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而言,她的诗歌,代表了我所向往的一切,有关青春,有关爱情。她的诗歌,赞美海洋,橡树,小窗,灯火。如果是颜色,是翠绿和火红;如果是花朵,是白蔷薇和百合。如果有关激情,是“躺倒在大地,让周围的垂柳和紫云英把我吸收干净吧”;如果有关怀念,“不是激流,不是瀑布,是花木掩映中唱不出歌声的古井”;如果有关爱情,“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甚至有关死亡,“我微笑着,眼睛分外清明地,从母亲肩头慢慢滑下”。而我对于诗歌的执着,不过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如她那样,用流血的翅膀,写一行饱满的诗。
今天的世界,人们目睹着堕落,谈论着堕落,也在接受并理解着堕落。所谓理想,成为掩嘴摇头的可笑词令;所谓激情,成为只和狭义爱情接轨的专用词汇。2002年的9月,我在奔向西藏的途中路经成都。汗流浃背的公车在人山人海的街头,驶过一块硕大无比的广告牌,估计因为暂时没有客户,上面涂了白漆,刷了一行鲜红的大字“相信我,还有人怀抱理想而激情生活”。我当时轻轻抚摸着手中舒婷的诗,热泪盈眶。
我相信,诗歌必不能脱离生活,成为文人墨客闲来无亊,手中随意的轻薄。舒婷感人肺腑的诗,大多着眼于70年代的那场动乱,以及之后人们对自由的渴望,新生事物的蓬勃发展和对爱情,对大写的人的重新定义。这样的时代背景,我理解甚微,却丝毫不妨碍这一路走来所受到的鼓舞,和人格上潜移默化的影响。这颗被岁月和生活拖累疲乏的心,才能直到如今,仍时不时泵出冲天热血,豪情万丈,冲击挑战暗淡晦涩的活着本身。
无可否认,诗歌在走向衰落。人们不再轻易相信,“为一朵花而死去是值得的,为一句话沉默是值得的,为一个诺言而信守终身,为一次奉献而忍受寂寞”。舒婷自己,85年后的作品里,多了雅致,少了精神,无奈地显现出温和的小女人气。那些匪痍所思的比喻 “荒芜多年的梦茵”,“鼻子,蜗牛般吸附在玻璃窗上”,让人眼前一亮,心却再不能达到震颤和鸣响。
在学校里曾参加过流亡美国的,诗人北岛的讲座。看着那个两鬓微白,踏实腼腆的中年男子,细声细语讲述着诗歌,然后安静等待被一字一句翻译成英文,我坐在那里,只是难过。买了他薄如蝉翼的小小新诗,竟不忍读完。如果诗歌可以用那样游移的目光看待,用那样微弱的声调诵读,还算什么诗歌,还能再写出什么!
舒婷的诗里,包含了女子共同的,对人性美的渴望,理解和追求。在其中我看到席慕容的影子:“现在让他们向我射击吧,我将从容地走过开阔地,走向你,走向你。风扬起纷飞的长发,我是你骤雨中的百合花”;我看到张爱玲的镜头:“穿睡袍的女人,惊天动地拉开房门,光脚在地毯上狂奔如鹿,墙上掠过巨大的飞蛾,扑向电话铃声的蓬蓬之火”。作为一个女诗人,舒婷用尽全部热情和心血,又聪明自知,进退灵活,固收故土,硬骨凌霄,又不怯于袒露女人的柔弱,和对异己者极大的包容和体谅。所以作为一个大写的人,舒婷赢得我满怀敬意。。
写诗,不到热血汹涌,震荡了手中的笔,我不敢轻易开始。真恨不能每次净手,沐浴,熏香,正冠。不是为那些字,是为给那些字所代表的,自己灵魂深处的东西,一些必要的尊重和严肃。无论是再平民的用词,再肤浅的吐露,一定要有火在底下燃烧。那时的你才是真正的王者,以极大的勇气和力量,向世人呼喊出你自己的声音,成就动人的诗歌。诗里一字,就是一幅景致,一个领悟,一段故事,一次人生。
想象中,在我的这次人生悄然结束的时候,留给爱人的话,将会是舒婷的这句诗:

和鸽子一起来找我吧
在早晨来找我
你会从人们的爱情里
找到我
找到你的
会唱歌的鸢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