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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自己同行

(2007-09-10 23:43:03) 下一个
一我小的时候,吃饭之前总是欣喜若狂,因为有东西可吃,吃了之后又怅然若失,因为担心没东西可吃。每年临到要过年家里却快要揭不开锅,既没钱又没柴。锅里的质量不高不说,煮饭更是工程浩大。但是在我的记忆中,一日三餐,没一顿挪下。这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我那日益发达的创造力,当然,这也证明饥饿才是创造力的摇篮。比方说引火,各种方法都有尝试,最聪明的有两招,一是给湿柴浇上煤油,多年以后我一个人在县城读书,用煤油炉煮饭,看着袅袅轻烟,想起以往,仍会感叹自己竟然有这样的潜力。但是象煤油这样的奢侈品拿来生火做饭实在是罪过,而且本用来照明的煤油却用来生了火,我就只能用猪油照明。本用来补身体的猪油却用来点了灯,这简直就是饮鸩止渴,其结局几乎是灾难性的:因为缺少营养,我那时瘦得象根柴禾,初中毕业身高一米四十八,体重八十斤,就三毛从军那凄凉模样。而且这样的机会也不多,好在我们家的墙壁是用篾条编成的。我便突发奇想,把墙拆下来引火,这样,冬天拆墙,夏天再编上。但我这是反季节而行,家里冬凉夏暖。而且每到冬天,母亲看到家徒四壁,总是唠叨,说我有败家的倾向,我一有脸色不豫,她便振振有辞,来个现场说法,也不管有没有外人在场,弄得我很是不爽。照她的意思,煮饭就是煮饭,断不该与煤油和墙壁联系起来。在我看来,这种想法实在老套,普遍联系正是创造力的体现:她儿子在饥饿的生理催化下,创造力直如滔滔江水,脑子里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都有。我当时甚至想要是我能吃屎喝尿多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但这实在太离经叛道,要是被母亲知道,还不骂个狗血喷头。几年前回乡下舅舅家里时,舅舅挑粪时不留神掉进粪坑,佳肴了一番,事后舅妈谈起来脸色自若,虽是意外事件,却不以为耻。去年看《未来水世界》的电影才确信人的大小便能干净利落地处理后食用,又有权威报刊证实说这样不仅没病没痛,而且能大大促进性功能。我心里不由怅然:何不生在今日?这就是说我对母亲甚不满意,因为她扼杀了她儿子的创造力。不过话说回来,直到而今眼目前,我也没勇气品尝一下自己的大小便,真是罪过。经过这些年,我对自己当时的招数有了更深刻的认识:用来照明的煤油用来引火,就有可能抹黑,用来补身体的猪油只好用来照明,就有可能营养不良而死,家徒四壁以后就有可能连家都没有(老实说我当时确有此冲动),但这些都并非坏事。在我看来,我在抛弃了这种种人为的繁文缛节后,就有可能接近存在的本身。我上述一次次求死的冲动与尝试不过是对于存在本身的诉求而已,毕竟我们都是在向死亡生存啊(海得格尔语)。但我现在是一个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比方说,我现在仍不能一丝不挂地穿行于人世间,哪怕只是光着身子在街上跑三圈,而且脸不红心不跳,把它当作吃喝拉撒一样。  对此我还有一点补充,我现在是一名教师,所以不得已练就了一副为人师表的嘴脸。笑容灿烂真诚,穿得人模狗样,说话彬彬有礼。有时照镜子时都不胜感动,象是触了电,小弟弟悄悄勃起。确切说我爱上了那个不是自己的我,总是想操它一回,这就可以解释我手淫的习惯为什么总是改不掉。至于我的学生是否也被我的为人师表俘获就不得而知,但总时不时感到他们难以察觉的脸红,特别温柔的目光。我很想提醒他们,他们想操的不过是我存在的繁文缛节,不是我存在本身,后来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也只好混迹于教师行列,任自己存在的繁文缛节一次次地被人意淫。  我的记忆中充塞着自己对存在与存在本身纠缠不清的爱与恨:就是说我天生是个哲学家,可惜鲜有人知。当时老师和同学们自然不会想到我天天穿着屁股上开洞的褴褛衣衫,说话轻言细语,哲学境界竟然如此高深。年少时我偶尔也难以掩饰哲学家的怪僻。有一次我被母亲唠里唠叨气得七窍生烟,不知怎的抢了一把菜刀,想往她脖子上一刀(我已选好位置,想象着她中刀时的凄美景象),但母亲凌厉的一眼就像要阉了我,刀也垂了下来。这些年我总是睡不安稳,琢磨自己的劣根性:我竟会如此大逆不道?这让我冷汗直流,倒不是我本性善良,而是想到我的儿子,也就是她的孙子,受此遗传,若干年后要杀父,却如何是好?后来我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我想我是梦寐以求要回到存在本身,因此不惜毁了一切繁文缛节(所以要杀母),但不知怎么搞的又对这些繁文缛节难以割舍(所以最终没杀成)。不管怎么说,我爱母亲,这是事实,但只要跟存在和存在本身一纠缠,我就有点歇斯底里,象个浑球,这也是事实。  如上所述,我童年的主题就是对于存在与存在本身的纠缠不清。这个主题萌发于当时拮据的生活,却又反过来影响了我生命的方方面面。这一主题在母亲那里是以一种简单神秘的因果关系展开,在父亲那里却是如此复杂清晰,我称之为猪油情节。  父亲那时是一个中年混蛋,虽然长得人模狗样(我跟他长得差不多),可能是由此把母亲弄到手的吧。俗话说:“卑鄙是卑鄙者的开路石,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一个人模狗样的混蛋什么做不成。母亲大概也是被猪油蒙了心,被父亲骗得死心塌地还沾沾自喜,最后得了精神分裂。我对此痛恨之极却也佩服之极,有一次一位长辈要为我介绍女朋友时,我说我父亲要是把我母亲卖了,可能她还在帮他点钱呢。我自问离此境界相差甚远,还得经历些磨难。差点没把老人家吓晕过去,背地里说我还算有点良心,跟她说了实话,要不然还不把她侄女推进了火坑。  中年混蛋那时春风得意,是一个氮肥厂的财务科长。这虽说不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算得上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吧。其他怎么春风得意我却不得而知,因为我那时陷于饭前的期待和饭后的失望之中,而且乐此不疲。中年混蛋种下两个小混蛋(我和哥哥),却留下我们自生自灭,自己远走他乡,日理万机(鸡)去了。后来他不知怎么搞的一脚踏空,从云端坠下来,不但丢了职,而且做生意出车祸跌断了腰,良心发现,想起了我这个小混蛋,便把我接了去。此后他得意时就将我支开,不得意时又将我接去,弄得我分不清东南西北,后来发了横一个人住读才算清静。高中毕业时填档案,这学期在哪里读,那学期在哪里读,把老师都搞糊涂了,要不是我成绩还行,他恐怕早没了那分耐心。所以对于老混蛋怎么个不得意,我倒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但这些我都没兴趣想,因为这个人对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对他的恨。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在一年冬天我们揭不开锅的时候,托人带回来5斤猪油。我恨他的存在本身,但我爱他存在的繁文缛节,因为它带给我5斤猪油—这就又回到我对存在与存在本身纠缠不清的爱与恨。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着,盘算着要怎样把它消灭掉。我的这种精打细算在以后的生活中也偶有体现。比如说家里的腊肉,我总要用刀在上边一丝不苟的划上记号,分配好每次炒的分量,这叫我的亲戚大开眼界并传为美谈,说我将来如何如何了不得,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早上四点多,挨不了我连哭带闹,苦苦哀求,母亲和哥哥陪我起床收拾那5斤猪油,可惜的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那早上什么都不顺,引火都用了半小时。我一面吞口水,一面鼓着腮帮子,一口气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吹起微弱地火苗,直吹得满面尘灰烟火色。好容易引燃火,我已经心浮气躁,头晕目眩,仿佛脱氧。我机械地拉着风箱,凝视着灶里浓烟滚滚,星星点点的火苗就像浪涛中的叶叶扁舟,让我心都提到嗓眼。油在锅里断断续续地呻吟着,仿佛随时都要断了气。我的期望却膨胀着。  我那时充满了各种莫名的期望。在地里干活,偶尔听见汽车的喇叭声,抬眼看见远远山间盘旋的路上,影影绰绰的一点黑影逶迤而去,慢慢融进一片苍茫之中,我便会出神,总觉得有一种美好的前景在周围的氤氲中酝酿。这种宿命感自此便在我心里生根发芽,结了形形色色邪恶的果实,要么出生富贵,只是由于种种历难才被现在的父母收养,而自己的生身父母终会在某一天找上门,我时时听见他们情真意切的呼唤“儿啦―――儿啦――儿啦―――” 声音肝肠寸断;要么自己命里桃花,觉着终有一天,雍容华贵的公主会披着晚霞,踏着云彩,含情脉脉地投入我的怀抱。至于那以后的惬意生活,终归还不是我一个懵懂少年所能活灵活现地描绘出来的。但这已足够使我内急,好像有一种情绪迫切需要宣泄。  那天早上我最终没有吃到新鲜的油渣。由于害怕上课迟到,我心不甘情不愿地上学去了。我的种种上述企盼那天上午在我脑子里翻江倒海,感觉真是奇妙无比。总而言之,对于那5斤猪油, 我总是怀着根深柢固的感恩之情。  我现在想方设法把老混蛋跟母亲接到C城来一起住。我痛恨他存在本身。看他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都会想起他存在本身,不由得咬牙切齿。但是他的5斤猪油却种下了善因,筑成了一座责任的迷宫,我也是糊里糊涂陷进去,等我醒过来又太晚,左冲右突出不去,只好认了命。我先前打算把自己对责任这一繁文缛节的爱与恨货币化,就是说把5斤猪油货币化,扣除通货膨胀因素,按月支付就可以了。去年我研究生毕业,去上海找工作,去南京找工作,去成都找工作,意志坚定异常。有诗为证:离别的歌声一遍一遍终不能穿透心与心的距离旧时情绪如盐 涂于伤口燃烧另一种激情别在深秋太过残酷行囊已收拾好一种心情已准备好哭或笑握手或拥抱只是形式一个人要从长江之端开始流浪一首歌已经启航别的是你的容颜离的是你的思念回头已难寻归路身在远方只能向往更远某年某月在远方读你依然是你再见却是多余(十月二十八 外院)又如:夜在室外游荡一首歌凄切的渐行渐远心在某处厌倦了却不能停泊故乡的秋依旧浓吧母亲执着呼唤的目光穿透响亮粘稠的秋意而我那时却想为了思念而流浪了我体味着记忆中的每一天从黄昏到正午到清晨流浪的身影越近越远游弋的思念越浓越淡(十一月十日 上海)  上海一大学老师讶然道:“your poem is full of homesickness (你的诗里满是乡愁), why do you come here?”他不知道我是豁出去了。回到C 城,我才觉得自己货币化繁文缛节还是行不通。我虽然恨的要死,却不得不死皮赖脸向导师求了一份教书的职位,在外院心不干情不愿的呆着,听母亲唠唠叨叨,看老混蛋晃来晃去,等他们有一天死得硬梆梆才算完。  老混蛋五斤猪油就收买了我,说明我混蛋得不够彻底。想起这件事我就犯头疼,就想去美容美发厅发泄这混蛋情绪,但是去了又象太监一样,无所作为。打个比方说,我常常内急得要命,好不容易到了厕所,腿都蹲软了,却又屙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这么回事。我打这个比方是有根据的。有一次我跟以前的哥们去解放碑,集体尿急,转了半天找不到厕所,一人灵机一动说干吗不找一个美发厅,说了大家都心领神会,淫笑了一番。美容美发厅的小姐大都卖淫,行话叫做作业务。在我的想象中,小姐的身体就像那个城堡,我则是要突围的勇士,几进几出,左冲右突,弄得城堡稀里哗啦,把小姐折磨得半死。事实上并非如此。大多时候我都像老牛拉破车,力不从心,小姐得几声呻吟也明显是装出来讨我欢心。我疑心自己得了阳痿,去治疗吧,医生看我小兄弟摇头晃脑不可一世的模样,就断言是心理问题,当时推荐给我几个色情声讯电话。但是我每次刚刚说上两句,气氛刚起来,小兄弟刚要横刀立马,老混蛋便晃进我的房间,便又蔫了下去。这件事也可以这样表述:电话拨通:“先生,耍不耍啊?”“怎么耍?”“一百块钱包你爽”―――小兄弟逐渐腰圆体阔,老混蛋溜进屋,小兄弟立马蔫了――这种感觉比无所作为更糟糕,我也就放弃了努力。二我以这样的方式来回忆我的过去,有一种十足的流氓味,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就是这副德性,而且到目前为此,我还没发现这种德性有什么不好。我小的时候为上边这张口操劳,没顾得上下边,现在上边的压力小了,好不容易可以饱暖思淫欲了,却只能打打精神牙祭。由于得了阳痿,我就决定要把我曾经想要的和现在想要的以一种文学艺术的方式联系起来,我称之为搞文学艺术。我在外语学院读研究生的时候,也在外边兼点课,挣点生活费。每一次出门,都有同学问我:“坐台啊,上还是被上?”如果是给别人上课,我就答:“上。” 如果是去听课,我就答:“被上。”照这样的逻辑,我就叫文学艺术为 “上与被上的艺术”。我这样作也是有根据的,在英语里就有一句类似的名言:“Bachelor of Arts: the man who has made love to more than one girl but still has the arts to keep single.”  在那个时候,无论上还是被上都让我深恶痛绝,仿佛五花大绑上刑场一样难受。往往在途中犹豫半天,等到了教室,人早已被犹豫折磨得什么想法也没有了,慢慢地就上或是被上得麻木不仁。后来就有点条件反射,有一段时间既没上别人,又没被别人上,心里反倒不自在。  现在想来,我上别人是为了挣钱生活。记得有一学期,我因为上别人太多,向排课的老师诉苦,希望减点课程。那老师劝我说:“小蒋,你想着只要在讲台上站一分钟,你就有一块钱,你就会激情无限的。” 我把它肉化以后,想想也是:那时一块钱半份肉,我站一分钟就可以吃上半份肉,这是什么概念啊。我被别人上呢,是为了拿文凭,或者堂皇一点,搞学术,说到底也是为了更好地生活。记得当年复旦大学一位博导到外院作讲座,语惊四座地假设道:“假如博导可以娶十个老婆的话―――”,该博导的狼子野心表露无遗,而且自信有此能力,前提是他是博导。这个省略号让我遐想联翩,所以呢,我虽然恨得要死,还是耐着性子被人上,期待着有一天媳妇熬成婆,也来博一博,虽然信心不是很足,不知自己到时候能不能勃得起来。要是总结一下我的用语特点的话,我那时容易把上别人肉化,把被别人上老婆化,并由此衡量自己上与被上的艺术,也就是学术。  我读高中的时候有四个关系很铁的哥们,性格喜好各异,但有一点,都爱看黄色录像。一个月一次,象女人来月经一样。其中有一个叫李三的,英俊潇洒,象阿兰. 德龙,而且力大无比。每一次我得罪了他,他都会叫一声:“蒋x,过来。”我便抖抖索索磨蹭过去,伸出手,让这个混蛋捏得我杀猪似地嚎叫。在他面前我算是丧尽了男人的尊严。但每次看录像是例外。进场不到十分钟,屏幕上男男女女刚脱得赤条条,还没来得及鱼水交欢,那小子就会说:“我先出去了,在外边等你们。” 这在医学上该叫做早泄吧。今年暑假回老家,他居然结了婚,老婆长得闭月羞花,而且挺着个大肚子,那小子给乐的,真恨不得踹他屁股两脚。我说这些都是给自己打气,连他都能勃得起来,我难道还会输给一个早泄的不成。  因此而言,我搞文学艺术就像妓女写她接客的体会,假如她有此雅兴的话;或是嫖客怀着窃喜,偷偷记下让他爽到射精不止之处。但我是一个违心的妓女和一个阳痿的嫖客,这一点似乎不能改变,但又如上所诉,总是抱了一点幻想,这也许是我所有不幸的根源吧。从这一点出发,我就能更好地理解医生所说的我心理上的问题,因为这些问题,又繁衍出我这些稀奇古怪的创造力。这是一个悖论。我的意思是说,只有当我在表述我最想要的东西的时候,文学才成了我创造力的发泄之地。既然阳痿,我就只好把我的创造力用于描写阳痿的种种因缘,我这一辈子恐怕都逃不出这样的宿命吧—我就这样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创造力,而且引以为荣,不管怎么说,这比起某些所谓作家学者写些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却要读者相信来,总归要好上不知多少。  由此,你可以看出我学术态度之恶劣。写研究生毕业论文时,为了宣泄自己这种愤怒,我在前言中写道:When we get our stuff from one source, that is called plagiarism, and when we get our stuff from many sources, that is called creation. 就是说如果我们从一篇文章中抄,那是剽窃,但如果从多篇文章中抄,那就是创作。而且在我看来,when a nobody gets his stuff from one source, that is called plagiarism, and when a somebody gets his stuff from one source, that is called creation,就是说如果一个无名小辈从一篇文章中抄,那是剽窃,但如果知名教授从一篇文章中抄,那就是创作。那一段同学中流行这样的说法:一流学者抄国外,二流学者抄港台,三流学者互相抄。我以它为自己的论文辩解,就是说,既然天下文章一大抄,各位老板凳不要把我给逼急了:狗急了都会跳墙,何况我非善类。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各位专家教授所作的也不过是剪刀加糨糊的粗活而已。我以为自己是一个内行,看到了专家教授一手拿剪刀一手拿糨糊的丑态,不由悲其可怜,恨其不争。我就这样以一个斗士的姿态坐在了答辩席上,期待一场正义与邪恶的斗争,心里想着,不要以为你是教授就能唬弄人,我可明白着啦。但一切风平浪静,教授不痛不痒地赞扬我一番,对于我的挑衅不以为意,至少表面如此,弄得我满腔力气无处发泄,晚上找了一个鸡,搞得她直呼饶命。  现在我知道自己那时真是无知者无畏。专家教授们的高级智慧岂是我这种凡夫俗子所能体会。他们一边干着剪刀加糨糊的活,一边看着大把的钞票落入口袋,累了呢,可以一边欣赏各式各样的阿谀奉承,或者种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嫉妒,这是怎样的物质精神享受啊。或许看到我无知的模样,他们一面皮笑肉不笑,一面想着你丫嫩着啦,想着以教授的风范要如何整治我。我于是担心我当晚找鸡之事也早在他们的设计之中:以他们的高级智慧,这些并非难事。但是我并未因此染上任何性病,或许是他们不屑跟我这种小辈计较吧,教授风范嘛。  不过我这样想也许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在读研究生之前当了一年的警察,在当警察之前接受了三个月的岗前培训。教官一二再再而三地强调:“不要跟群众当面发生冲突。”就是说,假如你要揍一个人,要脱下警服,影响形象嘛。如果不太确定你能打赢,就选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对他施以暗算。如此种种就是教官对于不要跟群众当面发生冲突的解释。再一想,以专家教授们的高级智慧和数十年磨练出来的搜集材料的功夫,不会不知道我曾经当过警察。或许在他们眼里,警察是比他们更狠的角色吧,再加上我当时有恃无恐的样子,所以放了我一马。  我当警察时对这种高级智慧也有所领教。有一次陪领导去一个下属单位吃饭,领导杯里的水喝完以后,把杯朝我一扬,也不说话。我气打不过一处来,妈的,叫我给你打水说都不说吗?不要忙,且待老子摆你一道。我于是也一扬杯子,说:“谢谢,我杯里还有。”领导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事后我还洋洋自得,到处宣扬。等我第二年考上研究生要辞职时,领导开玩笑说:“我们派出所待你不薄哦,你小子上班总共才九个月,请霸王假和旷工就有33 天。”看我有些不以为然,他拿出考勤本,上面几月几号赫然在目。我不由脊梁发冷,暗自庆幸自己叫后台去说了情,不然死在哪里都不知道,当然也后悔自己当时没悟性。  对于悟性我现在这样理解,就是想领导所想,急领导所急,至少要表现得如此。前些日子坐出租车,司机又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他说如果和领导经过美容美发厅,只要领导朝里一瞅,你就要哀求领导说自己想去放松放松。如果里面只有一个妓女,你就要建议领导先上,而且要真心实意,毫无怨言:你是领导,理该先上,我是下属,应当后用。你也不能不用,要不然领导会以为你去抓他的把柄。聊到得意处,司机说他虽没读过书,但也算个社会大学的本科生。在我看来,他简直就是个博士后。  其实,自我研究生考试面试起,老师就在培养我的悟性。面试之前我去拜访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死皮赖脸求他漏题给我。教授熬不过我后台的面子和一盒龙井,一瓶xo, 就说要单独开启一下我的悟性。那天晚上很闷,我进屋后便没关门,他叫我坐在靠门的座位上,然后对我说:“天好冷啊!”我一诧异,随口说:“冷吗?”教授于是对我的悟性很不以为然,说这里的关键不是事实,而是他的意图,就是要我关门。教授的高论实在让我大开耳界。可是人心难测啊,我又怎么猜得出教授们的意图呢?  我现在准备考博士研究生,所以处处找门路磨练自己的悟性。去年我高中同学考政法学院的博士生。该博导曾是他的硕士导师,而他的悟性又不错,考前他兴高采烈对我说搞定了,博导应许他了,让我嫉妒得要命。没想到最后竟没考上,考上的是一个女生,据说为此砸进去了20万。我同学悻悻地说那娘们儿十之八九把自己都砸进去了-他导师是男的。我于是准备找一个女博导,贪财的更好。如果财色便是教授们的意图的话,我要做的便是下决心—这并非难事,不管怎么说,钱财诚可贵,贞操价更高,若为文凭故,两者皆可抛。三我得了阳痿,这既可以是一个事实,当然也可以是一种假设,如前所述,我以为自己得了阳痿。不论如何,这不说明我不近女色,事实正好相反,我的淫乱史可以追溯到小学三年级。我那时用一支圆珠笔为饵,勾引班上的李姓女生。详细情况如下:虽然我那时有点五迷三道,但是李某简直就是我的梦中情人。有一次玩捉迷藏,我就欺负她闭着眼,用脚绊她,让她摔在我身上好占她便宜。由于穷的缘故,李某对该圆珠笔梦寐以求,每次看圆珠笔就像看情人的脸,我便起了贼心。这件事更深远的起因却是偶然:我那不久以前,在野地里看见一条狗趴在另一条的背上,以为是图画书上的袋鼠。仔细研究是不是袋鼠的时候,我发现了把它们连在一起的东西,此时我的那个东西突然起了神奇的变化,这种变化让我魂牵梦萦。假如定罪的话,这算是作案的动机,手段是以圆珠笔为饵,地点是在金黄的油菜地里,时间是某个天高云淡的下午。我把她和自己脱得精赤条条时,小兄弟早已直撅撅了,就像那支圆珠笔,接下来圆珠笔就把我们变成了袋鼠。但那是一次莫名其妙的尝试,而且搞的心不在焉。我总是想着那两条狗,所以就弄偏了主题,把搞的内容淡化了。她可能一心想着那支圆珠笔,更是心不在焉,因为后来见了我泰然自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我本来一直后悔当时忘了研究她的结构,不知自己的小兄弟究竟进了她的哪一个洞,觉得有点对不住,但看她若无其事的模样,也就不好意思跟她请教明白。这也让我莫名其妙地生气。  小学五年级时,我跟着老混蛋住在回马镇。那一年插秧季节,厂里另外一个老乡跟老混蛋回乡农忙,便把他的女儿小周托付给我照应。那一段时间,我们吃饭睡觉全在一块儿。起先万事平安,我也没计较她是女的,或者说这个命题背后某些让男人浮想联翩的内容。直至有一天早上去跑步,路上遇到同年级的两位男同学朝我们挤眉弄眼,嘟哝说看样子我俩肯定搞到一块儿了。照现在的说法叫同居,我们则是奸夫淫妇。从此小周就觉得我跟她之间不再有默契,而且我时不时跟她发脾气。其实我变得暴虐无常倒不是因为闲言碎语,而是想起那次乌七八糟的尝试,心情变得错综复杂,一方面有着再试一次的如火如荼的渴望,一方面担心会是又一次的莫名其妙。我被渴望和担心折磨得死去活来,个中滋味岂是她这种头脑简单得只会梳两条马尾辫的小姑娘能体会的。她或许有心要捅破这一层纸,减轻我的痛苦,但不是被我的粗暴拒于门外,就是找错了病根,更加勾起了我不知自己进了李姓女生哪一个洞的懊恼。否则的话,我们现在很可能儿孙满堂(假如我事实上不是阳痿),或者结了婚又离了婚(假如我事实上是阳痿,而感情这根贞操带又拴不住她对男人那东西的需求)。  顺便说一句,小周现在守寡。她男人到云南作建筑工人,去年被一块水泥板砸了个稀巴烂。我听到这个消息浑身一激灵,庆幸自己跟她不过是一支圆珠笔的交情。李姓女生就更让我开了眼界。前年回家乡,她领了两个兔崽子叫我叔叔,神情暧昧,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两个小崽子两个爹一个娘。我脸上热烈地笑着,心里却直呼阿弥陀佛,幸好这骚娘们我终未染指。  我这样一副嘴脸,读者肯定会骂:老是觉得自己遇人不淑,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幸好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只要瞧瞧自己小时候那副德性,你就可以想出我现在的确不是什么好南北。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生就一副流氓德性,无论怎么也改不掉啦。培根曾说过读书的种种妙处,但就我而言,读书最大的妙处就在于它开启了我的性智。小时候我的小兄弟一翘起来,我就会想到两条狗,而看到两条狗,小兄弟就会直起来。我以为它翘起来是因为两条狗,后来知道其实不然。首先,小兄弟直起来是因为我长了个小兄弟,这是事实,除非我把自己阉了作太监,可惜社会主义社会优越到没有皇帝让太监伺候。其次,就是为什么看到狗,小兄弟会直?对这个问题的解答耗尽了我用于读书的所有心智。现在呢,我试着以如下方式解答我之读书,请行家指教。  我把狗符号化,以数学的方式就是用“x”代表狗。而这个“x”就是我读书的全部。由此,读书就在我面前开启了一扇门,该门通往一片神奇无比的天地,让我心向往之,愿鞠躬尽瘁而已。如果再以哲学的方式的话,世界可以是“x”, 该 “x”和狗的纠缠又总让我性奋不已。这一层简单说就是读书给了我广阔的想象空间,在那空间里我不动声色地纵情淫欲,过足了瘾。等真真实实要干那事,或与之相关之事,比如搞对象,就难免觉得现实与想象距离太远。这样地纵欲过度也让我有些心力交瘁。  作为一个学生和老师,我的叙述足以证明我不务正业,但你要知道,基于以上所述,我从来不曾将二者截然分开。这道理就如只要是妓女,你就不能对生活安之若素而对接客卖淫无动于衷。当然你也可以说我不务正业,我的辩解是因为没有正业可务。敬问列位看官,什么是正业呢?对于妓女来说,是卖淫呢还是生活啊?前些日子读到一位网友描写他大学四年生活的高论,不由击节叫好,真是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现摘录于下,于各位看官共勉。  作弊就像是服用伟哥,也许你自认为非常强悍,可是如你不嗑这个你永远无法让所有人满意。  重修就像计划外怀胎,你在操作的时候再小心翼翼,也必须要有心理准备直面面对这种惨淡的失败。  四级证书就像是杰士邦保险套,只在找工作的时候拿出来用,之后没人愿意把它捡起来洗干净再用第二次。  网恋就象是梦遗,人人都认为它会来,但没人知道它到底什么时候来。五十五岁以上或者有前列腺炎病史者可以略过不看。  师生恋就像是月经来潮,虽然不是不光彩的事情,但在对别人讲述的时候,人人都遮遮掩掩装作羞于启齿。  上课就像和你老婆做爱,虽然你未必情愿,但她大约每个月会点名要求你来上一次。  逃课就像习惯性自慰,明明知道太过频繁会伤身体,但你仍然无法抗拒那一刻的快感。  开学就像是接客,你还没有休息够,新的一批客人就又来打扰你了。  毕业就像生产,不管你认为你们在计划怀孕的时候它会多么的畸形,但再畸形它也在十个月或者四年后瓜落蒂熟。  辅导员就像是阴毛,这不是什么问题,但有它存在的时候你总有摩擦,并且因此感到有些不爽。  大学生活这四年,你就像是被强奸了四年,更要命的是你根本无力反抗,所以你还是干脆闭上眼,好好享受罢―――  这位老兄就如此这般地把学习和性联系起来,不把那些一本正经的老教授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才怪。但是就我而言,却是金玉良言,虽然我现在也是教师,而且如前所述,也盼望博一博,白天当教授,晚上当禽兽。遗憾的是我现在不过是讲师,而且工作才两年,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为了避免象月经来潮的师生恋,我在每一届学生的第一堂课就会说明在教室外碰见我不要打招呼,以免互相尴尬。其实我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俗话说,食色性也,我一点也不比鲁迅所鄙夷的那种人高明。看着漂亮女生露在外面的胳膊,我就会联想到藏在里面的旖旎风光,就会心急如焚。外院男女生比例是1:9,你可以猜想我生活在怎样的花丛中,再加上我想鲜花插在牛粪上的那分迫切,由此又有多少龌龊之事出自我手。但我现在有贼心没贼胆,怕自己没功力做到又当婊子又立牌坊,无奈之下,出此下策。唯一能作的便是下课时跟着女生们在教学楼挤上挤下,实在是看得到,x不到,心如刀绞。以前读大学时看到政法学院的男生一到星期五就在女生楼下排着长队,还能一边痛惜肥水流了外人田,一边骂政法的男生贱,扔个水瓶什么的以示抗议。现在倒好,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罗里罗嗦地述说自己阳痿的种种因缘,你说气人不气人,泄气不泄气。四现在我该说说自己与小姐的种种缘分。读大学时,小姐是我们寝室历久不衰的话题。每晚熄灯后寝室里淫声浪语此起彼伏。我们不厌其烦地描述着小姐脱衣,被x的情形,花样不断翻新,有时想象自己是参与者,有时是旁观者。任何正儿八经的言语都会引起我们邪意的联想。比方说“高深”这个词,我的室友说辞源上该解释如下:身材高的女人洞穴就深不可测,是谓高深,所以那时室友们对高挑女生情有独钟。  总而言之,我们那时对小姐的迷恋完全可以比得上麻将机:我一位室友一次在麻将机上耗了三天三夜和三百多元人民币,并因此错过了半期考试。据他回忆,当他从游戏厅出来,看到路上的方砖,他觉得那全是麻将块。不过只有一位室友和小姐正面遭遇过一次。他去地下舞厅跳舞时,他舞伴突然对她说:“耍不耍,五十块钱保你爽。”室友也不知发了哪根神经,答道“你耍不耍,五块钱我保你爽。”弄得小姐转身就走。  那时我们常常把小姐和学校的女生联系起来——这当然与我校女生的名气有关,“xx校的婊子”全国闻名嘛。出早操时,看到一辆一辆小车迎面而来,我们就酸溜溜地说做业务的回来了。大四的时候我跟校卫队的人打得火热,因而可以和他们在熄灯后拿着手电筒在学校可疑的草丛树林晃来晃去,吆喝着“熄灯了,回寝室了”,看着奸夫淫妇们衣冠不整地掩面而过。那时我觉得过瘾之极。  毕业后要当警察时我还听到和小姐有关的传言,但是娱乐性太强。岗前培训时,我的室友们(两个市局的,四个分局的)在一个星期天晚上去舞厅发泄,遇到一个小姐,惊为天人,就想轮流用她(他们以猜拳的方式决定了谁先谁后)。部队的两个小兵跟他们英雄所见略同。他们本该惺惺相惜才对,可惜他们不知道对方是兵(警),就以兵(警)独有的霸道让对方走人,最后打了起来。我的室友们在舞厅里大获全胜(双拳不敌四手嘛),打得两个小兵落荒而逃。不幸的是他们从舞厅出来后不久,十几个兵哥哥迎面而来,把他们堵在小巷里。市局的两小子看对方不过都是小兵,想吓唬一下,就说“我们是市局的,你们要怎样?”这下那些兵哥哥象炸了锅:“打的就是市局的王八蛋!”一阵混战,打得我室友们连滚带爬。  我那晚上回了一趟外院:女朋友打电话来说她那东西刚刚来过。我闻弦歌而知雅意,小兄弟立时便翘了起来。由于封闭训练,我已经老实了一个月。俗话说当兵三年,母猪当貂禅。我当晚避开警卫,带着积蓄了一个月的弹药,回去跟女朋友酣畅淋漓地打了一仗。星期一早上我到警校时看到轿车排了半里路远,心里不由忐忑。回到寝室,问他们何事,市局预审处的那个问我看出他是否有什么变化。我上下打量,没有哇。他提醒我注意他的眼镜。对,眼镜不在了。接下来我就知道事情的结果:分局的一个跑得太慢,被打得进了医院。市局的,分局的,军区的各级领导们现在都在警校处理后事。这个后事一方面是公开的——当天的晚报说头天晚上军警联手制服了想在舞厅闹事的不法分子,歹徒现已全部归案,案件正在审理之中;一方面是内部的——我的室友们全部警告处分。便宜了那如花似玉的骚娘们儿,我室友们一致说。  当警察时我对小姐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有素台,荤台之分,有快餐,包夜之分;台费在一百元到三百元之间,戴套比不戴套贵,学生妹比棒棒鸡贵,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偶尔出警也能逮个现行:我们会在他们赤条条上下翻滚,嘴里呻吟不绝时破门而入——这正是我们工作效率的体现。审问他们则是另一种享受。既然已有证据在手,所以根本不需要斗智斗勇,况且那也不是我的强项。我只要有我为刀殂,彼为鱼肉的心态就已足够。政法的一位博士讽刺我国的各级审判官员,说他们完全没有把犯罪嫌疑人当人,而是当成一堆肉,恨不能将之五分之一红烧,五分之一清炖,五分之一香酥,五分之一干炸,五分之一煮汤。我们的想象力有限,但也能当他们是可以随意处置的面团,这样我就把他们脸部表情捏成如下复合体以重现整个事件:五分之一是双方一撮即合的急不可耐,五分之一是鱼水交欢的全神贯注,五分之一是弹尽粮绝的心满意足,五分之一是当场拿获的惊惶失措,五分之一是我为鱼肉的无可奈何。这也充分体现了我们审讯的效率:他们的表情就是最直接有力的罪证,省了更多的求证的工作。  我与小姐的第一次零距离接触是在我即将离开公安部门时,兄弟们开的欢送会上。这件事是这样的。我自被外院录取为研究生后,就天天泡在外院。派出所所长忍无可忍,打电话叫我回去,说我不用做事,但得呆在那里,天天点个卯。我们可是全市优秀派出所哦,你可不能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饭,他阴阳怪气地说。我碍不过他的面子,回去了。没想到当晚就遇到所谓零点行动,就是在晚上零点去追捕逃犯。我得带着两个联防队员去各个租赁房盘查可疑人员。这叫什么事儿?我很是担心自己在黎明前死掉,就赖着不肯去。我的担心是有根据的。几个月前我跟另一个刑警抓逃时,分开在人家屋里搜索。到得阳台时,我左眼瞟到一双大脚站在隔壁的屋顶上,与我近在咫尺。再稍往上我看到刀尖闪动,准备随时向我发出致命一击。我脊梁发冷,假装什么也没看到,抖抖嗦嗦退回屋里,告知那哥们,鬼子在外面哪,不可轻举妄动。于是我们退出来,待增援到了才将该犯一举拿获。我想想自己现在可是个准研究生,犯不着冒这个险,第二天早上就去办了辞职。领导也没怎么为难我,还说开个欢送会,毕竟我是整个公安局第一个研究生嘛,这长他们志气。  现在说说该欢送会。为了故事的真实性和完整性,以下采用白描手法。  我们找了辖区里的一个单位负责人,开车到了郊区的一个小镇,据称是我市的黄色基地。酒桌上杯箸交错,先是一些不着边际的废话,所长指导员也还端着架子,打着官腔。慢慢地借着酒劲,大家便开始发酒疯。他们说我做事太小心,象个娘们儿。外院的另一个毕业生到派出所第一个月就把分局局长的侄儿打个半死,那才有警察的派头,我该好好学学。我抱怨说自己跟他们打牌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每个月工资都打了水漂,落得找小姐都没钱,只好憋着。所长便说,这一点领导早考虑到了,所以带大伙来了这黄色基地,顺便给我退退火。那单位负责人结帐后,大家便立马动身,一个夜总会一个夜总会找过去,象是鬼子进村。他们轻车熟路,选出最上眼的小姐孝敬所长。我看着眼前高矮胖廋的一列,可就有点不知所措。所长搂着小姐,摇摇晃晃走到我旁边,一只手在小姐身上放肆,一只手拍我的脑袋:兄弟,招子放亮点,拿出xx到此一操的派头来。我想着女朋友,难免心虚,但经不住他一激。为了证明自己与他们一伙,便找了一个“挺”好的,“掌握不住”的小姐。  几个夜总会下来,万事具备。开车到了酒店,便进房各行其事。那“挺”好的女人竟比我还猴急,三下五除二让自己一丝不挂,还在我面前骚首弄姿,摆出欢迎来搞,不论长短的架势。我由于是第一次,而且灯光下看她年龄不大,难免有些拖泥带水。她自以为是说:第一次吧,没曾想遇到个处男。我更是惶惑,感觉自己在街上裸奔,而她是观众之一,同时有些负气,觉得自己如此光屁股在街上跑三圈实在不值得。由于套子太小,小兄弟在里面挤眉弄眼,惹得她哈哈大笑,说:不戴吧,感觉舒服些,我没问题。我感念她的职业道德,就没戴。这坚定了她的猜测。不知是出于敬业还是炫耀,她张开两腿,象待解的木材,想要引导我进入。那晚我精力还不错,总共换了三次姿势。第一次是正面,稍显生涩,她还喋喋不休地言传身教。第二次是侧面,她说:看不出来,从电影里学来的吧。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那时她有些兴奋,乳房有些发硬,冷冰冰的象两个苹果。第三次是后面,她说:你小子象个打了10年仗的老兵。我答道:现在才看出来?那时她气喘吁吁,香汗淋漓,脸色潮红,就要来了。完事后我没忘记自己的职责。在我抚摸她时,她有些感慨,说很久没遇到象我这般体贴的客人了。我有些欣慰,随口问:是吗?昨天的客人大概是个贪官,大腹便便,这也难怪,吃党的饭,长给党看嘛。一八零的个头脱了后竟然小得象个秸杆(这时她顺便夸了我一句:你还不错,我都忍不住想叫你轻点。)捣来捣去也捣不出个名堂。一张臭嘴还在我身上拱来拱去,完了两腿一伸,鼾声如雷,睡得象个猪。她这样絮絮叨叨的说了很久,看我不怎么讲话,就没趣地停下来,翻过身来媚了我一眼,突然有些害羞,说:要不我们去洗洗? 她起身去了浴室,我想了想,跟了过去。那时她正仔细地洗净她的私处。我有些伤感,帮着她搓了背。作为回报,她帮我涂上沐浴液。出来后她更显得忸怩,竟拿浴衣套在身上,但还是温柔地拥着我,仿佛找到了依靠。回到床上时,她说我们熄灯聊聊好吗?语气象是妻子在征求丈夫的同意。我嗯了一声。这一次她的话不多。说她二十岁,从农村来,干这行两年了。问她怎么干这行的,她隔了半天没作声。聊了一会儿,我感觉有些累,昏昏欲睡中她好象在问怎么跟我联系。我哼哼哈哈说明天早上给你。沉默了一阵,她靠过来,不停地吻我。我敷衍着要吻她的嘴,她却又躲开了,只拿我的手枕着她的头,安静下来。第二天早上我们又搞了一次,老夫老妻似的,但她再没问我的联系方式,目光也有些躲闪。我给她200元小费的时候,她眼里一丝喜悦,但犹豫了一会儿才接过去,到其它房间找她同伴去了。我下楼时她跑过来抱怨说我一个同事真是没人性,她一个姐妹这几天正是那个时候,我同事竟强迫她做了几次。我有些唏嘘:既然那个时候又何必出来做业务?她不吱声,过了会儿叹道:都是三经三乱整的。她存了五万块在基金会,利息高嘛,结果偷鸡不成反失一把米。没办法,要把损失赚回来啊!出得门来遇到她另一个姐妹,问她:昨晚逮住的鸡好吗?她淫笑:好,要不要介绍给你?那一刻她又变回了职业小姐。  我回到车上,发现所长两眼发青,就取笑道:头儿,又不是嫂子,不用这么卖力吧。他说:那不,站好每一班岗嘛。路上他说那晚他没睡,抽了三包烟,感觉真是爽:你嫂子我看了十几年,难免审美疲劳。其他哥们便附和道:是啊,要不怎么说男人结婚前视死如归,结婚后视归如死呢;结婚好啊,让人喜“出”望“外”嘛。那时天色朦胧,路灯排着列一晃而过,鸟声此起彼伏。路上偶尔遇到早起散步的老人,手牵手,一副恩爱的样子。七点三十,车里电话一片,都是叫老婆起床上班,抱怨自己上夜班累得要死,晚上又有新案子,不能立刻回家,赚得一片呵护声。我灵机一动,也打电话叫女朋友起床上班,说自己在同事家里打牌,熬了个通宵,上午得去分局办手续。电话那头河东狮吼:你这王八蛋,又去打牌,越来越不得了啦。这个时候我得说:怎么会,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温柔的小绵羊,这次小有斩获,老婆大人请息怒。那边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同事们笑这王八蛋厉害,骗人骗到家了。我讪笑:这都是跟各位王八蛋学的,这个母夜叉,看我回去不把她休了。他们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叹道:研究生悟性就是不一般。我心里却有点发愁:到哪里去弄这“小有斩获”?到了分局,亏得他们体恤民情,提前把一千元半年奖给了我。回去后我二百元就封住了女朋友的嘴。问是哪个同事,我说:以前的,反正你不认识,干吗,查人家户口吗?她只好说:你行,考上研究生了,该你跩——看我怎么收拾你。经了这件事,我对爱情再没什么兴趣,读书后一学期就把女朋友收拾掉了。五如前所述,我用白描手法是为了故事的真实性。可是对于白描手法的合理性我又心存怀疑:既然我总是以情绪来撺掇故事,因而悠来晃去的,我就应该一以贯之。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可是我的心理活动呢?尤其我在旅馆的那一段。所以尽管我那晚如此不遗余力,仍不能证明我当时在场。为了证明自己存在,我在研究生一年级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脱光了衣服,抽光了一盒阿诗玛,对整个过程中自己的心理状况作出如下推断。  小姐急不可耐脱衣服时,我立时觉得野花就是比家花香。每次我对女朋友有邪念,她都装丫挺。我要吻她时她会说:天天抽烟,嘴臭死了,去刷牙。等到我刷了牙,她却说早没了那心情,改天吧。所以我要么戒烟,要么得随身带好牙膏牙刷,这算什么事?她激情难耐的时候会叫我打的去江边,陪她在滨江路上走它几个来回。累了我就得背她,或者慷慨地献出自己的双腿,让她枕着头入睡。那时我还得以各式的温柔说我爱你-如此她才能安心入睡,她如是说。偶尔我也能对她动手动脚,前提是得以虔诚的求知心态(那娘们儿时不时提醒:你老妈也长成这样子)。不论我求知欲望如何强烈,我也只能实地考察她腰以上的结构。这更是一种折磨:我还不如去做解剖,那样我的田野工作可以做得更彻底,我的知识也会更全面,我的求知欲望也会更纯粹。所以说,小姐主动宽衣解带,我不免意外:毕竟音乐也有序曲,体育比赛也有热身嘛。我原本准备了如下几种开场白:小生这厢有礼了(古代版);how do you do?(英文版,这两种是唬她一唬,制造气氛);不好意思,今晚冒犯你了(现代版)。小姐的行为是对我的虚伪的抗议吧?x我就x我,哪来这么多废话。又或是以前的嫖客总是一进屋就大喝一声:脱。言简意赅,久而久之,小姐形成了条件反射?但此意外肯定是good surprise:自己当牛当马不就为这一码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那晚上的所有费用都由该老板买单)。我也难免遗憾:经过如上所述的学习,好歹宽衣解带还算是我的强项,可惜错过了表现的机会。可是我在弱项上竟发挥得如此出色,连阅人无数的小姐都骗过了,这也算个good surprise吧。  那晚我的话不多。这并非出于戒备心理,大多时候我是在怜悯小姐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没有小姐这一行当,又哪来的灯红酒绿。那些面目在电视上和蔼可亲的男人们,那些名字在报纸上散发着诗意的男人们,那些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男人们,那些制造灿烂篇章和颠扑不破真理的男人们——一面享受着小姐的温情,感叹社会主义的优越,庆幸打击卖淫嫖娼的不力,一面却又想着怎样断了小姐的生路,从而为自己的公共形象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所以小姐(女人)应该站出来,争取脱裤子的权利,争做新人类。可惜中国的女人最多只会说红颜薄命,对女子氏族社会倍加憧憬,盼着有一天女人当政。更可惜的是连这种心声也要男人来旁白,比如李敖的新女性战歌:大家烧奶罩去做新女性要向男人夺大权母鸡来当政男人只能算点心我们要革命革得男人吃不消快把礼物送  我读过的诗中,此节最为气势磅礴,最为酣畅淋漓,尽管李敖之类的女权主义者生就一双海船的脚,打起屁来声动如雷。李敖又说男人最爱搞的两样脏东西一是政治,二是女人的x。这两者如此纠缠不清,据说国民党就是裙带连接起来的政党。还是当政的男人们有远见卓识,让女人适当地搞搞政治,谓之以脏攻脏,近来的女权主义可为此一例。还观女人,慒然不觉是挨了一巴掌再给塞了一颗糖,或是遭蹂躏之后给赏了点小费,欢天喜地,以为天上掉馅饼。殊不知男人早知道自己是如来,女人则还比不上孙悟空。  现在回过来看,我的上述同情实在过于虚假。就如同小姐的处女膜虽然早就破了,但总长过,而我呢,压根就没有。我的同情心也是如此,那么我又如何能以如此同情心证明自己当时在场?可是天地良心,我当时确实同情得一塌糊涂。为了证明自己富有同情心,我在研究生三年级一个闷热的夜晚,趴在一个小姐身上做苦力(她美其名曰体验生活),而后我思如泉涌:  那天晚上我听小姐絮絮叨叨,变得那样富有同情心,却是出于兔死狐悲的凄凉。这世上有两种天差地别的同情,如同富人对穷人的同情有别于穷人对穷人的同情。揭不开锅对富人来说有时可以是挑逗情欲的一剂春药(众所周知,在所有的爱情故事中,上边这张嘴的问题决不是重点,重点是下边这张嘴。)可是对于穷人来说却是朝夕与共的伴侣。大串连时,女红卫兵依偎着心仪的革命英雄,看着中秋的月亮,心中春意荡漾,难以自抑,挑逗她偶像:看,月亮多浪漫啊!偶像瞅了一眼:什么浪漫,象个烧饼。在这种情况下,富人会同情穷人缺乏浪漫,穷人则会产生类似的饥饿的冲动。我家乡穷得只剩下山和水,所以每每女同事提议去那里看山看水,我都恨不能穷尽所有姿势强奸她们,以解心头之恨。由此,我的同情属于后者。不过我担心小姐并不能理解如此玄奥的比喻,不理解我同情归同情,却不能给予太多,就如穷人同情穷人,但又能怎样呢?大学时我顶着烈日站家教,胸前挂一张纸,象个挂牌出售的奴隶,写着:xx外院高才生,英语教学经验丰富。再加上如下煽情语:Chances rendered, rewards ensured(给我机会,给你回报)。一天一个老头,穿着褴褛,颤颤巍巍到我面前,说他没钱回家,向我要五元钱。我虽然囊中羞涩,仍是表现了自己的同情。没想到几天后又是同一个老头,又要我表现一样的同情,让我气愤不已。那时我萌发了两种冲动,一是去抢银行,二是狠狠揍那老头一顿。以上可作为那小姐问怎么跟我联系时我心理活动的补充说明。  由这种兔死狐悲的凄凉出发,我当时该在感叹命运的无常吧。高中填志愿时,出于对人民币的痴迷,我一心要考财经院校。我父亲对于会计之类的职业却恨之入骨,因为他数了一辈子别人的钱。有一次醉酒后他感叹他这一生只贪污了九十六元人民币。我x,那也叫贪污。他一心要我考政法学院,要我将来吃了原告吃被告。如若不然我就得自谋生路,我屈服于他的淫威,填了政法大学。分数也不错,但考上的却是外院学院。通知书下来时,班主任得意地对我说他与外语老师考虑到我高中的外语成绩(我曾在全国高中生英语竞赛中获得省二等奖),所以把我的志愿改成了外院;考虑到英语是我的强项,所以选了英语;考虑到经贸英语排在介绍的第一位,理所当然该是最好,所以选了经贸英语专业。  我如此莫明其妙地进了外院,混到了毕业。当时莫明其妙地通过了留校考试和公务员考试。外院的老师天天叫我签合同,公安局的亲戚又天天骂我留校有个鸟的前途,要我去他那里讨饭吃,将来讨官作。学生处的呢,天天催促我作个决定,别让他们为难。我思来想去,掷硬币最合适,字面朝上去公安,字面朝下留外院。这么一掷,我就到了公安局。第一年下派出所锻炼,我的亲戚说我真得练练:专业就去他妈的,就去练练我前文所提到的悟性。可是如上所述,我练得不到家,在那里度日如年。打电话给亲戚哭诉,说要跳槽,被迎头痛骂:跳你个头,想想那些下岗的,真是人心不足。这个王八蛋,竟然把我堂堂本科毕业生跟下岗的比!  我在那里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在他看来,简直不可思议:这可是吃党的饭哪。我也知道党的饭补人。我大学同学到公安才几个月,就从一百二十斤长到一百五十斤,由于不能纵向发展,活脱脱一个肢端肥大症病例。乍一看,脸上肥肉下坠,荡着秋千,肚子前凸,象扣了个锅盖,我怎么也认不出来。他却欣然自得。一则觉得有气势,挺着肚子,有助于他走着(官)方步,人没到肚子先到,气势逼人嘛。二则可以向党表忠心,就象他说的那样,吃党的饭,长给党看嘛。可惜我肚量狭小,不能长给党看。此外我还胆小如鼠,偏偏又赶上政府整顿三经三乱。老百姓存款被冻结在各种金融机构里,无奈之下上街切断交通,怀念敬爱的毛主席。这本来也不干我事,可是我吃了党的饭,而且又没有长给党看(不然的话,我还可以呆在办公室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就得上街去维持秩序,保持交通顺畅,就得被老太婆老太爷骂我祖宗,踢我屁股,揪我头发。最惨的一次是我们顶着烈日,与他们周旋了一上午,又累又饿,准备上车去吃饭。一个老头一声大喊:狗日的王八蛋,又把我们的钱拿去大吃大喝去了。周围的人抽风似的,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把饭盒,矿泉水瓶,水果皮等扔过来。我上车慢了些,脸上挨了一饭盒,油水和着血水慢慢从脸上流下来。我找到那个扔饭盒的人,远远凝视着他的脸,扭曲的五官掺杂着他的愤怒,侥幸和得意。那个时候,我就想管她是谁,哪怕丑得象个八怪,只要她给我擦去脸上的油渍,我这一生就对她忠贞不二;管他东党西党,只要站出来说此事与我毫不相干,我立刻举双手拥护,愿为之鞠躬尽瘁。可惜这些都没出现。那个时候,我觉得生不如死。  那个时候,该小姐的姐妹由于五万元被冻结,想方设法要把损失弄回来,正没日没夜地作业务,连来了月经也顾不上。六自从研究生时收拾掉那个女朋友以后,我就光棍一个,偶尔也深感形单影只。尤其是晚上在床上辗转反侧,那东西硬得象铁,想象着男欢女爱的种种姿势艰难入睡,那凄惨劲就甭提了。而且我的朋友同事甚至学生对此难以相信。我的朋友说我不是没有女朋友,而是有太多,这也归功于我的言语技巧。比方说他们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就答:“你指的是哪种?”我的回答基于这样的考虑:如果他们指的是结婚的对象,我就该答没有;如果他们指的是上床的对象,我就该答有。我这数学般的精确用错了地方,他们对我分类的动机很不以为然,而且产生了种种猜疑。在他们看来,女朋友理所当然就是x 的对象,就是结婚的对象。我这样一分类说明我本性卑劣。他们以为我只是在找x的对象。男性朋友就会偷偷摸摸地给我说某某美发厅的小姐不错,建议我时不时去爽一爽,顺便解决问题。女性朋友则以我为耻,这里有事实为证:我前文提到的高中同学的女朋友刚认识我时,对我的人格魅力大为佩服,说我文质彬彬,教授风范,还准备把她姐姐介绍给我。一个月后,高中同学开玩笑对我说,他女朋友背后叮嘱他少跟我一块儿混,怕我把他带坏了。我当然还不至于蠢到把女朋友统统分为可以上床的和不能上床的这两类,因为我深知从不能上床到能上床的种种艰辛。我也不至于把上床作为谈恋爱的终点,既然过程如此艰辛,自然能x多久我就会x多久,如果硬要加上一个期限的话,我也奢望它是一万年。遗憾的是他们不理解。  我的学生则不理解我是钻石王老五这个事实,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老爹赐他一杆枪,30年没开张”这样的笨蛋。我能理解他们的怀疑。大学二年级时我去拜访我姨妈,我侄女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说没有。她便毫不客气地说真是老土,她们班找不出没交朋友的。我承认我老套,但考虑到她才读初中二年级,我不得不感叹他们的与时俱进。我在警校培训时,教官对我哀叹说他被学校老师告知:他读幼儿园的小子天天堵住班上一个女生,求她做他女朋友。虽然有上述铺垫,我还是惊诧莫名。对此我现在能够以历史的眼光看待。据我所知,五十年代的大学生喜欢找军官,想来是找靠山,毛老人家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嘛;六七十年代的人忙于生计,物质决定意义嘛,爱情近乎动物的苟合(这当中不乏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少男少女,在党这样或那样的领导下把爱情光荣献给了党);八十年代呢,爱情如久旱逢甘露,少男少女如干柴烈火,感情强奸理智,就像年幼时营养不良,长大了天天人参燕窝,非吃个肢端肥大才肯罢休。照此发展的话,九十年代爱情如一日三餐也不以为奇。只是一日三餐如此纠缠我们一生,有时难免带有娱乐性质。倘若以此类推,把爱情分为娱乐性的和生殖性的,现代大学生的爱情有时自然是娱乐性的,并非为着结婚生子。  由此我也能理解他们对我的忠告:没有女朋友,我的世界就不算完整。女生们出于对老师的关心,想方设法要让我的世界完整起来。男生们则千方百计要打消我的顾虑:年龄不是问题(本人年届30,属而立之年),身高不是距离(本人身高164公分,属三等残废),况且近水楼台先得月嘛,条件得天独厚。可是我现在慢慢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怀疑主义者。偶尔我也回家看看父母,但时时提防着他们殷勤背后有什么套让我钻。我也读读书,但警惕着它最多可以开发我的性智,于我存在本身并无多大益处。我也常常光顾娱乐场所,但总是担心自己间歇性阳萎,担心被小姐缠上,担心这种无爱之性会加重自己的病情。我也常常跟朋友打牌喝酒,但我也知道他们一则饱汉不知饿汉饥,二则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拿我这光棍开心罢了,不会真的给我介绍女朋友。我也会在课堂上跟学生神侃,惹得她们心痒难耐,但也知道她们非我同类,万不可越雷池半步。六我把与自己同行贴在网上后,收到各式各样的批评。有一位大概是文学评论家的玩意儿对我的想象力大加赞赏,但是指出那是下半身的想象力,而我是在用下半身写作。这倒是现今文艺界流行的一个词汇,而且饱受争议。我对于下半身,上半身的了解仅限于生理常识的范围,所以对于他们的想象力(也不知是哪个部位的)我倒真的是全身心的佩服,这当然既包括上半身也包括下半身。他倒是帮我发现自己下半身的又一用途,原来它还可以来写作!但是他告诫说由于品味太低,我得慎用,要我好自为之。就是说,上半身是有品味的,下半身则没有。这仿佛也说得过去,一位文学家如果因为脑血栓或是心脏病翘了辫子,我们自然会想到该文学家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实在让人景仰,但是如果他不小心走火,得了爱滋或是梅毒壮烈牺牲,他的品味只怕就会遭人非议,如果他是得了痔疮脚气,痛痒难耐而死,他就死的有点莫名其妙。所以翻开大多的文学史,文学巨匠大多死于上半身(这里是想当然,本人对于文学相当于一窍不通,当然不会把心思花在文学史这劳什子上)。对于这一点我倒是心存怀疑。难道就没有文学巨匠死于精尽而亡?想想史书披露那么多文学家们娶得三妻四妾,出入烟花柳巷,难道他们都能全身而退?难道他们在精尽而亡之时猛然想起这样死有碍体面,马上抽身而起,转而得个上半身,死得品味十足?但是这样一来,上半身岂非便是导致文学巨匠翘辫子的罪魁祸首,倘若如此,我倒是觉得没品味实在是上天赐与的福分,因为我这个人天生怕死。 实话实说,我认为自己还没达到用下半身写作的境界。照常理讲,既然在用下半身写作,我的小兄弟就应该横刀立马,兴奋不已才对,但是事实并非如此,那时它安安静静,一动不动,而且往往由于坐得太久,血液不畅,它一副十足的阳痿状。 我这样开口闭口照常理讲,当然侮辱了上半身,下半身这个学术词汇。学术语言有它自身的逻辑,它是不大讲常理的,这我也知道。可是在我看来,学术,尤其是人文学术总是跟生活以某种方式联系在一起。所以在我读书的时候,我总是要它关照我的生活,希望在它的关照下,我对于我自己的生活有新的感悟,然后我可以把它写下来。我生活时当然是上半身下半身并用的。 接下来我对他说我的想象力丰富也颇不以为然,他拍马屁不小心拍在了马脚上。他可能发现我左一句在我看来,又一句在我看来,而且还引用笛卡儿老人家我思故我在的名言,就此认为我在卖弄自己的想象力。这样的冤枉我可担待不起。我这样作只是想表明我在思考,而且提醒读者那是我自己的思考。至于思考的内容是否与现实相符,我可不敢妄下定语。要是说我这样作别有用心也行。据我所知,我们这个社会对自己所言所语极其不负责任,具体的体现就是人称的滥用。一位语言学教授举例说一个领导如果要嘉奖他的下属的话,就会把他叫去,哼哈半天,然后说“我”认为怎样怎样,“我”决定要犒劳犒劳你之类,俨然是我一人之意,但是如果一个领导要责罚他的下属,就会把他叫去,哼哈半天,然后说“我们”认为怎样怎样,“我们”经过研究决定要责罚责罚你之类,而且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该教授对此极为不满,讲得唾沫横飞。其实老人家大可不必如此捶胸顿足。我们知识分子做的也好不到哪里去。翻开严肃的学术文章,你就可以发现“作者认为”,“我们认为”,(我认为之类是决不允许的)如此之类,其理由据说是为了观点的客观性。追求客观性自然无可非议,虽然有点乌托邦。正如老外所说:“objectivity is the quality of viewing oursevles and the world without distortion. Although it is true theeat we can never be completely impartial, we can be aware of our biases and try to minimize impact on our observations. The same applies to how we evaluate the observations that surppprt the opinions of others. Especially noteworthy is an awareness of the observer's assumptions.”(客观是我们必须真实地,毫不歪曲地看待我们自己和周围世界。 虽然我们永远做不到绝对公正,但是我们能注意到自己的偏见,并努力克服这些偏见对我们观察事物的影响。在评估用来支持他人观点的观察结果时也是如此,特别要注意的是,应当看到观察者的假设)。这里的蹊跷在于,仿佛避开了使用“我”,文章就自然而然克服了自己的偏见,也就自然而然客观性十足。通常听到有人标榜自己是20世纪唯一的处男(女),我们自然而然认为他(她)简直恬不知耻,可是天天看到专家学者们说着“我们认为”之类到处兜售自己的偏见,我们却深以为然,认为他们学术语言老到。所以我说学术是不大讲常理的。既然我都不在场,读者自然就难以考察作者的偏见。我的研究生论文中到处是“我认为”,而且表明我是黄色人种,现年28,未婚,曾经警察现在学生,答辩老师对我的如此出身大感兴趣,一再问你真的当过警察,当警察如何,你后悔吗,倒像是在做名人采访。他大概也是受了这学术界的毒害吧,突然一个人跳出来说我的观点就是我的观点,而这个人又自称如何如何,就有点让他瞠目结舌。此外就是名目繁多的脚注,尾注,夹注,据说是为了文章的严谨性,避免剽窃。追求严谨自然也是好的,问题是翻开严肃的学术论文,满篇都是引文。何以如此?我的一个师兄(现在是博导)道出其中奥妙。对于初出茅庐的作者来说,加注多表明自己读书多,而且既然观点都是引用名家的,就不会引起猜疑,(否则的话,你算什么鸟人?还你认为,真不知天高地厚)所以有时即使是自己的观点也得加注。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哪怕是你已经媳妇熬成婆。这就像是妓女先是为了生计接客卖淫,到得衣食无忧以后也难免红杏出墙,积习难改吧。当然也有改良从善的,就如少数的专家教授偶尔也直述自己的偏见,展现他们纯真而又可爱的一面。接下来说说文学创作。如果用上半身的语言,我就谈谈视角(perspective)。我在创作中发现吸引读者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使用第一人称“我”。众所周知,当今社会的人有一种强烈的参与感。比方说看球,我们都宁愿熬到凌晨等所谓现场直播,而视所谓转播为草芥,究其原因,便是一种现场感在作崇:我是首先知道该事的人,至少也是他们之一。在我看来,没有方法比用“我”更能激发读者的参与欲望了:这感觉就像我在与读者面对面述说自己不愿与外人道的心事--想想你自己偷偷摸摸地读别人的日记,怀着作贼的那份激动与好奇吧。唯一的担忧是读者对号入座,以为那些龌龊之事当真是你所为(所以我一再提醒读者,这样作千万要不得)。更好的办法是匿名发表,但这需要钱中书老人家的心态。有记者打算采访钱中书时,他回绝说:“你偶尔吃到一只鸡蛋,如果觉得味道好,细细品味就得了,又何必关心这只蛋到底是哪一只母鸡生的呢?”可惜这种心态是当代大多数学者所没有的:他们可是想方设法让人家知道他们是母鸡(这一点从那么多的专家学者上节目,大谈所谓作人作学问就可以看出来),至于他们这种母鸡生不生蛋嘛,倒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七我要说的是我在这里下了一只鸡蛋,对于我来说,它就是鸡蛋的鸡,鸡蛋的蛋,如此真切而不可舍弃,虽然在旁人看来,公鸡生蛋是如此不可思议,从而从生理学,伦理学,哲学,文学等等logies进行莫名其妙的探讨。我在猜想他们不知道或不承认的原因在于这是我的生活,而他们根本就没有生活,或是由己及人的生活吧。王小波在他的《似水流年》中描叙了李先生在1967年被人踢了一脚下身,得了龟头血肿,此后李先生锲而不舍的贴大字报论证龟头血肿的问题。这一节是如此有趣而匪夷所思,现摘录如下,与各位共享: ―――李先生的才华横溢我倒是见过,那是在他被人龟头血肿了之后。他连篇累牍地写出了长篇大字报,论证龟头血肿的问题。第一篇大字报开头是这样的:李某不幸,惨遭小人毒手,业已将经过及医院诊断,披露于大字报。怎知末获矿院君子同情,反遭物议;兄弟不得不再将龟头血肿之事,告白于诸君子云云。   这篇大字报的背景是这样的:他把医院的诊断画成大字报贴出来,就有些道学的人在上面批:这种东西也贴出来,下流!无耻!至于他怎么挨了人踢,却没人理会。所以李先生在大字报里强调:李某人的龟头,并非先天血肿,而是被人踢的。   李先生在大字报里说,他绝不是因为吃了亏,想要对方怎样赔罪才写大字报。他要说的是:龟头血肿很不好,龟头血肿很疼。龟头血肿应该否定,绝不要再有人龟头血肿。他这些话都被人看成了奇谈怪论。到这时,他回来有段日子了,大家也都认识他。在食堂里大师傅劝他;小李呀,拉倒吧。瞧瞧你被人踢的那个地方,不好张扬。李先生果然顽固,高声说:师傅,这话不对。人家踢我,可不是我伸出龟头让他踢的!踢到这里就拉倒,以后都往这里踢!   虽然没有人同意李先生的意见,但是李先生的大字报可有人看。他就一论龟头血肿,二论龟头血肿,三论四论地往外贴。在三论里他谈到以下问题:   近来我们讨论了龟头血肿,很多人不了解问题的严重,不肯认真对待,反而一味噎笑。须知但凡男人都生有龟头,这是不争的事实。龟头挨踢,就会血肿,而且很疼,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不争的事实,何可笑之有?不争的事实,又岂可不认真对待之?他这么论来论去,直把别人的肚子都要笑破。依我看,这龟头血肿之名,纯粹是他自己挣出来的。   李先生论来论去,终于有人贴出一张大字报讨论龟头血肿问题,算是有了回应。那大字报的题目却是;龟头血肿可以休矣。其论点是:龟头血肿本是小事一件,犯不上这么喋喋不休。在伟大的“文化革命”里,大道理管小道理,大问题管小问题。小小一个龟头,它血肿也好,不血肿也罢,能有什么重要性?不要被它干扰了运动的大方向。一百个龟头之肿,也比不上揭批查。这篇大字报贴出来,也叫人批得麻麻扎扎:说作者纯属无聊。既知揭批查之重要,你何不去揭批查,来掺和这龟头血肿干嘛。照批者的意见,这李先生是无聊之辈,你何必理他?既然理他,你也是无聊之辈。但是李先生对这大字报倒是认真答辩了。他认为大道理管小道理,其实是不讲理。大问题管小问题,实则混淆命题。就算揭批查重要,也不能叫人龟头血肿呀?只论大小重要不重要,不论是非真伪,是混蛋逻辑。他只顾论着高兴,却不知这大小之说大有来头。所以就有人找上门,把他教训了一顿。总算念他是国外回来的左派,不知不罪,没大难为他。要不办起大不敬罪来,总比龟头血肿还难受。李先生也知道利害,从此不再言语。这龟头血肿之事,就算告一段落。 ――――――   关于龟头血肿,我们矿院的孩子也讨论过,得到的结论是,李先生所论,完全不对。我们的看法是:世界上的人分两种,龟头血肿之人和龟头不肿之人。你要龟头不肿的人理解血肿之痛,那是完全不可能的。惟一的办法是照他裆下猛踢一脚,让他也肿起来。   有关李先生龟头血肿的事还可以补充如下:那些日子里北京上空充满了阴霾,像一口陈结了的粘痰,终日不散。矿院死了好几个人,除贺先生跳楼,还有上吊的,服毒的,拿剪子把自己扎死的,叫人目不暇接。李先生的事,只是好笑而已,算不了大事情。 我这里长篇累牍的引用王小波,原因在于我从来没有见过能把小说写得如此有趣的人,所以莫名崇拜,总想引他一引,用他一用。正如“你要龟头不肿的人理解血肿之痛,那是完全不可能的。”我要别人相信这确实是只鸡蛋也几乎不可能,我当然也可以象李先生一样来它一二三四论鸡蛋,但是李先生的遭遇也让我警醒:他老人家被人龟头血肿一肿几十年,都得益于他的执着。我可不想自己也几十年被人家鸡蛋,或蛋蛋,鸡鸡(这后一种尤其要不得)叫来叫去。而且说老实话,我还没有李先生那样的雄辩才能,他那么一论龟头血肿,二论三论四论下去,而我论到这里就已经江郎才尽。再说比起我那要博(勃)一博(勃),导一导的正业来,我是不是下了个鸡蛋是如此微不足道,所以啦,我准备就此打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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