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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宣揚寬恕,陳義過高嗎?

(2006-09-05 10:57:53) 下一个

宗教之敵,不是人,而是人自己裡頭的我執、罪惡、叛逆。宗教沒有「敵人」,因世無不可寬恕的人。佛陀的心地,安忍不起瞋恚惱恨,一心一意度己度人。耶穌為釘他十架的人陡妫?纸虒чT徒饒恕人,要到七十個七次。穆聖再三告誡弟子,他們已得到真主的原諒,而真主是至赦的至慈的。因果報應、末日審判、算賬之日,不是教徒分內的事,他們沒有替天行道的託負;懺悔、悔改、悔罪,學道又行道,與人分享同樣的好處,才是教徒當然的責任。

今日繙譯學會綜合上千位語言學家的意見公認,全球最難傳譯的單詞,是非洲剛果東南部奇盧巴語地區的「 ilunga」, 大意為:「一個人可以原諒第一次被凌辱,再容忍第二次,但永不會容忍第三次」。我們古人說「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現在俗語說「佛都有火!」概都一個意思。這裡頭實有個人類共同的經驗:容忍行,但總有個限度。宗教遭到排斥,忍辱負重,承受苦難,寬容逼迫他們的人,直到一天感化了敵人,這就著一般常人的忍辱相對地說,可以是無限的。釋尊成道後,先去尋找背離他的五侍從,他們竟不恭敬,不讓座,不遞水,不接悖?鹜尤在吳坝H近,結果五人皈依。耶穌第一使徒彼得,三次不認主,復活的基督向他顯現,幫他打魚,發出愛的呼召,託付牧養主的群羊。穆聖在故鄉麥加,因宣揚主道屢遭排擠,生命受到威脅,被逼遷徙麥地那,數年後回去朝覲,不計前嫌,與麥加人公正訂盟,又遇見背約,最終依然和平入城,寬恕宿敵,感召他們同為穆斯林。宗教在人類歷史裡創造恕道的神跡,以似乎不可能的堅忍,證明了世上確有寬容,比仇恨的力量更大。

可惜很多時候各教仍未免不寬容,去他們靈性先祖甚遠。只是若肯細讀歷史,這種超凡的聖恕道脈,實一直綿綿長存,即或隱入像是無邊的永夜,最後寬容依然又把人類帶出昏暗,再見晨光。這不是說,禍到不要自保自救,由人任宰任割;也不是說,人要姑息養奸,留癰貽患。只是真正平安的黎明終能夠來臨,安全非憑刀槍,而是和好;得力不靠仇恨,而是恕饒。靈性的原則恨的是惡,但不恨人。若勝利者不寬容,無意識中要受仇恨奴役,未見心靈的超脫自由;失敗者無寬容,不僅輸掉外在鬥爭,更重創內在唯一力量的道德訴求。

自古至今,宗教衝突很多,但真正宗教本質的衝突事實很少,如回到宗教踐履本質,不是恨,而是恕,宗教生命源頭的慈悲仁愛裡,應只有祥和平安。近世由愛爾蘭到中東、巴爾幹,再到中亞、東南亞,宗教之間的激烈衝突事件,其根本原因實出自長期以來存在于族裔的傳統矛盾與社群的複雜問題,究其原委,宗教的成份少之又少,如果多之又多的,都是無中生有借口利用宗教。種族身分的文化認同過程中,主流社會常期邊緣化弱勢群體,對鄙遠地區所關心之事物無知又忽視。當民族國家思想高漲,更要實施政策強制統一語言文字習俗法規,激發地方的不滿;其次地方上的基建、產業、旅遊一直滯後于國家整體發展,與外界隔絕孤立的現實與感覺,形成無以溝通的對立。就以東南亞佛、穆、耶教徒的衝突而言,便是在這樣的處境不斷重演人心之恨,可嘆宗教之恕現尚未能帶領民眾走出幽谷。泰南五省佔人口10%的穆民,多為鄰境馬來族裔,五百年前建立穆斯林王國,三百年後為暹羅所亡。二戰結束泰國加速建設,國家行為使教育、服飾、姓氏、婚姻等具體生活受到影響,馬來族裔的危機感透過宗教意識形成拒外的力量。類似情形也見于菲律賓,南部棉蘭老島與中央政府的抗爭長達數十年,一待全球性「住于戰爭」的政治「伊斯蘭復興邉印勾灯鹛柦牵?鞣N教法傳統的穆民分離主義團體得到共同的仇恨語言詞匯和暴力行動指標,長期鬱結的委屈感覺、受害心態、矛盾情緒都一下子引爆,民主、人權、經貿、反恐皆成世界霸權攻擊伊斯蘭的徵兆,沒有中道,只有伊斯蘭的懲惡正義在精神黑暗時代作為唯一光輝旗旘,這樣外人便再也無從分辨溫和的極端的草莽的穆民區別了。印尼激進穆民軍事組織到巴里島大搞爆炸,暴徒在鄉鎮殺害耶徒。華裔耶徒惶恐情下,找來英譯古蘭草率譯解,中文把本屬厭惡有害的戰爭,在不得已情況下因真主之名亦為定制(參2:216),居然可改繙變成「你不想爭戰,也得爭戰」,散播伊斯蘭好戰謠言火上添油。不過以行動和言辭攻擊人者不限于穆民耶徒,大家也同成受攻擊者。緬甸左翼政府既壓抑僧侶的宗教自由人權,又借鄉村少數民族的矛盾,鼓動佛教徒排斥打擊穆民及耶徒。連佛教古國錫蘭即斯里蘭卡也刮風起浪,2003至翌年短短數月間,激進佛教徒製造事端,暴力襲擊教堂和教徒的事件竟上百宗。

以宗教為借口的暴力或戰爭,常說成是為保衛信仰。真教一定需要有個由教權直接統治的宗教國家才安全嗎?只要人民真正當家作主,建立民主法治的政治與經濟,平等且公正來往,締造容認的社會,依然可以是宗教社會或含宗教的社會,宗教必受尊重保護。問題是原教旨意識型態的宗教,不容忍異教,也不容忍世俗,反說沒有自己的真教就不會真正容忍。宗教處處樹敵,是否必要?那些偏離和平並敵視他教與世俗,以至異化了的宗教,拿著基本教義孤芳自賞,結果卻多成反智反民主,不自覺地去和專制聯手,甚至甘為暴政利用。

在形勢關係複雜的今日世界,人類那種來自宗教的絕對寬恕依然可能嗎?高尚的宗教情懷仍有意義嗎?當然,寬恕不是做大好人,尤其宗教的寬恕是莊嚴的,必需根據與人為善的宏願,同時也有真心懺悔、悔改、悔罪的基礎。這樣的寬恕,只屬一廂情願的崇高理想或神跡奇想嗎?還是可以實現的現實?

于今廿一世紀,仍然是有神跡的,只是當神跡發生,我們早習慣對神跡麻木的現代心靈失覺,正像聽慣重金屬的小伙子不聞古琴曲的抑揚。廿一世紀開始的兩個奧林匹克邉訒??攨①悋?動員入場,南非隊伍有黑有白,展現燦爛的笑容向世界揮手,觀眾都視為當然。但大家可否想及他們就在過去數百年民族矛盾,上世紀數十年種族隔離政策,高峰期的80年代致死者150萬、難民400萬!1994南非全民選舉以前黑人天天要在監禁虐待綁架毒害的威脅下過活,黑人印度人黑白混血乃至土生黑膚的大主教杜圖Tutu都要受制于隔離法例。杜圖84年獲諾貝爾和平獎及86年就任後也不得住進所轄教區,必須乖乖留居白人統治者指派的「黑人家園」Bantustan!但白人日子也不好過,外有暗殺報復侍候,內有仇恨苦毒煎熬。然新的世紀,這一切竟成過去,這還不是神跡麼?

1990年民權領袖曼德拉經過27年牢獄獲釋,環繞著他的是要求血債血贘的憤怒黑人團體和個人,但他無一句報復,展開與政府的談判。92年白人總理正式在國會為隔離政策認錯,二年後大選,曼氏上臺執政。展望未來,但又怎能忘記過去?種族歧視及反抗報復所產生的黑白怨仇怎麼辦?眼前仍舊是撕裂的族群!審判嗎?要涉及維持司法公正的人員經費時間證人證據,以便使缺乏互信的兩造悅服;審判也非同戰爭法庭,對象都是公務員和公民,必須顧及其權利與尊嚴。徹底的審判不可能,那完全忘掉嗎?也不行,無原則的全國大赦只會使受害者及其親友再度受害,既是心靈的,更難保不可能再是身體的。只有正視歷史傷痕,並用赦免醫治它,才是南非在審判與遺忘之外不得不走的第三條路。1995年「真相與和解委員會」為此成立,杜圖大主教出任主席,委員16人,包括不同種族代表,黑人印度人阿非利卡人Afrikaner(荷裔布爾人、歐裔非洲人)白人(英裔)及猶太人。委員政治傾向左右都有,信仰耶穆印和不可知論者均備;具法律背景者七,增強仲裁認受性;神職者四,照顧寬恕修好的靈性需要;心理學家醫生護士數位,兼顧精神健康。南非最高法院首先制定赦免的法令,舊制度下的犯事者須主動申請特赦,由獨立的專家小組按嚴格標準決定是否受納。委員會主持調查聽證,有傳召證人和搜查扣押疑人之權,坦白認罪諔┱埶≌呖色@赦免,不與委員會合作的將受檢察官提訊。結果求赦者7000,證人2萬,98年提交5冊2700頁報告,特赦工作延續至翌年完成。正義與仁愛要取得平衡只有寬赦,並且是換取穩定和平的必要妥協。認罪與饒恕皆非輕易,和平並不廉價,兩造都要冒險和勇敢,盯住傷口,坦白罪行,理解原諒,再度創痛,這樣才能如釋重負獲得真正醫治。人最終需要的公正,並不是報復的,而是修復的。黑人白人皆為仇恨所害,扭曲的人性、苦毒的人心更需要醫治。杜圖特別提到非洲傳統的「ubuntu」信念,一種慷慨友好關懷同情願與他者分享一切的情懷。非洲人沒有「我思故我在」,我不只屬于我,我本來參與了分享了在我之外難解難分的你我而在。我在與你在一事,這是超越僅僅公平的公義。終極的公義要求回到這種存在,故必是恢復性的,而非報復性的。杜圖說過,「沒有寬恕,就沒有未來」,善哉斯言!今之寬恕奇跡,于焉誕生。

(本文係原創,轉載或徵引,請說明出處。謝謝。)

〔附識〕上文南非「真相與和解委員會」內容,參考下書:
Desmond Tutu, No Future Without Forgiveness. New York: Doubleday,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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