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是一个建构过程
建构主义的认识论思考
任友群
华东师范大学课程与教学研究所 上海 200062
【摘要】建构主义在认识论上主要有三个不同以往的思考:其一,量子力学的“测不准原理”使得主体与客体之间的界限模糊了,这个观点还延伸到社会科学中;其二,认知神经科学提出,认识的本质不是反映,而是主体(神经元)对信息的处理;其三,建构主义认为,认识的实质是主体在观念中对客体的建构。哲学和科学的发展似乎在超越二元论,物质和意识可能统一在神经元的活动中。
【关键词】建构主义唯物主义认识论反映论
建构主义认识论对教育界造成的影响正逐渐显现,主要包括三个方面,前两个方面是百年来科学技术发展的结果,可以说科学技术革命可能使认知方式发生了哥白尼式的变化,而第三个方面则由来已久:其一,量子力学的“测不准原理”使得主体与客体之间的界限模糊了,至少人类对微观世界的认识,已经不是主体对客体的反映了,这个观点还延伸到社会科学中;其二,认知神经科学、人工智能技术等现代学科提出,认识的本质不是反映,而是主体(大脑)对信息的选择;其三,哲学上始终存在的唯心主义在当代有了新的发展,主要观点是认识的实质是主体在观念中对客体的建构,而不是反映。这三个方面相互影响,归根到底是本体论的争论没有解决。
思考之一,“测不准原理”和主客体的互动
在现代科学特别是量子力学的“测不准原理”面前,事物不再具有经验科学意义上的那种固定的“本来面目”。同一客体,由于主体知识结构、观察和实验手段的差异,不仅在同一时间在,在不同主体面前呈现出不同面目,而且同一主体在不同时间观察同一客体,也会呈现不同的面目。“客观性”不再被设想为一种与主体无关的东西,而是只有在主体和客体的相互关系中才能显现出来。与哲学的发展相平行,科学的事实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常识的、直观的、经验式的“客观性”的破产,它为真正科学的“客观性”的建立,提供了新的基础。
现代科学证明:其一,“客观性”的获得与主体自身的素质、内涵、结构、功能等是密切相关的,只有充分发挥主体性,才能理解对象的丰富性。主体性的提高过程也是认识“客观性”的获得过程。其二,认识的“客观性”的获得既不能脱离客体,也不能脱离主体,就此而言,它证明了黑格尔有关思想的合理性。科学发展还表明,关于主体和客体同一的基础问题的科学解决,对“客观性”范畴的重建,具有决定性意义。其三,科学发现再一次证明,认识“客观性”不可能获得一劳永逸的建立,它本身表现为一个过程。尽管每种“客观性”认识都是有限的、相对的,都不能完全把握对象的“本来面目”。但是人的认识向这种“本来面目”的逼近则是一种绝对的五条件的趋势。在这里,“客观性”本身是人们认识追求的一个目标点,它动态地表现为一个逼真度的提高过程。
在改造历史、批判先哲和吸取科学成果的基础上所建立起来的马克思主义“客观性”范畴,主要具有如下的基本规定:(1)物质、对象的本质和规律是认识的“客观性”的最终依据;(2)主体性不是主观的,它是在人类的生产实践和科学实验中历史地形成的,因此可以说它自身体现一种历史积淀的“客观性”;(3)“客观性”只存在于主体和客体的同一关系之中;(4)“客观性”获得的基础是主体的实践;(5)“客观性”的获得是一个辩证的过程。
但是,量子力学的“测不准原理”使得主体与客体之间的界限模糊了,至少人类对微观世界的认识,已经不是主体对客体的反映了,因为不存在绝对的客体。这个观点延伸到社会科学中,一方面体现在对互动的突出强调,如泰勒研究就发现研究者的介入改变了被研究者;另一方面则体现在主体的素质、动机、结构、功能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对客体的认识,例如,如果把人类社会理解成与自然相对的主体,传统的认识论一般认为自然科学是客观的,而默顿(RobertK.Merton)等科学社会学家认为自然科学受到人类社会的强烈影响,科学知识社会学的“强纲领(strongprogramme)”甚至认为科学知识也是社会建构物。再如,认识尺度的选择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对客体的认识,激进建构主义者格拉瑟斯菲尔德(ErnstVOllGlasersfeld)曾引用了一个数学家的提问,说明对“英国的海岸线有多长”这样的问题,测量的尺度和方法十分重要,“如果你采用一般的三角测量法,你所测量的可能是你所选定的地点之间的距离,而不是海岸线的长度。但如果真的拿一把直尺去量,那你就麻烦了。除了测量时间外,还有数不清的地点问题。你要考虑沿着岩石、沙滩或鹅卵石的水迹线是否也是海岸线。想象——下如果你必须在分子水平上进行测量的话,那将发生什么——这根本不可能。”因此,格拉瑟斯菲尔德认为,英国的海岸线是我们建构的某种概念,它在我们想运用的概念背景中非常恰当合理。如果我们去除了概念背景,那么海岸线这一概念也就失去了意义。
挑战之二,脑科学与人工智能的新进展
大脑是在长期的进化:过程中自然选择的产物。大脑并非由工程师设计的,但它却能在狭小的空间内靠消耗微不足道的能量来完成十分巧妙的工作。我们大脑的进化结果主要适宜处理我们自身以及与周围世界的相互作用。但这一世界是真实的吗?这是一个由来已久的哲学问题。与唯物主义比较接近的是,比较温和的建构主义大致承认(激进建构主义是不承认的或认为承认与否并无多大意义),确实存在一个外部世界,它大体上不依赖于我们对它的观察,我们永远不能全面了解这个外部世界。与唯物主义反映论不同的是,建构主义认为我们能够通过我们的感觉和大脑的操作建构起与外部世界近似的信息。
DNA结构的发现者之一克里克(Franc>sCrick)曾提出一个假说:人的精神活动完全是由神经细胞、胶质细胞的行为以及构成和影响它们的原子、离子和分子的性质决定的。他把视觉作为研究意识问题的突破口,认为意识源于“注意”和“短时记忆”相结合的过程。
计算机科学得到了迅速发展和普及,但即使是最先进的人工神经网络与人的复杂行为相比,尚有许多本质差别。问题在于,我们尚不能意识到我们头脑中所发生的一切,我们只能意识到大脑活动的某些方面。此外,无论是大脑对外部世界本质的解释还是对我们自身内省的解释,这些过程都可能出现错误。很可能,我们意识到的只是大脑运行的结果,而非运行本身。
认知神经科学告诉我们,眼和大脑必须分析进入眼睛的光信息,以便获得所有这些重要的信息。克里克认为(1)你很容易被你的视觉系统所欺骗。(2)我们眼睛提供的视觉信息可能是模棱两可的。(3)看是一个建构过程。”大脑并非是被动地记录进入眼睛的视觉信息,而是在对看到的世界进行符号化解释。其实,我们并不具备周围世界各种物体的直接知识。这只不过是高效率的视觉系统所产生的幻觉而已,因为我们的解释偶尔也会出错。因此,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共同点就在于,它们是二元论者,都认为,物质是一回事,而精神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但科学的发展似乎在说明,物质和意识可能统一在神经细胞的活动中。
因此,人们观看事物并不是一件直截了当的事情,它是一个建设性的、复杂的处理过程。心理学研究表明,它具有高度的并行性,又按照一定的顺序加工,而“注意”机制则处于这些并行处理的顶端。脑本身是由神经元及大量支持细胞构成的。从分子角度考虑每个神经元都是一个复杂的对象,常具有无规则的、异乎寻常的形状。神经元可以说是电子信号装置,它们对输入的电学和化学信号快速地作出反应,并将它们的高速电化学脉冲沿轴突发送出去,其传送距离通常比细胞直径还要大许多倍。脑中的这些神经元数目巨大,它们有许多不同的类型。这些神经元彼此具有复杂的连接。
克里克的“惊人假说”强调了“你”就是大量神经元行为的体现。由于计算机能像人脑一样对符号和数字进行操作,人们自然地想象脑是某种形式相当复杂的冯·诺依曼(JohnVonNeumann)计算机。这种比较,如果陷入极端的话,将导致不切实际的理论,例如图灵(AlanTuring)关于“电脑能完全模拟出人脑”的乐观预言至少在目前还看不到实现的可能。人工智能界不断尝试设计更具有脑的特点的程序,他们用一种模糊逻辑取代通常计算中使用的严格的逻辑。命题不再一定是真的或假的,而只需是具有更大或更小的可能性。程序试图在一组命题中发现具有最大可能性的那种组合,并以之作为结论,而不是那些它认为可能性较小的结论。
思考之三,超越由来已久的二元争论
从恩培多克勒(Empedecles)的“流溢说”和德谟克利特(Demokritos)的“影像说”开始,朴素唯物主义反映论认为,认识是人们接受的外物自身固有的“影像”,是人对保持着原物质“影像”的反映。朴素唯物主义的反映论作为反映论的最初形态,是一个缺乏科学规定性,没有严密理论体系的,简单的、朴素的形态。
被马克思称为“英国唯物主义和整个现代实验科学的真正始祖”的培根(FrancisBacon)对反映论作出了巨大贡献。他把科学实验和归纳法引进了反映论,并揭示了认识主体的思维结构在反映过程中的重要作用。霍布斯(飞'homasHobbes)把培根的学说系统化了。洛克(JolinLocke)的认识论对17世纪英国唯物主义经验论进行了系统总结。而马克思则将社会实践和辩证法引入反映论,并用这样的反映论原则来认识人类社会。
从上面的简短回顾中可以看出,反映论是随着人的认识水平和实践水平的发展而不断得到充实、完善和提高的。而对反映论的反思也是在这样的过程中形成的。
一般认为,在洛克认识论中占主导地位的倾向无疑是唯物主义经验论。他确实比较系统地论证了人的认识来源于感觉经验,观念是现实的反映,真理是观念同现实相一致的唯物主义反映论,这就是洛克在认识论上作出的重要贡献。但问题就在于感觉经验并不是纯粹客观的东西,观念是否反映现实也需要主观来判断。休谟(DavidHume)就感叹道:“由经验而得的一切结论其基础何在?……自然使我们远离于她的秘密,她只使我们知道物象的少数表面的性质”。因此可以说洛克的认识论本身就肯定了主观建构的作用,包含着一定的唯心因素。
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是机械唯物主义哲学发展的最高峰,正因为如此,它才导致了”世纪德国辩证唯心主义的诞生。德国古典唯心主义辩证法的前驱尼古拉(Nicholas’Cusanus)认为:“绝对真理,按照它的本质,是我们所无法达到的。真理既不能多于,也不能少于它的本质,它是最绝对的必然性;而我们的智力则与之相反,只是可能性”。其认识论观点是以后康德(1mmanuelKant)认识三阶段说的来源,康德创立的“先验建构”学说,对认识论的发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康德和皮亚杰(JeanPiaget)都被建构主义者推为鼻祖,但康德的建构理论与皮亚杰的建构理论还是有区别的:皮亚杰认为认识过程是一个双向建构过程,主体的认知结构在同化和顺应矛盾的不断解决中丰富、复杂起来;而康德认为认识过程是一个单向的建构过程,只有主体建构客体的过程而没有客体建构主体的过程。康德的偏颇之处,就在于他认为主体的认知结构是“先天的”,相比之下,康德的建构主义观点更加激进。
在对皮亚杰的研究中出现了两种情况:激进的建构主义者意在用发生认识论中的建构学说来取代马克思主义的反映论;而一些反映论者则认为皮亚杰的建构学说是主观唯心主义的变种。这两种情况的共同点就在于都认为皮亚杰的发生认识论与我们熟悉的反映论存在着本质区别。
当然,也有学者试图拉近反映论和发生认知论之间的距离。如,他们认为马克思与皮亚杰的观点都是对传统认识论中的预成论的根本否定,在认识起源问题上坚持了唯物主义。皮亚杰关于“认识就是转变实在”的思想,与马克思关于“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人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的思想;以及皮亚杰关于认识是发明、是对客体只有暂时和近似的性质的思想,与马克思主义认识论关于认识是能动的反映,是一个创造性的活动、是对客体近似正确的反映的思想,基本上是一致的。但不难发现,不管如何拉近,“移人人的头脑”和“主体建构”之间的差距还是明显的。
小结
因此,唯物主义认识论也在不断地进行自我修正。如马克思提到,包括费尔巴哈在内的一切旧唯物主义者,都不懂得反映是一个能动的发展过程,不懂得反映过程的辩证规律。但是,不论在反映论前面加上什么样的形容词,如全面的、辩证的、彻底的、能动的,都不等同于建构。国内近年来开始对建构主义教育思想的介绍和研究,随着讨论的深入,我们就必然面对背后所隐藏的认识论的根本问题。
我们熟悉的认识论认为,世界上只有尚未认识之物,没有不可认识之物。但(激进)建构主义认为认识之物是否存在是无法通过认识来证明的。这实际上回到了本体论的根本问题。本体论所研究的,就是具体存在后面的存在,是万物本原意义上的存在。本体论是认识论的前提和基础,它规定和制约着认识论的性质、方向和路线;认识论的方向、路线不同,又是哲学本体论上的不同倾向和标志。
建构主义将促使反映论重新审视认识主体的逻辑、知识结构、认识能力对认识的作用,改变以往过分强调反映、而对认识图式问题未能予以足够的重视、也未进行认真地研究的状况。这是反映论一个不可忽视的缺陷,我们可以说这是反映论受到建构主义反思的主要原因,也是建构主义可能弥补了反映论不足的地方。
综上所述,笔者的结论是:当代哲学和科学的发展似乎出现了要求我们超越物质意识之间二元争论的趋势,物质和意识可能统一在神经元的活动中,而神经元活动外显出来的就是包括学习、劳动在内的人类的所有实践活动以及这些实践活动的成果,如各种符号系统,包括知识、信息、认知工具等。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在哲学领域的大多数方面,特别是在哲学的较高层次上,如在认识论、方法论的层次上,一个观点并不与某个阶级或某个社会集团的利益直接关联。因此,从认识论的角度看,把人们对客观对象的认识包括认识理论的产生,作意识形态上的简单臆断并不可取。本文的探讨就是在这个前提下进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