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第一次在几坛发文，如有不妥， 望指正和谅解。

我的父亲

 

父亲离开我们整整一年了。在过去的365天里， 每当我想到我陪伴父亲度过的他生命里最后的日子，和父亲去世前的无助无奈的神情， 我总是忍不住泪流满面，往事一件件，一桩桩，就象大风中摇曳的风筝，怎么扯也扯不回来。

 

父亲很少跟我们讲他小时候的事，我粗略的印象也是从母亲偶尔的讲述中得到的。父亲出生在一个偏落村庄的大家庭里，兄妹六人， 父亲老大。父亲小时候，家境应该还算可以，有十几亩地，一个大宅院， 爷爷还上过好几年私塾，但因为太爷爷的偏爱，爷爷从小就没有下地干过活，奶奶则因为 抽烟，很早就得了肺结核，一个大家子，只有靠卖地卖房过日子，没几年的光景，家道就不行了， 因为是老大，家庭的重担过早地压在了尚未成年的父亲肩上,  十多岁的孩子，上山砍材，下地耕田，样样都得干。

 

母亲是解放那年嫁过来的，听母亲讲，结婚前在一位远房亲戚媒人的引领下，见过父亲一次，见父亲高高大大，忠厚老实的样子，大人一合计应允， 母亲就点头了， 那年父亲二十岁，母亲十九岁。虽然媒人也讲了父亲家不富裕，但母亲作梦也没想到，父亲家那时候其实穷得家徒四壁，上顿接不上下顿。母亲家也是大家子，尽管不是很富裕，但因为我外公持家有方，吃饭还是不用发愁。多少年后，母亲每每提起嫁过来后的第一个农历新年，眼泪还是一把一把的。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大雪连着下了几十天。 大年三十了，一家老小，六七口人，围着一堆不大的火，肚子咕咕叫，眼吧吧地盼着去城里卖碳换米的父亲回来，父亲天不亮动身，到近中午才能回家， 雪地里来回八十多里地，到家时，穿着草鞋的光脚丫，冻肿得象通红的萝卜，在城里卖了碳，也舍不得买点东西吃。“你爸就怎么那么傻啊。。。”，直到现在，母亲在讲述那情景时的心疼伤感的样子，仍使我热泪盈眶，唏嘘不已。

 

父亲吃过很多苦，却天性乐观，再苦的事情，到了父亲的嘴里，却能品出些许甜味来。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文化大革命中期，搞集体生产队，啥都是集体的，每家每户的粮油财米都得按平时各户劳动力出工的积分来分配，而工分多少是按男女年龄来给的，因而大多数人出工不出力，生产效率极低， 粮食亩产也就四五百斤。一到春头上（从过了农历新年到春收），各家各户总有一段青黄不接的日子，更要命的是，政府瞎折腾，每年这时候，村里的青壮劳力，都得自带被缛粮食去一百里地外得洞庭湖边围湖造田，当地叫修“烂泥湖”，一天从早干到晚，只有一斤米的口粮，两三个月回来，人人都瘦得皮包骨。父亲跟我讲，有一年修“烂泥湖”，队里带了一小缸猪油，因为天太冷， 管伙食的人就用破棉絮把油缸包起来，哪知道没多少天，油缸里长满了又肥又长的白蚁虫，管伙食的索性将白蚁虫油炸了，父亲讲啊，那是那年最好的一顿饭，又香又脆的白蚁虫和着萝卜丝。

 

父亲一辈子忠厚老实，干活总是仔仔细细，任劳任怨，打从我记事起，父亲要么是队里的生产队长，要么就是保管员，一直到文革后集体解散，分田到户。农忙季节，父亲总是第一个出工，最后一个收工。记得小时候好多次，母亲把饭作好了， 天也黑了，还不见父亲收工回家，就打发我去叫父亲回家， 有时候，父亲还得收拾农具，检查仓库，我也得跟着父亲在村里转一大圈，才能回家。到下雨天，干不了农活，父亲就拿出他那皱皱巴巴的记事本，用他有限的几个字和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符号，记算着各家各户发粮分油的事。后来我上学了，也帮着父亲记算，要是不认真，父亲会说， “你看看，你那鬼画符，跟我的一样， 读的么子书嘛。”

 

父亲母亲都没有多少文化，父亲上过三个多月的私塾，母亲一天学堂都没进过，但尽他们最大能力供我们几个子女读书，经常跟我们讲，他们这一辈子吃了没文化的苦，我们不能象他们那样。 文化大革命后的七九年，我从乡村初中毕业后，考上了县里的重点中学。 学校位于大山沟里，学生都得住校，虽然是读书的好地方，交通却很不方便，每学期开学， 都是父亲挑着一担米， 和我走上二十五六里的山地，一起到学校。 后来我上了大学， 尽管学校有少量的助学金，终是不够，那时候， 刚分田到户，家里还是穷， 父亲种菜种姜，换成钱后，再给我寄来。

 

这些年来， 我去北京读研，后工作出国，因为各种原因，回家探望父亲的次数不多， 总想着父亲身体健康，周围又有兄弟姐妹。去年年底，突然接到大哥的电话， 说父亲病重住院， 我匆忙买上隔天的机票，一路心急火燎地直接赶到医院，父子俩见了面， 我从没见过流过泪的父亲眼角也淌下豆粒大的泪珠。父亲因为心衰和胸肺功能减弱被送进了当地市医院急救室，父亲对自己的病似乎很清楚，跟我讲，按老家的习俗，人要死在家里，不能死在医院，反复要求回家。拗不过， 我们只好从医院把父亲接回家，回到家的第四天早上， 父亲对我说， “儿子，爸怕是熬不过今天晚上了”， 我除了大声喊 “爸，不会的， 不会的！”却一筹莫展， 就在当天的上午约十点，父亲说有点饿了， 想吃点蛋羹，可才吃到一半，父亲无力地摇了摇头，又无奈地望了望我，使劲地想说些什么，终究没说出来， 就闭上了眼睛， 那一刹那，我直觉得天旋地转，怎么也不相信刚刚还说着话的父亲会从此阴阳相隔，大声地叫着“爸， 爸。。。”，还真以为我大声的呼唤能唤醒父亲。

 

父亲走了，永远地走了。父亲，经历了尘世辛劳操作的一生，愿您在天国得到休息，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