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会作:从高层跌落底层??徐敏|文

来源: 2025-12-18 15:57:06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19811月,法庭判处邱会作有期徒刑16年。这一天,距九一三事件以来,差不多快要十年,如今终于法槌落地,罪名是林彪反革命集团主犯。

邱会作还清楚地记得,1971  9  24 日,是他命运转折的日子。他在昨天晚上接到通知,要他第二天上午去人大会堂参加政治局会议。

那天,他刚跨进大会堂北大门的外门,进入门廊,一个人突然把他拉向门廊一侧的警卫室。邱会作以为有紧急电话叫他接听,结果却是一个警卫干部迎上来对他说:“首长,今天开会上级有通知,要检查一下。”也不问他同意与否,就摸了一下他的腰身,检查有无枪支。然后又说:“今天开会规定,秘书和随员不能进入会场!”

搜身之后,由两个人“陪”着他进入福建厅,福建厅是平日政治局开会和活动的地方。

一进门,邱会作就发现里面的布置完全变了,以前按“马蹄”形摆放的一圈沙发,变成了两排面对面摆放的座位,邱会作已经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就自觉地坐到了南面四个座位中最后一个座位上。

他刚坐下,周恩来的警卫员就在门口叫他,说总理叫他到旁边的河北厅去一下。邱会作起身向门口走去,还没走到门边,门就被关上了。只听见门外有人在说:“现在不谈了,等会儿一起谈。”是周恩来的卫士长杨德中的声音。警卫员解释说:“是首长亲自叫我来请邱副总长过去的。”杨德中说:“知道了,首长现在不谈了,待会儿一起谈。”

杨德中跟随周恩来多年,知道邱会作和总理的关系,而且作为保卫干部,原本无权干涉领导之间的事情。可是那天,他竟然一反常态,干涉邱会作与总理见面。

邱会作不能出门,便又退回座位坐了下来。

远处有几位警卫人员站着,从装束看,是中央警卫团的。平常执行任务,他们的手枪是藏在衣服里的,那天却故意露在外面。现场还有一些工作人员,当中有邱会作认识的中央办公厅副主任王良恩。

因为一个人呆着,邱会作非常郁闷,很想抽支香烟缓解一下,才发现身上没带香烟。邱会作只好招呼王良恩,向他讨要一支香烟。王良恩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走向邱会作这边,将只吸了几支的大半包香烟,都给了邱会作,然后立即转身离开。

王良恩是许世友推荐给北京的,深受周恩来欣赏和器重,让他担任了中央办公厅副主任,主持日常工作。王良恩是一个非常老实厚道的人,后来在“批林”运动中被说成是“林彪死党”,被迫自杀。

不久,吴法宪、李作鹏、黄永胜也先后到了。三个人进入大会堂时,也都无一例外受到了搜身检查。

大约上午 9 时,周恩来进来了,跟随他一同进来的有叶剑英、李德生、纪登奎等人。周恩来看起来心情沉重,神色疲劳。几个人坐下后,周恩来扫视了一下邱会作等四人,开口说:主席对你们的问题有决定……那天,周恩来是边想边说的。做了一番铺垫之后,他问道:“出事都十天了,你们几个人一言不发,一字不写,不知是什么原因?”

此话一出,令邱会作非常伤心。九一三林彪坠机事件后,他几次向周恩来做了汇报,怎么能说是一言不发呢?

还没等他开口,吴法宪第一个说话了:“我向主席、总理写了一个检讨报告,今天凌晨 4 时已经送出。我亲自交代,要立即送上去,要快……”

李作鹏打断吴法宪的话说:“你少罗嗦,你还说这些话干什么,有什么用?让总理多说!”

整个谈话进行了近两个小时,最后才明白说:国庆节快到了,在卫戍区给你们找了几个地方,你们暂时离开工作,好好想一想自己的问题,写写材料。你们离开工作的时间很短,只有几天。

话说得很委婉,其实就是隔离审查的意思。

但周恩来安抚说:对你们的待遇不变,对你们的家属子女决不歧视!我代表中央说了这个话,你们的家属子女要是遭到了什么歧视的话,就拿我是问。今后你们就找我姓周的算账!说这话时,周恩来特别用手拍了胸脯。

就在总理讲话时,北京卫戍区司令吴忠、政委杨俊生带着数名彪形大汉,已经站在了黄吴李邱四人的身后。

四人被带走时,周恩来分别和他们说了话,还特别同邱会作握手告别。

按照安排,四个人被分别关押在卫戍区的不同地方。

最开始,不但关押的环境差,伙食也极差,才两个多月的时间,邱会作的体重就从82公斤一下减少到66公斤。

黄永胜忍不住了,向毛主席写了封信,要求改善伙食。毛泽东做了批示:“他们几个人应当吃好,也有资格吃好,我们应当给他们吃好。”

对此,周恩来召集相关人员加以落实,从1971  12  1 日起,将四个人每天的伙食费提高到一元钱。

1972  5 月初,在经历了反反复复的审讯以后,专案组向邱会作宣布了审查结论:1、中央认为你是交待了问题的。认为你的态度好,说得比较清楚。对别人有揭发,对自己的问题也作了交待;2、要注意好自己的身体;3、要利用这个机会多读几本书。

传达完审查结论后,专案组把带来的一床尼龙蚊帐,一床高级凉席,一个电风扇送给了邱会作。这几样东西在当年都价格不菲,像电扇是大军区司令员才配发的。

专案组暗示邱会作,这几样东西是周恩来特别给的,像黄永胜、吴法宪、李作鹏三个人都没有。

这之后,对邱会作的审查就基本停止了。

邱会作在卫戍区监押了五年多。最初两年工资照发,十大之后,改为发“生活费”,比原工资减少了一百多元,降为每月二百元。每月吃饭、零花不到五十元,花不出去的钱就作为私人存款存入银行。到1976 年邱会作离开卫戍区时,存款已有上万元。这在当时要算很大一笔数目了。

据邱会作自己回忆,在卫戍区关押期间,一直是按军队标准给他发放军装,还照样戴帽徽领章。内衣由卫戍区为他买和做。伙食也开得相当好,总理有交待,如果身体再掉肉,看管组要负责。为此部队决定再提高邱会作的伙食标准,每天一磅牛奶,几个鸡蛋,四两肉,新鲜青菜要在一斤半以上,但伙食费不增加。日常消费的茶叶是一级龙井,香烟是精制的小包装“中华牌”,还有高级点心高级糖。

关押的地点也大有改善。最初是在工兵营一个连队的营房里。有一次邱会作随口说了句:“如果有个独立的小院子该多好啊!”师部立刻把师直机关的幼儿园搬走,把有围墙的独立院落腾给他住。还下令师直各连队的号兵不许清晨在这儿练习吹号,练吹号只能到三里以外的地方去吹。

因为文革初期邱会作的腰椎被造反派打得三处压缩性骨折,留下残疾,解手时蹲不下去。警三师军营内都是蹲式厕所,于是专门为邱会作安装了一个坐式马桶。邱会作洗澡安排在师首长专用澡堂,距离关押的地方有两百米,遇到刮风下雨,会专门用小车接送,换下来的衣服,立刻有人拿去清洗。

房间里最早只有木椅,后来增加了沙发和皮椅。桌上的台布,夏天是塑料的,冬天是布料的。冬季取暖,最初生火炉,怕煤气中毒不安全,改装暖气又管线太长,锅炉压力不够,就专门砌了火墙,入秋就烧,晚春才停。

精神生活方面,可以读书看报,不受限制,邱会作利用这个机会,读了上百本书。

医疗条件也相当不错。医生是师医院门诊部主任,医生用药和病情报告与中央保健组那边相联系。这位医生对邱会作格外尽心,每十天给他注射一次“球蛋白”,还给他服用鹿茸精等健身药。

邱会作的腰被造反派打伤过,很难弯曲。医生会像小辈那样帮他洗脚,剪脚趾甲。一旦邱会作生病,他会日夜守护在床前,无微不至地照顾。后来才知道,医生是在报恩。1960年代初,他在西安第四军医大学学习,毕业时因成绩优异,校方要他留校工作。他自小生活在北京,不想留校,因此和学校发生了争执。这件事偶然让邱会作知道了,他在交上来的报告中批准这个毕业生回北京卫戍区,使其一家人免于两地分居。

这件事邱会作早就忘了,但医生却始终铭记在心。

1976  12  30 日傍晚,事情突然起了变化,看守组的一个副连长悄悄对邱会作说:“你今晚要离开这里,送往秦城监狱。”

不久,来了几个陌生人,为首的一个戴着大口罩。他们是来押解邱会作去秦城的。

临行前,看守组送来了最后一餐晚饭,比过年的饭菜还要丰盛,添加了烧鸡、腊肉和几碟冷盘。饭后,邱会作要把借来的军用大衣、棉鞋还掉,答复是:“师首长指示,这些东西全送给你了。它们样子不好看,但厚实保暖,你用得上!”

外面催动身了,邱会作走到院子里,看守组的战士已经排成一列在送别他。邱会作向大家感激地敬了一个军礼,大声说道:“警三师不愧是一支光荣的英雄部队!谢谢大家了!”

当晚,办理完繁琐的移交手续后,邱会作住进了秦城监狱。这一住就是四年多。其间的种种处境,完全超乎他的想象,此前在卫戍区的一切优待,彻底取消。伙食费仍然按规定每天一元,但“每顿饭只供应两个粗糙的玉米面窝头,或是粗米饭加上一碗菜汤。这样的伙食按当时的物价来算,最多每天两角钱”。几个月下来邱会作又瘦掉了二十几斤。生活上就连卫戍区带过来的衣物也不给他穿,而监狱也不发衣服。一年后,衣服破损不能补充,没有了背心、裤衩、内衣,只好光着身子穿外套或穿棉衣。邱会作形容自己当时的相貌,“衣衫褴褛、形如乞丐”。

有段时间,一度以为四人帮倒台后,会释放他们,重新安排工作。结果等来的却是法庭审判,19811月,法庭判处邱会作有期徒刑16年。

当年8月,邱会作获准保外就医,与妻子胡敏一同安置到西安居住,每月发给生活费100元。

刚到西安不久,邱会作便因生病需要住院治疗,他的医疗关系在地方,按规定应该去离家较远的省医院就医,没想到附近的军医大学附属医院竟然同意他入院治疗,还给他安排了高干病房。考虑到家属每天到医院送饭不便,又借给他一套三居室房子临时居住。因为邱会作做过二十来年的总后勤部长,所以院领导见到他,都会叫他老部长。

有段时间,获知他出狱的消息,许多老同事、老部下都纷纷跑来看他。这天,有人背了一大包东西前来敲门。邱会作一看,是他在解放战争时的警卫员,四川某军分区的政委,已经六十岁的人了,一进门就大哭起来。他对外谎称是回东北老家探亲,实际却是偷偷跑来看老首长的。他背来的一大包东西,都是邱会作爱吃的腊肉、皮蛋、菜干……一进门二话不说,还像当年做警卫员一样,扫地、擦桌子、做饭,把写字台清理得干干净净。临走那天邱会作送他上火车,列车即将启动时,他站在软卧车厢门口,泪流满面,向邱会作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19879月,邱会作服刑期满,被就地安置,每月发给生活费200元。其余仍维持现状。

10月,邱会作离开西安到北京探亲,动身前,他给赵紫阳写了一封信,要求改善生活。对此,邱会作没抱什么希望,以前也要求过多次,都没有人理睬。没想到这一次立即有了回应。

在北京待了近两年后,邱会作又回到西安。根据上面的批示,他住进了陕西省委离休干部第一休养所。这是一座刚落成的有十几幢楼房的院落,是西安最好的干休所之一。

整个院子有百十户住家,邱会作分到的房子是面积最大的一种,五室两厅,配有电话,是省级干部的标准。

非但如此,他的“人事关系”也从省公安厅转到了省委组织部老干部局。生活费提高到了每月700元,后来又增加到1000多元,还有各种补贴。

待遇一变,地位也变了。

邱会作还记得,1981 年他刚出狱到西安时,几乎没有当官的前来看他,官大的更不敢来。可等到他搬进干休所没几天,所里的人差不多都来看了他。退管会主任范明是离休干部中级别最高的,担任过西藏工委副书记,1955 年授少将衔。离休前是陕西省政协副主席。范明以老干部老领导的礼节对待邱会作,其他人一看,也都不敢小觑邱会作了。

干休所的住户中,有个老太太叫同桂荣,是刘志丹烈士的遗孀,年且九十。她一见邱会作就说:“他们对不起人的太多了,想开点,活着就好。”谈笑中她说起一件往事。有一次周恩来通知刘志丹,军委供给部副部长邱会作要去他那儿办事。刘志丹见来人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以为是邱的警卫员,就问首长在哪儿?邱会作说首长(周恩来)在家没来,刘说首长没来怎能办事?后来搞清楚眼前的邱会作就是管供给的副部长,刘志丹感慨地说,中央红军的干部太年轻了。

老人的独生女是陕西省人大副主任,在干休所也有一套住房。同桂荣得知女儿怕影响不好没去看过邱会作,就对他说:“我那女娃不懂事。这个院子里有几十位老干部,当年还不都是些‘兵头将尾’,谁人敢说是她爹的同事和战友,只有你邱部长一个人有这个资格。我要她对你执长辈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