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理不兼外交部长。陈老总当部长了,就到我们家里来谈外交部情况和今后做法,征求闻天的意见。陈毅只想管大事,不想管小事,问闻天对过去的工作有什么意见。当时他们两个谈得兴高采烈,非常投机。闻天说,你当部长,当然很好,我很欢迎;总理太忙了,管得太宽,忙得又顾不上,所以你来了好;至于工作,建议你不必管得太细,大家一起做嘛。陈老总同意,提出开个会,听听大家的意见。他问闻天,对总理过去的工作有什么意见,你也可以提提。闻天提了些意见,说:总理过去管得宽了,小事抓的紧了,大事丢掉了,对外交方面比较重要的问题找他批,要排队。
总理每天早上起来,那些有分工的秘书,管外贸的、管文化的,都排队等着总理批文件。负责我们那一摊的是陈浩。我们催陈浩,她说没办法,排不上。总理晚上不睡觉,我们吃中饭了,他才起来。人家笑说,他从坐在马桶上起就办公,大家也就到厕所开始排队。【何方注:这不是玩笑,是真的。闻天同志也来过一次。那次要批的是我管的事情,所以我跟着。总理办公室管外事的陈浩是女同志,不能叫她进厕所排队,闻天同志就叫我去排队。厕所里面那边放着凳子,这边放一摞文件。总理坐在马桶上一边看文件,碰到谁的问题就问谁:你这是怎么回事?】有一次我看见廖承志他们在排队,他问我为什么不排。我说我是来开党组会的,党组会都要找总理一起开。还看见周扬、雷任民、范长江他们,一排一排地坐着。我说:你们坐在这里干什么?他们说:排队嘛!雷任民在背后就跟我发牢骚:我忙得要死,一个钟头还没轮到我,他不批,我又不能走,我们得等他起床,吃饭。
那次到了要开会的时候,总理和他们说,不谈了,不谈了,我们要开会了。把他们都赶走了,我们就在西花厅开党组会。这是在部里开过给总理提意见的党组会以后,到总理那里接着开。这次会开得很及时,总理很重视。有些问题他管得宽,干部问题也要管,政策问题也要管。他管政策问题,但不能最后作决定。外交工作,总理直接向毛主席请示,他是完全顺着毛主席的。反“反冒进”后,总理在什么会上都做检讨,闻天说你不要老是检讨。但他还是检讨。总理把毛主席的话都当成圣旨,总是改变自己的主张。但是毛主席又没有研究,所以外交工作很被动。
关于释放被俘虏的美国人问题,同英国建交的问题,这样的问题,在部里是有分工的。主管的乔冠华他们都是很有才干的。闻天非常赞成他们的意见,同意放美国俘虏,和英国建交。在会上,总理也是同意的。但他跟毛主席一汇报,毛主席说:俘虏不能放,一个也不能放,放了,我手里就无牌可打了。结果总理从毛主席那里赶回来,马上又召集会。闻天最讨厌半夜三更开会。这天,半夜一点钟来电话了:开会。那也只好去呀。总理说:主席不同意,政策要改变。结果弄得乔冠华、张闻天灰溜溜地。对这些,闻天是有意见的。他认为,我们是在认真研究材料的基础上提出的意见,怎么毛主席一句话就改掉了?他觉得这样不合适。要根据实际情况制定政策,不能完全由一个人说了算。他后来跟陈毅讲了这个意见,把例子也告诉了陈毅。陈毅很同情。陈毅这个人很开朗的,说:周总理这个人我了解,他什么都要抓,一个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那次我去西花厅开外交部党组会,跟邓大姐聊了一聊。她和我是老关系。她叫我小杰,我本来叫郑杰嘛。她和我说:你跟胡子讲一讲,叫他不要管得那么宽;管那么宽干嘛呀?叫他少管一点,各部的力量都很强嘛,为什么不要各个部去管呢?他晚上不睡觉,这样的话就要垮了;你跟他讲一讲,我跟他讲过好多次,他都不听。
我就在会上说:总理,我有意见跟你提。他说,你提呀。我说:是邓大姐要我讲的,你管得太宽了,长征时刘伯承对你不是就有这个意见吗?这使你的健康受影响;你少管一点,各个部门就负责了。总理非常谦虚,说:健康有什么关系?人就是为了工作嘛!工作不管,行吗?昨天我没有管到,那个杨刚就出事了。报纸看了吗?你看这条新闻就错了。他讲得有根有据的:不管行吗?我说:总理呀,这条新闻出了错,但你管得那么宽,也不一定都不出错。你叫她以后注意嘛,这也是锻炼人呐,你管得那么宽,事情也不一定都办得对。总理说:那不行,不管不行。
闻天对总理这种做法有意见,就同陈毅讲。我对他说:你不要管,你管这个是没有用的。我了解周恩来。几十年了,我了解他。向忠发当总书记的时候,实际上负责任的是他。向忠发倒好,净去玩儿去了。湖南的事本来是由李维汉和李立三负责的,但是周恩来也管了起来。他是包办惯了的。在白色恐怖那样艰苦的条件下,他管得很仔细:哪个机关要被破获了,哪个电台得搬到哪里去,都管。夏之栩被捕了,其他人要转移,也都是他亲自去指挥。大的事,各省的事,他都安排。所以大家都对他很有好感,他很负责任的。他不是一个人跑掉,是把有危险的这些人都管到了,保护了好多人。讲公平话,他这个人是很不错的。
所以说,周总理管得很细致周到,这是优点,也是缺点。他负责,有的人就不负责。像姬鹏飞,就能推就推,说去问总理吧。结果把总理累得要死。闻天是个书呆子,看不惯这个。他说事情要交给各个司去管,该礼宾司管的事就让他们去管。
在长征路上,刘伯承,还有很多人都跟总理不合拍,看不惯周恩来的做法。刘伯承那时跟闻天能谈到一起,说:恩来管得太多了,我这个参谋长管的事情他也管;你看他那个本子,连背行李有几匹骡驹子都记着账,大小琐细的事都管;累得他写字的时候都打瞌睡,字迹就成了一坨一坨的,要让人猜都是些什么字;可电报还是要亲自写,这个怎么能行?对他这种作风有意见的,不是一个人几个人。
李克农和闻天谈得来,也知道总理是负责任的,但是过分了。闻天讲,总理是事务主义,连西瓜带芝麻都捡,应该是抓住西瓜丢掉芝麻嘛。而且各个部门都有人。李克农这些人都是很强的嘛。什么都干涉,让别人不好工作。
所以陈毅来,闻天很高兴,说你来了好,我们可以配合。陈毅很积极,说:那就开个会,我们给周总理提提意见。部里的务虚会就是这么来的。提意见,张闻天当然带头了,大家也提。提了以后,陈毅就把记录拿给总理看。总理一看:对我有意见的人有这么多?他很注意看哪些人发了言,就在西花厅召集个党组会。我是党组成员,乔冠华他们不是成员,是列席的。总理说:提意见的记录都给我看了,好啊,大家提提意见好啊,我看见还有几个人没有提意见,一个耿飙,一个黄镇,一个刘英,你们三个人也都提提。结果他们两个都不肯提,说才从国外回来,没什么意见。他们不敢提,也不好提。总理说:刘英同志工作时间很长,应该提呀。我说:对,我同总理一起时间很长,28年就同总理熟悉了,总理工作的精神我很佩服,任劳任怨,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什么工作都是他顶下来的;现在工作也是这么繁忙,健康都受损失了,所以我这次没提什么意见;现在总理管得宽一点、多一点,有人有意见,因为有些人确实不好工作;总理可以考虑一下这个意见;我呢,对总理没什么意见,干部问题跟总理商量,都是党组会讨论的,他也很听意见的,我没意见。
这次提意见,本来是帮助总理,没想到帮助不大,反而引起总理反感。提意见以前,总理和闻天是很好的,在这之后,两个人就有些疙瘩了。陈毅是他赞成开这个会的。闻天在会上给总理提意见后,陈毅就批起闻天,讲出当年毛主席对闻天的“高、空、狭、怯、私”这五个字批语。当时我和闻天都感到吃惊和不理解。陈毅来外交部工作,要表示靠拢总理。他跟得可紧了。
陈老总来外交部,我们是很照顾他的。他平时是不来上班的。不来就不来吧!有时来了就找人下围棋。他常把新闻司的钟岳叫到他的办公室里来,同他下棋。组织跳舞会,他也来。
这次提意见,本来是帮助总理,无所谓的,大家谈谈也就算了。没有想到帮助不大,反而引起总理反感。柯华嫌没有提拔他,让他搞西亚北非司。这个司管辖下的国家,建交的没有几个。他非常不满意。可是其他的司都已经有人管了,没法让给他当司长。亚洲司是陈家康,老资格,总理很看重的,能让给柯华吗?陈楚在苏欧司,也不会让给你。你是54年才来外交部的嘛!他那个时候想出去当大使,希望我向总理提一提。
闻天反对大吃大喝,说宴请要简单些,这就同周总理有矛盾。周总理觉得中国是大国,要吃得好,要吃鱼翅海参,每次宴会都要上茅台,表示中国的气派。在这个问题上,闻天和周总理两个人不合拍。总理就是好排场。当年他就要我带头穿绸缎。闻天说:吃东西不一定要吃得太好,外交工作主要靠政策,不讲吃,吃得再好,要反对你还是要反对;茅台那么贵,不一定要用茅台。闻天是节省惯了的,他也是太节约了。我说:这钱也不花在你身上。闻天说:没必要一定要喝茅台啊!菜搞那么多,吃那个海鲜,你觉得很高贵,人家还害怕有河豚呢!外国人吃熊掌这些,觉得害怕。这些小事,闻天不管了,让姬鹏飞管,姬鹏飞也不管了,叫礼宾司管。那时我们在东南亚,不在北京。萧扬在北京,给我们写信说,总理讲了,没有钱,我出钱。在党组会上对总理提了意见,总理做了点检讨,但也做了一些解释。
亚非会议不是飞机出事了吗?那次罗青长是给张闻天打电话了,说有情况,得想办法。李克农他们搞的内部情报还是不错的。闻天已经从内勤中知道情况了,就跟罗青长说:这事归李克农直接管,问题早已交给李克农他们去办了,他们是抓特务的,你们还是直接向李克农报告;我没有头绪也不了解,我也不能直接找香港。后来罗青长和邹大鹏就说,这是不关心周总理,对周总理不负责任,飞机出了事,他晚上还是不起床。这个事情不归闻天管嘛!他管不上嘛!这事归李克农管,闻天也给李克农打过电话,请他们过问,研究看怎么办。后来是总理没有出事。要是出了事,还得了啊!
闻天对外援也有意见,老讲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他说,人家上层一变,对这个国家援助的影响就完了,实际收获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