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藏史话 | 庞莱臣:收藏甲江南的虚斋主人
南浔巨富 海派藏家
庞莱臣(1864—1949),字莱臣,号虚斋,浙江乌程(今吴兴)人,早年好字画碑帖,常临摹乾隆、嘉庆时名人字画,后从事字画买卖。其室名为“虚斋”,平生收藏宏富,尤精鉴赏,是近代海派藏家群体崛起的代表人物。
庞莱臣之父庞云鏳(1833—1889)是当时南浔地区家产过百万的巨贾,为“南浔四象”之一。因此,与众多民间收藏家不同,庞莱臣在财力方面的优势显而易见。庞莱臣大规模收藏书画的时候,正是清末民初的动荡年代。早在光绪初年,20多岁的庞莱臣就已经像模像样地开始了书画收藏。
从青年时期开始,经过三十多年的积累,庞莱臣的收藏已经具备很大的规模。他的收藏有铜器、瓷器、书画、玉器等文物,尤以书画最精。其中包括唐代阎立本《进谏图》、韩幹《呈马图》、王维《春溪捕鱼图》,宋代赵佶《雪江归棹图》和《双鹤图》,元赵孟頫《秀石疏林图》、黄公望《富春大岭图》、倪瓒《渔庄秋露图》等在中国美术史上举足轻重的名画。
新中国成立前,中国古代书画作品上只要钤有庞虚斋的鉴定印章,就可认定是真品,连外国收藏家也愿以重价购买。这些钤印包括“虚斋鉴藏”“虚斋审定”“庞莱臣珍藏宋元真迹”“庞莱臣珍赏印”“虚斋珍赏”“莱臣心赏”“臣庞莱臣恭藏”等。
抗战爆发后,庞莱臣寓居上海。新中国成立后,庞家后人将部分所藏捐赠或出让给上海博物馆、南京博物院和苏州博物馆。上海博物馆一级藏品北宋朱克柔《莲塘乳鸭图》即为其子庞秉礼于1952年12月捐赠。
每遇名迹 不吝重金
庞莱臣生活的时代,正值中国近代史上内忧外患、灾难重重的时期。历史上,天下大乱世事不平的时候,都是书画由官家收藏转为民间收藏的转折期。庞莱臣以其雄厚的财力为支撑,加上准确精到的眼光,在不长的时间内就收进了许多名迹。
虚斋藏品来源首先是上海等地藏家散出的旧藏,其中早期的很大一部分来自狄平子(1873—1941)。狄平子又名狄楚青,江苏溧阳人,是当时上海地区著名报人兼书法家。著有《平等阁笔记》五卷。他所藏的书画,除了清代的“四王”、吴、恽外,还收藏了一些唐、宋、元三代的名迹,如尉迟乙僧的《护国天王像》、王齐翰的《挑耳图》、王蒙的《葛稚川移居图》和《青卞隐居图》、董源的《山水图》、传赵孟頫的《龙神礼佛图》和《簪花仕女图》、柯九思的《竹谱》、黄公望的《秋山无尽图》等,都是赫赫有名的杰作。狄平子晚年没落,靠卖旧藏度日,当时正值庞莱臣事业如日中天之际,于是庞莱臣便斥巨资将狄平子收藏的书画收入囊中。
虚斋藏品另一来源则是宫内收藏、清室官员和来沪避难故家的收藏。清末社会动荡,清帝宣统逊位后,皇宫的书画藏品流向民间,加上一些皇室成员及官员纷纷避乱上海,这一批故旧官员往往将自家的藏品出让。庞莱臣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不惜斥巨资将原来藏于清宫的书画收入虚斋,如吴伟的《灞桥风雪图》、李嵩的《西湖图卷》、郭熙的《秋山行旅图》等。
虚斋藏品的第三个来源是朋友的雅玩。庞莱臣虽是商人出身,可他身上的文苑之气令很多书画家钦佩。因此,他与当时上海很多的文化艺术界名流保持着朋友的关系,郑孝胥、张大千、吴湖帆、谢稚柳等都是座上客。朋友之间以互赠书画交流感情也是收藏界常有的事,当然庞莱臣心气极高,一般藏品不屑入目。
庞莱臣在《虚斋名画录·自序》中说:“搜罗渐及国初,由国初而前明,由明而宋,上至五代李唐循而进,未尝躐等。每遇名迹,不惜重资购求……争出所蓄,闻风而至,云烟过眼,几无虚日。期间凡画法之精粗,设色之明暗,纸绢之新旧,题跋之真伪,时代各异,面目各不相同,靡不惟日孜孜潜心考索,稍有疑惑,宁慎毋烂,往往数百幅中不过二三幅,积储二十余年而所得仅仅若此。欧阳子曰:‘物常聚于所好,而常得于有力之强。’余不敢有力自居,惟好之耽笃,积之既久,别凡历代有名大家,盖于是略备焉。”
这说明庞莱臣对收藏的要求很高,能入他法眼的精品不多。然每当庞遇见货真价实的好货,则是不吝重金。他曾与吴湖帆等海上名画家宴于酒店,吴湖帆眼尖,发现一落拓文人腋下挟画轴从檐下匆匆走过,遂急急追去,原是久负盛名的元人之作,号称“十七笔兰”(仅用十七笔画就的兰花图),当即以500元买下。庞莱臣闻之,悟出自己所储之作为赝品,于是力求吴氏割爱,任其开价多少,定要收为己有,吴湖帆执拗不过,只好让给他。
专家团队 鉴定藏品
为了对所收藏书画进行整理和归类,庞莱臣在收藏初期聘请了很多上海地区的文人骚客,来家中鉴定所藏。
庞莱臣身后的这支专家团队,包括了陆恢、张砚孙、张唯庭、吴琴木、张大壮、邱林楠、樊少云与樊伯炎等人,这些人中不少是他的亲戚。有些人擅长绘画,已经很有成就;有些人擅长鉴赏与考据。其中,陆恢的名气最大,算是这个专家团队的领衔人物,在庞家前后有20年之久。陆恢、张砚孙、张唯庭对其藏品进行编目和整理。陆恢在为他掌管书画期间,有可能复制过一些名家的书画。庞莱臣礼请陆恢做客席的时候,当在1889年后,那时庞莱臣25岁左右,而陆恢比庞莱臣年长13岁,也还未到不惑之年。此后,直至1920年陆恢病逝,俩人一直保持着这样亦师亦友的关系。
庞莱臣收藏的名画,主要记录在总数有24卷的《虚斋名画录》(成书于宣统元年,即1909年,著录的历代名画共计538件)、《虚斋名画续录》(1924年成书,记录所收历代名画96件,其中单是宋、元两代的名画就有32件)之中。因为资料十分翔实,直到现在还是中国古代书画鉴定、考证以及作品研究重要资料。一般来说,此类画录都是要请名家写文章装点门面,他请了当时住在上海的郑孝胥为此书题扉页及题记,书序则为朱孝臧所写。
朱氏在文章中流露出对庞氏过分重视他的藏画,不太重视所藏书法微有不满,建议他“早编名书录合成两美”。事实上,“名书录”到庞莱臣去世也没有编辑出来,有负朱孝臧之意多矣。这和古玩行中“好字卖不过烂画”的说法不无关系,庞氏对字画的态度也莫过于此。
生前身后 藏品流散
20世纪20年代,庞莱臣开始出售自己的藏品。这也引起了很多人的质疑,王季迁就曾对其将藏品出售给美国的弗利尔表示不解。事实上,运作这些贸易的主要中间人是他的外甥——张静江。张静江于1902年在法国开设了通运公司,通过古董贸易赚了大钱。除了通运公司之外,古玩商卢芹斋、张启隆等也是那一时期庞莱臣卖出自己藏品的重要渠道。
庞莱臣旧藏的古代名迹如郭熙(传)《溪山秋霁图》、李山《风雪杉松图》、龚开《中山出游图》、钱选《来禽栀子图》、吴镇《渔父图》、沈周《江村渔乐图》、史忠《晴雪图》等,均是通过这一途径流入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而庞莱臣旧藏的古代名迹《草虫卷》,现藏美国底特律美术馆;董其昌《仿古山水》,现藏美国纳尔逊·艾京斯美术馆;王原祁《仿倪瓒设色山水》,现藏美国克里夫兰美术馆等。
庞莱臣在1943年立下了遗嘱,将藏品分作三份,分别给他的嗣子庞秉礼及两个孙子庞增和与庞增祥。遗嘱中这样说道:“书画各件余积五十年之收藏,原来为数甚夥,分置浔苏沪三地住宅之内。民国廿六年中日战事发生后,浔苏沦陷,劫后检查十去七八。综余一生心血精神所寄,遭此损失,思之痛心。虽于战后稍为陆续补购,然为数甚微。平日复为充慈善等事而估去者亦不在少数。今将所存各件悉数赠予秉礼、增和、增祥三人。唯此项物品为余生平酷嗜,并为娱老之计。在余生前应仍置余手头以供清玩。如在余生前再有购进者,则亦一起归入即系赠予之品,不再另外分置。”但实际情况有所不同,遗产分为四份,额外的一份由当时庞的继室贺明彤监管。
1949年3月,一代收藏大家庞莱臣去世。遗嘱执行人、庞莱臣的堂弟庞赞臣主持分家析产,虚斋藏品也开始大规模流散。王季迁收藏了不少由虚斋散出的珍贵藏品,比如郭熙的《秋山行旅图》。但王季迁也终究未能入手自己一直倾慕的王蒙《葛稚川移居图》。
新中国成立前夕,国内许多资本家和富商都纷纷离开大陆。庞莱臣的嗣子庞秉礼是国民党将军孙立人的秘书,一度想将庞莱臣的旧藏送去台湾,最终因安全问题和庞氏后人的反对没有实现,这也确保了虚斋藏品的主体部分留在了大陆。
上世纪50年代,时任国家文物局副局长的郑振铎对庞家书画的征集工作尤其重视,他在给上海文管会负责人徐森玉的信中写道:“庞氏画,我局在第二批单中,又挑选了23件,兹将目录附上:‘非要不可’单中,最主要者,且实际‘非要不可’者,不过沈周《落花诗意图》等六件而已。因此间明清的画,至为缺少也。”如今,这件《落花诗意图》就藏于南京博物院。
上世纪60年代,庞莱臣之孙庞增和将自己继承下来的大部分藏品捐献给了南京博物院,其余则在“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又捐献给苏州博物馆。除了早年流散到海外的那些虚斋旧藏外,留在国内的基本上由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南京博物院、苏州博物馆4家单位所收藏,可谓是得其所哉。
编辑: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