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行动,司徒华义救众好汉

江迅

香港民主斗士司徒华因肺癌病逝,被视为「香港的中国良心」,生前最大心愿是看到「平反六四」、「民主中华」来临。司徒华另一大鲜为人知的经历是六四后「黄雀行动」,营救被追捕的民运人士。「黄雀行动」前线总指挥陈达钲说司徒华在行动中「既是我的战友,又是我的上司和领导」,因为司徒华提供营救名单和资金。司徒华一生为中国的民主而奋斗,为香港不同派别的人所敬重。

香港民主斗士司徒华生前最大心愿,是看到「平反六四」、「民主中华」来临,他为此终生努力,他坦言「成功不必我在,功成其中有我」。临终前,他寄语一起奋斗的同伴:「平反六四,争取民主,继续努力」;他留给支联会义工的遗言是「我好爱他们」;他的最后嘱咐是「我死后,请把我的骨灰分为两份,一部分撒向海面,北望祖国大地;另一份要贴近香港土地、香港市民,安置在歌连臣角花园」。据悉,撒海的那份,会撒在西贡大坳门(大澳门)对开向北的海面,那是每年纪念六四而放飞民主风筝的山水地。

司徒华最为人们铭记的身份是支联会主席,他被视为香港人「六四情结」的代表人物。「六四事件」后,司徒华最为世人称道的,除了每年六四「风雨」无阻举办大型纪念活动外,无疑就是「黄雀行动」了。司徒华生前很少公开细叙「黄雀行动」。被称为「黄雀行动」的在中国大陆与香港间营救被追捕人士的秘密行动,二十多年来始终披着神秘面纱而深不可测。

司徒华逝世翌日,六十七岁的陈达钲在旺角广华街办公室接受亚洲周刊访问时,首度表明:「华叔既是我的战友,又是我的上司和领导。」在「黄雀行动」中,陈达钲说他只有两个领导,一个是司徒华,一个是岑建勋。行动中的战友有朱耀明、刘千石、刘达文、陈锡铮、罗海星等。整个「黄雀行动」,分为三部分,收集包括救助对象的信息、数据是一部分;前往前线救人是一部分;成功救助抵达香港后,安置被救助人员是一部分。

陈达钲说:「『黄雀行动』中,很多亟需营救人的名单和资料,都是华叔给我的。我拿到的是一张相片的一半,另一半在逃亡者手中,或者是一张纸币的一半,另一半在逃亡者那里,我们的人见到被营救的人,各自拿出半张照片或者纸币,若能吻接成一张完整的照片或纸币,这就是接上头了。我就带走他们,闯回香港。有时交接的是对暗语,判定对方是被营救者,而后才开始行动。我们往往是救了人送来香港,才知道他是谁。每次,由我根据情况部署营救计划,行动所需资金也由华叔提供,他的这笔资金是筹措所得,筹了几千万港元,不属支联会的资金。所以他是我的老板。我指挥行动营救成功后,带回了这一个个被营救者,华叔他们就筛选安排,帮助他们解决居住、生活费,解决出入境手续,有的安排去美国,有的去英国,有的去法国,有的去加拿大或澳洲,有的则留在香港。」

来自草莽的陈达钲是这一行动的主要核心人物之一。他说:「我和华叔相识在六四。营救行动最初是透过江湖大佬联系的,由岑建勋和邓光荣透过中间人找到我的。华叔为人低调,似乎不太想让人知道他领导『黄雀行动』这件事。现在他已经离开我们了,是时候给他一个公道,让世人铭记他在『黄雀行动』中的主要贡献,对此,作为前线总指挥,我应该说出真相,进一步揭开庐山真面目的清晰一角。」

北京「六四」开枪后,香港人的激愤转化为一股地下奔腾的力量。被北京当局通缉追捕的「六四」人士纷纷匿藏、外逃。「黄雀行动」是指「六四」事件中,秘密接送外逃人士的行动,在中国大陆南方沿海或陆地边界选择多个地点出逃香港,最初称为「秘密通道」出逃行动,逐渐形成规模,至少有三四百人摆脱警方追踪,成功抵达香港而转移外国。

在江湖上被昵称为「六哥」的陈达钲,在八九年六月至十二月,救出了被北京当局通缉、跟踪、迫害的一百三十三名学运领袖、民运分子和学者、作家。「黄雀行动」屡屡智破追踪,幕幕怒海枪战,演绎了一篇篇隽永传奇。整个行动有主要核心,但只是松散的组合,没有严密的组织架构,也没有固定人员,随时有人增加,也有人退出。从八九年六月开始,大规模的救助行动集中在八九年下半年,不过零星行动延续直至九七年香港回归前的六月才告一段落。

华叔为救人怒骂

陈达钲说,司徒华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是很能择善固执的人。「华叔为人很认真。在『黄雀行动』中,有一次,由于珠江口有解放军炮艇,我手下的船不能驶近香港,于是在离岛躲避了十几个小时。因此,没能按原计划时间返回香港,华叔心里很担忧,一股怨气朝我冲来,嚷嚷说,如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就杀了你。华叔生气起来很让人害怕,但这是他的认真。我从来都很尊重他,合作很愉快。」

司徒华对每一次「黄雀行动」的营救过程都很关心。陈达钲举例说,在他所营救的一百三十多人中,要数武汉大学博士研究生蔡崇国、陈宣良最惊险曲折,可谓九死一生。天安门广场总指挥柴玲震惊世界的《我是柴玲,我还活着》的录音带,便是在武汉大学录制,交由蔡崇国带来香港的。八九年八月,蔡崇国、陈宣良逃抵深圳。陈达钲指令弟弟号称「七哥」的陈达钳前往接应。谁知是晚武汉国安局人员就追到深圳搜捕,他俩幸而逃脱。

翌日,七哥在蛇口为他们安排逃生之路。他俩上船不到半小时,船老板就带着他俩折返,因整个海面已被公安、国安封锁,不允许船只出海。当晚,深圳和蛇口所有酒店,军警密布,严阵以待。他们只能匿藏而等待出逃机会。司徒华迟迟见不到蔡崇国、陈宣良来香港,质问六哥:「他们一旦有三长两短,我拿你是问」。七哥用暗语打电话给在香港坐镇的六哥,六哥在电话中语气强硬地说,「无论如何一定要保障他俩安全」。他俩在深圳藏匿了七天,七哥上街为他们买食物和饮水,谋划再度逃生之路。

十天后,当局批准蚝艇可出海作业,六哥、七哥两兄弟物色了一条出海捕蚝的船只。蔡崇国、陈宣良藏在船的暗格里。不料,船只出海不久,遭突如其来的十多艘公安船只包围,公安声称已获知两人在船上,要将船只拖回岸边检查。幸运的是,海水退潮,公安快艇无法与蚝艇一起往回走。此际,船老板对蔡陈两人说,如回去,你们肯定被捕;但躲在船上太久,你们也会闷死,与其如此,不如将你们丢入大海,右方是香港,左边是深圳,你们自己选择吧。他俩无奈中跳了海。

七哥买望远镜海上搜人

在香港流浮山等消息的六哥闻讯后,火爆三丈,对七哥吼叫:「他们有甚么好歹,我就杀了你!」七哥急中生智,赶紧跑到深圳湾大酒店,花一千二百元人民币买了一架军用望远镜,带了几名手下,直奔海边。六哥边讲着这个故事,边走到办公室的一角那个橱柜,找出那架高倍望远镜,给记者看。

话说七哥跑到深圳湾海边,用望远镜搜索海面上蔡、陈两人,发现有两个小黑点,当即命令两名手下下海将两人救回。又过了一周,两人仍无法摆脱监控而抵港,六哥只好拿出最后杀手锏,动用与中共边防武警的关系,用高速快艇将他俩安全送抵香港。司徒华在香港见到蔡崇国、陈宣良,才欣喜地笑了,拍拍矮个子六哥的肩膀:「你真是好样!」

司徒华患病入医院后,陈达钲去医院探望过他,平时两人也常有电话沟通。一月三日,香港《明报》发表司徒华生前两个月的访谈《华叔最后五堂课》,谈话中,司徒华披露,为营救吾尔开希,他直接与营救前线的「负责人」保持联络,答应付二十万港元营救。第一次营救行动,那「负责人」说浪太大而无法靠岸,但照收二十万元;第二次营救,「负责人」又说,有解放军在附近,无法接到吾尔开希,却也照收二十万元;直到第三次营救行动才成功,司徒华让李永达拿六十万元现金前往,一手交人一手交钱。

报道刊登后,诸多读者和一些传媒误以为那「负责人」就是陈达钲。当年「黄雀行动」主要参与者之一的《前哨》月刊总编辑刘达文旋即作出澄清,那「负责人」绝对不是陈达钲。刘达文一月三日接受亚洲周刊访问时说,当时,吾尔开希逃亡到中山,北京国安跟踪南下,几经周折,最后由名为「怀德」的人,冒险驾车闯过珠海海关,交由澳门人员营救。「怀德」此君,当年中越战争时期身任团长,战争结束后,他下海经商,在珠海成为「珠宝大王」。营救吾尔开希时,尚未有「黄雀行动」的定义,营救行动也缺乏统一指挥机构,行动呈散兵游勇状,各干各的,当时陈达钲也还没有「前线总指挥」的称谓。吾尔开希成功抵达香港后几天,「怀德」向香港朋友发出求救呼声,国安部门始终跟踪他的行动,几次都是差一点遭捕捉。营救「怀德」逃出内地,才是陈达钲经手的。

刘达文说,司徒华与陈达钲有一个时期也有过误会,也是沟通出了问题,互相产生一些误解。当年「黄雀行动」中,一次在湛江营救北京学者陈子明和王军涛时,情报有误,令行动失败,陈达钲的两名弟兄中伏被警方抓获。陈达钲为营救那两小兄弟亲自上北京,向当局表明自己愿意退出「黄雀行动」,以换取两小兄弟释放。刘达文说:「六哥带了被当局判刑的两弟兄回到香港,他原以为他与北京『和解』的事,岑建勋和刘千石会与华叔沟通,他赴京前曾与两人谈过想法,获得他俩谅解和支持。但事实上岑建勋和刘千石都没与司徒华沟通。因此引起华叔的成见,支联会认为六哥立场不坚定。六哥为救弟兄而与中共和解,但他没有出卖朋友,向中共投降。不过,华叔患病后,他俩不时有沟通,恩怨已经消解。」刘达文认为:「司徒华是香港民主运动的一面旗帜,司徒华离去,香港民主的生态还会蓬勃发展,民主本来就应该多元化的,和而不同也是一种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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