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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沪市死气沉沉,小散们却总闲不住

(2008-09-14 02:39:50) 下一个
  上海的股市,是和别处不同的:一般是面对各个机构布置一间大厅,里面预备着一些便宜的股票和权证,可以随时给机构抄底。前来抄底的主力,每每会带来几个内幕消息,一笔买卖就赚够了---这是去年的事了,今年证监会查了好多次,但还是常常发生老鼠仓,证监会也半睁半闭着眼就过去了。倘若有大户来,便可请到贵宾室开户,也可以坐大户室。如果是散户,那就赚不到多少手续费,只能忽悠散户给主力接盘。但那些来开户的散户,多是小心翼翼的把养老或是买房的钱带来,只敢一手一手的买。只有看起来象主力的顾客,才可以大摇大摆路过散户大厅,指指点点,满脸的不屑。
  
  从去年年底起,我便在陆家嘴的交易所里面做起了交易委托。经理说我长相不好看,身材又差,怕不能吸引来炒股的猥琐男。还好我只要求最低工资,就被经理将就留下来。那些委托买卖的,虽然也有容易说话的,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看着委托单和交割单一笔笔地对帐,看见有没有写错的,亲自问仔细了的,然后才放心。在这磨蹭下,错过买卖点被散户抱怨也是经常的事。所以过了几天,老板又说我干不了这活。幸亏送了礼,没有被辞退,便只有改为管排队秩序的一种无聊的事情。我从此便整天坐在交易所里,专门给开户的散户发号。虽然不得罪什么人,但总觉得 有些单调,有些无聊。
  
  经理是一副凶面孔,炒股票的也没什么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看到了孔乙己,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孔乙己是唯一钱很少而又非要炒权证的人。他个子不高,蜡黄的脸面,手上时常夹些割肉后的伤疤,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他和人谈话,总是满口追涨,杀跌,波浪,趋势的,叫人半懂不懂的。听人说:他本来是炒期货的,破产后做了一个艺伎网站,骗了笔钱,于是来炒股。大家便替他取下个名字叫孔乙己。孔乙己一到交易所,所有散户都看着他笑,有的叫到,孔乙己,你今天又割肉了?他不回答,对他们说你们怎么这么无知----。什么无知?我昨天亲眼看见你自己在低卖,敲着键盘卖。孔乙己便涨红了脸,脑门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止损不算割肉,止损,专家的技术,能算割肉吗?接着便是更难懂的话,什么跌破均线,什么抄底之类,惹的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议论,孔乙己原来也读过书,还考上重点大学金融系,后来投资期货,但是没有内幕消息;于是愈买愈跌,弄到要讨饭。幸而脑子灵,便去办网站,骗点别人的投资。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不肯去工商局送礼,做了几年,便倒闭了。孔乙己没办法,只好卖了电脑做些炒股之类的事。但他在我们交易所,品行却比其他散户都好,就是不停的补仓,多赔少赔都补;虽然间或有些拖延,不出一天,就拿着卖血的钱来补仓。孔乙己炒完一天股,涨红的脸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到,孔乙己,你当真会炒股吗?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到怎么连一个涨停都抓不住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的摸样,脸上笼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全是庄家出货,止赢,骗线之类的话,其他的也听不懂。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交易所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在这时候,可以附和着笑,经理是决不责备的。而且老总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
  
  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管理员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炒过权证吗?”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炒过,……我便考你一考。权证的价值,是怎么算的?”我想,天天割肉的散户,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吧?……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公式应该记着。将来做操盘手时候,估值要用。”我暗想我和操盘手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操盘手也从不管技术指标只知道拉升;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 谁要你教,不就是Black-Scholes模型吗?”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点头说,“对呀对呀!……B-S模型有五个参数,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想走。孔乙己刚排到一个交易终端,想给我演示,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隔壁大户室里的人听见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讲解,一人一个指标。那些人看完图,仍然不散,眼睛都盯着看他电脑上历史交割单的亏损。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想把屏幕罩住,抬头说,不能看,我确实不能给你看这个了。抬起头又看一看那些人,自己摇摇头说,止损止损!止损哉,抄底也。于是这一群人都在笑声中走散了。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经理是决不责备的。而且经理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
  
   孔乙己是这样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一样炒股。有一天,大约是六一后的两三天,交易所经理正在撕掉上周三调高印花税的通知,忽然说,孔乙己好久没有补仓了,帐户还亏着好几万。我才觉得他确实是好久没有补仓了。一个帐户管理员说道,他怎么会补?- ----他5/30全仓被套了。老总说哦!他总是追涨,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然相信财政部不会加印花税。人家财政部,是好惹的吗?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是被套,然后全仓跌停,连逃的机会都没有,跌停了三天,只敢吃方便面。后来呢?后来割了肉,去抄底沽权,抄到山顶,现在已经是废纸了。废纸会怎样?怎样,-----还用说?当然是赔光跳楼了,不过他命大,跳楼的时候砸到路过的主力,只摔断两条腿。经理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数今天赚了多少手续费。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股指也一步一步走低;我整天的靠着椅子背,也需穿上毛衣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几个散户在炒股,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补四千的仓。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然陌生。站起来仔细一看,那孔乙己便坐在柜台的小凳子上。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旧军棉袄,扎着武装带,内里一个衬衣,显是没洗的;见了我,又说道,补仓。经理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你又来炒股了! 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炒,怎么会破产跳楼摔断腿的?”孔乙己低声说道,“割肉割断腿的,割的,割……”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散户,便和经理都笑了。我打开交易软件,调出孔乙己的帐户。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千人民币,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追了一只股票,马上便被套牢。孔乙己一脸的颓然,一句话不说,在散户们的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来补仓。到了年关,经理翻出帐户说,孔乙己的股票大跌了!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的股票又跌了!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见他交来。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他------大约孔乙己的确已经又被套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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