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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特先生和他的小公司

(2008-07-09 10:48:33) 下一个

                      卡特先生和他的小公司

  我被解雇的第二天,朋友打电话给我,“你真幸运!我认识一个美国小伙子,叫约翰·卡特。他不久前刚开张一个电话安装小公司,正找人干活呢。”

  我?安装电话?我不但从来没干过,而且平生手笨。热心的朋友不管那套,“总得挣饭吃。我让他给你打电话。”

  “可我英文不好,口语更糟。我怕…我怕无法和他交流……”

  “约翰对中国人有特殊的好感,他太太就是国内来的留学生。你放心好了。”朋友打断我。“去吧,去吧,少跟我这儿唉声叹气。”

    (一)是否过份乐观

  “我看你太悲观。这不好,太悲观了……”

******************

  “……我叫约翰·卡特。曾有个美国总统也叫卡特。哈哈!你能在明天上午八点半到我的办公室来面谈吗?”电话里这个声音清晰、充满活力。“我想知道你的汽车里能否放下一个六英尺长的梯子?来美国好几年了,开车技术该很棒了吧?记住我办公室的地址了吗?那个地方有好几栋办公楼……”

  好吧,那就鸭子上架。第二天早上我见到了这位卡特先生。他正把他的两个“兵”,黑人汉子阿迪和越南半老头儿Hip(这名字的字母拼写真不幸,英文的意思是“屁股”)打发出去干活,见我来便示意我坐下。跟着他又打了一串电话联系业务,每个电话的开头都喜气扬扬,“嘿!你好呀?我是约翰·卡特!还记得我吗?……”他那个矮胖子有着南美血统的女秘书在计算机前做着各种表格,不时地叫约翰接电话。

  等他有时间坐下来和我面谈已快九点。“对不起!对不起!忙啊!”他把手伸向我,“约翰·卡特!见到你很高兴!简单地谈谈你的经历好吗?”

  他深棕色的头发,大眼睛,白人特有的胡罗卜一样的脸,身材中等偏瘦,没有啤酒肚。当然,他才三十出头。约翰在大学取得工商管理硕士学位后,先在一家大公司搞了几年推销,现在他要自己当老板。放着相对保险,挣钱多的推销员不干,开什么电话安装公司呀。他太太怎么想?“我太太是家里的女王,在家里我绝对服从。哎呀,可她对美国这个世界还是一窍不通,就知道给别人干活,不懂得如何发挥自己的才干。博士毕业好几年了,还在医学院里做博士后。”约翰说到自己的夫人眉飞色舞。“我们是在学校认识的,那时她读生化博士,我念MBA(工商管理硕士)。我一下就看上她了。她断然拒绝,说‘我岁数比你大。’哈哈哈!这不是理由……”

  我看了一眼约翰办公桌上的夫妻合影。小伙子站着,无比欢乐地将他的中国妻子捧在双臂之间。这位中国女留学生气质很好,短发,配上西装裙更显得身材不错。她躺在丈夫的双臂之上,对着镜头也在笑,但显得有些无可奈何,象是说:“我真管不了这个大男孩儿。”桌子上还有两个小男孩儿的照片,肯定是他们的孩子,一个四、五岁,一个两、三岁。

  约翰开始简单地介绍他的小公司。这个电话安装公司附属于一家跨州的办公室出租公司。这种大公司在许多城市拥有或租有不少办公大楼。无论你要做什么买卖,需要办公室,就与这种公司联系,定好办公室的地点、面积、租期、租金。你定好办公室后,就与大公司附属的专业小公司接洽。各种专业小公司就来进行房屋装修,电话安装,家具购置,电路装修等等。办公室出租公司附属的这种专业小公司成堆,能否抢到生意挣钱,就要看小老板们的本事了。

  约翰仅懂一点点电话安装!是否觉得很荒唐?他只管联系业务,活让手下的电话安装工干。他的工人欺负他不懂电话安装怎么办?我看完全有可能。那他的小公司还不得垮台。

  “我们说定了。”约翰站起来,“我雇你。小时工资6.5美元。明早八点半你就到这来。先跟他们(阿迪、Hip)干几天,以后单独干。这活简单极了,你一学就会。”他又和我来到停车场,仔细研究如何在我的车中放个梯子。

  “听着,这可是个能发财的大买卖。”约翰两眼放着光。“你要干得好,一个月后工资就升到每小时7.5美元,很快就能升到12快。要知道多少人等着装电话。买卖有的是!买卖有的是……真是个好买卖呀!嘿,只要你好好干……”

  “等等,等等,”我不敢受宠若惊,“我必须告诉你,我从来没干过电话安装。我还得老实告诉你,我这个人手脚很笨。”

  “这有什么难的?”他叫起来,“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学起来容易极了!”说着,他立刻找张纸给我写下两本书的名字。“这(工具)书上介绍了简单的电工原理和电话安装原理。你到市立图书馆去借,免费的。这个周末就去。不许不去。拿那两本书来见我,让我知道你确实借了书。不懂就问我。这两本书我学过了。对了,市立图书馆的停车场是收费的。到时候你拿发票来,我给你报销。”

  “我英文不好,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也学不好英文,真的,工作中彼此交流有困难!”

  “不要紧!我可以教你英文。我敢说用不了几个月,你的英文就会呱呱叫。你们中国人聪明着哪。”

  看他那充满乐观、自信的样子,我不想再说“我比别人苯,特别是学语言”之类的话。“好吧,我会很诚实地给你干话的。先别和我说怎么发财。我先干一段,你觉得我可用,就雇下去,干不了就立刻辞了我。”

  约翰有些不悦,“你这是说到哪去了?你很聪明,干嘛总说丧气话?生活并非十全十美,我们人也一样。我们每天总要面对困难的局面,有些问题跟本就一时无法解决,难道你看到这些就永远地叹气?再说叹气也不解决问题呀。嗨,还没干就想到失败。这不好。”

  我沉吟了一下,“约翰,你大概太乐观了。”

  “为什么不呢?”他歪着头,“我看你太悲观。这不好,太悲观了。对了,你刚才说了,你很不适应美国这个社会。嗯,我看这是因为你一直不成功,自信心也没有了。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嗯,你的朋友说你喜欢写作。这…这真有些不幸!你知道,作家在美国多半只能贫困潦倒,因为太多的人在写作,写那些感人的,但大家没时间读的真实故事。可我喜欢当个企业家。也就是说,我喜欢挣钱。只要我喜欢就能挣到钱,大钱!啊哈!这是我的幸运。”

  “想挣钱就能挣到钱?”我的口气忍不住带出了嘲讽的味道。

  约翰笑了一下,“当然不是这样。问题是我们得有自信。或许你也应该有写作的自信,首先得觉得自己是个能写出了不起的故事的作家。不过现在你是给我干活,那我就你让你有自信,有了自信才能乐观,才能干好工作……不管怎么说,美国是个用钱来衡量成功的社会。你大概是用中文写作吧?你要想发财,首先得想到怎样使美国人学会中文才成。中文?!我知道有多难学。这对你来说是不是一种不幸?可美国有太多的途径挣钱。对我这样喜欢挣钱的人来说,这难道不是一种幸运?”他半开玩笑地调侃着。“我们每个人都要Aggressive(有进取心),你也一样!”他一瞪眼,一龇牙,一挥拳,然后一笑。

  我欲言又止。约翰的对乐观的理解也许很有道理。可我很坦率地告诉约翰自己的实际情况是否就是“悲观”?另外,他说我爱写作是“不幸”,他爱“挣钱”很“幸运”真让我不服气。

  第二天一早,我跟阿迪、Hip去干活。中午,阿迪指挥着我们去一家中国餐馆,“白吃吗?”我傻呵呵地问。“每天中午都免费吃饭吗?”

  “哈-哈-哈-!”阿迪大笑,他的笑显得放肆,甚至有点狰狞。“世界上会有这么好的老板?就今天这一次。因为你第一天上班,所以老板开恩,请咱们三人吃一顿。”说着他晃晃手中约翰的信用卡。我又吃了一惊,觉得约翰过于相信别人。这大概也可以说是他的自信吧?

  我们每人花了十几美元。不过我不领情。第一,我当时肚子疼,没吃多少;第二,如果约翰发给我们每人十美元,我会更高兴。可阿迪兴高采烈,吃完饭他把信用卡一伸,得意极了!他是个离婚的汉子,最大的女儿已生了孩子,不到四十,已当佬爷!他在约翰的公司已干了两个月,平日和女友住在一起。

  那天下午,我们三人没辜负白吃的那顿中午饭,一直干到快七点才回家。不过主要原因是阿迪技术不过硬,有些线路的安装有问题,但他最终找到了问题所在。完活后,阿迪给约翰打个电话,当然是说我们晚上七点才完活。放下电话,阿迪又哈哈大笑,“约翰说我们都是好样的。”下班路上,我他阿迪在路口买了束鲜花准备送给女友。十美元一把。

  我和Hip都是阿迪的助手。据他说,他干电话安装这活已有十五年了。“我,老油子!跟我好好学没错!”可我很难听懂阿迪的俚语。每当我和Hip听不懂他的话,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时,阿迪就捶胸,“耶稣,耶稣”地乱叫。他好像总是一肚子愤怒,对老板天然的仇视。他带我买梯子那天,我看见个退货的梯子减价一半,便招呼他来买。阿迪冷冷地给我一句,“如果给你家买,你再买这梯子!”我哑口无言,眼看着他买了个很贵的梯子。

  电话安装大体上可分为两部份。一部份可谓“粗活”,在顶棚里拉电话线或电缆,在办公室的墙上抠洞,拉线、安电话。这不用教,一看就会。另一部份是“细活”。电话线拉到指定的办公室,要建个总机系统,同时还要与计算机、传真机等联网。这需要点专业知识,学起来确实不难,主要是会的人肯教,学的人肯学,我得再加上一条:双方都要有耐心,我毕竟英文不好。阿迪是不会有耐心的,再说他自己很多技术问题也不是很清楚,所以我只能干“粗活”,每天在墙上抠洞,在顶棚里拉线。约翰每天都问我学得怎么样。怎么样?一言难尽。

  约翰在我刚来的十一月份揽到许多买卖。他快活的象小鸟,每天嘴里总是“棒极了,棒极了”,手舞足蹈。得意之中便对我有所挑剔。“你的头发该理了,胡子要天天刮,我的雇员要象那么回事,个个看起来得象专业人员。你的裤子得是制服裤,衬衣得天天换。”

   我告诉他,我会让妻子给我理发的。约翰的头立刻摇得象拨浪鼓,“不成,不成!我见过你们许多中国学生,他们都让妻子理发,难看极了!惨不忍睹。我妻子也想给我理发,我断然拒绝!说实话,我喜欢你们中国人的勤奋、刻苦,可你们为什么不注意形像?乱蓬蓬的头发,邋遢的衣服。”我到底还是迁就了他。神气活现的约翰见到我身上的新行头,一翘大拇指,“够专业化水平。知道吗?我的顾客可是非常留意我的夥计的形像的。”我真心疼,二、三十美元就这么花出去了。我刚到美国时从来都是到旧货店买几块钱一条的裤子穿。形像?到底是形像重要,还是干好了活重要?

    (二)并非虚情假意

  “……人人都有本来就属于自己的权利的。我对你不满!为什么不懂得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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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翰见买卖兴隆,立刻为他的公司制定了新的计划,他开始迅速地调整他的工人。首先“处理”Hip。这个越南人英语极糟,车也破烂。那辆十五岁的丰田车跑起来黑烟滚滚,前边的车盖千疮百孔象渔网,或者蜂窝煤,每天出去干活他总掉队,太不出活。他在越南曾是电工,而且有美国承认的电工执照。约翰心眼儿真是不错,利用一个周末给他联系个办公大楼维修电工的活。星期一Hip一上班,约翰就笑眯眯地告诉Hip“调动工作”。

  我有些眼儿气。不是嫉妒,而是觉得约翰太好心。Hip平时总是非善意地揣测约翰。他会指着约翰两个儿子的照片对我说:“你看,一点都不象约翰。你说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问题没有?”说完狡黠的一笑。Hip曾问我小时工资拿多少。我老实地告诉他后,Hip就叹口气,“咱们拿的钱也太少了。比最低工资高不了哪去。约翰太贪心了。”可现在约翰居然给Hip找到个每小时能挣十元以上的工作。凭什么呀!你猜他怎么讲?“能够帮助别人难道不是件乐事吗?再说他明明有挣更多钱的本事。我只不过帮点小忙而已。能够帮助人难道不是件乐事吗?他有了钱就能过更好的日子嘛。”听听,这“洋雷锋”还挺自鸣得意的。我要是说“什么人你都帮助吗”,他会立刻大惊小怪,“我并没有帮助一个恶魔呀!听着,实际上我们每个人都需成功,都需要帮助。我们这个社会里成功的人越多,我们就会生活得越好,这个社会就越有活力。”

  哈,“洋雷锋”嘛。嗯,约翰还不仅仅爱帮助人。那次和Hip干活,我不慎从梯子上掉下来,幸亏是摔在了梯子上,所以没受伤,但把小腿蹭掉了一层皮。Hip先是吃一惊,而后见我没什么事便松口气。那个倒霉的铝制的梯子被我的身体压得有些变形。“千万别把这事情告诉约翰!”Hip道。“他会让你赔梯子的。”看到我的小腿上蹭掉了皮,他又嚷:“哎呀,啊呀!不能让约翰知道,不然你会被辞退。”看Hip那个大惊小怪的样子吧。但我没有将此事告诉约翰,主要是觉得没什么了不起。梯子回家用榔头敲一敲就算是修好了。腿上上些药也就没事了。

  过了十来天腿上的伤口已经结疤,我早上开车出去干活之前让约翰看了看,并把那天的事情当作笑话讲了出来,并说“你的梯子遭了大难”,没想到约翰大惊失色。“哪天发生的?!在什么地方?你当时在干什么?”他立刻仔细寻问那天“出事故”的细节,蹲下来仔细看我腿上那道长长的疤痕。“小事情,我过去在中国一个农场干活,手脚经常受点小伤的。”我解释着。看约翰那副认真的样子真觉得有些可笑。他简直应该到中国的农村好好生活一段时间。

  “别开玩笑好吗?”约翰皱着眉看着我,一脸的痛苦让我看来有些夸张。“梯子算什么?!梯子坏了还可以买。你人摔坏了可怎么办?以后出了这样的事,比这还要小得多的事情,只要是你受了伤,必须告诉我!听到吗?必须告诉我!记住,一定要记住!你知道吗?如果我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我也负有法律责任!你不告诉我,你是不懂得维护自己的权利!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简直是声色俱厉了。“如果我知道此事,又不做(任何维护你正当权利的)任何事情,你就雇个律师告我,我百分之百地输掉这场官司!”

  “这不仅仅是法律上的规定呀,这不仅仅……”他仍然仔细地看那伤疤。“很疼吧。要不你这几天就休息吧。我给你算工钱。你们中国人呀,哎,有时就知道好好干活。我妻子也总是这样,拼命地工作,总觉得自己该任劳任怨。在美国你就不该这样想,人人都有本来就属于自己的权利的。我对你不满!为什么不懂得保护自己?!”他真诚的眼睛里闪着光。我不知说什么好了,因为我快哭了。我没敢告诉他Hip是怎样讲的,只是轻轻说:“谢谢,谢谢!我没事,真的没事……”转身赶紧出去。

  “你没事吧?你没事吧?”约翰跟着追出了门。

  “真的没事了。根本不会影响干活的。”

  “不是,我是说我刚才态度不好。你不会介意吧?让我再多说几句。我是老板,你是雇工,但我们的一切仍然是平等的,美国的法律在保护着这种平等。我太太总说:‘多照顾一下我们的中国老乡。’你知道我怎么回答的吗?‘如果我能给他(指我)真正的帮助,那就是让他觉得在美国从来不会低人一等,从来都和周围的人有同样的权利。如果有谁歧视他,他绝对不能逆来顺受。’”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挥挥手,上车开着就走。我真得大哭一场。

  约翰送走了Hip后再次雇人,马上又来了三个电话安装工和一个业务助理。这四位还没到,阿迪又被解雇!这可不是约翰计划之内的。他俩几句话不投机便反目。阿迪总要约翰买辆车跑业务。也是,一个公司连个自己的车都没有。这意味着人们得开自己的车去干活。阿迪的车也是快进博物馆的料,每天都有可能“死”去。要知道,我们每天都得开车四九城乱转,每天都得开车跑上百英里。可约翰也有自己的苦衷,公司刚草创,真没那么多钱。

  第二天早上,我看见阿迪又和约翰叨叨,约翰有点不耐烦,不打算听下去,便到停车场准备开车出去联系业务。阿迪是个犟种,跟出去扒着车门还没完没了地说。

  “把我的工具都从你车里拿出来!”约翰大喝一声,眼一瞪。

  阿迪二话不说,冲到自己车子那里,从中搬出公司的东西,开车扬长而去,临走向我招招手,勉强笑了一下。约翰看着阿迪远去,对我两手一摊,“这是生活!你把阿迪拿出来的东西放到你车里去。”

  完了!阿迪就这么失业了。我想着,默默地往车里装东西。阿迪人古怪了点,
可干活还实在。为什么他们不能好好说呢?

  我以为阿迪不会再来了,没想到过了一天又见到他。阿迪要他的工钱,约翰说没到日子,下星期二肯定给他开工资支票。渐渐的两人的嗓门高起来。最后听到阿迪怪叫,“小子!这是你欠我的!欠我的!”这个阿迪。谁能不知道“你欠我的”是什么意思?很多黑人生活在社会底层。他们的失业率是比白人高得多,即便有工作也常常是低层次的。他们心中有着愤怒。阿迪是其中比较典型的一位。他总是一遍又一遍地说自己的祖先是给白人当奴隶的,非常的愤愤不平。可愤怒能解决问题吗?当然,我也不能象很多白人那样,理直气壮地回敬:林肯总统解放黑奴都一百多年了,为什么你们还在社会的底层。社会问题是非常复杂的。

    (三)哪是鸟枪换炮

  “我们要象那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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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新来的电话安装工上工来了。他们都是美国人。乔治是个三十岁的黑人小伙子,技术平平。他烟瘾极大,常上厕所。我怀疑他吸毒。他妻子是个三十二岁的白人姑娘,非常漂亮。我看过他们的合影,乔治抱着一条自己钓的,几十斤的大鱼,娇小的妻子站在边上。他还是一名业余歌手,吉它弹得很好。在过半年他就要当爸爸。我对他有好感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一见到约翰就夸我能干。

  我有一个星期跟着乔治干活。“粗活”、“细活”我们一起干。我跟他学了些东西,但很有限,因为乔治自己也不太会干。他干不下去了,就抓耳挠腮地打电话,向其他在别处干活的电话安装工请教。不断地打电话,不断地重复着安装工作,可还是弄不好线路。我这时就只好闲呆着,有时一呆就是两钟头,心里暗暗纳闷:为什么约翰要雇乔治来干活?如果我是老板会雇他吗?哼,我恐怕根本就不会开这个公司,不懂电话安装技术还想干?约翰呀,约翰,你太过自信。你需要能干活的人,而不是好人。

  格里斯,将近三十岁的白人,健壮,见着漂亮女人就走不动道。我跟他干活次数最多,每次都被他支得团团转,他则坐着和姑娘们没完没了的聊。我对他没好感并不是因为这些,而是他对我的耍弄。每次我跟他去干活,他从不告我干活的详细地址,只是让我开车跟在他后面。在车乱如麻的高速公路上,他开车的时速在110公里以上,我稍不留意就“迷航”。他很乐意看到我处于尴尬的境地。我感觉自己就象个过去国内电影里的国民党特务,拙劣地“盯梢”,开车跟踪共产党地下工作者。这是哪儿跟哪儿呀?没有别的办法,带好这个城市的各区的详细地图,一旦“盯梢”失败,立刻给约翰打电话,让他告诉我顾客的详细地址,我再按照地图去找。

  有一次我真倒霉,先是在高速公里上被格里斯成功地“甩掉”,过了两个钟头我才找到我们要安装电话的那家公司。格里斯已经和那家公司的秘书小姐打情骂俏很久了。咱当然是干“粗活”,听格里斯的指挥,在顶棚里拉电话线。可在一个地方干错了一个步骤,我无法把电话线从顶棚里弄到墙壁上挖的窟窿那里。我在梯子上爬上爬下,怎么弄也不成功。问格里斯怎么办?他只简单地说“再(按原来的方法)去试”,然后继续“钓”秘书小姐。我干了一个多钟头,浑身是汗,还是不得要领。这时格里斯聊得差不多了,过来从他的工具箱里拿出个工具,三下五除二,乾净利索地把我一筹莫展的活干完了。我心里真是把格里斯恨疯了,同时也埋怨约翰。这样的人你也雇?心地如此,让人无法容忍,无法合作。可是我刚才还说不能雇好人呢。或许可以这么解释:没本事的好人不能雇,心地很坏的人也不能雇。

  卡里,一位三十七岁的白人矮胖子,技术最好。他有一对双胞胎的儿子,刚两岁,妻子是家庭主妇。约翰雇他是每小时9美元。按美国的过法,这些钱养活四口之家很窘迫。他的车是个德国货,太老了!估计二十岁左右,开起来喊“杀”震天“屁”声不断。我真怕哪天他的车会方向盘失灵。他比较放荡。我看到他和乔治看着张照片嘻嘻哈哈,好奇地凑过去,那照片竟是一张卡里抱着个赤条条的妓女。他俩哈哈大笑地对我说:“你看这个还太年轻!”卡里笑够了,还津津有味地念叨,“多漂亮的小妞,才二十岁!够味儿极了!”他把钱都花在这上,能不缺钱吗?除此之外,他还因酗酒开车,超速开车等严重违反交通法规的事,先后吃了十几张警察的罚单。最惨的一次,他被罚了2000多美元和80小时社会服务。那时正值夏天,他拿个垃圾袋在高速公路边上捡了80小时垃圾,蚊子把他咬成“它”!此外他5年不许有驾驶执照。说到这些他倒显得扬扬得意。

  跟他干活我最轻松,效率也高。但他经常背着约翰干些私活。在安装电话时,顾客往往会提出另外一些有关电话安装上的活。卡里就说,只要你肯给我现钱,我可以少要工钱。这实际上是犯法的。但少付钱终归是有诱惑力的。这样卡里能挣到外快。他很精明,拿了人家的钱会顺手塞给我五快、十块的,以为我也跟着干了。我都默默地接受了,心里有做贼的感觉。就是卡里不给我钱,我也不会告诉约翰这些事情。卡里太滑头了,约翰不应该雇他。我不禁想道。

  可为什么我们的小老板雇的都是这些人呢?这三个电话安装工的工资都没超过十美元一小时。作为一个美国的蓝领技术工人怎么也得十五至二十美元一小时。为什么他们到这来干?我不想过坏地揣测他们,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是不得已才到这来的,并非真的对约翰·卡特的小公司感兴趣。我着实替约翰担心,曾几次转弯抹角地问他为什么如此信任他的电话安装工们?约翰哈哈一笑,“你放心好了。他们干多少活我看得见。再说,这只是暂时的。以后公司发展了,我会出更高的价,雇更能干的人。喂,你的技术学得怎么样了?”我顿时语塞。

  约翰新招的那个业务助理最让我看不惯。三十岁,越南难民,来美国二十多年,吃得极肥实。没上过大学,高中毕业不知干了些什么?也没结婚,美国人吹吹拍拍的那套学得入木三分,就是一肚子烂草。东方人吃苦耐劳的特点没在他身上有一点体现,不过英文绝对没有问题。真不明白约翰雇他干什么?我管他叫“肉头”。这位,总是紧紧地跟在小老板约翰的身后,手里也提着个公文包屁颠儿、屁颠儿,是个人物似的。

  约翰·卡特精神抖擞、神采飞扬,亮光光的皮鞋,笔挺的裤子,崭新的衬衫,大花领带!后面跟着一脸堆笑的“肉头”。他陶陶然,甚至马上想换一个比现在的办公室大两倍的一套房间,“我们要象那么回事!”他给每个手下干活的人都买了BB机。“哈哈,我的雇员每人间挂个呼机。这下我们联系起来方便多了。”我跟他说,我不需要呼机。“哎,每人都有一个嘛。以后你成了我的得力助手,我得成天呼你。”

  那些天的活有时需要全体人员出动,约翰带队去一下。到那儿由卡里分配大家的工作,他去和要装修电话的公司的什么小头头聊上一阵。约翰真的特别能聊,什么都能聊,体育、汽车、住房等等,总是那么谈笑风生。我一边干活一边想:他为什么非得开电话安装公司呢?他当个推销员该多么出色呀。一会儿,约翰又要出去跑业务去了,他和所有的人打一下招呼,到我这儿来就排排肩膀。“肉头”在跟过来也拍拍我的肩膀。约翰拍完,我心里有某种暖意,“肉头”一拍,这心里就觉得他拍的那地方得好好掸一下。

  约翰,你这么干仔细想过没有?别的小电话安装公司里每个人都去安装电话,老板往往是最懂行的人。你可好,自己不干,还雇了个秘书和助手,租个很像样的办公室。口口声声就要和别人不一样。可你看看别的同行,自己的家就是办公室,尽可能地少雇人。对,你是特别能交际,能揽来些生意,可这个小公司的成本也太高了!我心里真是有些焦虑。约翰,你也太自我感觉良好了!嗨,我这儿忧心忡忡,他还不领情呢。“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你只管放心好了。我不会少你一分工资的。”听他这话,我简直觉得有些委屈。人家好心好意,他却错误理解。

    (四)困境接踵而至

  “这并不是特别糟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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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的挫折是约翰自找的。有那么两天,他总让我拉一些旧的电话系统回来。这可不是白拿,每次要付数百美元不等。我问他干什么?他自鸣得意,“这些旧系统装修一下,转手就是十倍于此的价格卖出去!我花300美元买来,修好、配套再卖出去就是3000块!可你知道,一套新的要6000块!想装电话的人们不能不考虑这个价差!到时候他们会买我的!”

  设想确实不错,可我对那堆布满蜘蛛网的黑家伙充满疑问。技术最好的卡里开始调试这些机器。他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最后给约翰的结论是,“这些东西根本没法修!”约翰脸沉下来。当又测试了一批,又是同样结论后,他发了脾气!“可我买的时候,卖主怎么说还能用?啊?”卡里脸也一沉,“你再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我就辞职!”幸好约翰没发作。也不是什么“幸好”不“幸好”,约翰心里还是有个小算盘的。甭管什么原因,卡里能每小时不到十元的工资仍给他干活,他占了大便宜。

  卡里和另外两位电话安装工聊天时得意地炫耀他怎么让约翰“瘪茄子”。随后,他又逼着约翰借他钱买辆旧车。约翰正在犹豫,卡里马上宣布他的“德国鬼子”--那辆喘不上气的德国车“战死”路上,第二天他没车上班!约翰苦着脸拍出800块借卡里买了辆旧车。日后还得指望着卡里干活呢。

  格里斯干活还是那样,得偷懒就偷懒!半天活肯定拖一天。乔治永远是焦头烂额,弄不懂电话系统。“肉头”还是没事人儿似的,对谁都满脸笑容。我则心里默默地念叨,“干一天,算一天!别的想得再多也没用!”我当然发现苗头不对,十二月份的定单很少。没活干我们吃什么?如果约翰第二天早上说“你被裁掉了”,我一点都不意外。

  本来就接不到订单,一些原来的合同也被顾客撤销了。雪上加霜是不是?约翰却说:“这并不是特别糟糕的事。要知道,如果你买好很多材料准备去干了,那时顾客忽然取消合同。那恐怕才是不好办的问题。”我听着简直觉得约翰是“洋阿Q”。这时候了还给自己宽心丸吃。

  另外,我们干的一些活没有达到顾客的要求,人家不断地要求返工,不然就不付帐。这事情一来是我们干的质量确实有问题。二来是约翰承接的活也太不好干。如果是在办公大楼里干,我们会容易得多。大楼本身就有很多电话改线的设备。只要你清楚大楼的电话线系统就行。而这个线路图就贴在电话设备的小屋的墙上。我们在这些地方干活时都没有遇到麻烦。

  可约翰在另外一些不是办公楼的地方接的生意总出问题。比方说,一个医生要开个诊所,他买下一套旧房子改装,安装电话就找到了约翰。约翰领着“肉头”去看了看,接下了这活儿。可旧房子安装电话系统非常麻烦,特别是干“粗活”困难之极。我有时总是很长时间地敲墙壁,生怕在墙上挖个通电话线的洞,挖开墙壁一看里面是个立柱!根本无法通电话线。我碰到好几次这样的情况了。有时候,墙壁由于年久失修,电话线的接口无法固定住。可以这么说,这种旧房子应该让修房子的公司先修一遍,然后让修房子的公司和电话安装公司协商,电话线应该如果安装。哈,应该的事情多着呢,让那位医生请修房子的人修房子,再和我们一起装电话线?谁付这个钱?可墙上挖得破破烂烂,开诊所的大夫怎么肯付钱?

  很多情况下,人家不是要安装一套电话系统,而是想在自己的总机系统内多加几部电话,接个传真机等等。这活除了卡里,别人都干不好。可卡里也不能把这些事情都揽下来。就是能干,他也会“拿一把”,总推说自己忙。我真替约翰着急。结果是什么呢?人家抱怨个不停,就是不付钱。都不付款我们靠什么活着呀!

  约翰,我看你还怎么乐观?要是我,马上就裁员,甚至关门大吉。总不能做亏本的买卖吧?“我们很快就会得到很多订单。现在生意淡只是暂时的。碰到这种情况太正常不过了。”他的头梳理得更亮,仍旧谈笑风生。

    (五)仍旧满怀自信

  “是呀,太乐观了点儿。不过也我总结了很多经验。我以后会越干越好的。我有信心。”

********************

  其实,约翰已经发生了财政危机。那天中午我的活早早地完了,开回公司办公室的路上,约翰不断地用BB机呼我。我找到一个公用电话给他回电话。约翰马上让我到一家我们干过活的公司去。要我务必把那家顾客应该付给我们的支票带到他家去,而且一定赶在银行关门之前。我的“讨债”还算顺利,去他家的路上,约翰又呼我。我只好停了车再次给他打电话。当他知道我已经把那一千多块的支票拿到了手,就“天哪,天哪”地松一口气。接着又嘱咐我,到他家后看见他妻子不要提支票的事。看来他办这个小公司是“公私不分”,家庭日常开支也受到影响。

  见他拿了支票就开车去银行存钱。我猜想他的活期帐户上已空空如也。约翰的妻子走出门来,抱着生病暂时不能去幼儿园的小儿子叹了口气,“约翰总是这样想入非非,他真是太天真了。我其实知道他的小公司现在很困难了。但我不能问,他的自尊心受不了。”

  第二天我又是早早地干完了派给我的那一点活。回到办公室见约翰正坐在屋里发呆,显得有些消沉。“肉头”和女秘书都提前下班了。墙上原来写满合同和工作日期的记事板仅剩向下几条,够惨的。“‘感恩节’马上就要到了。是呀,就要到了。”他沉吟着,说真应该回科罗拉多州去看看父母和兄弟姐妹和亲戚们。

  约翰谈到了自己的童年。在科罗拉多州的一个小镇子上,他父亲曾在一家药店当药剂师,母亲是家庭主妇,家境并不宽裕。他们兄弟姐妹六个,只有他一个人来到美国南方的海港城市。“这个感恩节我得抓紧时间好好联系一下业务。我真想我的妈妈呀。她从来不抱怨,也不许我们这些孩子们怨天尤人。她告诉我的话就是,‘每天都是一个新的开始,你总会成功的。’”

  他说他和妻子结婚的时候曾去过中国,见过岳父母大人。他说自己到现在也一句中文都讲不出来,以后得让儿子们回中国学中文。我在那里默默地听,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你最近又写了什么故事?会不会把我也写进去?哎,到我成功的时候你再写我。怎么,看你这神情,好像觉得我不会成功?我反正是很有信心的。”

  感恩节我们一连休了五天。节后的第一天,我来到约翰的办公室等他派活。他那天早上九点才到。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叫到门外,“……你知道,到十二月份了,大家都忙着过节,所以我们的生意很淡!你先回家吧,今天没活了。我想明天会有活干!”

  第二天他更愁眉不展,“我看这些天都不会有活干了!你下星期再来!”

  “下星期几呢?”我问。

  “下星期五!不,你等我通知。我会打电话告诉你什么时候来上班的。”

  我默默地转身出门。约翰追上来,“你没事吧?”

  完蛋了吧?没生意了吧?就冲你这个小公司的雇员,干活的质量,也不会有人找你安装电话了。“你现在得承认你太乐观了吧?”我似乎不该问这个问题。

  约翰笑笑,有一点勉强,“是呀,太乐观了点儿。不过也我总结了很多经验。我以后会越干越好的。我有信心。”

  我在办公室的楼外边有些茫然,一时想不出该上哪儿。约翰又奔回办公室把刚刚随妻子从滑雪胜地度假回来的乔治也打发回家。乔治脸拉得可怕的长,如果能看到颜色的话,那恐怕是蓝绿、蓝绿的。我看见乔治也站在门外好一阵,狠狠地抽烟,忽然急匆匆地跳上车,一溜烟地开走了。我没看见“肉头”,大概也被“开”了。

  刚过了新年的一天晚上,我忽然接到约翰的电话。我以为要我回去干活,他在电话中嚷嚷着,“不是,不是!我这儿的情况还是不那么太好。我已经把所有的人都辞掉了,办公室也退了。现在我雇另一个人给我半天工作。他是个中国留学生,课余时间在我这儿打工挣些钱。他人可聪明了。算了,算了,以后聊这些。你知道吗?我给你找个了活。夜班看大楼,也就是办公大楼的警卫。你可以整夜地睡觉,或构思你的小说。这活对你太合适了。明早你就来我家,我带你去面试。你一定得来!不许说干不了!你要有信心!信心是成功的一半。”

  “你不是说我写作发不了财吗?”

  “可你喜欢写作呀!你得爱干你喜欢的事呀!”约翰提高了嗓门。“怎么,你不认为夜班警卫这个活适合你干?又能挣钱养家,又有更多的时间写作,这样你成功的可能性就大了。”

  “你还打算将你的小公司经营下去?”我把话题岔开。

  “嗯,我现在又有些新的想法。‘条条道路通罗马’。嗨,我要成功了,一定让你在中国宣传我。我的买卖会越做越大。”

  看看,总是乐观的约翰·卡特先生又异想天开。我不禁摇头。可伟大的成功不都是先有异想天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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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smith34 回复 悄悄话 6.5$/hour, with a big rock back in the ass
TOMAMY2007 回复 悄悄话 Thanks for sharing
闲人Filiz 回复 悄悄话 很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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