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和何龙的婚事(七)执着的心

来源: 2010-10-04 17:45:44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明明和何龙又来到了董超凤的家。他的气色比上次略有好转。知道何龙将要开美国,他表示了遗憾,又笑谈想去巴黎的意愿。何龙让明明告诉他,到时他一定会亲自当导游。董超凤又让护理拿出了一些自己以前在军校的照片给他们看,并让护理给他们三人拍了个合影。明明见老人心情好,便试探性地向董老伯提起了自己想移居法国的愿望。 董想了片刻,只对她慢慢地说:“不用……顾虑……太多。” 又在一张纸上,写下“不应本末倒置” 六个字。明明受到鼓舞,便顺势托他和母亲谈一谈。董老说明天就会去看梁老太。他们陪老人看了一会儿新闻,听他用断断续续的发音谈了些台湾政治局势,对陈水扁一类的政客之所为嘲笑了一番。然后,他们便告辞了。

那一晚的月虽然不是十分圆,但亮得清光如水。明明和何龙在一条冷清的街上走着,夹路边都是幽绿的树,一丝宁静,一丝荒凉。那路面不是十分光滑整齐,缝里迸出些野草,时常碍着明明和何龙那穿着凉鞋的脚。没有蝉声,也没有鸟鸣,只偶尔听得树梢虚弱的风声。就这么走着,满怀心事的他们似乎不愿破坏那梦一般的清宁。

何龙突然把明明拉到一棵树下,慢慢地把手伸进明明的头发里,试图把她后脑勺上的一个乱乱的发结打开后理顺。他说:“我有点心慌。停一下,说说话,好吗?”

明明说:“我不太喜欢这个地方。还是先回去,到屋里说。或者等你到了法国去说也来得及。”

何龙固执地着整理着那团头发,含笑地说:“你知道我有一天会死吗?”

“当然知道。我也会。是人都会死。”明明道。“当然,时间上有先后。”

“你真的一点都不怕,你在三十岁前,失去你的配偶?”他问。

“非常怕,但又觉得这种感觉很有魅力。好像坐上飞机的那一刻,什么也不管了。不去想它。想了会改变结局吗?” 她突然地扬起脸:“好痛啊,我的头发。”

“你听着。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你应该好好找个人结婚,然后生个孩子。”他脸色发青,鼻锋也突然硬了起来。

“那是你的问题。你一直都自卑。其实我也一样。我一直都没有自信。可是,在你面前我很有自信。所以我需要你,懂吗?”她说。

“真的是这样?Juste comme ca (仅仅是这样)?”他把她的脸移到月光下,没有在她的脸上找到做作的痕迹。“你有点像法国女人。”他突然说。

明明轻轻把他推开。“根本不像。是你在心底里喜欢法国女人吧?”

“不喜欢。那好,我相信你。但你真的可以不要孩子吗?”何龙问。

“为什么一定要孩子?现在的社会是很宽容的。你可以选择。”明明说。

“可是,如果你的母亲没有你,她现在会很惨的。”何龙说。

“也许。不过,我不会像她那样老去的,不会的。我不要别人照顾。”她说。

何龙听了,眼睛有点湿。他把她紧紧地抱住了,说:”我真的有点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那你在我肩上咬一口吧。'她说。何龙忍不住笑了。


第二天,在董超凤的坚持下,护理打了电话给老董的哥们老姜,相约一起去看粱老太。董超凤让护理一早煮了地瓜稀粥,还带了些煎饺和水果。护理推着老董,走了近二十条街,终于找到了那栋楼。

等他们到的时候,老姜已在门口守候了。老姜从一楼的坐前台小姐那儿打听到梁老太已从六楼转到了三楼,说那是层“亚裔楼”。他们坐着电梯到了三楼,电梯门一开,便看见了一排坐在自己居住房门口的老年人。有的坐着轮椅,有的坐在长凳上,不少人似乎比老董,老姜还年轻一些。有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穿一件海蓝色的上衣外套,下配白色的绸裤和白色高跟鞋,画着浓眉,涂着口红,一见老董便叫了声“大哥”。老董听到她的台湾国语,便朝她点了点头。她对他莞尔一笑。老粱还以为她也是来探望的家属,礼貌地向她招了招手。这一招手,便招来了她一串的话语:“大哥也是台湾的?你真好哎!我也是台湾的。在台湾有房子,在美国也有两套房子。我到美国的第一件事就是买房子,现在涨好几倍了!”

老董这才明白这女人是神经系统失控了。老姜也意识到这一点,迅速把老董的轮椅车往前推了。老董的心头感到一丝悲凉.难怪他给梁小妹打电话时,她的语气中竟没有一丝喜悦。就是他自己,如果每天和这堆人住一起,也会压抑的;更不要提他偶尔看见的那几个已经出不了房门的,每天静静地躺在床上靠着饲食管进食的生灵了。

梁老太知道老伴董超凤今天要来,强打起精神,洗漱、装扮了一下,但没有抹唇膏。等老董,老姜和护理进屋时,看见她已坐在轮椅上。因为嫌屋内的空调冷,她在带黑灰色条纹的体恤衫外披了一件淡绿色的棉毛衫。见了面大家寒暄一番后,护理推着老董,老姜推着粱老太到了娱乐室。老董和梁老太这才有机会并排地坐在一起,老董把她那柔软的小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手里了。那一握,输给粱老太心头一份久违了的暖意。她很想让他再靠近一点,只恨那两个笨笨的金属轮椅只让他们的身体有十分有限的接触。老董看梁那消瘦的面容,深陷的眼窝,和略驼的背,既惊讶又伤感,怜悯之心油然而生。

那个悬着的电视机里在放一个香港电影《大话西游》。 董和粱对着电视机看了一会儿,因为没有从头看,而那电影不太符合老年人的审美趣味,梁老太觉得无聊,问老董还要不要看下去。他笑着说自己本来就不想看的。这时,这一层的社工听说这位新住户的老公来了,便过来看一下;一眼望见两人和谐、恩爱的样子,心中甚为感慨。她走近他们,拍了一拍老董的肩,向他问好,并大声地告诉他,“你有一位美丽的妻子。可是她不肯吃饭,让她多吃点!” 她知道梁老太那天早上没吃早餐,说是没食欲,只肯喝水。社工知道了很是着急。梁知道她为人热心,便也给了一个带着热气的笑。社工又建议他们去楼下的小花园坐坐,说今天不太热,那里的空气会更好一点。梁老太一听能出门,十分高兴,她对老董撒娇地说;“在屋里呆着实在是闷死了!”
在楼下那个欧式的小花园里,三位老人在一个石制的圆桌旁的折叠椅上坐下了。那天阳光明媚,近中午时分,日头开始发烫。护理把他们头顶上的一把巨大绿色的遮阳伞拉开了,然後从几个塑料袋里麻利地掏出了几个饭盒;不一会儿,便把稀粥,煎饺,咸蛋黄,和一个水果盘放在桌上了。老姜把带来的矿泉水给每人发了一瓶。

梁老太朝四周望望,看着这阳光,头顶上的伞,还有她身后的一条弯弯曲曲的鹅卵石小径和扶疏小树,风景颇佳,顿时有了点食欲。老董的护理先给她盛了碗地瓜稀饭,她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还尝了点咸蛋黄,但还是嫌煎饺硬,没敢碰。那三位看她吃得起劲,也食欲大开,不一会儿,就把桌上的食物吃得所剩无几了。老姜在一边看着,心里暗叹∶这人还真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能打开梁的心门的那把锁还就是老董。自己怎么努力伺候,恐怕也不会有这效果。“哎,命呐!”他悄然叹了一声。不过,他还是为董和梁之间那份没有因为一些变故而改变的情分而赞叹。相比之下,他的结发妻子一直是对他怀恨的,因为她曾经是他家的童养媳妇。老姜委屈地想∶自己这辈子也没作啥孽呀,咋就落了这个命呢?

吃罢午饭,护理把饭桌用餐巾纸擦干净了。老董从他带的一个纸袋里拿出了几张画纸,告诉梁小妹他最近在练“涂鸦”。 梁老太听了哑然失笑,接过一张来看,只见上面画的是一些花草树木,几座小山,一个太阳,还用蜡笔涂了些颜色。老董认真地告诉小妹,这是他用瘫过的那只手涂的。又把上面他写的几行字指给她看:“昨天已逝,明天是谜,面对今朝,尽力而为。” 梁老太看後,心被触动了一下,眼角涌出一种难以觉察的潮润。她和老董对望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梁老太在董超凤访探几次后,心情有所好转。知道她对康复中心的饮食十分反感以后,老姜、老董的护理,还有明明轮流给她送一些易消化的中国食品。但她对康复中心兼养老院的生活始终不能适应。每当梁老太看到那一群在轮椅车里呆坐着的度日如年的老人,他们那凝滞的眼神,嘴里时而发出的喃喃自语,忽而爆发的吼叫,让她仿佛已窥见十年后的自己,心情无比凄迷起来。她开始忧虑地等她进一步老了以后的事情。看样子明明去法国已成定局,只是时间问题。从明明干的那些工作来看,指望她来养老是不太可能的;而且她的心似乎被那位准女婿所迷惑,对她虽然不是不管,但从来不是她的贴心小棉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