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重飞难进 — 监狱岁月杂忆(二)

来源: 2013-10-30 19:10:38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由于医院是新建,条件极为简陋,连条象样的马路都没有。白天尘土飞扬,下雨满脚泥浆。而且,由于临近水泥加工工场,天空中常常弥漫着水泥和石灰的粉尘,让人窒息;屋内的桌椅如果两天不擦,就是厚厚一层灰。医院的两排平房原来是犯人居住的宿舍,房间连水泥地都没有,是砖头地面。墙壁也不是石灰墙,而是用石灰水粗粗的粉刷了一下。医院的前面一排平房是诊所,用作门诊;后面一排平房用作病房,收留犯人住院治疗,有大铁门关锁。由于当时监狱没有足够的单身宿舍,医院就把病房中紧靠铁门的最外面一间犯人宿舍分配给我和其他三人做宿舍。这间宿舍内的另外三人是药剂士小蒋、检验士小夏,医院管理员(中队指导员)老孙。其中蒋、夏两人是从学校新分配来中专毕业生,孙指导员则是刚从连云港的五图湖劳改农场调来的,家属和孩子还留在五图湖。老孙大约三十七、八岁,络腮胡子,是老狱警了,经验丰富,管理犯人很有一套。而且待人宽厚、性格温和,能跟我们年轻人打成一片,我们都很尊重他,也愿意亲近他,也跟他学了不少监狱管理和为人处事之道。由于住在监舍里,我们四人上班和休息、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都在监牢里,与犯人同进同出同住,甚至在犯人收工之前去犯人用的大澡堂洗澡,到犯人食堂用餐,充分“享受”了犯人的待遇,感觉自己与犯人生活并无太大差别,只有到周末才回家“放风”,生活枯燥、乏味,极度压抑。
在监狱医院看病,可以说是既简单,也复杂。简单的是,无论是干警、职工或犯人,大部分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相对健康。因此,平时来看病的,大都是些伤风感冒、胃痛腹泻、腰酸腿痛等常见病,疑难杂症较少。说复杂,是因为犯人的看病动机复杂,如何处理也比头痛。当时监狱里主要是轻中度刑事犯,刑期多在520年之间。其中一部分是前一年(1984)的“严打”运动中抓进来的。由于是从重从快的判决,错判重判很常见,有的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比如我们医院有两个犯人卫生员,一个老实巴交的苏北农民小伙因偷了别人家的几只鸡而判了五年,一个伶牙俐齿的无锡小伙因在街头与别人打架被判七年等。电影名星迟志强也是那一年因跳“贴面舞”被抓,在邻县的另一个监狱(高淳花山煤矿)服刑,我后来还去那里开过一次会。
由于我们劳改队从事石矿开采和水泥加工生产,犯人的劳动强度很大,特别是三伏酷暑的夏天。因此,他们都会找机会开小差,装病泡病号就是他们常用的开小差伎俩之一。一来取得病假可以休息,二是可以有小灶病号饭吃,一举两得。夏天中犯人常见的病有两个,一是中暑,二是细菌性痢疾。中暑是急症重症,处理不当则有性命之虞,必须小心处理。一旦有犯人中暑,不管真假,现场管教干警不敢大意,我们医务人员更不敢大意。有时明明知道他们是假装的(或部分假装的),也只好假病真治,预防在先。所以有些老油子犯人,三天两头“中暑”,也必须认真对待。细菌性痢疾虽然没有中暑那么严重,但有传染性,特别是监狱这样饮食卫生比较差的地方。痢疾的典型症状有腹痛、腹泻、脓血便等,严重者有发烧等中毒症状,需要住院治疗,认真对待。我所接触的犯人病人中,有不少都得过“菌痢”,当然其中一部分是装的。尤为恶劣的是,有些人不光假装腹痛腹泻,连化验用的粪便都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脓血便。甚至有些人明明可以出院了,却用新病人的粪便样本,以达到多住几天医院的目的。而且一些老油子会百般耍赖,让人又气又恨又无奈。当然,还有很多人以各种各样的手段装病赖病,花样百出,真假难辨,诊断和治疗只好从宽。这真是中外任何医学院都没有开过的特殊课程,也是任何地方医院的医生完全不需操心之处。这种工作环境,给我本来就不愉快的心情,又平添了几分烦恼。
就这样,日复一日,工作和生活都极度枯燥而压抑,自己又无可奈何,无法改变现状。在这期间,我学会了抽烟(这是我此生中唯一有抽烟欲望的时期),也常常自己开处方,服用“安定”等抗焦虑药度日。“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骆宾王《在狱咏蝉》中的两句诗,就是我当时处境和心境的真实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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