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兵車行

到美國的第一年我在新澤西的社區學院念英語和電腦，雖然成績還不錯，但是課堂上學的那點兒英文到外面來總是不夠用，使我常常懷疑學校的功能。第二年去加州，一面打工一面繼續念英語和電腦，不知道該專心念書還是半工半讀，該專心讀電腦還是想辦法完成已經讀了三年的生物。父母並沒有萬貫家財供我慢慢去想；我也不再是十七八歲，可以只做夢而不考慮未來的小女孩。時常覺得很徬徨，就靠瀏覽英文報紙上的分類廣告來尋找方向。偶然中注意到美國陸軍登在報紙上徵求翻譯的啟事，就打了電話去探個究竟。　
我告訴接電話的小姐我對翻譯的工作有興趣，而且「中英文俱佳」。過了一會兒管事的就給我回電，是位台灣來的吳先生。後來我才知道他的工作是徵兵員（recruiter），專門為陸軍徵召新兵的，級別是高級中士（staff sergeant）。他說做翻譯必須是公民，需要通過安全檢查， 而軍隊有很多工作機會供我選擇。
我弄了半天才清楚這原來是招募軍人，所謂徵求翻譯大概是個幌子。再想想反正沒事可做，吳先生還說軍隊會付錢給我讀大學，看起來當兵似乎沒有什麼不好，就去考了ASVAB（軍隊職業性向測驗）。我的英語雖然還不夠好，但是由於數學部分幾乎滿分，總分是57分，勉強及格（滿分100，50分及格）。
然後體檢，早上五點鐘吳先生送我到體檢站，經過一整天馬拉松式的檢查，幸虧我從小到大營養均衡、無病無疾，順利通過。糊裡糊塗入伍 馬馬虎虎湊合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其實差一點兒就沒去當兵。如果再晚幾個月才到加州，如果沒有正好看到報紙，如果不是吳先生給我回的電話，而是一個與我「雞同鴨講」的老美，如果我的英語再爛一點……反正天時地利人和，我簽了六年合同，當上了美國大兵。
憑我念過三年大學，級別是一等兵（private first class），比一般的二等兵（private）高兩級。我的數學考得好，所以分配到醫學檢驗的工作，後來我才知道那樣的工作可是個難得的肥缺，因為在退役之後可以憑這份經驗找到不錯的工作。　
體檢後的一個星期，我正式入伍。基礎訓練的地點在新澤西南部的迪克思堡（Fort Dix）。我們一組十個人一起到迪克思堡報到。十個人中有男有女，有黑有白，有「老」有「少」（從十七歲到三十五歲），其中一位是高中剛畢業的雷安娜。雷安娜六歲時從廣東移民美國，國語說得不錯，給我在陌生的環境中很大的安慰。

我們乘飛機經過芝加哥時遇到暴雨，耽誤了兩個鐘頭，等我們到達費城，已經晚上十點多，沒有巴士去迪克思堡。我們只好湊了錢去住汽車旅館。我們的入伍令上寫著當天就要到迪克思堡報到，我們都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成為「逃兵」了。　
第二天我們一早就乘計程車到機場去搭軍隊的巴士到迪克思堡報到。我們向接應站的人解釋因為飛機誤點而沒有準時報到，結果他們根本不在乎，反正人到了就好。幾個男孩到另外一個營去，沒有再見過他們。　我們一群女生已經相處了幾天，一同來自加州，八個人同住一房，同樣對未來的幾個月不甚瞭解而有些害怕。　
報到後第一件事是領制服和配件。先發一個大軍包，然後是四套迷彩服，兩件迷彩外套，兩雙大皮靴，八件汗衫，八雙襪子，兩套羊毛衛生衣，四條毛巾，一個洗衣袋，一雙皮手套和一雙毛手套裡子，運動衣一套長的兩套短的，一頂斗篷，和兩頂迷彩帽。塞滿了大軍包，至少有五十磅重，當然是自己來背，可要了一向手無縛雞之力的我的半條命，心想這下子可不好，如果常常要幹這種重活，我恐怕來錯地方了。
雷安娜看起來瘦瘦小小，不會超過一百磅，力氣卻比我大得多。可是我已經簽了六年合同，陸軍當然不會因為我背不動五十磅就請我走路。　
報到當天下午，我們被叫去聽連長的歡迎詞。他說當兵是個很好的經驗，除了將來有上大學的錢，以後到了社會上人家會對我們另眼相看，我們的同事或上司中會有很多退伍軍人，我們會受到熱烈的歡迎，政府對退伍軍人也有種種的優惠……等等。我聽了很興奮，以為這位連長很會說話。第二天又有新兵入營，我們反正沒事做，又去聽一次連長的歡迎詞，說的和前一天一模一樣。　
基礎訓練開始之前還有一次體能測驗，不過就是做一下伏地挺身。我卻連一下都不會做。所以當雷安娜和加州同來的女孩們到基礎訓練連報到時，我被派到體能訓練連。其實這樣也好，給我多一點時間習慣軍隊的生活，練習和老美打交道。　
我在體能訓練連裡待了兩個星期。做伏地挺身的進步很大。實際上軍隊的要求並不怎麼高，做伏地挺身時兩手之間的距離沒有限制，這樣手長的人分得越開越省力，胳臂短的則是兩手較接近才省力，知道要訣就容易多了。除了伏地挺身，還要練習仰臥起坐和兩英里長跑。我的仰臥起坐一向也是最差，只有長跑沒有問題。我在福利社（PX）買了一雙耐吉長跑鞋，果然見效，隨便一跑就是全連女生中的第一，還把一大半的男生甩在後面。這裡是體能測驗不合格者接受特別訓練的地方，所以比這些人強些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只是我始終不懂的是，很多人在體能訓練連已經幾個月了，整天就是混，混不過去了就去看醫生拿假條，薪水照領，美國政府的錢真是太多了。　
第二個星期我就通過體能訓練連的測驗進入基礎訓練營。和那些剛剛來報到的新兵比起來，我已經是半個「老兵」了。我已經學會正確地掛制服、捲襪子、擦皮鞋，以及整理床鋪。每天大家都得花上一兩個鐘頭做這些事。雖然這些事情表面上是沒有什麼用途，好看罷了，但這就是一種訓練，要完全地服從長官的命令，完全達成所有的任務。整理個人內務是最基本的一項任務。(未完待續)

(原載世界周刊2002.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