷纷坠落,树下都铺了厚厚一层黄叶。
  反正山不算大也不怕迷路,邵伊敏根本不用看路,只管随意走。后山比前面安静得多,走到一处稍微低洼的地方,一棵树干粗大得需要两人合抱的银杏树下,很平坦地铺着近一尺厚的落叶,她看看四下无人,跳下土坎走过去躺下,拿背包枕着头,阳光透过树枝斑驳地洒下来,温暖舒适得让她想叹息。她奇怪自己怎么当时没想到报这所学校,按说分数上这边不热门的理科专业也勉强够了,真不知道自己那个当老师每年拿两个假期的念头是从哪来的。
  秋风吹过,树叶纷纷飘荡,邵伊敏随手接住一片掉下来的银杏叶,对着阳光看它的脉络,头顶传来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她正指望人家走过去算数,不料听声音是两个人停了下来。
  “你倒是一点没变,总是这么坦白。”一个娇柔的女声说。
  “坦白点对大家都好。”
  邵伊敏惊奇地发现这个低沉的男声听着倒是有些耳熟。
  “过去对你一点意义没有吗?”
  “当然有,没有过去哪有成长。亲爱的,对你来说也一样。”
  “我要能象你一样豁达就好了,现在看,留校对我来说真不是个好主意,每年这个季节走到这座山上,看着银杏树叶黄了就忍不住要想起你。”
  “一年想我一次而已,不会对你造成伤害,也许倒是平淡生活的有益调剂。”
  “你没有心,苏哲,可是我偏偏喜欢这样的你。”
  正听得心烦的邵伊敏猛然知道了,的确那个男人是苏哲,尽管他们加起来没说几句话,但这个名字加上声音的熟悉感,应该不会错了。她一松手,让捏着的银杏叶飘落到胸前,拿不准是装死不动等他们谈到兴尽走人呢还是主动走过去省得听到更隐私的话题。
  不等她想好,上面传来衣服悉悉窣窣磨擦在一起的声音,不用看也是两个人拥抱在一起了,然后就是……邵伊敏瞪大眼睛,辩出应该是接吻,加上小小的喘息。
  她不打算被迫旁听活春宫了,正准备坐起来,却听到两个人分开的声音。
  “你现在有未婚夫了,不要干会让你自己后悔的事,慧慧。”苏哲的声音十分平静。
  那个叫慧慧的女子声音却带了喘息和怒意:“那你就根本不应该再出现在我面前。”
  “你是说我不该回本市吗?抱歉,慧慧,恐怕我还得在这边待上一段时间。”
  一阵沉默,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先离开了,而另外一个人还站在原处。邵伊敏觉得自己这么一动不动躺得已经有点全身僵硬了,她试着小范围活动一下手指,再是手腕,然后脚尖、脚腕,正准备将小腿收回来再伸出去,头顶上飘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听得好玩吗?”
  邵伊敏坐起身,狠狠活动一下肩膀:“没意思,剧情老套,对话俗滥。”她把落到身上的银杏叶拂掉,坦然仰头看着从上面迈步跨下来的苏哲。
  苏哲穿着牛仔裤和长袖T恤,装束如同学生,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越发显得英挺,这会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我不主动停下的话,你就准备一直听下去吗?”
  “如果不睡着的话,也许吧。”邵伊敏掩口打个呵欠
  “随便问问,不会勾起你的联想吧。”
  “要不你叫她回来继续,我试试会不会浮想连翩。”
  苏哲哈哈大笑,在她身边坐下,两条长腿伸展开,回头看着她:“何必叫她,我们俩人继续就可以了。”
  他坐得离她很近,歪着头看着她,眼神诱惑,邵伊敏情不自禁想那个早晨睁开眼睛看到这张脸的情景,脸控制不住地红了,但声音保持着镇定:“我今天没喝酒,不打算在没借口的情况下装疯。”
  “唔,不过只是需要一个可以原谅自己的借口,对不对。”
  他的脸逼得更近了,邵伊敏强迫自己不后退,直视着他:“我原谅自己倒是从来不用借口,苏先生,换句话讲,我对自己一向宽容。”
  苏哲停止了进逼,若无其事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很好的习惯。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邵伊敏暗暗松了口气:“秋游呗。我不用问你怎么在这吧。”
  “理工大是我的母校,刚才那女人是我以前的女友,这里呢,是我们第一次接吻的地方。”
  “多完美的怀旧。”
  “你有怀旧的习惯吗?”
  “我还没来得及有旧可怀,”邵伊敏扬起下巴,苏哲暗自赞叹,阳光照得她白皙的皮肤有透明感,这张年轻秀丽的脸傲气得如此理直气壮而动人。他抬手似乎要摸向她的头发,她向后一缩,他微微一笑,将一片银杏叶从她头上摘下来。
  邵伊敏一跃而起,顺手拎起背包:“先走了,苏先生,再见。”
  没想到他也起身:“正好,我也要走了。”
  “我们不同路。”
  “你打算往哪边走?”
  “应该是和你相反的那条路。”
  苏哲并没被惹火,反而笑了:“别紧张,我对你没企图。对这里我比你熟,除非你真的有偷窥癖,不然由着性子乱转,碰到真正的野鸳鸯的机率一定不能算低。”

  第 8 章

  苏哲陪着邵伊敏往山前走,离她不远不近,两人迈步的频率很快一致了,踩在遍地金黄的落叶上,发出低低的沙沙声。伊敏沉默,苏哲也不做声。很快走到前面,同学已经聚在一块空地上,有人吃东西,有人打牌,有人弹吉它唱歌,赵启智看到了她,迎了上来。
  “邵伊敏,去哪了,我正准备去找你。”
  “随便转了一下。”她没介绍苏哲的打算,苏哲也只草草对狐疑地看过来的赵启智点下头,对伊敏说:“玩得开心。”径直下山而去。
  “碰到熟人了吗?”
  “说不上,学生的亲戚罢了。”
  旁边一个女生收回痴痴注视那个背影的目光:“好帅的男人呀。”
  她男朋友老实不客气地说:“留点面子,别当着我的面发花痴好不好。”
  众人大笑,邵伊敏也笑,找个位置坐下,听着读哲学研究生的学长邓明光开始弹吉它唱歌
  关于未来你总有周密的安排
  然而剧情却总是被现实篡改
  关于现在你总是彷徨又无奈
  任凭岁月黯然又憔悴地离开
  *出乎意料之外
  一切变得苍白
  *出乎意料之外
  一切变得苍白
  你计划的春天有童话的色彩
  却一直不见到来
  你撒下的鱼网在幸福中摇摆
  却总也收不回来
  你始终不明白
  一万个美丽的未来
  抵不上一个温暖的现在
  你始终不明白
  每一个真实的现在
  都曾经是你幻想的未来*
  ……
  彼时校园民谣不复大热了,但处身校园,喜欢吟唱风花雪月的感性青年还是喜欢借此抒怀。邵伊敏平常听英语歌较多,此时听着被学弟学妹们尊称为老邓的那个人略带沙哑唱出的歌词,不禁痴了。赵启智递个桔子给她,直触到她的手,她才回过神来。
  “喜欢这歌吗,关于现在,关于未来?”
  “歌词很有意思,关于未来你总有周密的安排,然而剧情却总是被现实篡改。”
  赵启智笑了:“我们计划的是一些事,真正发生的是另一些事,生活就是这样。”他看到邵伊敏略有些诧异的神情,忙说,“我不敢掠美,这句话是从忘了哪本小说里看来的,不是我原创。”
  “有意思。”邵伊敏莞尔一笑,慢慢剥桔子皮。赵启智接过老邓的吉它,开始唱《流浪歌手的情人》。他的声音比老邓悦耳,但邵伊敏对“苍凉的远方”没多少共鸣,无意中眼神一瞟,看到侧面一个小女生正全神贯注于赵启智,眼中的钦慕似乎要流淌出来,连忙收回目光,决定放弃剥桔子递给赵启智的念头。
  “我后悔我学文,不然上这所大学多好。”赵启智将吉它递给旁人,对邵伊敏说。
  邵伊敏会心一笑,自己刚才可不也这么想吗?
  赵启智仰头看着高大的银杏树出神:“我老家的市树就是这种树,满城都是,到了这个季节,树树皆秋色,美极了。到这里读书后,什么都不习惯,只有来到这座山上才算解了乡愁。”
  邵伊敏没有乡愁,事实上爷爷奶奶去加拿大后,她根本不怀念自己生长的那座中型工业城市。她对诗意抒情也实在没有相应回答,只能保持沉默。那小女生宋黎已经接口说:“日暮乡关何处是,其实心安即家。”
  文学社成员的诗兴被勾动,展开了围绕诗词中固有的乡愁主题的讨论。
  邵伊敏很为自己不必加入这样的对话松了口气。她早承认了自己实在和文学绝缘,平时看小说只是消磨时间,从来不曾投入过,读中学时写作文一直是大问题,老师的评论总是“语句通顺,逻辑清晰,但欠缺情感渲染和展开”, 对于诗词的记忆仅限于应试的课本,要有人说她没情趣,她觉得真是一点也不冤枉。
  可是她不反感别人投入地、神采飞扬地谈论,看着一张张和自己同样年轻的面孔开怀大笑、认真地倾听、激烈地争辩,她觉得开心。属于青春的时光原本轻快跳跃得让人来不及有什么回忆,可是幸好有这样无病呻吟的幸福片断,这种幸福感无关个人,只是一种身心全然放松没有挂碍的愉悦。以后邵伊敏回想起抱膝而坐,满目都是金黄一片,听吉它声、歌声在耳边飞扬的秋天,都会会心一笑。
  本地的气候比较极端,入秋以后,一路暖和如夏日,到了差不多深秋时节,也不过略有凉意,待一场连绵秋雨落下,忽然就进入了冬天,阴冷而潮湿。
  邵伊敏过着自己再正常不过的学生生活,上课自习做家教。她和赵启智之间仍然是那么若即若离的,她自己不觉得那算一种超出同学之上的关系。可是周围的人觉得他在追求,而她在享受追求。
  她对这个误会无从分辩起,因为赵启智并没明确开口表白,她也无从推拒。人家不过每周有一次两次和她同一时间自习,聚会时会突然坐到她旁边,并没有其他花头。但别人的看法显然和她不一样,尤其是对赵学长仰慕得紧的中文系小师妹宋黎怨艾的目光不时射向她,让她觉得自己未免有点冤。
  罗音看得好笑,她一向和赵启智熟不拘礼,依文学社的通行称呼叫他:“启智兄,你在和人家玩暧昧吗?”
  “和谁?”赵启智瞪她一眼,“不要坏我清誉。”
  罗音才不怕他:“拉倒吧,我看你再这么下去,宋黎大概会‘才会相思,便惹相思’了。”
  赵启智倒松了口气:“宋黎?怎么会?我和她有代沟。”
  “小师妹看你的眼神可谓目光灼灼呀。”
  赵启智摸下巴,不管怎么样,有人倾慕都是很能满足虚荣心的:“我可没乱放电哄人家小女生。”
  罗音暗笑:“那是,色不迷人人自迷嘛,启智兄你的色相明摆在这里了。”
  赵启智哭笑不得:“罗音,你现在损起人来是越来越狠了,一点也不把师兄放眼里了哈。”
  “哪呀师兄,我是佩服加羡慕你呀,要有一个清纯的师弟用这么崇拜的眼光时时看着我该有多好。”
  “去,人家韩伟国看你的眼神还不够火热虔诚吗?”
  罗音顿时哑然,她最近躲韩伟国躲得有点辛苦。
  “你要不喜欢他,给他一个痛快的,别吊着人家。”
  “我哪有吊着,”罗音叫屈,“我都说了我还小,目前不考虑这事,可他说愿意等我长大。”这句话让罗音觉得简直说不出口。“我总不能说,不好意思,我长大了也不会考虑你。”
  “女人,残忍起来真可怕。”
  “哎,你不要双重标准好不好?我要委婉了,你说我吊着人家;我要直接了,你就说我残忍,合着我怎么都是有罪呀。”
  轮到赵启智哑然了,罗音并不打算放过他,笑嘻嘻接着说:“而且启智兄,要不要教教我邵伊敏是怎么对付你的追求的。”
  “说你残忍了你还不服,你这可不就是哪疼往哪打吗?”赵启智拿她没办法了。“说出来你不许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跟邵伊敏表白才好。”
  罗音倒真是没笑,她从来在该认真的时候是认真的:“我觉得邵伊敏已经太含蓄了,你现在和她比赛看谁更含蓄,好象不是个好的追求方法。”
  “我想坦白呀,可是她看人的眼神,很有距离感,我觉得至少应该先跟她接近才好开口吧。”
  “那个……她其实看谁都有点距离感。”
  “你这好算是安慰我吗?”赵启智笑了,“如果对她来说,我和其他谁谁都一样了,那还有什么表白头。”
  罗音有不少拒绝“戴眼镜的小胖子”的经验,她回想一下那些“小胖子”的表白,好象也都是差不多的:“罗音,我想和你交个朋友。”一般来说,她只要诧异地扬起眉毛:“我们不已经是朋友了吗?”就能直接把人家吓退了。
  那么什么样的表白能打动自己呢?她想来想去,得出结论:还是得看表白的那个人是谁吧。可是这个结论不能对赵启智说。
  “你好自为之吧启智兄。”她拍拍赵启智的肩。

  第 9 章

  转眼快到新年了,邵伊敏照常在周六下午准时去给乐清乐平补习。她按门铃,没人开门,再按一下,总算乐平来开了门,可她开了门马上奔回楼梯那里。邵伊敏走过去一看,两兄妹很端正地坐在楼梯最上面一级听着楼上的动静,而楼上正传来不大清晰的一男一女争吵声。
  邵伊敏想:平常都很难指望他们俩专心致志,今天的课算是泡了汤。她小时候父母只是相敬如冰地冷战,倒没在她面前争执过,为这一点她也是感激他们的。现在仰头看两个孩子全神贯注,脸色发白的样子,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可是这样总不是个办法。她走上楼,绕过两个孩子,直接敲传来争吵的主卧室门,开门的是很少露面的男主人林跃庆。他脸色铁青,但还是很彬彬有礼地说:“邵老师,下午好。”
  自从两兄妹的生日会后,邵伊敏就再没在这里遇到过他,这会看到他倒不免一怔:“你好,林先生,孙姐呢?”
  孙咏芝走了出来,看得出是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你来了,邵老师,给他们上课吧,”她看到楼梯上站的乐清乐平,“你们怎么在这里站着。”
  “这个房间的隔音并不好,孙姐,我猜他们俩今天可能都不会有上课的心情。你们能不能心平气和地好好谈,不要吓到他们。”
  孙咏芝的眼圈一下红了,她轻声说:“对不起。”她转头看林跃庆,“跃庆,我们没什么好谈了,你还是走吧,算是体谅乐清乐平。”
  林跃庆沉着脸看向乐清乐平:“我想带他们出去走走,可以吗?”
  “只要他们愿意,当然可以,他们的父亲也该抽时间关心一下他们的心情了。”孙咏芝冷笑。
  “我不想和你出去。”乐清明明白白地说,“我也不需要你的关心。”他谁也不看,下楼走进自己的房间,重重甩上了门。
  乐平仍然站在楼梯边,仰头看着她父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林跃庆刚要走近她,她就爆发了:“你别过来,别过来。”
  邵伊敏离她较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算是阻止了她向后退踏空的势头,吓得自己倒出了一身冷汗。
  “乐平。”孙咏芝也吓呆了,扑过来紧紧抱住乐平,“你别吓妈妈,妈妈以后再也不会在你们面前和他吵架了。”
  乐平伏在她妈妈怀里号啕大哭起来,伊敏怜悯地看着她:脆弱的孩子,恐怕有得一阵子难过了。
  这样的混乱,邵伊敏觉得自己待下去也没帮助,悄悄走下楼,正要开门走掉,迎面正看到苏哲从电梯里出来。
  “今天不用上课吗,邵老师?”他一边走进来,一边关上门。
  邵伊敏无奈,抬下巴指下楼上,苏哲皱眉看着他们:“这是怎么了?”
  邵伊敏懒得解释:“你去看看乐清吧,把自己一个人关房里了,今天的课我看算了,我先走了。”
  “你等等,我带他们两个出去,你一块去,正好现身说法,劝劝他们,告诉他们父母离婚没那么可怕。”
  邵伊敏大怒,知道那天在酒店包房和孙咏芝说的话大概都被他听去了。她直视着他,低声但清晰地说:“我只管上课,这个属于心理治疗范围了,我干不了。而且我也没有嗜痂癖,非要把伤口展示给别人看。”她绕过他,拉开门走出去,随手带上门。
  苏哲没料到她说翻脸就翻脸,倒也无可奈何。仰头看下楼上的三个人,乐平仍然伏在她妈妈怀里哭,林跃庆站在旁边,神情木然。他只能先去敲乐清的门,乐清不理,他试着扭一下把手,门并没锁,他走了进去,乐清正躺在床上,呆呆看着天花板。他拖张椅子坐到床边,看着这躺下来比床短不了多少的半大男孩子,试着回想自己这么大时想的是什么。
  乐清无精打采回头看他:“小叔叔,不用劝我了,我都知道。他们争吵,不是我的错;我应该容许他们有自己的生活空间;他们是我的父母没错,但他们不光是为我和平平活着的;他们如果要离婚,我该接受现实。”
  苏哲苦笑:“乐清,我承认我没话可说了,不如我带你出去打游戏吧,省得在家闷着。”
  这个倒是乐清愿意的,他慢吞吞爬起来,拿了厚外套,跟苏哲走出房间。林跃庆已经下楼坐到客厅沙发上抽烟,楼上孙咏芝也带了女儿进卧室安慰。
  “庆哥,我带乐清出去转转。”
  林跃庆点头:“去吧,等会我带平平也出来,跟你打电话看在哪里吃饭。”
  林乐清拉着脸先出门,根本不理他父亲。苏哲和他上了电梯:“刚才跟我讲道理似乎都讲得明白,那就别恨你爸爸。”
  “他背叛我妈妈,我有不恨他的理由吗?”乐清倒笑了,“我要是从来不爱他就好了,现在就可以不用恨了。”
  “可是拉着脸不理人,很象小孩子呀。”
  “我就是小孩。”乐清理直气壮,“法律上叫未成年人,父母离婚了我也得被判定由他们中的一个人监护的那种,我只有趁现在任性一下。”
  苏哲摸下巴:“好吧,小孩,去任性吧,不过记住起码的礼貌也是应该的。”
  苏哲开车带乐清去了离家不远的商场,七楼就是电玩区,一上自动扶梯就听到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声音。苏哲买一大把游戏币递给林乐清让他自己去玩,他讨厌这份闹腾,准备去楼下咖啡厅坐会。一转眼,却看到靠侧边玩赛车的一个女孩正是刚才扬长而去的邵伊敏。电玩区热气腾腾,邵伊敏已经脱了外套,只穿件毛衣,专心致志操纵着游戏杆,屏幕反光照得她年轻的面孔忽明忽暗,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抿得紧紧的,全没平时的镇定和老成。
  乐清也看到了她,他和苏哲站到邵伊敏身后看她玩,她手势稳定、反应敏捷,玩得实在是很不错。一个游戏结束,她满足地吁口气,回身看到他们两人,目瞪口呆了。乐清坏笑:“邵老师,玩游戏上瘾对学生来说不大好。”
  这是她有一回看林乐清打任天堂时教训他的话,现在不免有点哭笑不得:“我中学的时候可没玩过这个。”
  她说的实话,读中学时她是标准好学生,到这里读大学才头一次进电玩区,刚开始还没什么兴致,可是一玩竟然就有点瘾头了。这家商场的电玩最齐全,她一般会在做完家教后来这里玩上一两个小时再回学校,没想到会和学生碰个正着。好在她平时不算道貌岸然,现在也能马上和林乐清一块去玩下款游戏了。
  苏哲自己去了楼下咖啡厅叫杯咖啡喝着,透过窗子看着街道上往来不休的车辆出神,到了差不多快五点,林跃庆打来电话,说了吃饭的地点,他上楼去一看,两个人居然并肩玩得仍然忘我。
  他拖林乐清:“走了,你爹带乐平等你一块吃饭呢。”
  乐清玩得痛快了,倒没了下午的戾气,乖乖退出游戏。邵伊敏头也不回,只说:“乐清再见,下周上课时间照旧。”
  苏哲老实不客气地按停游戏:“你也别玩了,为人师表呀。”
  邵伊敏没话可反驳,想想算了,已经比平时多玩了一个多小时了,收拾了剩的游戏币,拿上外套和他们一块下楼,到一楼正要说再见拔腿走人,苏哲却转向了她:“邵老师。”他声音和蔼,“我送你回去吧,正好顺路。”
  不容她谢绝,他已经虚挽她一下,示意她跟他往地下停车场走。乐清也开心地继续跟她谈起刚才的游戏,她只好无可奈何地跟着前面这个男人。
  上了苏哲的捷达,乐清和伊敏坐后座,没多久就开到了地方。这是一家才开不久的海鲜餐馆,装修得颇有中国风,门口已经停了好多车。苏哲转头对乐清说:“上去吧,你爹在207包房,记住礼貌。他或许做了错事,但他对不住的那个人不是你,你妈妈也不需要你这样来为她打抱不平。”
  林乐清哼一声算是回答,跟两人说了再见,进了餐馆。
  苏哲等了一会,拿出手机给林跃庆打电话:“庆哥,乐清上去了吧。嗯,好,你耐心点,坦诚一点,别拿他们当小孩子哄,他们的理解能力比你想的强。”
  他放下手机,从后视镜里看伊敏:“我们去吃饭吧。”
  “我今天不打算喝酒。”后视镜里邵伊敏似笑非笑,一点没有刚才打电玩时的那股看着稚气的认真劲。
  苏哲轰然大笑,回头看着她:“不,我不打算诱奸你,纯粹就是吃个饭,当我赔罪。下午我说那话的确不妥,你没义务帮我管孩子的心理问题。”
  邵伊敏脸上一热,她没法适应如此露骨的讲话方式,尽管听上去其实也没多大恶意。只能强自镇定,手扶到门上:“下午我并没答应你,所以你没什么罪好赔,吃饭?我看算了。”
  “难道一定要我承认对你有企图,你才肯和我一块吃饭吗?”他挑眉,英气勃勃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戏弄之意,语气中的调侃意味十足。
  伊敏暗自承认,这的确是个很难应付的男人,相比之下那些说话期期艾艾的男同学实在太幼稚了,再加上曾经和他有过她宁可完全忘掉的一夜,现在她还真是很难占到上风。不过她下决心让他以后别再提这件事了,躲肯定不是个好办法。
  “好吧,去吃饭。”她急转直下地说,靠回椅背,神情平静。苏哲笑着点头,发动车子,开了大约半小时的样子,停在一间上海菜餐馆前,回头问她:“上海菜,喜欢吗?”
  邵伊敏拉开车门下车:“我不挑食,都可以。”

  第 10 章

  这间上海餐馆装修精致,全是小台位,进餐的也多半是成双成对,没有一般中餐馆的暄闹劲。
  苏哲请邵伊敏点菜,她坦然说:“我很少上餐馆,对点菜没概念,你点吧。”
  苏哲点好菜,果然没叫酒,只让上了一客鲜榨橙汁。菜上得很快,苏哲除了请她吃菜,并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邵伊敏也表现得十分配合,并不主动开口说什么,但也不刻意冷淡他。
  “不知道邵老师这个寒假还有没时间继续给乐清乐平上课。”
  “恐怕不行,我寒假得回家。”邵伊敏也只试了暑假不归,父母分别打来电话问了又问,小心翼翼,生怕她有什么别扭。她还不敢挑战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独自在异地过年,更何况爷爷奶奶已经打来电话告诉她,准备在春节期间和她的叔叔一齐回国。
  “你认为他们两个适合上寄宿学校吗?”
  邵伊敏认真想想:“我从初中开始寄宿,依我看,大部分孩子都能适应,不过开始的时候乐平可能会有点小问题。”
  苏哲若有所思看看她:“你倒是个很好的例子。”
  邵伊敏觉得这话有点说不出来的言外之意,不过她现在根本不想再和他唇枪舌剑,只专心吃着清炖狮子头。她吃相十分斯文,但不挑食,吃起东西来显得胃口很好的样子。
  “喜欢上海菜的味道吗?”
  “还行。”她简单两个字打发了这个问题,尝了下蜜汁糖藕,断定自己并不喜欢这种甜甜糯糯的食品,可是扣三丝汤很好喝,她心无旁鹜地一样样尝着,但直觉告诉她,苏哲正看着她。一抬头,果然,他正看得带劲。
  “我记得师大的食堂很不错的呀,难道现在退步得这么厉害了?”
  “你去师大食堂吃过饭吗?”邵伊敏不理会他的弦外之音。
  “我以前的女朋友在师大读书。”
  邵伊敏马上想到了那天在山上的那个“慧慧”,苏哲看出了她的心思,摇头笑道:“不是她。”
  “交很多女朋友是什么感觉,会不会叫错名字记错生日什么的?”
  “我不滥交的,一个时期基本上只一个女朋友,只是我们随缘聚散罢了。”他很坦然,不过马上把话题转向了她,“我猜你一定没交过男朋友。”
  “是呀,你猜对了。所以我很奇怪,你干嘛还非要请我吃饭,好象不见得仅仅是关心乐清乐平的成长吧,不怕我纠缠你吗?”
  “你把‘离我远点’这四个字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所以我觉得我很安全,可是也很好奇,一个甚至都没交过男朋友的女孩子怎么能这么镇定处理这件事。”
  邵伊敏微微一笑:“我们都来选择性失忆一下好不好,我对那一晚的记忆真的很模糊了,也不打算再去仔细回忆来折磨自己。你呢,也别费神研究我的行为了,也许我就是迟钝加健忘而已。”
  “我没那么糟糕吧,一般来说先忘记的那个人应该是我。”
  “懂了,我居然伤到你自尊心了,真是不好意思。可是我当时就强调了,我喝多了,借酒装疯。据说喝多了干比这更离谱的事也不算稀奇,所以我原谅了自己,你也原谅我吧,我真的没办法对你负责,不管是你的身体还是你的自尊。”
  苏哲再也忍不住了,嘴角上挑,笑了。他平时神情总是有点冷淡,就算笑,那个笑意也是浮在脸上罢了,象这样开心一直笑到眼底,让邵伊敏有点目炫的感觉,她只能移开目光,重新对付狮子头,尽管早已经吃饱了。
  “我20岁的时候如果有你这份果断就好了。你确实很有趣。”
  “好吧,很高兴我娱乐了你,可是很遗憾你并没有娱乐我。”
  “真的吗?可是宝贝,第一次都是这样的,我已经尽可能温柔了。”
  “我们别玩比赛谁的脸皮比较厚这个游戏了好不好,”邵伊敏只好求饶了,她放下筷子,“这种对话我真的有点受不了。请送我回去,以后再不提这件事了,怎么样。不然我只好辞了家教拉倒。”
  苏哲笑着招服务员过来结帐:“别紧张,你继续教乐清乐平吧。我不大可能从你眼前消失,不过我猜我能克制住自己别来招惹你。”
  走出餐馆,苏哲拉开副驾门请邵伊敏上车,一路上倒没再说什么。快到师大西门,邵伊敏开了口:“谢谢就在这边停。”
  “数学系、中文系宿舍应该靠东门比较近呀。”
  邵伊敏想,此人果然是交过师大女友:“我吃太多了,想走走。”
  苏哲将车稳稳停到西门边,邵伊敏拉开车门下去,很是敷衍地对他点下头算是再见了,然后还是那么大步走进了校门。
  天气很冷,北风呼啸着刮得人脸生疼,师大校园也不算小,从西门走到东门不是一个短距离,但邵伊敏并不在乎,她单纯地不想再跟苏哲共处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了。
  她也的确是吃多了,因为不想多看对面那个男人,她只有不停地埋头吃吃吃,再加上对话来得紧张又费神,此时胃觉得很不舒服。她把外套裹紧一点,埋头走了十多分钟,路过篮球场,发现学校新接受捐助修建的灯光球场这会很是热闹地打着比赛,旁边有不少观战的学生。
  邵伊敏一向并不爱运动,不过眼前这个热气腾腾的场面看着让她觉得温暖,她走过去,把手抄在口袋里看着,意外发现赵启智也在球场上,他个子瘦瘦高高,这么冷的天只穿了短袖运动服,正高举双手防守,同时吆喝着队友跑位。她平时见他多半斯斯文文,倒是没见到过他运动的时候,正看着,身边一个怯怯声音响起。
  “你也来看赵师兄打球吗?”
  邵伊敏回头一看,是赵启智的中文系小师妹宋黎,他们见过几次面了,但好象没直接交谈过,每次这小女生看她的眼神都让她觉得很不自在,这会同样带着点警惕。她只好简单点点头,继续看向球场。
  “我很喜欢赵师兄的文采。”
  邵伊敏没什么反应,宋黎也不管,继续说:“准确说,我仰慕他,我觉得以他的才华,肯定能在文学上有所成就的。”
  邵伊敏只好回头看着她,和和气气地说:“我不大懂文学,恐怕跟你讨论不来这个问题。”
  宋黎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在邵伊敏这种客气下也说不出来了,她只能在心中再次确认,学理科的女生的确是不一样的生物。
  一节打完,球员散开休息了,邵伊敏对宋黎点下头:“先走了,再见。”
  她知道宋黎正努力鼓起勇气想对她说点什么,不过她对赵启智没特别的感觉,也不认为自己有义务鼓励或者安慰谁。
  刚才站了那么一会,她浑身发冷,只好加快脚步走向宿舍。走着走着,一个念头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不正常,为什么一个现成的大好青年,居然在自己心里激不起半点涟漪。陡然间她想起某个夜晚某个人的拥抱和炙热的吻,心中重重一荡的同时也重重一惊,这一惊把她吓得非同小可。她硬生生收住脚步,仰头看去,天空冷冷挂着几点寒星。她禁不住在心里呻吟一声,对自己说,这就是犯错误的代价,比吃事后避孕药弄得经期连着两个月紊乱更烦人的代价。
  罗音也正往宿舍走着,远远看到邵伊敏时,她就对着天空发呆,走到跟前,她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罗音好不惊奇,她的印象里这个室友可不是个爱对月抒怀的人,尤其是这么冷的天。她伸手拍下邵伊敏的肩,邵伊敏吓了一跳。
  “对不起,吓到你了吗?”
  “没有没有。”邵伊敏倒是感谢她这一拍,让自己魂归了原位,不然不知道还得在这傻吹多久冷风呢,“正想明天应该还是晴天吧。”
  判断一个晴天好象不用那样长久对着天空凝望,不过罗音笑笑,不打算管闲事,邵伊敏从来对所有人友善,可她的距离感确实让人不会产生和她随意调笑的想法,哪怕在一个宿舍住了快三年。两人并肩走回宿舍。

  第 11 章

  邵伊敏再看到赵启智时,决定试一下自己还算不算个正常女生了。当赵启智说起美院正在搞奥斯卡电影回顾,他有同学在那,能弄到票,想请她同去看时,她一口答应下来,赵启智简直喜出望外。
  美院离师大不算远。两人约好到晚上七点在南门碰头,然后骑自行车去。赵启智鼓足勇气说:“你不用借车,我带你过去好了。”邵伊敏点头,到了时间,她准时到南门,赵启智已经等在那边了,骑着辆旧自行车,邵伊敏轻盈跳上后座,两人冒着寒风向美院赶去。
  电影展在美院小礼堂举行,里面多的是打扮怪异的男生女生,象赵启智和邵伊敏这样穿得中规中矩得也不是没有,但一看而知是别的学校跑来凑热闹的。赵启智算是一个跨校文学组织的活跃份子,熟人不少,不断有人过来和他打招呼聊天,直到电影开场。
  当天晚上放的电影是《与狼共舞》,这部长达三小时史诗片很投合爱热血沸腾的学生的胃口。也不知他们哪搞来的原声配字幕拷贝,邵伊敏英文不差,但也只是词汇量大、阅读可以,她想看这种电影倒是个学习听力和口语的好方法。
  电影散场后,赵启智还是骑车带伊敏回学校。已经过了十一点,街上空空荡荡,时不时一辆汽车一掠而过,行人基本很少,寒意也更重了。
  “喜欢这片子吗?”风把赵启智的声音刮得有点零落。
  “喜欢呀,故事动人,演员出色,配乐、画面都很壮丽。”
  “我欣赏邓巴离群索居的生活方式,我觉得他很大程度是被印第安人质朴纯真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吸引了。这部片子既有写实主义风格,又有浪漫主义色彩,真是难得。”
  一上升到这样形而上的程度来讨论,邵伊敏就有无力感,她习惯于把电影和人生分开看,似乎从来没找到从电影或者小说的微言大义里体会人生真谛的感觉。事实上她还有点怀疑自己冷血,刚进大学那一年,正值《泰坦尼克》引进,她跟风和几个一样没男友的同学结伴去看,居然在同学感动得一塌糊涂、哭得稀里哗拉时,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只在看到船快沉没,一个母亲搂着一对儿女静静迎接死亡时才红了眼圈,和别人的泪点实在相差太远了。
  这会她只能用“嗯”、“对”这样的单音节词回答赵启智的观后感,可是这并不妨碍赵启智的开心。他平时见惯了文采斐然、谴词造句务求华丽、看法不走偏锋不爽的各类才子才女,而且他自省的时候,觉得以上毛病自己也挺齐全的,现在看一个女孩子如此冷静不敷衍地听自己高谈阔论,反而更觉可贵。
  赵启智一直将邵伊敏送到宿舍楼下,邵伊敏对他笑着挥手跑进去,她已经接近于冻僵了,只想,用这种方式确定自己正常与否,好象真说不上是个好主意。
  周六邵伊敏照常去给乐清乐平做家教,这次两兄妹都算情绪平静,孙咏芝更是重新当回了体贴妈妈,中间休息还端了三碗甜汤进来。课上完了以后,孙咏芝和她结算了报酬,约定下学期照样上课。这是寒假前的最后一节课了,她已经买好了火车票准备明天回家。
  她正要告辞,乐清巴巴地说:“邵老师邵老师,我们去打电动吧,我妈要带乐平逛商场买衣服,我没兴趣。”
  邵伊敏有点尴尬,毕竟当着家长被学生约着打游戏似乎不大好。好在孙咏芝并不介意:“伊敏,今天钟点工请假,我是打算带他们出去的。如果没什么事,就陪乐清玩玩,晚上正好一块吃饭。”
  “晚上我还有事不能一块吃饭,”伊敏和赵启智已经约好去美院看最后一场电影了,“现在去玩一下是可以的。”
  乐清大喜,他早就想和邵伊敏再较量一下了。大家一齐出门上了孙咏芝的POLO,还是去了那家商场。孙咏芝带了乐平血拼,邵伊敏带乐清继续上楼。
  换游戏币时,乐清抢着掏钱,邵伊敏拦他:“哎,我今天刚领了工资呢,我请你。”
  “我妈刚给钱我了,还让我别用你的钱,说你勤工俭学很辛苦。”乐清认真地说,“她不说也一样,男生哪能让女生出钱。”
  邵伊敏被逗乐了,眼前十五岁的乐清已经比她高出了半个头,认真的样子俨然颇有男子气概,可一转眼,对着游戏机,就没了矜持,一脸的孩子气全露了出来。
  “说好啊,只玩一个半小时,我还和人约好了晚上有事。”
  “是男朋友吗?”
  “同学。”
  “男同学吗?”
  邵伊敏大吃一惊:“我还以为这问题只有乐平问得出来呢。是,男同学。玩吧,开始计时了。”
  “他在追求你吗?”
  邵伊敏警告地瞟他一眼,她从来没打算和学生讨论这类问题,而乐清以前很是装酷,发现同是电动迷后才突然热情了许多,但平常也没表现出有关注这个的兴趣。她的眼神很有说服力,乐清投降:“好好,不说就不说。”
  两人专心开始玩游戏,只偶尔交谈和游戏有关的只言片语。伊敏一边玩一边注意着时间,玩了一个小时多一点,突然两人同时肩上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乐平,兴奋得两眼放光,在喧闹的环境下扯着嗓子叫:“你们猜我刚才看到谁了。”
  “木村拓哉。”乐清漫不经心把注意力转回游戏。
  “什么呀。”乐平插到他们两人中间,“小叔叔带着个美女在楼下买衣服。”
  乐清好笑:“我以为什么呢?还特地跑上来跟我们说这呀。”
  “我逛累了嘛,跟妈妈说了上来找你,就在这里等她上来,我们喝汽水去吧。”
  “别闹,等这一盘结束。”
  乐平探着头左顾右盼:“你没邵老师厉害,哎呀,笨,快闪,哈,中招了吧。”
  邵伊敏和乐清已经习惯了游泳厅里的高分贝电子音乐,现在对乐平的唠叨却都有点招架不来了。伊敏结束了这一局,看看腕上电子表,时间也差不多了:“不玩了,我请你们两个喝汽水,喝完我也该走了。”
  出了游戏厅旁边就是美食城、甜品站,伊敏回头问他们喝什么,乐清已经拿下巴指下空位置:“你们坐着,我去买。”那姿势颇有几分帅气。
  乐平是被哥哥照顾习惯了的,一点不以为异。过了一会,乐清一个托盘端了好几样东西过来,放在乐平面前的是七喜和一球巧克力冰激淋,放到邵伊敏面前的是橙汁加一球草莓冰激淋,最后把冰可乐放自己面前。
  “乐清你不吃冰激淋吗?”
  “他嫌腻呢,从来不吃,邵老师别管他。”
  伊敏忍住笑,想今天算是被个小男生照顾了。乐平一边吃着冰激淋一边报告八卦:“小叔叔带的那个姐姐好漂亮,挑衣服的品味也好。我想让妈妈也给我买那个牌子的外套,她说学生不合穿,我说那你买,她偏偏又说,象她那样的半老太太也不合穿了。”
  乐清不客气地说:“照你吃甜食的劲头,很快会什么也不合穿的。”
  两个孩子相貌奇似,但过了初二以后,乐清有又高又瘦的趋势,乐平的身高却不见长,确实有点圆嘟嘟的婴儿肥,不过乐平不在乎,她和乐清也是一相互打击习惯了。她继续八卦:“我喜欢那个姐姐的耳环,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准我去穿耳洞。邵老师,你怎么不穿耳洞?”
  “我怕痛,不打算试。”邵伊敏准备快点吃完走人了,她没兴致陪小姑娘谈这类家常。不料一大勺冰激淋刚放进嘴里,一个人老实不客气坐到了她旁边的空位上,两个孩子齐叫:“小叔叔,你怎么来了。”
  乐平急问:“小叔叔,你带的那个漂亮姐姐呢?”乐清坏笑:“平平已经跟我们报告半天狗仔新闻了。”
  “她走了。”苏哲的确在刷了好几件衣服以后,突然有点意兴索然,请“漂亮姐姐”自己打车回家了,他递张纸巾给邵伊敏,示意一下她的嘴角。邵伊敏只好接过来印下嘴角,果然沾了点粉红色冰激淋。
  “小叔叔,她是你女朋友吗?”乐平满怀期待地问。
  苏哲取纸巾直接伸手过去擦下她的嘴巴:“女孩子,太过八卦了不够斯文大方,你只要知道她是我朋友又是女性就行了。”
  邵伊敏将橙汁一口喝完,伸手拎起包:“我到时间得走了,乐清乐平,下学期见。”她转向苏哲,礼貌周全地点点头,“再见。”
  乐清乐平齐说:“邵老师再见。”
  苏哲笑着看她笔直走向自动扶梯,旁边乐清鬼鬼地对乐平说:“你只知道小叔叔的八卦,不知道邵老师的八卦吧。”
  乐平大感兴趣:“快说快说。”
  “邵老师跟我说了,今天晚上有男同学约她。”
  没等乐平继续追问,苏哲敲一下乐清的脑袋,笑骂:“这样议论一个女孩子很没风度,更不用说她是你们的老师了。你们的妈妈说马上上来,在这坐着别走开,我也走了。”

  第 12 章

  邵伊敏转到三楼下行自动扶梯时,发现苏哲突然无声无息站到了身边。他个子高,穿着一件蓝紫两色的格子绒布衬衫,配深色便裤,手里拎了件厚外套,脸上是一贯的淡漠,可是伊敏得承认,他长相英俊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有股在人群中显得突出的气质,可能这份淡漠就是太知道自己对别人的影响了。她一向奉行“敌不动我不动”,也保持着直视前方,却正看到孙咏芝拎了几个袋子乘自动扶梯向上而行,她点头致意,而孙咏芝带着错愕的表情也点了下头,同时不赞成地瞪下苏哲,苏哲咧嘴一笑,三人交错而过。
  下到一楼,邵伊敏准备往外走,苏哲拦住她:“我送你回学校吧。”
  “我以为我们刚刚讲过再见了。”
  “晚上好,我们又见面了,真巧。走吧,我的车停在下面。”苏哲很是有礼地说
  他们站的位置正好是一楼的名表区,人不算多,但伊敏确实感觉看向苏哲这边的眼光不算少,她只好妥协,随苏哲下到地下停车场。苏哲拉开副驾门,她坐了进去,苏哲也上车,将外套扔到后座上,发动了汽车。
  “以后不用这么客气了好不好?这个城市公交很便利。”
  “晚上有约会吗,和男同学?”
  “你只要知道他是我同学又是男的就可以了。”
  苏哲大笑:“保持这样总能逗我开心的势头,我想我会爱上你。”
  邵伊敏想,活了二十岁,倒是头回有人夸自己幽默了,可是对此人良好的自我感觉还真是服了:“刚刚看到孙姐的眼神没?”
  “惊奇和警告,看到了。”
  “我不会喜欢身边有个让人看了会惊奇的人,更别提警告了。”
  “你也不喜欢生活中所有的意外惊喜吗?”
  “我对意外的看法一向是惊则有之,喜却未必。”邵伊敏经历的意外无一例外地让自己难堪,比如从青少年宫学书法出来碰到父亲和另一个阿姨上演执手相看泪眼;比如半夜被雷声惊醒,爬到窗前却看到某个男人送妈妈回家;比如无意中听到亲戚的议论,看到她又集体静默。
  苏哲点头,并无不悦之意:“你的防备之心太重,会错过很多人生乐趣。”
  “让我错过吧。”邵伊敏微笑,“每周玩两个小时电动游戏,让耳膜被震木,眼睛被晃花,这点代价我付得起也愿意付。至于我付不起代价的游戏,我不玩。”
  “很谨慎的生活态度,我不赞赏,不过能理解。看来你对自己的未来有明确的安排了,找一份正当的职业,应该是教师吧,嫁一个可靠的男人,过没有任何冒险和意外可言的生活。”
  “不用激我,”自己没和任何人讲的人生规划被眼前这个男人一口说出,邵伊敏有些心惊,“我知道我们计划的是一些事,而发生的可能是另一些事,可是那也不代表我会去给自己没事找事。”
  苏哲将车突然驶到路边急停下来,转头看她:“如果我心血来潮一定要来招惹你呢?”
  “理由,总该有个理由吧。”
  “因为你很有趣,这理由足够了吧。”
  暮色中苏哲微微含笑,英俊得有点让人窒息,但邵伊敏让自己正视他,“其实我没什么挑战性,几杯酒下肚就和你上过床了。现在也不过是害怕自己成为你魅力下的又一个牺牲品,想索性躲开点求个太平罢了。”
  苏哲再次大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知不知道你的口气象是在哄一个蛮横无礼的孩子:哪,这颗苹果有点酸,还是去吃另一颗吧。”他倏地倾过身体,“可是我品尝过你了,宝贝儿,你很甜。”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他的脸逼到离她只有不到十公分的位置,淡淡烟草味道和古龙水的清淡气息扑入她的嗅觉,她退无可退,只能苦笑:“我以为我们早达成共识了,忘了那件事。”
  “我的记性一向好,而且我怀疑你也不大可能忘。”
  伊敏点头承认:“不错,我没忘,所以我更想离你远一点,下学期我换一家做家教好了。”她手伸到车门处摸索开关,“我们现在再说一次再见好吗?”
  “待会吧,”苏哲坐正身体,发动汽车,同时将车门落锁,“不然我又得跟你打招呼:真巧,今天第三次见面了。不逗你了,我送你回学校,这次是哪个门。”
  “方便的话,南门,谢谢。”
  苏哲点头:“你赢了,至少最近我不会招惹你了。我表哥和嫂子可能会达成共识,等乐清乐平初三读完送他们去加拿大读书。所以,接着教他们吧,也许是最后一学期了,我不想让他们觉得生活中没一样东西留得住。”
  邵伊敏无声地笑了。
  “不过我真的很喜欢你。看你故做镇定的样子,我总在想,是因为你有一个坚强的神经呢,还是你实在太稚嫩所以对男人没想法。”
  “我有个同学从大一开始研究四色问题的简洁书面证明方法,一直研究到现在,我不认为那个问题有那么有趣,可是对他来说,那个问题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了。所以,不要花太多时间研究我,不然你会发现本来只想消遣,却不知不觉变成了执念,多不好。”
  “仔细想想,我这一生还真没对某个人某样事执着过,也许从你开始也不错。”
  可是这句话吓不到邵伊敏了,她明显放松下来,懒懒靠着座椅背上看外面,冬季的夜晚来得迅猛,一转眼天色暗沉,路灯次第亮起。车子很快开到师大南门,伊敏拨动开关,发现门上了锁,回头看苏哲,苏哲笑了。
  “去吧,从好好谈一场纯纯的青涩的恋爱开始,也许能让你开窍。”他开了中控门锁。“再见,玩得开心。”
  邵伊敏下了车,车窗外的空气冷冽得让她不由自主一缩,她疾步走进平常爱去的一间面馆,一直走到最里面卡座,叫了一碗牛肉拉面,一边吃面一边等赵启智。
  到了约定时间提前一点,赵启智准时出现了,邵伊敏出去坐上自行车后座,两人顶着寒风到了美院。已经放假了,又是周末,来看电影的学生更多了。赵启智对邵伊敏使个眼色,她顺他视线望过去,居然看到了罗音和“戴眼镜的小胖子”韩伟国,两人正站在一边窃窃私语着,样子应该算亲密了。邵伊敏忍笑,和赵启智先进去找位置坐下,他一边还在和熟人议论:“怎么最后一部电影选《走出非洲》压轴,感觉这部电影相对弱一些。”
  其实反倒是这部1986年的奥斯卡奖电影给邵伊敏留下了深刻印象。从影片一开始年老的女主角Karen用沙哑的声音开始讲叙:“I had a farm in Africa, at the foot of Ngong Hills……”,她就被深深吸引,当男女主角在高空中握住手,优美抒情的主题音乐铺天盖地而来,邵伊敏发现自己头次毫无距离地深深沉浸到了别人编的故事里面。尽管结局看着悲凉,男主角Denys坠机而亡给女主角的生命留下一个永远的缺口,但伊敏并不伤感,她觉得自己其实不是被情节触动了。尽管一时说不清内心的那份感动,但这部电影却牢牢被她铭记了。
  散场后,他们和韩伟国、罗音两人碰了个面对面,罗音先对赵启智挤下眼睛,大有调侃之意。邵伊敏倒忍不住笑了,她一笑,罗音才觉出有点羞赧,解嘲地说:“今天这部电影不错,我一向喜欢Meryl Streep 和Robert Redford 。”
  四个人一齐走出出礼堂去取自行车,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空飘起了小小雪花,邵伊敏和赵启智家在北方,见惯了冬天的大雪,向来对本地这么点细碎雪花全不在意。不过罗音家在本省一个小城,韩伟国更是标准的浙江人,两人顿时惊喜了。
  大家兴致都算不错,干脆推车慢慢步行。韩伟国和赵启智同读大四,赵启智已经接受了本校保研,而韩伟国刚参加考研,自我感觉很是不坏。问到两个女生,她俩一齐摇头,罗音已经开始断断续续去报社实习,她在自认为作家梦碎以后,把记者做为了职业目标。而邵伊敏也无意深造了,她从来把数学当成职业技能而不是爱好。
  “我觉得原著远没电影来得吸引呀。”罗音对赵启智说。
  “这部电影有原著的吗?哪里有卖的?”没想到邵伊敏先接了腔。
  “我以为你不爱看小说呢,校图书馆就有,丹麦作家伊萨克?迪内森写的自传小说,得过诺贝尔文学奖。”
  邵伊敏点头,打算回头借来看看。
  赵启智说:“这么说对原著可不公平,原著语言平实,传递得更多的是作家在非洲的生活感悟,爱情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导演不过是将原作里的意向画面化了,当然Sydney Pollack 是个好导演,但如果没有原作丰富的文学基础,电影不可能传递这么多的人文气息。”
  “原著很干巴巴的好不好,看看电影里的爱情多动人,Denys给Karen洗头那一幕,实在是浪漫到让人心折,后来周润发的洗发水广告就是从这里偷的师。还好Denys以这种方式挂了,不然他们的爱情一定会变质。”
  “是呀,他们两人对爱和占有的理解太不同了,哪怕最后接受了对方的看法,但想要改变还是太难。”
  罗音和赵启智惊奇地看向邵伊敏。罗音简直对她刮目相看了:“没错,你讲出了我想表达的意思。我白混了呀启智兄,理科生对电影的理解都比我敏锐。我果然最多只能吃记者饭了。”
  韩伟国笑了:“不许歧视我们理科生的智慧。”
  雪有渐渐下大的趋势,两个男生骑上车,带着罗音和伊敏往学校赶,直把他们送到宿舍楼下。

  第 13 章

  邵伊敏第二天傍晚带着简单的行李,和赵启智会合,冒着小雪去火车站。春运期间,从公汽开始就挤满了人,到了火车站,更是人潮汹涌。两人都是北上回各自老家过年,赵启智的车票比她晚将近一个小时发车,候车室只放当次车票的人进去,一片喧哗中,赵启智问她家里的电话号码,邵伊敏好不为难,家里的房子空了好久,电话早拆机了,只能把楼下传呼公话写给他。两人道了再见,她独自上了火车。
  一个晚上后,伊敏返回自己的家乡,没人接她,她也习惯了。出火车站,坐上公交回到爷爷奶奶留下的宿舍,开门一看,发现老旧的两房一厅打扫得很整齐,暖气也开通着,不象很久没人居住的样子,不禁松了口气。桌上有张字条是她爸爸留的,大意是趁休息来整理过了,让她回来以后给他打电话,晚上上他那吃饭。
  她脱了羽绒服,拎着行李走进自己的小房间放好,然后去洗澡,换好衣服后看看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她当然不会这么贸然往父母家跑。可是家里固然整洁,但也跟水冲过一样,没有任何生活必需品。
  拿了钱,她下楼准备去超市买点东西。老厂区宿舍在市区中心,生活十分便利,可同时也意味着熟人多得抬头就是。这个上班的时间,迎面碰到的基本上是和她爷爷奶奶同龄的老先生老太太,他们才不管邵伊敏刻意的冷淡,只要一认出她,就一定会停下脚步问长问短,她毕竟从小到大就是个基本礼貌周全的孩子,没胆子冷下脸不搭腔,只好一一地回答:“对,放假了,回来过年。”“爷爷奶奶过两天也要回来。”“有地方吃饭,不麻烦您了。”“嗯,叔叔也会回来。”
  一路应酬到厂区外的超市,她的脸不知是笑还是冻的有点木了,只能拿手揉一下,想到回去可能还要这么演上一盘,她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
  本地是不算大的工业城市,此时风气还算保守,象她这样父母都有半公开的外遇,一直闹到离婚再各自婚娶生子的,比报纸上的不相干明星绯闻更让人津津乐道记忆深刻,加上住的宿舍区,差不多每个人对她家的故事都耳熟能详。伊敏觉得爷爷奶奶恐怕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宁可去加拿大定居的,她能想象那些老人此时在她身后必然接着在议论:“可怜的姑娘。”“一个人,爹妈都不管。”“跟孤儿差不多了。”
  对这些议论和多余的好意,她一向有些哭笑不得,可也无可奈何。事实上她并不自怜,从不觉得自己有多可怜,最多也就是和父母不够亲近罢了,可是也只能被动接受众人的怜悯。她直奔超市,按出门前拟的单子把需要的东西买好,拎了满满两大袋子往家走。
  “邵伊敏。”
  突然一个男声带点犹豫不确定地叫她,她抬眼一看,眼前一个高个子男生一只脚撑着自行车停在面前,看着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姓名来:“呃,你好。”
  “真的是你,邵伊敏,”这个男生开心地笑了,下了车将车支好放一边,显然看出她不大记得自己了,但也不介意,“我是刘宏宇呀。”
  “不好意思呀刘宏宇,我这破记性,刚刚一下卡住了。”邵伊敏其实记忆力不坏,马上想起这个男生在毕业聚餐喝酒后还没头没脑对她说过“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记得他成绩很好,考上了北京一所名校的电子工程专业。
  “好久没见了,刚才看到你,我也有点不确定,可是你走路的姿势没变,拎着这么多东西,还是这么大步流星的。”刘宏宇笑得很是明朗,“能碰到你太好了。”
  邵伊敏微笑:“是呀,好久不见。”
  刘宏宇比高中时期显得眉目开朗,自信果断了很多,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袋子放到车篓里:“太重了,我帮你送回去。”
  邵伊敏买了小袋装的米、面、油再加其他生活必需品等东西,袋子的确沉得已经将她的手勒出了红印,她欢迎这样的帮助。
  很快回了宿舍区,照例又是一路客气地打招呼加解释:“这是我的同学。”刘宏宇也不征求她的意见,把自行车锁上拎袋子示意她带路上楼。
  邵伊敏开门,请刘宏宇随便坐,然后接袋子放进厨房,开始烧水,总算有煤气可用。刘宏宇打量小小的客厅,居然连电视都没有,他和其他同学一样,约略知道邵伊敏的家事,不禁有点为她一个人孤伶伶住这里难过,可是邵伊敏神情坦然,马上让他觉得自己的小伤感来得多余。
  他的确喜欢过她,也借着酒劲说过自己年少心事,说完就没有勇气再去看她了。然后一个北上一个南下各奔前程求学,邵伊敏并不和任何同学留地址书信联系,连QQ也不上,假期很少回来露面。慢慢他也淡了,在北京眼界开阔,想法自然不同过去,但看到青涩少年时期暗暗喜欢过的女孩子仍是开心的。
  “我这会有事,能不能留个你的电话给我,改天我来找你,这边还有老同学打算假期搞聚会,以前总没能联系上你。”
  邵伊敏并不热衷聚会,但她也没孤僻到一口回绝的地步。刘宏宇从背包里拿个本子出来,写下自己的手机和家里的电话号码,撕下来递给邵伊敏,然后请伊敏留下号码。邵伊敏仍是把楼下小卖部公话号码写给他:“我没电话,如果找我,打这个号码请他们叫我吧,只要不是太早太晚都可以的。”
  两人道了再见,刘宏宇走了。邵伊敏给自己煮了点面条,对付了一餐。在六人宿舍住久了,她倒是喜欢这么独处的感觉。找出小收音机,装了才买的电池进去,走进自己的小房间,调到音乐台,半躺到床上看《走出非洲》。书是昨天赵启智和她在校门口碰面时递给她的,他轻描淡写地说:“昨天看你问起这本书,我想校图书馆已经放假了,这本是我很早就买了的,你先拿去看吧。”
  她不得不同意罗音和赵启智的说法,的确是非常平实的写作风格,远没电影语言来得震撼,看了差不多几十页,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直到被客厅传来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睛一看,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客厅透进灯光,她起身走出去,发现爸爸正坐沙发上抽烟。
  “爸,您什么时候来的。”
  伊敏的父亲邵正森在本地一家化工厂任副厂长兼总工,今年四十七岁,看上去显得成熟干练:“下班就过来了,小敏,不是叫你回了上我那边去吗?这里什么也没有。”
  “我买了东西回来了,不麻烦了。”
  她爸爸只好叹气,眼前的女儿脸型象前妻,眉目却象足了自己,可是那股子冷淡劲就说不清象谁了:“至少今天去吃晚饭吧,你阿姨已经做好了。”
  邵伊敏并不固执,乖乖穿上衣服锁门跟爸爸去了他家,接下来几天差不多换着去父母两边各吃了几次饭,同时辅导弟弟妹妹的功课,省得他们忧心忡忡地找上门来。好在接着爷爷奶奶在她叔叔邵正磊的陪伴下也回来了,小小的宿舍一下热闹起来有了家的气氛。
  爷爷奶奶素来疼爱他们一手带大的邵伊敏,也只在他们面前,邵伊敏会撒点娇。邵正磊从读大学到出国留学,再找到工作并在加拿大定居成家,和邵伊敏见面的时间有限,但也着实心疼这个侄女。他在加拿大做财务管理工作,妻子刚刚怀孕,不适合长途旅行,也没拿到假期,所以没回来。
  爷爷奶奶退休前都从事技术工作,他们告诉伊敏,他们在那边生活得很适应,空气好,打算终老他乡了。伊敏有点惆怅,想自己和此地的联系大概算是会彻底断了。
  “反正你毕业了也不想回这里,我们和你爸爸商量了一下,准备把这个房子卖掉,钱留给你,小敏。”奶奶摸着她的头发说,“他没有意见。”
  伊敏有点发怔,眼下她对钱呀房子都没概念,迟疑一下:“都给我,阿姨会不会有意见。”她指的自然是继母。
  “这是老宿舍,面积也不大,本地房价也低,卖不了几个钱。他就没对你好好尽到责任,能有什么意见。”爷爷不耐烦地说,他是比较老派的知识份子,对他长子的婚变从来没谅解过,一直拒绝见他的后妻和小女儿,见到长子也是不理不睬的没有好脸色。“你和你叔叔好好聊一下以后毕业的打算。”
  邵正磊非常亲切随和,没有长久不见面的那种生疏感,邵伊敏自然是如实相告,他说:“小敏,女孩子做老师是不错的,不过视野也不妨放开阔一点。现在你英语水平怎么样?”
  “打算今年去过六级,应该没什么问题。”
  邵正磊点头:“我刚到北京读大学时和你的想法一样直接,但接触的人和事多了以后,就觉得天地广阔,可以给自己多点选择的机会。你有没想过出国深造?”
  邵伊敏还真没想过这问题,事实上师大虽然也是中部的名校,但毕竟学生大部分从不发达地区过来,没有真正形成留洋的热潮,她老实摇头。
  “你看你爷爷奶奶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读书的天份应该不低,可以认真规划一下自己要走的路,如果有意在毕业后申请国外的学校,叔叔也可以帮你收集资料。”
  “可是一个师范数学专业,能去国外继续读什么呢,我对纯数学研究也没太大兴趣。”
  “学数学的转向计算机或者会计、统计都有不错的基础,而且在国外,这些专业职业前景也不错。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如果觉得自己有能力尝试,就得先把英语关过了,当然现在才考虑这件事,是略微晚了一点,必须抓紧时间才行。”
  邵伊敏郑重点头,她知道叔叔的好意,而自己也突然觉得,好象面前开了一扇窗,有豁然之感。
  寒假过得迅速,其间刘宏宇也打来电话,邀她参加同学聚会,她去了,不过是老套的吃饭加K歌,留在内陆地区的同学和考到发达地区读书的同学想法果然大不相同,刘宏宇直言不讳会争取奖学金去美国读PHD,邵伊敏也没和他们多谈想法,只留下QQ号和邮箱,许诺以后会常联络。
  除夕那天,伊敏还接到了赵启智打来的电话,她倚在小卖部窗口,看着漫天大雪,听到听筒里他的那一声“新年好”,没来由也开心了:“你也一样。”
  “我这边在下雪,很大的雪。”
  “我这边也是。”
  两人同时静默了,耳畔只有一阵紧似一阵的鞭炮声在响。邵伊敏想,有个来自远处的问候,原来感觉会暖暖的,真不错。
  过完年,伊敏先送走爷爷奶奶和叔叔,多待了两天,买到返校的车票,向父母分别辞行,就独自上车回了学校。她是行动派,马上找网吧上网查自己要的资料,对留学初步有了概念,就开始制订自己的计划。

  第 14 章

  刚到学校,伊敏在宿舍就接到孙咏芝的电话, 她说话有些迟疑。
  “伊敏,我和乐清乐平的父亲基本达成了协议,准备近期去办离婚手续。”
  这是她的家事,伊敏没想到会听到这,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正办理移民,准备带两个孩子去加拿大定居,让他们去那边换个环境读书。”
  伊敏大概有点数了:“苏先生跟我说过,如果孙姐不需要我再给他们上课了,请尽管说。”
  “两个孩子都很喜欢你,移民办下来需要时间,我肯定会让他们在这边读到初中毕业的,本来很希望你继续辅导他们,不过他们现在迫切的倒是加强语言学习了,我给他们找了英语老师。”孙咏芝有点为难地说。
  邵伊敏笑了:“孙姐,我能理解的,没关系。”
  “不过我真的不想这么突然断了你勤工俭学的收入,我跟我一个朋友介绍了你的情况,她女儿今年读高一,也想请家教,她想跟你约个时间去试讲一下,我先征求你的意见,看你有没兴趣。”
  伊敏其实不大想再接家教了,按她的安排,她这学期的时间应该很紧张,可是现在一口回绝孙咏芝,她觉得未免会让孙咏芝误会:“可以啊,孙姐你让她跟我打电话约时间好了。”
  “那就好,”孙咏芝如释重负,“另外,不要觉得我八婆,我实在是很喜欢你,所以才不怕冒昧地讲,离苏哲远一点。苏哲很有魅力,人也不坏,但他确实不适合给一个象你这样的年轻女孩子当男朋友。”
  “我和他没交情的,孙姐,那天只是下楼碰到。”伊敏只好撇清自己,想这话虽然不算完全诚实,但也算是比较好的交代了。
  其他学生也都陆续返校了。中午,邵伊敏吃完饭回宿舍午休,刚躺上床,罗音进了宿舍立在她铺前拍下她,递给她一份报纸。她莫名其妙接过来一看,是本地报纸的副刊,满版的散文:“你发表文章了吗?哪篇?”
  “唉,我的名字现在倒也上报纸,全是跟着记者混的‘本报实习生’,喏,你看这个。”
  罗音指的是一篇作者署名莫非的文章,题为《寂寞的颜色》,内容是在喧嚣的城市深夜静思享受孤独,听雪花飘落的声音,外加品味一种隐约的相思云云。伊敏一目十行扫完,没感受,不过她想在中文系学生面前说这话也未免太没品了。
  “嗯,挺好。”她只能干巴巴地这么评论。
  罗音笑:“你不知道莫非是启智兄的笔名吗?”
  伊敏确实不知道,至少赵启智从来没主动跟她说起过。她再看一眼文章,还是讲不出新的评价,只好认输:“很好。”将报纸还给罗音。
  “哎,怕了你了,你没把这文里的相思和自己联系起来吗?”
  伊敏被看文章催来的一点睡意给吓没了,瞪大眼睛看着罗音。罗音暗爽,想这人可算有点正常的表情了。可是一转眼,伊敏笑了:“你可真能联想。”
  罗音被她打败了:“我服了你,中午我碰到启智兄了,他让我把这个给你的。”她把报纸拍给伊敏,表情分明是觉得赵启智这番俏媚眼算做给瞎子看了。
  伊敏只好再接过报纸:“谢谢你,罗音,”
  她把文章从头到尾再看一次,除了两地下雪这一点似乎勉强与自己有点关系,她还是没能把文章和自己联系起来,这么含蓄的表达让她不知说什么好,她觉得正常的反应好象应该是感动,可是实在调动不起感动的情绪,也只能把报纸折好放到枕边,继续午休。
  罗音也躺到床上,心里只念“多情却被无情恼”。她倒没那么多义愤为赵启智抱不平,实在是有点犯愁自己该怎么和韩伟国保持距离。没错,他对她很好,为了追她甚至不顾家里想让他回浙江的要求,投考的是本地理工大的研究生。她有点感动,可就是对他完全没恋爱的感觉。在这个意义上,她觉得自己跟伊敏好象同样无情,可是自己的“无情”到底还是有些不忍韩伟国的“多情”,算是“无情也被多情恼”了,比不上邵伊敏那样完全心无挂碍的“无情”。
  没有心动的感觉好象不能怪我吧,罗音只能安慰自己。
  刚开学就赶上情人节,这一向是恋爱没恋爱的学生集体蠢动的日子。
  李思碧对着镜子细细化妆,她是男生女生公认的文学院院花,读的非师范类的广播电视新闻专业,个子高挑,明眸皓齿,轮廓鲜明,一头卷发十分妩媚。她一向追求者甚众,从校内直到校外,今晚没有安排也就怪了。才失恋的陈媛媛躺在床上发呆,自认为很有触景伤情的资格。另两个女孩子一个是中文系的刘洁,一个是和邵伊敏同班的江小琳,她们俩和邵伊敏一样,眼下没有正式的男朋友。最奇怪的是罗音,正神思不属地胡乱翻着本书。
  李思碧对别的女生多少有点高高在上俯视的味道,不过她还是很喜欢罗音的:“哎,韩伟国不是约了你吗?你怎么还一副没着没落的表情,连衣服也不换。”
  除了邵伊敏,宿舍里真正没着没落的几个闻言各自愤愤,可是也没人敢公然做酸葡萄状说什么。罗音叹口气:“就是提不起精神呗。”
  罗音的确提不起精神。和韩伟国也约会了几次,她承认这是一个聪明的男生,对自己也足够体贴细心,但她对着他没有心跳、没有意外的喜悦、没有刚刚分手就开始的想念。罗音没有真正恋爱过,可是她以为这些应该是恋爱必然有的体验,不仅是从书上看来的,就是上学期的陈媛媛在她的热恋期也是一时娇羞一时出神,提到那个人就有发自内心的笑涌上来。她全没体验,今天虽然也接受了韩伟国的邀约,但还真是没有什么期待。
  冬季天暗得早,天刚擦黑,宿舍楼下已经来了好几拨抱玫瑰的男生了,最耸动的当然还得属李思碧的追求者,一个外校有钱学生,让家里司机开着车拖进来超大一捧玫瑰不说,还很卖力地在宿舍楼下用蜡烛摆了个心型图案。可惜冬日风大,他和司机撅着臀部在那满头大汗一只只点蜡烛,这个过程着实是说不上有型,反而很有喜剧色彩,楼上楼下的看客把一点浪漫气息全给笑没了。再过一会,校保卫处来了人,老实不客气勒力马上熄掉免得引起火灾。李思碧哭笑不得,不过还是在众女生羡慕眼光下,脚步轻盈下楼上车绝尘而去了。
  电话响了,罗音离得最近,懒懒伸手拿话筒,然后叫:“邵伊敏,电话。”
  邵伊敏已经到食堂吃过了晚饭,正准备雷打不动地去自习,书包都整理好了,她接电话:“你好,哪位。”
  “一个可能不受你欢迎的人。”苏哲的声音低沉悦耳地传了过来,“我这会在你们学校东门这里,捧着大把的玫瑰花,要我送到你宿舍来吗?”
  伊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拿着听筒想了下:“算了,不劳你的大驾,我过来。”她可不要出这样的风头,拎了书包出宿舍向东门走去。
  苏哲的车停在东门对面马路边,他穿着一件棕色软牛皮夹克,深色便裤,正靠在车外抽烟,北风将他的头发吹得有些零乱,路灯下那张带点寂寥神情的脸让人屏息。邵伊敏暗自承认,生活的确说不上公平,有时一张面孔的说服力胜过了万语千言。
  他两手空空,伊敏当然也没傻到相信他会真干出捧玫瑰花肃立街头这么幼稚的事情来,不过他就是这样空着手真站到她宿舍下面,大概引起的轰动也不会下于那个可笑的点蜡烛场面了。
  “情人节居然也老实待在宿舍里,不是让你去好好谈一场校园恋爱的吗?”苏哲扔掉烟头,不赞成地看着她。
  “所以你特地来拯救我吗?”
  “没错,这样你到老了回忆起来才不至于追悔,在最可以犯错、轻狂的岁月,居然过着最乏味的生活,实在是浪费了生命。”
  “你如此有舍身普济世人的情怀确实让我感动。”伊敏无可奈何地说。
  苏哲笑了,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门:“上车吧,我带你出去转转,我们从最幼稚的事开始做起,给你好好补上一课。”
  师大以美女多闻名本市,附近理工科学校爱往师大扎的大有人在,更别说所谓社会上的有钱人开车来追求本校女生的,眼下东门这也是车靠路边停了一大排,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而苏哲又着实太过醒目,不少过路女生已经将开始对他行注目礼了,
  邵伊敏迟疑之间不经意转头,居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赵启智正站在不远处,带着惊讶和不置信看着她,两人视线相接,他匆匆转身走了。伊敏注视那个瘦溲高高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静默了好一会。苏哲也不催她,只安静看着,她回过头,也不看他,牵动嘴角一笑,上了车。

  第 15 章(修改)

  苏哲上车,拿过伊敏搁自己腿上的书包,皱下眉:“这么重,真是个好学生。”顺手扔到后座上。他发动车子,“不问我们去哪吗?”
  伊敏懒懒靠在椅背上:“问不问好象没多大分别,反正已经上了车。”
  “你倒是很能随遇而安,我喜欢你这样不跟自己纠结的性格。”
  “谢谢你的赏识。”
  “昨天见了乐清乐平,他们很不开心,都不希望换老师。”
  “会过去的,我是说他们的不开心。如果要去加拿大念书,那孙姐的安排是对的,打好英语基础去那边适应起来会快很多。”车开了一会,伊敏渐渐觉得车内暖气热度上来,她解开羽绒服,取下围巾。
  苏哲摇头:“小孩子才不管什么样的安排算理智,他们只知道生活的变化一个接一个,让他们只能被动接受。”
  “恐怕不光小孩,每个人都得无能为力接受某些事。”
  “你是说现在的你吧,”苏哲笑了,“在我眼里,你也是个倔强的孩子。可是放心,我现在强加给你的,你日后会感谢我。”
  邵伊敏被这样自恋的口气生生给逗乐了:“谢谢你照亮了我灰白黯淡的生活,如果没有你,我想象得到,我的未来必定就是个古板的老处女,没朋友没恋人没人生乐趣。”
  “那倒不会,伊敏,你有幽默感,这一点足够保证你未来的生活不会乏味,不会没有乐趣,可是你大概很难体验到激情。”
  激情是邵伊敏陌生且抗拒的一个字眼,她不知道她的父母各自不惧流言不理会物议,坚决拆散家庭然后重组的举动算不算受激情驱使。他们都是知识份子,平时处事为人理智,然而一惹上激情,大概理智就只能让位了。
  “我不认为那会是我人生的一个很大损失。”
  “只有体验过,才有资格说这话。”苏哲注视着前方,稳稳把握着方向盘。
  “我实在是不懂了,苏先生,就算我的人生残缺无趣吧,关你什么事了,需要你这么肉身布施来关怀我?”
  “我早说了,我就是喜欢你的有趣,让我重新有了追求的冲动。”
  “你的趣味很特别。”邵伊敏干巴巴地评论,不再开口。
  苏哲也不说话,只将车上音响开大一点,这辆半旧捷达放的仍是卡带,流淌出来的是恩雅似梦似幻的歌声。车子顺着公路驶向前方,慢慢周围越来越黑,大灯将前面照出一圈光明,更衬得稍远是不可知的道路。伊敏倒觉得平静了,不知道是因为歌声下的这种寂静还是突然对自己所有坚持的不确定。
  她在大部分时间都认为自己知道要的是什么,准备去做的又是什么。和叔叔谈过话后,她基本重新确定了选择,此时书包里放的就有计算机教程和英语托福考试辅导教材。这会面对完全不明的方向和身边这个一再扰乱自己心境的男人,她想,我给自己计划的都能实现吗?我所争取的真的那么重要吗?这样的自我置疑让她年轻的心首次有了一点疲惫。
  苏哲侧头看她,那张秀丽的面孔带点迷惘,眼神飘向远方,迵异于平时的镇定自持,他的心有点些微的牵动。他一向对自己诚实,决定要做什么也从来不悔,这会却有点不确定,打破这个女孩子的平静是否能算明智之举。
  捷达车的避震并不好,车子似乎离开了公路,越来越颠簸。苏哲停下车,走过来给伊敏拉开车门。她下车,寒冷的风呼啸而来,让她打了个冷战,裹紧自己的衣服,环顾四周,一片黑暗。她发现此时车停在一个湖边,脚下是凹凸不平的泥土路,放眼看向前方,暗沉沉湖水轻轻拍击着岸边,半人高枯干的芦苇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天空中有几点繁星,明亮得不可思议。
  “这是哪里?”
  “郊区的一个湿地保护区,其他季节会有很多人来观鸟。”
  “干嘛带我来这?”
  “我说了,我们从最幼稚的事干起,来看看城市里看不到的星星。”他开后备箱,拿出一个望远镜给她,“看,那就是猎户座,冬天北半球天空最濯眼的星座。夏天天空繁星密布,比较好看,可是只有在冬天,才能看到这么明亮突出的星光。”
  伊敏举望远镜看了下,她对天文并无概念,只觉得这几颗星挂在冬日暗蓝色的夜空,显得寂寥高远。这时一群鸟拍着翅膀出现在望远镜视野以内,这样的暗夜飞行,但它们的姿态却自有一种从容不迫,她的目光追随着它们的身影消失在天际黑暗之中。
  “应该是北飞的候鸟经过此地,春天快来了。”
  “多美,我喜欢它们挥动翅膀的样子。”伊敏低声说。
  苏哲从她身后环住她,指向天空:“这是猎户7星中最显眼的腰带3星,不过猎户座最亮的应该是参宿四和参宿七,喏,就是猎户的左肩和右脚。猎户座下方那颗是天狼星。如果我们凌晨来,可以看到北斗七星。”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在呼啸的北风中仍然清晰稳定,一个字一个字送入她的耳中。她放下望远镜,直接望着天空,那么无垠辽阔,面前是暗夜里看不到边际的一片湖面,四周安静得只剩下呼呼的风声,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和身后这个温暖的怀抱。
  “带多少女孩子来看过星星?”伊敏冷不丁问。
  “你真会煞风景,”他呵呵笑,“不,我不需要这么追女孩子,所以我一直是一个人来这里。”
  伊敏当然不信,不过她也不再说什么了,将望远镜递还给苏哲,苏哲返身将望远镜扔到车子后座上,然后重新回来抱住她:“冷不冷?”
  他的手臂有力,他的脸离她很近,他的身上带着点淡淡烟草味和皮革味,这个混合的味道她并不反感。她仰头看着他,一双眼睛亮如寒星,嘴角微微上挑,笑了:“冷,可是我印象很深刻。你赢了,我猜以后的日子,我会记得你给我的这个情人节。”
  “我赢了吗?其实我并不确定。而且,我要你记得的可不止是这。”他俯下头,吻向她的双唇,那里已经冻得冰凉。他细细品尝着她柔嫩的嘴唇,一点点深入掠夺攻陷着她,她只有牢牢搂住他的身体,努力支撑自己软弱地靠在他怀里站直不至于倒下。
  这一次我没有任何借口了,她意识模糊地想。
  这个吻持续了多长时间她不清楚。她只知道,清醒过来她已经回到了车里,脱力般坐在副驾座上。苏哲发动汽车,开得不同于来时的平稳,她仍然并不关心他在开向那里,只茫然看着车窗外黑暗中景物飞快向后掠去。
  慢慢窗外灯光多了起来,路边出现了行人,苏哲将车停到师大东门外,转头看呆呆靠在椅背上的邵伊敏,伸手替她将搭在额头的一绺头发掠开。
  “只是一个吻,不用这么天人交战吧。”
  伊敏伸手抚摸自己微微肿胀的嘴唇:“我怕的不是吻,甚至也不是和你上床,我们已经做过不是吗?我怕的是身体失控之后心也失控的感觉。所以,”她定定看向他,“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苏哲微笑:“你对我很坦白,但对你自己不够诚实。欲望并不是件可耻的事情。”
  “欲望当然不可耻,可是听任欲望驱使就可耻了。”邵伊敏伸手拉开车门下车。
  苏哲跟着下来,将她的书包递给她:“那么设想一下,你会谈一场什么样的恋爱。没有激情,只有相互的好感,拥抱起来身体不反感就觉得已经足够,接吻浅尝即止,一切都在你可以控制的范围以内,这对你来说有吸引力吗?”
  “我不知道。”伊敏疲惫地说,“我对男人没那么远的想象力,可是你,对我来说,是一种奢侈,我不确定我要得起。”
  她背上书包,慢慢穿过马路,向师大大门走去,苏哲立在车边注视着她,他拿出香烟盒抽出一只,背风点燃,直看到那个寂寥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才回身上车。
  开车从湖边回来时,有一会他是准备带她回家的,而且他确定她不会反对,可是瞥见副驾座上那个完全茫然的面孔,他改了主意。
  他再一次不能确定,是否应该打破她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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