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风陵渡
戴宁生被批斗后的第二天,他又来到了校治保组办公室,质问那个像是个负责人的中年人,为什么不把事情调查清楚就宣布他书写反动标语让班上的人来查抄他的东西和召开批斗会。中年人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就给了戴宁生两记耳光,凶神恶煞地说:
“你敢嚣张,到这里来闹事!”
戴宁生没有料到,气愤地说:“你敢动手打人!我要去告你们!”
第二天,也就是1968年1月4日,戴宁生决定离西安赴京去状告西安交大治保组。他来到西安火车站,正挤在购票窗口准备买票,班文革小组组长林瑞华带领着唐雪英、杨金娣、孙荣坤、吴钧瑞等人来到了戴宁生面前。
林瑞华说:“你不能走,要和我们回学校去。”
原来,那天上午,戴宁生在宿舍里做了些去北京的准备,被同寝室的周宏诚看见后向班文革小组报告了。
戴宁生说:“我要去北京告状!”
林瑞华说:“先回学校去再说。”
林瑞华说,他已向学校要了一辆汽车来接他们。可是他们一群人等了很久也不见车来。林瑞华去打了个电话询问怎么回事,得到的回答是,车队忙不过来,要他们耐心等待。就这样,他们从上午不到11点一直等到下午一点多,终于一辆西安交大的大客车来接他们了。司机嘟囔着说:“忙死人啦,饭都没顾上吃!”他们上了车,戴宁生一人坐在离司机不远的前面。其他人都坐在客车的后面。
车从火车站开出,沿解放路向南,出了和平门,东拐,顺着咸宁路向西交大驶去。那时的咸宁路,走汽车的快车道和骑自行车的慢车道没有用安全岛隔开。路中间只有几道日久磨损了的断断续续的行车线分开东行和西行的车辆以及汽车和自行车的车道。距离西交大和对门的兴庆公园几百米的地方是一个下坡。
戴宁生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前方。忽然,他看到前方对面的慢车道上一辆西行的自行车晃晃悠悠地迎面越过西行的快车道,来到了戴宁生所在的这辆东行的客车前面。说时迟那时快,一秒钟后那辆自行车就撞上了客车前面的大玻璃。骑车的人穿着陕西农民的棉袄棉裤,他大概是刚刚学会骑车,惶恐之中,鬼使神差地从西行的路北边飘到了东行的路南边,撞上了飞驰下坡的这辆大客车。戴宁生清楚地看到撞到车玻璃时的那一刻他的两只放大的瞳孔,那临死之前的眼神。顷刻,玻璃上溅满了鲜血。司机刹住车,撞车的人已躺在了血泊里了,脑袋里的浆液也流了出来。这触目惊心的一幕永远地嵌刻在了戴宁生的记忆里。扳着手指数来,这是他活生生撞见的第三个替死鬼了。
林瑞华不得已,带着一群人步行把戴宁生押送回到了学校的治保组。这群人把戴宁生交给治保组后就离开了。
戴宁生对治保组的人说:“我要到北京去告你们!你们动手打人!你们不做调查,搞欺骗,搞逼供信,冤枉好人!”
治保组的几个人蛮横无理地说:“你这个反动学生的案子已转交你们无线电系革委会去处理了!”说着一个人抓起电话,一边拨了一通号码,一边威胁戴宁生说:“让我叫人把你给带走!”
看得出来,他是在乱拨号码,目的只是恐吓戴宁生。恐吓了一阵后,治保组的人就都离开了。戴宁生一个人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没人来理睬他,只好自己走出来。那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
戴宁生决定取道山西去北京,他渴望能看一眼风陵渡,还有他喜爱的那首歌中唱的“左手一指是太行,右手一指是吕梁”。【注:电影《我们村里的年轻人》插曲。】当天去北京的客车已经没有了,他来到西安东站,爬上了一列东行的货车,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孟塬,然后步行走到了风陵渡。
冬日八九点钟的风陵渡果然不负戴宁生所望。戴宁生站在风陵渡南岸的高坡上,只见由北向南的黄河和由西向东的渭河在这里交汇,有一道明显的水位差。“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戴宁生眼前的黄河,它载着上流冲泻下来的一团团泡沫,席卷进渭河的流水,向东奔驰下去。河边有轮渡的小船,小船过河时虽百般奋斗,但难免要被湍急的河水冲到斜对面的下游去。
河上的南岸和北岸之间只有一个高高架起的索桥。稀疏的木板铺设的索桥有四米宽的样子,两边虚设了一些绳索。说那些索桥边的绳索是虚设的,是因为那些绳索太稀疏了,绳索之间的空隙有几个人大,所以完全不能起安全保护的作用。索桥上行人颇多,大概都是来往于山西和陕西的当地农民和百姓,有的还拉着架子车。
戴宁生踏上了索桥往北走。一开始他感觉尚可。可是他越往河的中间走去,就越加发现湍急向东奔驰的河水使他产生了错觉,觉得索桥在往西摆,心里上就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向东平衡的念头。戴宁生知道这是错觉,但他没法克服这种错觉。他知道这样子非常危险,他如情不自禁地向东平衡,就会从索桥边稀疏的绳索洞中飞到桥外去。他只好一屁股坐在了索桥上,希望自己能恢复理智。这时,一个拉着架子车正在桥上健步如飞地走着的农民过来对他说:“小伙子,眼睛不要往下看,盯着对岸走就行了!”
戴宁生总算过了索桥,来到山西那边。他回头看了一眼动人心魄的风陵渡,心中感到真是不虚此行。其后的山西,运城也好、临汾也好、太原也好、太行也好,吕梁也好,在他的记忆里留下的只有极端的贫困。火车上的食品是凭火车票订量供应的,旅客们为争购一块半死面的饼吵着抢着,几乎要打起架来。冬天光秃秃的太行和吕梁使人觉得那不是植物和动物可以生存的地方。
1968年1月6日,戴宁生又来到了北京大姐在北大全斋118那间房子的家。那一天,北京的三姐在南京生下了她的宝贝儿子。