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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馨:月儿圆了又缺

(2005-09-20 12:08:12) 下一个

月儿圆了又缺

仁馨

北美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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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妈已经八十多岁了,她脸上的皱纹,是我每次见到她都要提到的话题。我常常喜欢对坐在藤椅上的姑妈说,“你的皱纹,看起来比上次又少了许多。” 当然,我只是想让姑妈觉得,自己还没有太老。那一道道的沟沟回回,我怎么会数得清呢?每次听到我这样说,姑妈就乐得合不上嘴,没有牙齿的口腔,藏纳了多少岁月的悲欢喜乐。姑妈总是提醒我们说,她的皱纹最多的时候,是日本人闯进了村子。

那年的初秋,村里的乡亲捎信,让住在城里有钱人家做保姆的姑妈,回乡下去看看孩子,二娃发烧有几天了。姑妈向主人告了假,答应一过了中秋节就赶回来做工。回到家后,姑妈给二娃用冰凉的井水毛巾敷头,不停地换毛巾。二娃第二天就象没有病过的孩子了。村里人说,二娃这是想他妈想出来的病,他妈回来了,他的病就好了。

中秋节在村子里过得很热闹,姑妈把主人送的一盒月饼,分给了村里的乡亲。月儿圆,家团圆,姑夫对姑妈说,“ 你就别再走了,孩子们和我每天都想你。”姑妈说不想孩子们将来还穷,她挣点钱留着送孩子们上学堂。

农历十七那天,姑妈起了个大早,准备赶回主人家里去开工。村头忽然开始喧闹了起来,有人在狂叫,“日本人来了!” 全村的人,好象听到了军营里的起床号一样,都跑到屋外,然后又返回屋里,急急忙忙拣了几件用得上的家当,拖儿带女地开始向山里奔。一条通向山里的唯一的黄土道上,挤满了人。孩子们的哭声,大人们的叫骂声,村口发了疯的枪声,把个宁静的早晨,搅得象一锅煮糊了的粥。天才朦朦亮,忽然天上传来一阵嗡嗡声,随后就是黑压压的乌鸦一片,村民们都还没有来得及想什么,人群中就倒下了一片,血肉横飞。

姑妈走在前面,姑夫挑着一副箩筐跟在后面,两个娃儿分别坐在两个大箩筐里。姑妈被一股强大的热力推倒在地,昏过一阵子,又在一片丧哭声中爬了起来,寻见大娃被压在姑夫身下,面色惨白地发着抖,姑夫已经血肉模糊地断了气,二娃头上有个血洞,全身浸染在血水之中。

当姑妈带着大娃回到城里的主人家,已经是十天之后了。开门的是和姑妈一起在主人家做丫环的小冬,她没有认出来姑妈,因为姑妈蓬头垢面,青丝已经变成了白头发,脸上布满了不该在她那时的年龄,所拥有的一道道皱纹。

月儿圆了,月儿又缺了,姑妈的一生就在这月圆月缺的轮回之中,上下沉沦。走过八十多年的艰难岁月,经历过八十多年的人生曲折,姑妈说她最大的感慨就是,坚强地活着。姑妈是一本书,书里的故事都写在了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每当我注视着姑妈的脸,仿佛是在阅读着一本厚厚的人生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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