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的很远了，走到一马平川的德州。德州的地图象一柄带把的平底锅，夏日酷热，比南京有过之而无不及， 把人放在锅子里煎。土地平旷，屋舍俨然，一处干干净净的地方。德州民风淳朴，宗教气氛浓厚。在棋盘样整齐规划的街上走，走着走着就会遇见一座净洁的教堂，教堂的窗外掩映着紫薇花，德州人好像特别爱种紫薇。我打量着教堂不无顽劣地想，平原，大太阳，没有好玩地方可去，只好躲在教堂里读经。
出国以后我进过几次洋人的教堂，好奇心满足之后躲得远远的。我有个同事是位单亲妈妈，一心向主，成天笑口常开。她不知何故将我看作传播福音的对象，无视我推托读书头会疼，再三地邀我去她做礼拜的教堂。她说，来听我唱歌吧。
她平日做礼拜的教堂是一座华人教会半木半砖的小教堂，教友集资买下的。屋顶上竖一个白色的木十字架，和德州本地人的教堂相比显得很寒酸。教堂离我上班的公司不太远，附近有办公楼，还有几家小商店和小饭馆，我天天上下班经过。教堂门前有很小的一片草地，窗户边也种着紫薇花，静悄悄的。常见一辆旧车停在门前，想必牧师在里面办公。母亲说过，修院都是静的。人只有静下来，才能从虔诚里看见上帝吧。
星期天下午，同事带我进教堂门，里面很热闹。教友是主内的兄弟姐妹，彼此称呼某某兄弟、某某姐妹。我有点不习惯。他们都很友善，和其他场合中见到的同胞不同，显得很平和，内心松弛。同事是唱诗班的成员，在台上快乐地歌唱。我知道她的故事，一位上海同胞通过和她结婚取得绿卡之后告诉她另有佳人等待丢下婴儿走了。她生活的并不容易，但是充实而充满喜悦，待人良善。她也完全没有因为我是大陆人回避我，被神的泉涓滴的心灵，果真有所不同。
同事拉我去参加她的团契，我坐下就胡闹。那一天为迁就我她的团契小组读《创世纪》一篇。我提问，上帝有人的形象，是吗？是的。那么上帝的内部结构也和人一样？是的。那么上帝和人一样用肺呼吸，不是腮呼吸？是的。上帝也从空气中吸进氧气吐出二氧化碳？是的。我看着一圈人轻声问，上帝在第二天才划出天空，那么在第一天里上帝是怎么呼吸的呢？？
教友姐妹们互相看看，坦诚地说，我们去问牧师，牧师会有解释。
同事没有从她的台湾牧师那儿带回解释，带回来一摞书。牧师说了，理工科背景的人有个共性，得把公式在他们眼面前一步步推导了才能说服他们。牧师建议我读一些理工背景的教友的证道。同事细心挑选了书送到手上，盛意难却，我忘记了自己读书头会疼的推辞，每一本都读了汇报心得。学古生物学的用古生物化石当物证，从三叶虫讲到泥炭纪，还介绍碳-14检测。我疑惑他的大学老师若知道花费四年时间传授给他的知识被用作证明上帝创世纪会不会被气疯了。医生的见证很有力，眼球的构造如此精致不是达尔文进化论能够解释的，是上帝的创造。读到过学化学的大作，没有学物理的文章，不然可以知道光是如何产生的另一种解释。
书念完之后，同事再邀我参加团契。我找各种理由退托，可她的耐心惊人，说希望通过我精进她传播福音的技能。她传福音给她老爸煞是可爱，带着女儿的顽皮。她老爸是台南人，拜菩萨，要他改拜上帝不容易，也是怎么说都不通。她老爸大病一场，病愈后她说，你看，你离死不远了吧。你要是在死前没能信主，死了要下地狱的。那时候就太晚了，我也救不了你。病后虚弱的老爸就被她唬进教堂里去了，经过牧师一番大力开导，先决志后受洗。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是功成圆满，谈起来透着得意。同事说每个人认识主的道路不同，传播福音的方式要因人而异。遇见我这一号的需要天文地理一起来，很好玩。她让我千万不要过意不去，她是在为神做工。
一日她告诉我她们教堂邀请了一位有神学博士学位的牧师来传道，坚持要我去听听，顺便介绍我认识她的牧师。我劝她改主意，不要给我提供胡说八道的机会。她笑说不怕的，公司里某某从前和她的牧师辩论，骂牧师是神棍，不也是信了主了吗。
我想我得有点准备才好，不至于气急败坏地骂人是神棍。我去公共图书馆宗教类的书架前浏览了一下，抽出本保罗二世的著作回家攻读，颇有自学毛选之感。读到一个句子，默记在心当作保罗语录，信心满满地去见神学博士。
同事把我介绍成慕道友，我想认了吧，在这样的场合。她的牧师也是个台湾人，显然对我已有所闻，欢迎我来他的教会。闲谈时我告诉本堂牧师圣经我读得很少，而且我只读《旧约》。牧师便问我对《旧约》的想法，要我随便谈谈。我说，它记载古犹太人早期的历史和宗教认识，这一点大家都接受。分歧是这到底是一本人的书还是一本神的书。我倾向这是一本人的书，有一些段落出自当时人类对自然理解的局限，当作神话好了，有些是传说，当故事听也行。但要是把它当成一本神的书，说它是人对神的训旨的单纯记录，句句真理，我难以认同，因为太多的细节说不通。譬如呢？譬如现代人的平均寿命不超过一百年，我们都知道人的寿命随医学的发展在变长。可《旧约》里的一些人物寿命长的，有人能活快一千岁，有人一百多岁还生小孩。是昏了头的文学描述还是当真啊。
神学博士加了进来，说我们应当放下成见的框架，相信神才能避免只相信自己肉眼所见的妄自为大。上帝造人和动物时为它们准备了非常好的生态环境，安排它们都素食。素食的用意在彼此不会成为食物资源，造成互相残杀。亚当夏娃都是素食者，吃树上的果子和地里的谷粒。人类的寿命原先的确很长，神的力给了人今天看来匪夷所思的寿命。后来人堕落了，为口腹之欲动了荤腥，违背了神的初衷，寿命才变短的。
老虎也吃素？老虎也吃素。神学博士加以肯定。长那么大个子啊，那么大的牙。我笑嘻嘻地说。恐龙的个子更大，我们都知道恐龙只吃树叶子。博士由此口若悬河一泻千里。大意是人背离了神之后寿命越来越短，人企图通过发达医学扳回局面，可是人怎么可能和神比力？所以至今人的寿命不过百年。
博士说的辛苦，我看着他的嘴唇运动，渐渐心猿意马。我当时比现在年轻，是个不耐烦的好借口吧。等他稍一停顿，我回应，教皇讲的，信仰不是科学，不应该被求证。信仰是在信与不信之间做一选择，就这么简单。
神学博士惊讶地望着我，自言自语道，“时机未到，时机未到。” 本堂牧师则在一边说他要为我祈祷，他相信我会是一个好信徒。我正笃定地微笑呢，听他这么一说，感到自己象个坏小孩。
之后同事的牧师向我推荐了张伯笠的自传《逃离中国》。他带话说大陆同胞的经历比较特别，接受主需要做比台湾人大得多的转变，看一看相同社会背景的人的心灵路程会对我有所帮忙。我有点感触，由这位牧守在一座寒酸的小教堂里的牧师想到当年大学里的政治辅导员。他们担当的角色类似，风格却截然相反。一位是神的仆人，替神牧养。羊是神的，得好生伺候，所以谦卑宽容。另一位可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因为生杀大权在握的缘故。如果我必须选择，我想，我把命运交给神，而不交给人。
我在德州平坦的土地上，满天星斗的夜空下，端详着面前的一本新书。书是同事买的，说她自己要看，却让我做第一个读者。翻开书之前，望着天上的星星，我想到从前母亲问我上帝在哪里，我回答上帝在天上。那一刻我仿佛离上帝最近。
我认认真真地读了张的自传，还读了另外一些他证道的文章以及人物访谈。牧师让我关注心灵路程，可我怎么就觉得似乎他心底的波澜从未平息。他的使命感我很敬佩，同时也感到距离。
后来我离开了德州。
又过了一些年我在等通勤公车的车站上遇见一位天主教期刊的编辑。他简明地告诉我神学是在宗教的范畴内探求真实和怎样揭示真实。我明白了我在德州时的断章取义有多么无知。
*** ***
年初我在网上看到神学院长去世的消息。他也走了。一些我熟悉的人和事陆续地离我而去，我有一点伤感。
他高寿，去年年底走的，享尽哀荣。他的遗体告别仪式分两场。一场是世俗的追悼会，悬挂他西装领带的遗像，遗体覆盖五星红旗。另一场是主内的安息礼拜，悬挂他的紫衣主教照，身上盖着印有一个红色十字架的白圣被。媒体公布了他病重时和逝世后前往探望和吊唁的党政军各界人士名单，阵容空前强大。
我不再会自作聪明地试图看出其中的玄机。是怎样，不是又怎样呢？我从他的照片上见到我曾经见过的笑容，他满头银发。记起他站在神学院的小礼拜堂里，轻缓地对学生们说，“我，诚恳地，希望你们。。。”那个时候我曾经有过闪念想成为他的学生。不知道神学院是否还在旧址上。
想想很有意思。他一生祝福过无数人，我于他，雁过无痕，而我却一辈子记住了他。
院长的逝世使他从前的故事被人们再一次提起，在网上传。我看到了故事的不同版本，情节的差别让我开始怀疑故事的真实性。是真的吗？我不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了。我只是写一些自己的往事，确信不会影响到他的晚年，我方写下这一段记忆。
我非信者，没有抽象能力把教会看作基督的身体。我以为教会也是一个由人组成的团体，这个团体对俗世权力的介入写满一部欧洲史。一盘国际象棋上除了女王凶就数主教厉害，满场斜路飞，不似中国象棋里的相还有个楚河汉界的约束。耶稣说让凯撒的归于凯撒，上帝的归于上帝，真正听进去的人并不多。经过海外的这些年，得以对西方世界有一点点了解，我很难说服自己教会是单纯侍奉上帝守望人的内心的，尤其在高层。宗教并非那样封闭的纯洁，它是要和社会接触的。所以，即便那些传闻非空穴来风，我亦再难如从前那样少见多怪。
在国内时我知道的基督徒都是长一辈的人。他们不会和年轻人谈主耶稣，信仰是他们个人心底深处和上帝之间的默契。他们都是在平安夜的烛光里认识主的，后来时代变化不再去教堂。有人坚持，有人不那么坚持。不论坚持与否，在烛光里得到的灵魂关爱伴随他们终生。有时候柔软的东西也可以很坚硬，坚硬的可以很沉静。我觉得院长从某种意义上和他们属一类人。
院长出生几个月就受洗了，他的外公是圣公会的牧师，他是在诗班里仰着小脸唱赞美诗长大的孩子。他的学生时代正值日本侵略中国，即使他参加革命，他的初衷是抗日救亡，出自他相信的基督徒的公义。当时他的选择和以后他的故事都不当被对宗教几近无知的我所评论。我只是感觉他在一首首赞美诗中建立起来的和上帝的心灵呼应，没那么容易忘怀，即便他真是个共产党员。我当学生的时候认定革命者一定是无神论者，真够概念化的。
网上对院长的评论两极分化。两边的文章我都读了读，读到我小时候听人一提再提的三自爱国，了解到院长和它的渊源。从前有人说三自的核心是自己封主教，现在看看根本是气话。宗教伦理我一窍不通，我纯粹地读一段离我并不太远的历史。耶稣让门徒不要判断别人，神学院长是什么样的基督徒由上帝判断吧。
*** ***
离开德州以后我几乎再没进过教堂，也刻意回避熟人的团契。年纪渐长，再胡闹连自己都无法原谅。我依旧没有清晰的宗教观可言，只能将圣经当文学作品读，它是一本流传了千年的文集。论及信仰迄今我能接受的仍然只是母亲在风里对我说的话，
你记好了，上帝无所不在！
出国以后我进过几次洋人的教堂，好奇心满足之后躲得远远的。我有个同事是位单亲妈妈，一心向主，成天笑口常开。她不知何故将我看作传播福音的对象，无视我推托读书头会疼，再三地邀我去她做礼拜的教堂。她说，来听我唱歌吧。
她平日做礼拜的教堂是一座华人教会半木半砖的小教堂，教友集资买下的。屋顶上竖一个白色的木十字架，和德州本地人的教堂相比显得很寒酸。教堂离我上班的公司不太远，附近有办公楼，还有几家小商店和小饭馆，我天天上下班经过。教堂门前有很小的一片草地，窗户边也种着紫薇花，静悄悄的。常见一辆旧车停在门前，想必牧师在里面办公。母亲说过，修院都是静的。人只有静下来，才能从虔诚里看见上帝吧。
星期天下午，同事带我进教堂门，里面很热闹。教友是主内的兄弟姐妹，彼此称呼某某兄弟、某某姐妹。我有点不习惯。他们都很友善，和其他场合中见到的同胞不同，显得很平和，内心松弛。同事是唱诗班的成员，在台上快乐地歌唱。我知道她的故事，一位上海同胞通过和她结婚取得绿卡之后告诉她另有佳人等待丢下婴儿走了。她生活的并不容易，但是充实而充满喜悦，待人良善。她也完全没有因为我是大陆人回避我，被神的泉涓滴的心灵，果真有所不同。
同事拉我去参加她的团契，我坐下就胡闹。那一天为迁就我她的团契小组读《创世纪》一篇。我提问，上帝有人的形象，是吗？是的。那么上帝的内部结构也和人一样？是的。那么上帝和人一样用肺呼吸，不是腮呼吸？是的。上帝也从空气中吸进氧气吐出二氧化碳？是的。我看着一圈人轻声问，上帝在第二天才划出天空，那么在第一天里上帝是怎么呼吸的呢？？
教友姐妹们互相看看，坦诚地说，我们去问牧师，牧师会有解释。
同事没有从她的台湾牧师那儿带回解释，带回来一摞书。牧师说了，理工科背景的人有个共性，得把公式在他们眼面前一步步推导了才能说服他们。牧师建议我读一些理工背景的教友的证道。同事细心挑选了书送到手上，盛意难却，我忘记了自己读书头会疼的推辞，每一本都读了汇报心得。学古生物学的用古生物化石当物证，从三叶虫讲到泥炭纪，还介绍碳-14检测。我疑惑他的大学老师若知道花费四年时间传授给他的知识被用作证明上帝创世纪会不会被气疯了。医生的见证很有力，眼球的构造如此精致不是达尔文进化论能够解释的，是上帝的创造。读到过学化学的大作，没有学物理的文章，不然可以知道光是如何产生的另一种解释。
书念完之后，同事再邀我参加团契。我找各种理由退托，可她的耐心惊人，说希望通过我精进她传播福音的技能。她传福音给她老爸煞是可爱，带着女儿的顽皮。她老爸是台南人，拜菩萨，要他改拜上帝不容易，也是怎么说都不通。她老爸大病一场，病愈后她说，你看，你离死不远了吧。你要是在死前没能信主，死了要下地狱的。那时候就太晚了，我也救不了你。病后虚弱的老爸就被她唬进教堂里去了，经过牧师一番大力开导，先决志后受洗。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是功成圆满，谈起来透着得意。同事说每个人认识主的道路不同，传播福音的方式要因人而异。遇见我这一号的需要天文地理一起来，很好玩。她让我千万不要过意不去，她是在为神做工。
一日她告诉我她们教堂邀请了一位有神学博士学位的牧师来传道，坚持要我去听听，顺便介绍我认识她的牧师。我劝她改主意，不要给我提供胡说八道的机会。她笑说不怕的，公司里某某从前和她的牧师辩论，骂牧师是神棍，不也是信了主了吗。
我想我得有点准备才好，不至于气急败坏地骂人是神棍。我去公共图书馆宗教类的书架前浏览了一下，抽出本保罗二世的著作回家攻读，颇有自学毛选之感。读到一个句子，默记在心当作保罗语录，信心满满地去见神学博士。
同事把我介绍成慕道友，我想认了吧，在这样的场合。她的牧师也是个台湾人，显然对我已有所闻，欢迎我来他的教会。闲谈时我告诉本堂牧师圣经我读得很少，而且我只读《旧约》。牧师便问我对《旧约》的想法，要我随便谈谈。我说，它记载古犹太人早期的历史和宗教认识，这一点大家都接受。分歧是这到底是一本人的书还是一本神的书。我倾向这是一本人的书，有一些段落出自当时人类对自然理解的局限，当作神话好了，有些是传说，当故事听也行。但要是把它当成一本神的书，说它是人对神的训旨的单纯记录，句句真理，我难以认同，因为太多的细节说不通。譬如呢？譬如现代人的平均寿命不超过一百年，我们都知道人的寿命随医学的发展在变长。可《旧约》里的一些人物寿命长的，有人能活快一千岁，有人一百多岁还生小孩。是昏了头的文学描述还是当真啊。
神学博士加了进来，说我们应当放下成见的框架，相信神才能避免只相信自己肉眼所见的妄自为大。上帝造人和动物时为它们准备了非常好的生态环境，安排它们都素食。素食的用意在彼此不会成为食物资源，造成互相残杀。亚当夏娃都是素食者，吃树上的果子和地里的谷粒。人类的寿命原先的确很长，神的力给了人今天看来匪夷所思的寿命。后来人堕落了，为口腹之欲动了荤腥，违背了神的初衷，寿命才变短的。
老虎也吃素？老虎也吃素。神学博士加以肯定。长那么大个子啊，那么大的牙。我笑嘻嘻地说。恐龙的个子更大，我们都知道恐龙只吃树叶子。博士由此口若悬河一泻千里。大意是人背离了神之后寿命越来越短，人企图通过发达医学扳回局面，可是人怎么可能和神比力？所以至今人的寿命不过百年。
博士说的辛苦，我看着他的嘴唇运动，渐渐心猿意马。我当时比现在年轻，是个不耐烦的好借口吧。等他稍一停顿，我回应，教皇讲的，信仰不是科学，不应该被求证。信仰是在信与不信之间做一选择，就这么简单。
神学博士惊讶地望着我，自言自语道，“时机未到，时机未到。” 本堂牧师则在一边说他要为我祈祷，他相信我会是一个好信徒。我正笃定地微笑呢，听他这么一说，感到自己象个坏小孩。
之后同事的牧师向我推荐了张伯笠的自传《逃离中国》。他带话说大陆同胞的经历比较特别，接受主需要做比台湾人大得多的转变，看一看相同社会背景的人的心灵路程会对我有所帮忙。我有点感触，由这位牧守在一座寒酸的小教堂里的牧师想到当年大学里的政治辅导员。他们担当的角色类似，风格却截然相反。一位是神的仆人，替神牧养。羊是神的，得好生伺候，所以谦卑宽容。另一位可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因为生杀大权在握的缘故。如果我必须选择，我想，我把命运交给神，而不交给人。
我在德州平坦的土地上，满天星斗的夜空下，端详着面前的一本新书。书是同事买的，说她自己要看，却让我做第一个读者。翻开书之前，望着天上的星星，我想到从前母亲问我上帝在哪里，我回答上帝在天上。那一刻我仿佛离上帝最近。
我认认真真地读了张的自传，还读了另外一些他证道的文章以及人物访谈。牧师让我关注心灵路程，可我怎么就觉得似乎他心底的波澜从未平息。他的使命感我很敬佩，同时也感到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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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些年我在等通勤公车的车站上遇见一位天主教期刊的编辑。他简明地告诉我神学是在宗教的范畴内探求真实和怎样揭示真实。我明白了我在德州时的断章取义有多么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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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很有意思。他一生祝福过无数人，我于他，雁过无痕，而我却一辈子记住了他。
院长的逝世使他从前的故事被人们再一次提起，在网上传。我看到了故事的不同版本，情节的差别让我开始怀疑故事的真实性。是真的吗？我不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了。我只是写一些自己的往事，确信不会影响到他的晚年，我方写下这一段记忆。
我非信者，没有抽象能力把教会看作基督的身体。我以为教会也是一个由人组成的团体，这个团体对俗世权力的介入写满一部欧洲史。一盘国际象棋上除了女王凶就数主教厉害，满场斜路飞，不似中国象棋里的相还有个楚河汉界的约束。耶稣说让凯撒的归于凯撒，上帝的归于上帝，真正听进去的人并不多。经过海外的这些年，得以对西方世界有一点点了解，我很难说服自己教会是单纯侍奉上帝守望人的内心的，尤其在高层。宗教并非那样封闭的纯洁，它是要和社会接触的。所以，即便那些传闻非空穴来风，我亦再难如从前那样少见多怪。
在国内时我知道的基督徒都是长一辈的人。他们不会和年轻人谈主耶稣，信仰是他们个人心底深处和上帝之间的默契。他们都是在平安夜的烛光里认识主的，后来时代变化不再去教堂。有人坚持，有人不那么坚持。不论坚持与否，在烛光里得到的灵魂关爱伴随他们终生。有时候柔软的东西也可以很坚硬，坚硬的可以很沉静。我觉得院长从某种意义上和他们属一类人。
院长出生几个月就受洗了，他的外公是圣公会的牧师，他是在诗班里仰着小脸唱赞美诗长大的孩子。他的学生时代正值日本侵略中国，即使他参加革命，他的初衷是抗日救亡，出自他相信的基督徒的公义。当时他的选择和以后他的故事都不当被对宗教几近无知的我所评论。我只是感觉他在一首首赞美诗中建立起来的和上帝的心灵呼应，没那么容易忘怀，即便他真是个共产党员。我当学生的时候认定革命者一定是无神论者，真够概念化的。
网上对院长的评论两极分化。两边的文章我都读了读，读到我小时候听人一提再提的三自爱国，了解到院长和它的渊源。从前有人说三自的核心是自己封主教，现在看看根本是气话。宗教伦理我一窍不通，我纯粹地读一段离我并不太远的历史。耶稣让门徒不要判断别人，神学院长是什么样的基督徒由上帝判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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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德州以后我几乎再没进过教堂，也刻意回避熟人的团契。年纪渐长，再胡闹连自己都无法原谅。我依旧没有清晰的宗教观可言，只能将圣经当文学作品读，它是一本流传了千年的文集。论及信仰迄今我能接受的仍然只是母亲在风里对我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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