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军战俘纪事节选 (5)美国人说了,这叫自由遣返
在这个恐怖之夜,被剜去心脏的还有22岁的志愿军某部报话员杨文华。
路禄走进人群,揪住杨文华,把他拉了出来。杨文华和路禄都是国民党中央军校第
23期学员。路禄是甘肃人,杨文华是陕西人。开始,路禄不习惯南方生活,常常生病,
杨文华时常照料他,两个人情同手足。以后,他俩又一起参加了志愿军,一起赴朝鲜作
战,两人又一起被俘。在战俘营,在美军和台湾特务的拉拢、引诱和严刑毒打下,两个
人渐渐地分道扬镳了。最初,他们还互相劝告,杨文华对路禄说:“我们是中国人,一
定要回中国去。”路禄对杨文华说:“你就是能回去,共产党也饶不了你,不如去台
湾。”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很快,两个人由互相劝说到彼此反目,到互相对立。路
禄跟着王顺清、李大安等人为虎作伥,混上个大队书记长。杨文华靠近共产党员和爱国
战俘,屡次遭到毒打。
“杨文华,你还认识我路禄吗?”路禄提着铁棍子问道,他的周围站了一帮打手。
下午,王顺清来动员镇压坚持回国的战俘时,特意对路禄说:“杨文华是你的朋友,你
别下不了手。这次干得怎么样,到了台湾可是论功行赏。”路禄横下一条心,要拿杨文
华开刀,做他到台湾升官发财的垫脚石。
“杨文华,你我都是黄埔同学,都是蒋总统的学生,想不到你要回大陆去!”
“大陆是我中华祖国,我为什么不能回……”
杨文华的话还没说完,路禄一铁棍打在杨文华的头上。
杨文华破口大骂:“叛徒,败类,人民早晚要惩罚你!”
立刻,一帮打手把杨文华捆起来,吊在房梁上,几个人用铁棍从头到脚,从脚到头,
一遍又一遍地毒打着。开始,杨文华一次次高呼:“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
“祖国万岁!”很快便昏迷过去。路禄派人问王顺清:“把杨文华打死行不行?”王顺
清说:“随你的便。”
我要告诉读者的是,至今人们还没有找到杨文华的亲属。我问了许多当年被俘的人,
他们只知道杨文华生前常常向人们提到他日夜想念的老母和他心爱的未婚妻。我不知道,
她们如今是否都还健在?是否还在盼望杨文华能有一天突然回来……若真的这样,这个
消息对她们说来是过于残酷了。但是,我要告诉老人,告诉那位痴情的姑娘,我和我同
在军中的战友为有杨文华这样的兄弟而自豪。请接受我一杯水酒,祭奠那块不知名的生
他养他的土地。
李大安赶来,把杨文华的心脏剜了出来。接着几个警备队员在李大安的指挥下,把
张振童、林学逋、杨文华的躯体塞进了三个汽油桶,挖坑埋了。两个小时后,他们又把
三具尸体挖出来,放到“自由大礼堂”前面的土坝子上威吓其他战俘。
八十六联队战俘医务室的铁皮棚子里,传来一阵阵凄厉的喊叫声。
地上躺着三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要求回国的战俘。副联队长应永亮看见墙角有几节
消防水龙,嘴角泛起一丝狞笑,他凑在联队长王尊铭的身边嘀咕几句。王尊铭大喊一声:
“来,给他们灌点儿水喝。”
消防水龙头插进肛门,战俘疼得乱叫,一桶桶凉水把他们的肚子涨得溜圆,慢慢地
连叫的力气也没有了。
三个人死了,他们连姓名也没有留下。
4月8日晨
血红的太阳跃出海面,巨济岛战俘营像死去一般。空气仿佛凝固了,一丝风也没有,
这是劫难之后的宁静。
败类和打手们,嗓子喊哑了,身体疲倦了,匕首被热血锈蚀了。这一夜他们把能够
想象出的所有酷刑——剜心、活埋、倒悬、串指、火油灌口、蒸笼蒸人、沸水煮人等刑
法全部用到了坚决要求回国的战俘身上。仅八十六、七十二联队,惨遭杀死的就有99人,
被割肉的300余人,被打成重伤的有340多人,轻伤的有1000人以上。
战俘们被一队队地押到“自由大礼堂”前的土坝旁边。这一夜,他们谁也没有脱衣
服,谁也没有闭眼。在他们带着血丝的眼睛中,闪现着愤怒、仇恨、惊吓、恐怖等种种
神情。土坝上,躺着张振童、林学逋、杨文华三位烈士的尸体,他们被脱光衣服,肢体
不全,血肉模糊。旁边放着七个大盆,里面是割下的人肉,另外两个盆里放着林学逋和
杨文华的两颗鲜红的心脏。
李大安嚎叫着:“看清楚了,这就是回大陆人的下场!”战俘们走过之后,李大安
令人把林学逋和杨文华的两颗心脏,剁成肉馅包成饺子和王顺清几个吃了。
4月8日
美军在战俘营空场上搭起一个高大的围幕,分成十个格间,这就是审查室。在出口
处有两条窄路,一条通向原来的铁丝网,这是所谓不愿意遣返者走的路;一条通向大门,
这是要求回国的人走的路,空场被武装士兵包围着,四周架着机枪,坦克转来转去。
七十二联队全体人员集合在“自由大礼堂’前,等着领战俘卡片。队伍里悄悄传告
着这个大队被打死几个、那个大队被打死几个的消息,恐怖气氛笼罩着整个营地。李大
安走到队伍前,宣布他成立了两个暗杀团,一个在战俘营巡逻,一个在门口站岗,谁要
回大陆格杀勿论。然后又说:“等会儿甄别时,票上画圆圈的(即英文G,表示回国的
意思;去台湾的写个A字)你们不要拿,听见没有?!”
战俘排着队来到审查围幕前,班长、小队长、中队长走在队伍前后,四面包围着警
备队员。李大安和王顺清、美军看守拿着长刀站在大门口,在他们两旁站着二十几个拿
着木棒和大刀的警备队员,门口还站着一个美国宪兵班。每个要回国的人,都必须从他
们的棍棒和刀丛中经过。
负责甄别的联合国军人员,开始还比较认真,对每个进去的战俘问:“你回大陆,
还是回自由中国?”当时新中国刚刚成立,很多战俘入伍前是普通的工人、农民,“自
由中国”他们根本不知道指的哪儿。他们愣了,张口结舌,结果被塞给写着“A”字的
字条。有的则自己就报错了。志愿军某部战士张健对我说,他那时从未听到过“自由中
国”这个词,他怕答错了,想了一会回答道:“我要回中华人民共和国。”
每个要求回国的人,经过甄别这一关,还必须冲出败类们用刀子和棍棒组成的关口。
第一个往外冲的志愿军战士石振青,被乱刀杀死在路口上,许多手持“G”字符号字条
的战俘,都在这条窄路上被当场打倒。慢慢人多了,大家一齐往外跑,有的被刺了一刀,
有的腰被打伤了,有的被剥去了衣服,许多被打倒的人,硬被抬进了铁丝网。有的人害
怕了,低着头又走回了集中营。
这天,七十二联队的7700多名战俘,只冲出去700人,当他们登上卡车时,败类们
在美军的指挥下向他们扔石头,在纷飞的石雨中,他们看见铁丝网里那些所谓“拒绝遣
返”的战俘们在向他们挥手、哭喊、狂叫……
由于七十联队刚刚成立不久,台湾特务和叛徒、败类们的力量比较薄弱,所以1500
名战俘中,冲出来了1270多人。但同样也发生了流血事件。七十联队队长魏世喜在1954
年的供词中供认:审查一开始,有的战俘喊:“我们要唱《跟着毛泽东走》!”战俘营
里响起了一阵高过一阵的歌声。美国看守不让唱,组织一些人扔石头……有一名战俘向
外跑时被一个美军中士班长朝他后腰一棍子,当即被打倒在地,接着一块大石头打在他
的头上,四五分钟后,他即死去。
下午,由共产党员控制的七十一联队,全体238名战俘集体游行和静坐,反对甄别,
全部要求回到祖国。他们打出秘密精心缝制的五星红旗,声援对面的七十二联队的战俘
们。美国兵开枪镇压,打伤了任贵全、孙小青、吴忠孝”人,
这天,八十六联队也进行所谓“甄别”。这个有8400多人的战俘营,只冲出来了
1200多人。
4月9日晚
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
要求回国的5000多名志愿军战俘被集中到六○二联队。最先被押到这里的是从八十
六联队冲出来的1200多名战俘。共产党员侯光甫挺身而出领导大家,他当众宣布在六○
二联队实行我军的光荣传统,废除在反动集中营中实行的“俘虏官”吃大碗饭和打人骂
人的制度。他讲话后,难友们哭成一片。
六○二联队是一个废弃的集中营,锅灶已平,又没有帐篷,许多战俘离开原来住的
战俘营时,连推一的一条旧毯子和衣物也不准带。大雨瓢泼,又冷又饿。战俘们向美军
看守要求吃饭,美军看守不予理会。战俘们扒着铁丝网喊:“你们干脆把我们枪毙了算
了!”
于是,美军看守说,战俘要“暴动”,用卡宾枪、步枪和轻重机枪、坦克炮向铁丝
网里扫射,打死打伤100多人。
事后,美军韩牧师乘车来到七十二联队,幸灾乐祸地说“枪响你们听到了吗?这就
是要回大陆的下场。”
4月24日
凌晨,天还没有亮,美军出动第二十七步兵团的一个营,把釜山第三战俘收容所包
围得水泄不通。铁丝网外的大喇叭对着战俘营广播:“战俘管理当局的甄别是板门店谈
判中共方面提出的要求,是联合国军给你们去向选择的机会,希望你们不要上当受骗,
替共产党死硬分子卖命。”
釜山第三战俘收容所的反甄别斗争已经进行到第8天——
15日,美军通过大喇叭宣布:“战俘们,联合国军为了答复你们回台湾、回南韩的
愿望,从今天起办理个别审查手续;先从第三收容所开始。”美军的广播刚停,第三收
容所的九栋铁皮棚子上就升起9面五星红旗。这是战俘们根据釜山战俘收容所的地下革
命组织——“抗美援朝同盟会”的布置,用医务室的白布、红药水、黄药水秘密地赶制
出来的。第三收容所的近400名志愿军战俘,成三路纵队,在铁丝网里绕场一周,高唱
中国歌曲,高呼口号,举行游行示威,对美军的非法甄别表示抗议,同时派代表向美军
表明:“全体被俘人员强烈要求回祖国,坚决反对去台湾,因此没有甄别的必要,我们
也决不接受这种非法的甄别。”
美军战俘管理当局以美第八军司令部的名议,通过广播喇叭,限令他们把红旗降下
来,把标语涂掉,违者将采取武力措施。同时派出步兵向第三收容所围攻,直至战俘们
降下红旗他们才撤退。
从这天起,美军对战俘停止了水和粮食的供给。
第三天,伤员沈××因伤势过重得不到治疗,昏死过去了。大家围在他的身旁,轻
声地呼喊他的名字。
过了好一会儿,沈××的嘴唇轻轻地动几下,他的嘴唇上是一层厚厚的泛起的干皮
儿。“水……水……”他在昏迷中喃喃地说。
水!水!水!美军对战俘营已经停水三天了。开始,战俘们还爬到铁丝网边上舀小
水沟里的脏水喝,很快小水沟里的脏水也被喝光了。
战俘们的嘴唇干裂了,起泡了。有人渴得舔地下的泥土。有人开始喝自己的小便。
由于体内缺水,排出的小便又苦又黄又涩。
总不能给临终的战友喝尿啊!铁丝内的碗、水桶……所有能盛水的东西都被翻了个
底朝天,一滴水也没有!有的战俘急得跺着脚放声大哭。有个战俘要翻过铁丝网去找水,
他刚攀上铁丝网,美军士兵就射来一排枪弹……
“水……”沈××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停止了呼吸。
战俘们把死者停放在铁丝网边,并用大幅标语写道:“敌人对我们已停粮停水三天,
我们的战友已被饿死一名,敬请主持正义的舆论界为我们申冤。”这一举动,立刻引起
了外国记者的注意,他们隔着铁丝网,照了不少相片。美军战俘管理当局气急败坏,决
心用武力强行甄别。
这天,战俘营中许多战俘已经饿得气息奄奄,不能动弹,许多战俘走起来摇摇晃晃。
天亮以后,美军战俘管理当局又以美八军的名义,发出通碟令,限令战俘五分钟后
出来接受甄别,否则采取武力措施。五分钟过去了,还是没人出去。美军提出再给五分
钟期限。又是五分钟过去了,没一个人出去,美军又给五分钟……就这样一直拖了十几
个五分钟,仍然没有一个人出去。
美军派出一个武装排,由一辆坦克配合,从三所东侧冲进来。立即遭到战俘组成的
突击队的反击,他们用石头打倒两个美国兵,缴获两枝枪,其余的美国兵狼狈逃走。
一个小时后,恼羞成怒的美国兵开始了对战俘的大屠杀。轻重机枪、步枪一齐开火,
向关押在第三收容所的380多名志愿军战俘伤病员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的射击。200多名伤
病俘被打死打伤。接着又施放了大量的毒气弹,毒气的黄烟淹没整个第三收容所,使被
俘人员睁不开眼,呼吸困难,呕吐不止。然后,美国兵开进集中营,把180多名战俘赶
到一个空场上。
甄别开始了。这次美军没设什么甄别室,只是在大铁门前面用漂白粉划了两条道,
一条道写着“通往大陆”,这条道的两旁站满了手持棍棒和枪支的美国军警。一条道上
写着“通往台湾”,这条道上设有案桌,桌上有糖果,茶点,热气腾腾的米饭和新衣服。
第三收容所的180多名志愿军战俘,出了大铁门,互相搀扶着,穿过美国士兵棍棒和刺
刀组成的夹道,全部走向回国的道路。
4月25日
李大安在向人炫耀他的那把匕首。这把刀子上新生了血锈,暗红色的锈。
他颇有些得意,说:“这次我是用杨文华、林学逋、张振童祭的刀。”
王顺清在一旁不冷不热的插了一句:“你少说两句吧,美国人说了,这叫自由遣
返。”
4月底,美国战俘管理当局,报告了这次甄别的结果:人民军战俘“愿意遣返回国”
的只有×万×千人;志愿军战俘“愿意遣返回国”的只有6000人。这个数字甚至使参加
朝鲜停战谈判的美国代表都大吃一惊。美方代表向李奇微要求“进行一次再甄别”。李
奇微将请求传达给美第八集团军司令范弗里特,而范弗里特拒绝改变×万人的数字。于
是,4月28日,美方代表在板门店提出解决战俘问题的最后“一揽子”方案,把这个数
字公布于全世界,并说这是“坚定的、最后的、不能改变的。”
作者:勒大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