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就是感谢

“感谢”就是感谢——“毛泽东说要感谢日 本侵略”评议

张振鹍

《毛泽东关于日本侵略 一个述之真意 》①一文(以下簡称“《真意》”)拜读已久。该文以解读“毛泽东说要感谢日本侵略 ”的说法(作者称之为“关于日 本侵略 一个表述”)并铨释其含义来为人们解“惑 ”立意甚高: 但读 后却使人增添了“困惑”。《抗日战争研究 》将该文列入“问题讨论”栏目，表明有关问题可以讨论, 需要讨论。我想说一点 似看法和想法, 就算参加讨论吧。

《真意》开宗 明义写道:“'毛泽东说要感谢日本侵略’的说法在社会上流传颇广,在学术界也颇多议论,同时也颇使人产生困惑 „„人们自然会对诸如'感谢日本優略’的说法产生疑问,产生不理解。事实上,在一些人们甚至一些学者中已经产生误解”。接着,文章设定了三 个问题,以自 问自答的方式来阐发“毛泽东说要感谢日 本侵略 "的“真意”我们的讨论就从这些问题、答案入手。

“这样的话”与“类似的话

第 一个题,“毛泽东 是否说过这样的话? "答,“首先,应该明确的是毛泽东确实说过类似的话”明显地答非所问。“这样的话"即“要感谢日本侵略”的话,《真意》自 问毛泽东是否说过:自答是“确实说过类似的话”。这样的回答表明,毛泽东没有说过“要感谢日本侵略"这样的话。至于“类似的话”从《真意》的引录中可以看到三条:第一条,1956年对访华的日本前陆军中将远藤三郎说过“我们要感谢你们”、“我们应该感谢你们。”(“你们”二字似可读作“日本将军们”或“日本军人”。)第 二条,“我宁愿'感谢’日 本军阀”第三条,“我们要'感谢’日 本'皇军’”。② 诚然,“感谢日本将军(军人)”、“感谢日本军阀”、“感谢日本皇军”在含义上与“感谢日本侵略”有相关 相通之处,但并不相同:“将军”(“军人”)、“军阀”、“皇军”都是指人,而“侵略”则是指事:毛泽东表示“感谢”的是那些人(实施侵略的人),而不是事。《真意为己 提出了 一个说法(或曰“表述”),并围绕此说法(“表述”)做了 一篇独具匠心的文章,而那 个说法(“表述”)却属子虚鸟有,这实在让人困惑。

明指与“特指

第二 个问题,“如果说过(这样的话或类似的话),他为什么这么说,其真正含义是什么?"答:
“其次,应该明确的是,毛泽东所说的“感谢’日 本侵略的表述,是有特定含义的.„是说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在客观上起了促使中国人民觉醒的反面教员的作用。”“毛泽东的'感谢’的话是有特指的.是在日本 帝国主义侵略 中国、促使了中国人民觉醒、团结和反抗的这 个特殊意义上, 毛泽东说了感谢’日本侵略、'感谢’日本'皇军’„等话。”这 个回答走题了。

“'感谢’日本侵略的表述”所表述的就是也只能 是对日 本侵略的“感谢”意思十分清楚,没有也不可能有别的什么“特定含义”。“感谢”的对象明指日本侵略(者),别无其他“特指”。所谓日 本的侵略“在客观上起了促使中国人民觉醒的反面教员的作用”“促使了中国人民觉醒、团结和反抗”并不是那句话的“特指"或“特定含义”而 是毛泽东“感谢日 本侵略"的原因,这一点毛泽东本人用“因为 „..所以 „"已经把事情说得十分清楚,他说:“就是因为日本皇军占领了大半 个中国,中国人民别无出路,才觉悟起来,才武装起来进行斗争,建立了许多抗日根据地,为解放战争的胜利创造了条件,所以日 本军阔、垄断資本干了件好事,如果 要感谢的话,我宁愿 感谢日本军阀。”“特指”、“特定含义”云云,不是那 个“表述”的“真正含义”而恰恰是背离了毛泽东的原意。

“语言幽默 ”中的“感谢”及其“没有通常一般意义上的含义

第三 个问题,“他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看待和评价日本的侵略的?"答:“通过以 上分析,我们可以清楚地知道,毛泽东'感谢日本侵略’的话丝毫没有肯定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意思,并不是否认日 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战争性质,并不是否认日 本帝国主义侵略给中国人民造成的深重灾难,并不是否认中国人民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伟大斗争。”这又有点答非所问,问的是“是”什么，回答却是一连串 的“没有"和“不是”什么:这不免又给人带来困惑。那 末“以上分析”到底“分析”了些什么,又是如何分析的呢?原来是用了很大的篇幅(约占 全文的三分之二)大讲毛泽东的“语言特点和表述习惯"等等,旁征博引,晓警百端,由此对毛泽东所说“感谢日 本優略 "中的“感谢”二字做出诠释:“毛泽东在这里所用的'感谢’一词,是-种语言幽默,这 个词没有通常 一般意义上的含义。”这更让人困惑了。

什么 是“没有通常一般意义上的含义”的“感谢”?这种“感谢”的“含义"是什么?这样的模糊语言实在让人难以理解、无法捉摸。以下试着做一点分析。第一种分析: 先查明“感谢” 词的“適常 一般意义”,然 后把这 个意义去掉,那就是“没有通常般意义上的含义”的“感谢”。如何查明呢?只能找权威的词典。查《现代汉语词典》“感谢”一词的释义是“感激或用言语行动表示感激”:把这 个意义去掉,就是“不感激”。照此分析,《真意》所说的毛泽东“感谢日本侵略”中的“感谢”的含义就是“不感激”。

第二种分析。从文字文意上推断，“没有通常一般意义"可以说就是“有特殊意义”而“有特殊意义上的含义”的“感谢”可以有两种、种是“超乎通常、超乎 般”、“异乎寻常”、非常非常的“感谢”另-种干脆就是“根本不感谢”、“实际上不感谢”,也就是第一种分析的“不感激”。

如果在那个模糊语言里面还隐含着什么“真意”那必定是这两种含义中的一种,而这-种不大可能是前者非常可能 是后者。就是说,所谓“没有通常 一般意义上的含义”的“感谢”其“真意”很可能就是“不感谢”:《真意 》文内多有为毛泽东的“感谢”回护之词,可为证。这 个不感谢”不能出口,因为,如果说了“毛泽东说要感谢日本侵略”又说那 个感谢”实际上是“不感谢”,那就会让人觉得毛泽东对诸多日本客人口讲“感谢”,心里想的是“不感谢”,那就是心口不 一口是心非。对《真意》来说,这是万万不可的。这大概就是那 糊语言的根源。

从“在山上”到“能到北京来看京戏

其实。“感谢”就是感谢,这 个词的含义是明确的,确定的,人人可以 理解的,不存在什么“通常般意义上的含义”与“没有通常一般意义上的含义”的区别。如前面所引述,从 1956年起的数年间,毛泽东在接见来华访问的日本客人时，一再表示“感谢”日本将军(或日本军人)、“感谢日本军阀”、“感谢日 本皇军”,都应是他真情的流露,不是一时的即兴之言,也不是表演幽默。他并不是只道声感谢,还讲了为什么感谢和感谢什么,更显示出严肃和真诚。他讲的主要是两条:第 一条, 综合《真意》文中引述的毛泽东几次有关的谈话,他说的是:日 本的侵略对中国人民起了“教育”作用,促成中国人民的“觉悟”、“觉醒”、“团结”起来进行武装斗争。这就是说,日 本侵略者作为“我们的先生”应当 感谢。这 个意思很清楚。

第二条,毛泽东两 段话最值得注 意,一段“就 是因为日本'皇军’占领了大半 个中国„我宁愿'感谢’日本军阀”。前面已引录,这里不再重复。另 一段,“事实上,日 本帝国主义当了我们的好教员:第 一它削弱了 蒋介石:第二,我们发展了共产党领导的根据地和军队。在抗战前,我们的军队曾达到过三十万,由于我们自己 犯了错误,减少到两万多。在八年抗战中间,我们军队发展到了一百二十万。你看,日本不是帮了我们的大忙? ”这些话语不多而内涵丰富、寓意深刻,试做解读 如下。

1937年七七事变日本发动大规模的侵华战争,战火首先在北平近郊 燃起,很快扩大到 天津地区、河 北境内,进而在华 北蔓延到山西、察哈尔、绥远及山东各省,在南方推及于上海、江苏、浙江、安徽等长江中下游各地。这些省市当时都处于蒋介石掌提最高权力的南京国民政府的统辖之下,抗击日本侵略军的是国民政府的军队,由此形成抗战中的正面战场。日军在正面战场-次次发起进攻,一次次打退中国政府军，次次扩大占领地,也就一次次“削弱了蒋介石”。另 一方面,中国土地辽阔,日军铁蹄所过,真正能有效占 领的,多为大 中城市、交通要道、战略重地,此外的广大地区往往占 领而不稳,不能完 全占 领, 甚至完 全不能占 领。这就给共产党 领导的军队提供了有利的活动空间,他们深入敌后各地,动员、组织群众参与对敌斗争: 开展游击战,开辟敌后战场: 骚扰敌人,打击敌人,清除敌伪势力:壮大自己,扩充自己,把游击区变为抗战根据地: 这就“发展了共产党 领导的根据地和军队”。这样的根据地归根结底是由原国民政府统辖地转变而来,日军占领成为这种转变的枢纽、桥梁。日军占领为共产党创建根据地创造条件,日军占领地越多越大,越有利于根据地的建立和发展。在这个意义上,日 本侵占中国土地对国民政府不利而对共产党有利,这里体现了“削弱了蒋介石”与“发展了共产党领导的根据地和军队”的统一。八年抗战中,“日本'皇军’占领了大半 个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从中“建立了许多抗日 根据地, 为解放战争的胜利创造了条件。所以日本军阀、垄断资本干了件好事”。再加上这八年间 共产党 领导的“军队发展到了一百二十万”,毛泽东充分肯定日本“帮了我们的大忙。”解放战争胜利,南京国民政府被推翻: 原来“在山上”此时得以“到 北京来看京戏”。毛泽东重温这段历史,对当年干了好事、帮了大忙的日本军阀。日本皇军表示感谢,自然是情理之中了。

(作者张振鹍,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
《抗日战争研究2009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